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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梅貝兒 - 國公夫人的家務事(上.謎團) [打印本頁]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8-27 02:59 PM     標題: 梅貝兒 - 國公夫人的家務事(上.謎團)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8-27 02:47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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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何冬昀身為靈媒,從小因這份特殊能力受了不少苦,
誰知她看得到他人的前世今生,卻無法預知自己的死期!
也罷,既是生死有命,那她便乖乖認命吧,
反正母親也只把她當成搖錢樹,根本不在乎她幸不幸福,
至少她能期盼投胎後當個普通人吧?
豈料老天偏不讓她如願,決意替她翻轉人生,
讓她穿越到大豐王朝成為定國公夫人!
原本未嫁的她,突然多了個冷漠的丈夫和未滿周歲的兒子,
身邊還有一堆覬覦國公夫人之位的狐狸精,
就連婢女都能踩到她頭上,等著抓她的把柄,
更可怕的是,後面還有個超難搞的大魔王婆婆在等著她,
嗚嗚……她前世可是個單純的大姑娘,
誰來教教她這些棘手的家務事該怎麼解決呀?!

【出版日期】 2016/03/01
【出版社名稱】 狗屋
【書系及編號】 橘子說 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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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8-27 02:59 PM

楔子

  老舊社區的一樓住家內煙霧裊裊,飄著檀香味。

  下午兩點,門鈴准時響起,擔任助手的何母馬上出去開門,很快地帶了位打扮貴氣的中年婦人進來。

  「這位就是仙姑……」何母指著發上插了一根銀簪,身穿藍色交領右衽襖裙,腳踩繡花鞋,此刻正坐在藤椅上的女兒,還不忘使個眼色,暗示今天的個案很有錢,千萬不要放過這只大肥羊。

  何冬昀假裝沒看見,當了三十年的母女,她早就學會如何應付,只是把目光定在今天前來求助的個案身上,比對方早一步開口。「請坐……你是來問你老公在大陸養小三的事對不對?」

  張太太強裝出來的鎮定崩潰如山倒,她往沙發上一坐,開始哭訴——

  「仙姑猜得真准,昨天那只狐狸精居然還有臉打電話給我,要我簽字離婚……我真的恨不得剝她的皮、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我寧死也不會離婚的……」

  「你有你老公的照片嗎?」當張太太踏進大門,她已經「看到」對方身上的能量非常混亂,正在為了如何挽救婚姻和丈夫的心而痛苦。

  「用手機拍的可不可以?」張太太馬上從香奈兒皮包內拿出最新的iPhone,找出幾張夫妻合照給她看。

  何冬昀接了過來,由外人的眼光來看,螢幕上的夫妻倆笑得很開心,相互依偎,感情似乎也很好,但是她卻「看到」兩只來自不同女人的右手放在張先生的肩膀上,不過這當然不是真的人手,而是由人身上的能量展現出來的。

  「你老公在外面不只有一個小三,而是兩個……」見張太太滿臉驚愕,何冬昀也習慣了,每個元配對丈夫外遇的事總是難以接受,就在這一剎那,她又「看到」一連串的畫面。「張太太,你是自己開車來的?」

  聽她突然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張太太愣愣地點頭。「對。」

  「接下來半年之內,你千萬不要自己開車,最好都坐計程車。」她沒想到看起來是好好先生的男人,竟會這麼心狠手辣。

  張太太納悶地問:「為什麼?」

  「因為我「看到」你出車禍了,而且很嚴重……」何冬昀實在不忍心將肇事者的身分告訴對方。「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會騙你的。」

  見她一臉正經,張太太馬上點頭如搗蒜。「我當然相信仙姑的話,要不然就不會來找你。我等一下就叫司機過來把車開回去,我坐計程車回家……不過我老公的事該怎麼辦?」

  何冬昀看著她片刻,保守地說:「只要熬過這半年,應該就會有轉機。」如果這半年沒有撐過去,什麼都不用說了,這也算是善意的謊言。

  「意思是我老公會跟她們分手?」張太太聽到好消息,心情轉好,馬上掏出十張小朋友。「謝謝仙姑!」

  「記得不要開車……」何冬昀再次叮囑對方。

  「我知道!我知道!」張太太笑嘻嘻地走了。

  誰知人才剛走,何冬昀手上的一萬元馬上被抽走。

  何母數著白花花的新鈔,不忘瞪了下女兒。「剛剛我不是一直給你使眼色,就是叫你要她多來幾次,你沒看到嗎?」

  「媽,那些錢是要拿來付房租的,再不付,房東真的會趕我們出去……」她想把錢搶回去,誰知何母馬上塞進自己的口袋。「媽!」

  「只要你一天多接幾件案子不就有錢了?最好再提高收費,一次一萬五……兩萬更好,這樣我們很快就能買房子,不用再看房東的臉色了。」何母想到房東的嘴臉就火大。

  對母親來說,她這個女兒不過是棵搖錢樹,她卻只能無奈接受,因為母親未婚生女,獨自將女兒養大吃了不少苦,有了這個藉口,也就更加理所當然地壓榨她。

  「我當靈媒不是為了賺錢,而是希望能夠幫助別人。」

  打從懂事開始,何冬昀就因為和別的孩子不一樣而苦惱,就算只是走在路上,也會接收到某個陌生人傳來的訊息,「看到」對方的前世今生,可卻沒有人相信她說的話,有人說她中邪卡到陰,也有人建議母親帶她去看精神科醫生,也因為她的與眾不同,讓她經常挨母親的打。

  雖然有過一段痛苦又難忘的童年,可是天生的本能告訴她,既然擁有這份特殊能力,就該用在對的地方,因為沒有老師教導,她不清楚自己的能力究竟屬於哪一類,不過從大眾普遍的認知和印像,都自動把她歸類為「靈媒」,她也就以此自居,在二十歲那年正式開始接案,靠著口耳相傳,直到今日。

  聽到這番言論,何母不禁用食指戳了戳女兒的太陽穴,惱恨地數落——

  「我們自己都過不下去了,怎麼去幫助別人?你就是這麼笨、這麼想不開,人家要介紹有錢的對像給你,你偏偏不要,要不然也不用這麼辛苦……」

  何冬昀已經不知說過幾百遍了,可惜母親就是無法接受,總是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翻一次舊帳。

  她忍無可忍地揮開母親的手。「媽,不要老提這件事行不行?那個男人的姻緣不在我身上。」

  「管他在誰身上,總之先嫁過去再說,等到離婚時再要一筆贍養費,我們母女下半輩子就不用愁了。」何母的眼裡只看得到錢。

  「媽,對你來說,我的幸福就不重要了嗎?你就這麼希望我將來跟丈夫離婚?你真的是我的親生母親嗎?」何冬昀握緊拳頭。

  她真的厭倦老是為了同樣的話題而爭吵不休,偏偏這種戲碼一再上演,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何母惡狠狠地瞪著女兒。「因為這是你欠我的!」

  母親把男人跑掉、不得不一個人獨自生下孩子,無法追求幸福的不幸全都怪在她的頭上,不管她做得再多再好都沒用。

  她真的好累,不想再爭吵下去。

  「算了!我也不跟你吵了,反正接下來沒有案子,我去做一下指壓按摩,順便把頭發燙一燙,再重新染個顏色,不然看起來好老。」何母回房換了件新買的洋裝就要出門。

  「不要把錢都花光了!」何冬昀對著母親的背影喊道。

  彷佛沒聽到似的,何母哼著江蕙的歌出門了。

  何冬昀深深地嘆了口氣,對於母親,她已經身心俱疲,好想逃到對方找不到的地方,可是血緣緊緊牽絆著彼此,她無處可去,或許這就是她投胎到這個世上要修的功課之一。

  正當何冬昀要回房間換衣服,又聽到門鈴響了。

  她穿過外頭的院子,才打開大門,就見到之前的個案鼻青臉腫地站在外頭。她遭到丈夫家暴,一直想要離婚,偏偏最後心軟,不管何冬昀怎麼勸說,對方還是無法下定決心。

  「林太太……」

  「仙姑快救我……」林太太當場跪下來哀求。

  何冬昀才拉她起身,就見一名西裝筆挺的男人氣衝衝地跑到面前,直覺告訴她大事不妙。

  「原來你每次出門就是跑來這兒?」林先生表情猙獰,瞪著一身古裝的何冬昀。「就是這個女人慫恿你跟我離婚的嗎?」

  「我不要回去!」林太太硬是闖進屋內,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林先生追了上去。「你要逃到哪裡去?!」

  「你再不出去,我就要報警了!」何冬昀一面大叫,一面在客廳尋找手機。「到底丟到哪裡去了?」

  林太太的尖叫聲響起。「老公,我錯了——」

  「跟我回去!」林先生扯住她的頭發,一路往門口拖。

  「放開她!」

  被何冬昀推了一把,林先生十分狼狽地摔在地上,不禁惱羞成怒。「你是什麼東西?!這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

  林太太順勢躲到何冬昀背後。「仙姑救我……」

  林先生拿出預藏的摺疊式水果刀,怒道:「跟我回去!」

  何冬昀嚇壞了,這才想到她把手機放在臥室裡充電,正要轉身去拿,卻被林太太巴住不放。

  「仙姑快救我……」

  她沒想到對方力氣這麼大,怎麼也掙脫不了。「我去拿手機報警,你先放開我……」

  林先生揮舞著手上的凶器,步步逼近。「你是我的東西,別以為可以甩了我!」

  「我不要死!」林太太嚇壞了,情急之下,把何冬昀當作擋箭牌推向對方。

  好死不死,那把摺疊式水果刀正好插進何冬昀的胸口,何冬昀心想,當初明明「看到」被殺的是林太太,怎麼最後變成自己呢?

  林太太失聲大叫。「不是我害的!不是我害的!」

  林先生驚慌地松開手掌,也極力撇清。「……人不是我殺的!」

  是啊,不是你們害的,也不是你們殺的,那麼她的死到底要怪誰?

  當何冬昀咽下最後一口氣時,不禁要這麼想……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8-27 02:59 PM

第一章

  建成二十八年,定國公府

  在恢復意識的那一剎那,冬昀發現自己置身在水中,水還灌進鼻子裡,頓時受到極大的驚嚇,還好她初中時有學過游泳,加上求生的本能,讓她趕緊閉氣,拚命劃動四肢,努力往水面上游去。

  當她終於破水而出,緊接而來的就是一陣劇咳,像是要把肺部裡的水給咳出來似的,咳到胸口都在痛。

  她為何會在水裡?

  還有……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冬昀咳了又咳,直到新鮮空氣可以順利進入肺部,呼吸也漸漸順暢,才確定自己還活著,她隱約見到岸上站了好幾個人,便往那一頭游去,不過衣服泡水的重量讓她游得很辛苦,花了好一番功夫,總算攀到陸地。

  當她爬上岸之後,幾乎全身虛脫,整個人倒在地上,不住地喘氣。

  「……夫、夫人?」

  一個顫抖的女子嗓音響起。

  聽到有人在說話,雖然不確定對方是在叫誰,冬昀還是勉強用手肘撐起上身,接著抬頭看著退了好幾步遠,表情驚懼瞪著自己的人,旁邊還有一些看起來不過十多歲的女孩子,全都是古裝扮相。

  「夫人真的還活著!」

  「怎麼可能?夫人落水那麼久,不可能還活著……」

  幾個婢女親眼見到主子跳進荷花池,想要阻止卻已經太遲了,加上都不諳水性,根本不敢跳下去救人,只能站在岸邊想著該不該去稟報國公爺——不過就算說了也沒用,國公爺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妻子是死是活——就在眾人不知所措之際,夫人居然就這麼從水底游上來了。

  冬昀聽她們左一句「夫人」、右一句「夫人」,似乎是在跟自己說話,不禁有些納悶。「你們……」

  「夫人真的沒死?」有個婢女上前,想確定她是人是鬼。

  她看著對方,表情疑惑。「你是在跟我說話?」

  「奴婢當然是在跟夫人說話了……」直到婢女確認她是活人,並不是鬼,趕緊回頭跟其他人說。「夫人沒死!她真的還活著!」

  另外幾個婢女這才敢靠過來,圍在冬昀身邊,你一言我一語的,有的口氣帶著勸慰,有的則是數落。

  「夫人真的不該做出這種傻事……」

  「夫人就算死了,也無法改變什麼……」

  「夫人能做的就是認命……」

  聽她們說得沒頭沒腦的,冬昀的頭更暈了,還冷到不得不用雙手抱住身體,心想可不要真的感冒了。

  「哈啾!哈啾!」才這麼想,她就連打了兩個噴嚏。

  待鼻子舒服些了,她只想快點回家,才站起來,便發現身上的襖裙不是原本租來的那一套,就連發型也變了。

  這是怎麼回事?

  還有……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有個婢女見她唇色都白了,說道:「咱們先扶夫人回房更衣吧。」

  「你們……為什麼叫我夫人?」陡地,冬昀腦中有道靈光閃過,下意識抓住對方的手臂,冒出一句連自己都覺得好笑的話。「我是誰?」

  這名婢女表情古怪地看她一眼,以為夫人是走了一趟鬼門關,腦袋還沒完全清醒才會這麼問。「你是定國公夫人,當然要叫你一聲夫人了。」

  定國公夫人?

  冬昀一臉難以置信,她怎麼會成了定國公夫人?這是在作夢嗎?不對!這不是夢,因為她能清楚感覺渾身冷到發抖,她將前因後果想了一遍,原本被殺的應該是那位慘遭老公家暴的林太太,結果自己卻成了替死鬼……有可能是因為壽命未終,老天才會讓她用別人的身分重生。

  她愈想愈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

  這下冬昀真不知該說自己幸運還是不幸,電視劇歸電視劇,一旦穿越的故事成真,可就不好玩了。

  「好……好冷……」她一面發抖一面喃道。

  感冒症狀接連出現,讓冬昀來不及考慮接下來要面對的困境,只想喝點熱的東西,再躺進被窩裡睡上一覺。

  幾個婢女攙著夫人回到寢房內,發現夫人的額頭好燙,趕緊吩咐廚房熬姜湯,不過喝了還是沒用,熱度依舊不退。

  「還是去跟管事說一聲,趕緊請御醫來。」

  「我去好了,你們留在這兒陪夫人。」

  迷迷糊糊之間,冬昀聽到婢女們的對話,她想跟她們說讓她睡一覺就好,只是還沒來得及開口,已經昏睡過去。

  好多年沒生過病的冬昀時睡時醒,隱約中可以感覺到有人幫她換掉身上汗濕的衣服,又喂她喝好苦的中藥……

  是誰?是媽媽嗎?不對,媽媽從來沒有對她這麼溫柔過,也根本不在乎她是死是活,她的眼裡只有錢……

  可是冬昀口中還是一聲又一聲地喊著「媽」、「媽」,而身邊幾個婢女們都以為只是夫人夢中的囈語,並沒有當真。

  到了第三天,燒總算退了,冬昀清醒的時間也愈來愈長,不過她還是閉著眼皮,除了多休息、讓體力快點恢復外,也乘機偷聽婢女之間的對話,或許可以藉此多了解一下這位定國公夫人。

  「……夫人都投水自盡了,爺卻一次都沒有來探望過……」

  「咱們這位國公爺身上流的血是冷的……」

  「噓!你們是不是不想活啦?」

  「幸好長公主前幾天進宮小住,不在府裡,否則咱們也跟著倒霉……」

  冬昀這才知道原來「她」是投水自盡的,所以她醒來才會在水裡,而國公爺的身分她大概也猜得出來,雖說是夫妻,不過兩人關系似乎很冷淡……至於那長公主又是什麼人,為何也會住在這座府裡,她就想不通了。

  她以為重生之後就會有好日子過,也能從此擺脫母親的壓榨和暴力,誰知道她想得太天真了,往後肯定還有苦頭吃。

  「……唉!」

  聽到冬昀嘆氣,有位婢女來到床前,彎下身問道:「夫人醒了嗎?」

  她慢慢睜開眼皮,假裝剛睡醒,不過才見到對方的臉,馬上就「看到」畫面了,顯然這份特殊能力並沒有因為重生而消失不見。

  「夫人應該餓了,還是先吃點東西吧。」婢女伸手扶起她。

  冬昀依然盯著她看。

  婢女終於注意到她的目光。「奴婢臉上有髒東西嗎?」

  「沒有。」冬昀搖頭。「你叫……」

  「奴婢是春蘭,夫人忘了?」婢女笑問。

  冬昀揉著自己的額際。「我的頭還有些昏昏沈沈,一時想不起來。」

  這名叫春蘭的婢女不以為意,回頭取了件披風披在冬昀肩上。「夫人心裡有什麼苦就跟奴婢說,奴婢是站在夫人這一邊的。」

  聞言,冬昀牽了牽唇角,像是在感謝春蘭有這份心意,心裡卻明白不能相信這名婢女的話。她「看到」對方之後會跑去跟某個打扮貴氣的婦人打小報告,至於這位貴婦,因為保養得太好,實在看不出年紀,可能三十多歲,也可能四十多歲。會不會就是之前提過的長公主?

  「長公主她……呃,何時回府?」冬昀問著另一個婢女。

  這名叫做桂花的婢女回道:「長公主每回進宮小住,和皇上話話家常,總會住上個把月,恐怕沒那麼快就回府。」

  能夠進宮跟皇上話家常,那麼就是真的公主了,擁有這麼尊貴的身分,又住在這座定國公府,那麼會是……

  「自古婆媳之間相處融洽的例子原本就不多,夫人還是看開一點,千萬別再尋短了。」春蘭這番話解開了她心中的困惑。

  這下冬昀真的笑不出來了。

  現在的她不只有個連妻子投水自盡都不曾前來探望的冷酷丈夫,更有個身分尊貴的難搞婆婆,自己的運氣還真好,居然在這位國公夫人身上重生,就算擁有別人沒有的特殊能力,也不代表懂得應付別人的家務事……

  不,這已經不是別人的家務事,而是她的了。

  「夫人不為自己,也要多為小世子著想。」

  小世子?

  冬昀迷惑地看著春蘭,等她說下去。

  「夫人要是死了,小世子就得喊別的女人一聲娘了……」

  欸?

  到了第四天晚上,冬昀的體力已經逐漸恢復,在她的堅持之下,婢女全都下去歇著,不必輪流在房裡過夜。

  此刻除了燭火,就只有她一個人,冬昀終於可以放下戒備,好好地整理思緒,想著該如何以國公夫人的身分在這座府第裡頭生存下去。

  她下了床,來到鏡奩前,打量穿越之後的長相——面頰有些消瘦,但是看得出容貌秀麗端正,又有氣質,加上能嫁給王公貴族,出身肯定也不錯。她眼角不經意瞥見簪子旁擺了條巾帕,隨手攤開,上頭除了繡著一對鴛鴦,角落還刺了個「錦」字,或許就是這位國公夫人的閨名,突然,她靈機一動,想到私人物品裡頭說不定可以找到線索,果然,她在床尾的一口木匣子裡找到幾封家書,一一打開來看,信末都署名著「錦娘」二字,也證實了冬昀的猜測。

  原來她叫做錦娘……

  不過錦娘為何要投水自盡?就只因為婆媳不和、夫妻感情出問題就尋短?冬昀不禁替對方感到遺憾。

  「這些信為何沒有派人送出去?還是說……送不出去?」光是觸摸到信件,她就能「看到」這位國公夫人一面寫信、一面流淚,那些悲傷和無助的情緒全都傳到自己身上,像是要告訴冬昀她內心的感受。

  我可以幫你做什麼呢?

  冬昀在心裡這麼問。

  就在這當口,外頭傳來腳步聲,在這種寂靜無聲的夜晚聽來格外清晰,她聽到門「喀」的一聲被人推開,她以為是春蘭或桂花又折回來監視自己的行動,連忙把信收回木匣子內,再躺進被子裡,閉上眼裝睡。

  接著有人走進內房,站在架子床前,冬昀可以感覺到對方的視線正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屏住氣息,等待對方離去。

  過了半晌,對方並沒有走,卻也沒有其他舉動,只是盯著她。

  這人到底是誰?

  冬昀快要喘不過氣來了,於是她豁出去決定要看看對方,沒想到才掀開眼皮,就發現站在床前的並不是婢女,盡管看不清楚長相,不過可以確定是個男人。

  冬昀嚇了一大跳,馬上彈坐起身,往床的內側縮去。

  「你……」是誰?

  才吐出一個字,她就把後面兩個字硬生生地吞下去。在這座府第裡頭,只有一個男人敢踏進國公夫人的寢房,那便是錦娘的丈夫。

  她慶幸自己反應得快,不然就穿幫了。

  只不過他為何要挑在三更半夜過來?

  「為何投水自盡?」男人的嗓音沒有起伏,幽幽冷冷的響起。

  對方質問的口氣讓冬昀愣住了,不關心她目前的身體狀況就算了,居然還一副興師問罪的態度,真是令人無言。

  「……你就這麼想死?」雷天羿背對著燭光,五官隱匿在昏暗的光線中,冰冷的嗓音讓人不安。

  冬昀正色回道:「我當然不想死。」

  「那麼為何要投水自盡?」他又問了一次。

  這個問題的答案,冬昀無法給他。

  「你應該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妻子鬧自殺,當丈夫的要負最大的責任,要問就問自己。

  見眼前的男人只是盯著自己,並未因此狂怒,冬昀還是忍不住擔心對方會不會動手打人。因為從小被當作怪胎,前世的生母覺得丟臉,經常打她出氣,無論是精神還是肉體上的暴力,她都已經受夠了。

  雷天羿淡淡啟唇。「不准再有下一次。」

  那是當然,她也不想再死一次。

  兩人之間彷佛隔了一道無形的牆……不,應該說是座冰山比較正確,一旦想要伸手碰觸,就會被凍傷。

  她下意識想要「看到」有關這個男人的事,想多知道些關於他的事,卻什麼也看不見,既看不到前世,也看不到未來,甚至無法和對方的靈魂溝通,這對冬昀來說可是頭一遭,她頓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為何在這個男人身上會失靈?

  「別丟了我的臉。」他突來的指責毫不留情。

  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當丈夫的沒有半句安慰就算了,居然還指責妻子丟了自己的臉?連冬昀這個「外人」聽來都覺得刺耳,甚至感到不平,那位死去的國公夫人想必更加難以承受。

  冬昀不禁回嗆:「你這麼說太過分了!」

  「你最好認清自己的身分,當好你的國公夫人,這是你唯一該做的事。」雷天羿不在乎自己吐出的話有多傷人。

  「你……」冬昀得咬緊牙關才不會破口大罵,見對方轉身要走,她硬是擠出話來。「能不能……坐下來談談?」

  「沒這個必要。」雷天羿連頭都沒回,丟下這句話便離開了。

  「這算是什麼丈夫?嫁給這種只想到自己,不懂得溫柔和體恤的男人,上頭還有一個惡婆婆,難怪錦娘會想投水自盡,她一定是感到徹底絕望才會想不開……」

  要不是擔心被那個男人識破自己不是他原本的妻子,也擔心自己激怒對方,到時會挨一頓拳頭,冬昀早就當面嗆回去了。

  「真想把離婚協議書往他臉上扔……」

  那個男人到底是哪個地方不滿意,非得用這般惡劣的口氣和態度對自己的妻子也是兒子的媽說話?偏偏她又無法在他身上「看到」任何東西,這是之前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這下真的傷腦筋了。

  待冬昀又把錦娘的家書拿出來,一封一封看完,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她在夢裡還能看到死去的國公夫人流著兩行淚水,正在對她訴說委屈。

  當她再次醒來時,天已經亮了。

  冬昀不等婢女進來伺候,便自己穿好衣服,幸好她早就已經熟悉這種交領右衽襖裙的穿法,雖然跟現代設計還是有些小小的不同,不過只要摸索一下就能抓到竅門,至於頭發就只是簡單地綰了個髻。

  春蘭才踏進房裡,不免訝異。「夫人怎麼不等奴婢呢?」

  「我自己來就好。」她對這些婢女有防心。

  桂花端著早膳進房,把東西擱在桌上,口氣不遜。「夫人的頭發得重梳,還是讓奴婢來吧,這是規矩,別害奴婢挨罵。」

  光是聽這名婢女說話的口氣,就可以想像錦娘平日受到的待遇,不過對冬昀來說,這種程度的霸凌只是小意思。

  她被拉到鏡奩前坐好,也就由著對方。

  「我想看看小世子……」因為還不知道孩子叫什麼,又不能開口問,會顯得奇怪,只能跟著大家這麼稱呼,希望可以蒙混過去。

  想到前世的她活到三十歲,卻連一次戀愛都沒有談過,就算有客戶好意要幫她介紹對像,母親便會馬上追問對方的財務狀況,是不是有房有車?有多少存款?自然讓對方打了退堂鼓。沒想到穿越之後,她不只有丈夫,還有兒子,生活優渥,不愁吃穿,一個女人該有的都有了,可是並沒有因此就得到幸福。

  桂花迅速和春蘭交換一個眼色。「沒有長公主的同意,夫人是不可能見到小世子的,還是等她回府再說。」

  「這是為什麼?」冬昀錯愕。「小世子是我的親生兒子不是嗎?」

  孩子需要母親的照顧,那是誰也無法取代的。

  桂花似乎對這個問題感到厭煩,口氣不大好。「長公主已經跟夫人說過好幾次了,她要親自教養,夫人就別操這個心了。」

  「你怎麼跟夫人這麼說話?」春蘭不由得替主子表達不滿。「夫人也別怪桂花,她說話一向都是這麼直,咱們只是怕夫人又受委屈了,才會這麼勸阻。」

  冬昀見她們一個扮白臉,一個扮黑臉,突然很想笑,想必她這個國公夫人只是叫著好聽,根本沒有實權,就連開除婢女的資格也沒有,才會任由桂花爬到自己頭頂上,再藉由她的無禮和放肆,來突顯出春蘭的貼心,並成功取得自己的信賴,她相信錦娘必定被對方給唬過去了。

  「婆母為何要這麼做?」這位長公主的作風也未免太過強勢了,就算再不喜歡她這個媳婦,也不能拆散他們母子。

  春蘭面有難色。「長公主有長公主的想法,奴婢也不敢亂說,但是總不會一輩子都見不到,夫人千萬不要因此又跑去尋短。」

  原來錦娘是因為太過思念兒子才會想不開,真是太衝動了,死了不就再也見不到面了嗎?但更過分的還是這位長公主,她憑什麼說不准?真是一點道理也沒有。冬昀義憤填膺地忖道。

  「只是見個面、抱抱他也不行嗎?再說……孩子總要喂奶吧?」冬昀急中生智,雖然不知小孩多大了,但可以肯定還在喝母乳的階段。

  「讓夫人喂奶不合規矩,再說長公主早就請了奶娘來照料,不勞夫人費心。」說完,桂花已經幫她梳好頭。

  冬昀頓時語塞。

  將早膳擺好之後,春蘭看似善意地提醒。「只要夫人能夠得到爺的允許,那就另當別論,不過……恐怕很難。」

  冬昀並不相信這些婢女,自然也不會主動提起昨晚見到這位國公爺的事。

  「他人在哪裡?」屋內並沒有男性衣物和日常用品,顯然他們夫妻沒有住在一起,很可能早就分房睡了。

  桂花口氣微帶嘲謔。「夫人真的要去見爺?」

  「那是當然了。」昨晚根本沒有看清對方的長相,加上又睡得迷迷糊糊,如果是在白天見面,或許就能「看到」了。

  聞言,桂花不禁撇了撇唇。「夫人可別又哭著回來。」

  想到昨晚那個男人冷淡的口氣以及傲慢的態度,確實會讓人覺得難以溝通,感到極度挫敗,如果是古代的女子,除了哭泣,大概什麼事也做不了,不過這次遇到的是她,論起抗壓性,冬昀自認比任何人都還來得強。

  「桂花!」春蘭朝她低叱一聲,然後向冬昀屈了下膝。「還請夫人原諒,爺今天應該不會出門,想見他可以上玉華堂去。」

  冬昀頷了下首,不再多說什麼。

  於是,用過早膳之後,冬昀便在兩名婢女的陪同下踏出房門,原本只能在電視和網路上才看得到的古代園林建築,如今盡入眼簾,沿途景致令人看得目不暇給。

  冬昀再次確定自己真的穿越到了一個叫做「大豐王朝」的時空當中,以另一個女人的身分活了下來。前世的自己死了之後,母親可有為她的死掉下幾滴眼淚?還是氣自己丟下她這個當媽的走了?她有沒有後悔沒有對她這個女兒好一點?少了她這棵搖錢樹,母親往後又該如何過活?

  她想了很多,但也明白再也回不去了,只能往前看。

  待冬昀甩掉腦中的雜念,來到一座垂花門前,只見門上有塊石雕的匾額,上面寫著「玉華堂」三個字,負責看守的老門房是個啞巴,見到主僕三人進來,一陣比手畫腳,就是不敢放行,最後只好先請她們在原地等候。

  過沒多久,他帶了名小廝回來,這名小廝皮膚黝黑、體格粗壯,約莫十六、七歲,看起來是個老實人。

  「見過夫人!」

  「你是……」冬昀裝出回想的樣子。

  他恭敬地回道:「小的是阿保。」夫人不可能記得府裡所有的奴才叫什麼,這沒什麼好奇怪的。

  「我要見……呃,相公。」冬昀不太習慣這個稱呼。

  阿保搔了搔面頰。「爺說他不見任何人。」

  她愣了愣。「誰都不見?」

  「是,尤其不見夫人。」阿保補上一句。

  冬昀沒想到會吃閉門羹,要是沒辦法面對面說話,什麼都不用談了。

  「夫人,咱們還是回去吧。」春蘭開口。

  「爺不見夫人是常有的事,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夫人還是早點死心吧。」桂花也在旁邊潑冷水。

  眼看對方不肯和她見面,冬昀只好換另一個方式。「那麼你進去跟爺說一聲,我要見小世子,請他同意。」

  阿保回道:「奴才會代夫人把話轉達給爺。」

  「我要你現在就進去問。」她不想就這麼回去。

  阿保愣了愣。以往夫人都是哭著回去,今天卻不同。「呃……是。」

  阿保只好轉身進去轉達。

  冬昀在原地等待,非要等到個答案不可。

  沒多久,阿保回來了。

  「爺說等長公主回來再說。」

  冬昀不禁握緊拳頭,除了前世的生母之外,這個男人是第二個有本事把她徹底惹毛的,不過大吵大鬧也不是辦法,看來得要重新計劃,擬定對策,才能對付這位國公爺丈夫。

  思及此,冬昀轉身離去。

  若要比耐性,冬昀可是一等一,想想她跟前世的生母生活了三十年,這其間精神和肉體上所承受的暴力足以把一個正常人逼瘋,所以她絕不會被這小小的挫折給擊垮的。

  於是,冬昀就當是在散步,也順便熟悉國公府的環境,分成早、中、晚,一天三次,來玉華堂「求見」她的丈夫。

  到了第五天,冬昀已經是熟門熟路了,她干脆甩開婢女獨自跑來,看守玉華堂的啞巴門房見到她又來了,從沒想過向來個性嫻靜柔婉的國公夫人竟有這般執拗的一面,嘆了口氣,便進去稟報。

  沒多久,阿保來了。「夫人……」

  「我要見你們的爺!」冬昀劈頭就說。

  誰知這次阿保卻拱了下手。「爺請夫人進去。」

  終於肯見她了!她原本還打算跟那個男人磨上十天半個月,甚至更久,看誰比較有耐性。

  冬昀跟著小廝穿過池面上的曲橋,循著游廊來到書房。

  「夫人請!」阿保躬身道。

  冬昀先深吸了口氣,這才跨進門檻,屋裡只有一個人,見她進門,對方便合上手中的書冊,從書案後頭走了出來。

  兩人終於真正的面對面了。

  那天半夜,她沒能完全看清對方的面容,此時細看,才發現對方比想像中的還要年輕,大概才二十一、二歲,五官雖然英俊,卻太過冷硬,就像冰雕似的沒有人味,個子比自己高出將近一個頭,身穿素色交領右衽袍服,領緣和袖口都有紋路,束發戴冠,更襯托出他的帥氣,根本就是古代版小鮮肉,可惜個性太差,負五十分。

  「相、相公。」這兩個字讓她叫得很別扭。

  雷天羿發現她身邊沒有帶著婢女。「就你一個人來?」

  「是。」她盯著他。

  他冷冷地問:「你要什麼?」

  「我要見我兒子。」冬昀也不羅嗦。

  「等母親從宮裡回來之後,再徵詢她的同意。這個規矩你應該很清楚。」雷天羿面無表情地拒絕。

  冬昀緊盯著他那張沒有感情波動的面容,還是什麼都看不到,實在想不透問題出在哪裡,也因為看得太過專注,沒有發現這個舉動跟平常的反應不同,讓對方產生疑惑。

  雷天羿語氣帶著幾分威嚇。「聽見我說的話了嗎?」

  冬昀還是不肯放棄,一直盯著他的臉。

  自己曾經希望能失去這份特殊能力,活得像個正常人,然而此時她卻多麼期盼能「看到」想要知道的事。

  妻子的反應令雷天羿眉心皺成川字,她向來都是柔柔怯怯、半垂眼瞼,說話細聲細氣,不曾像今天這樣直視自己,彷佛……想要看透他的內心似的。

  他對自己的這個想法覺得可笑。

  「你在看什麼?」他微慍地問。

  冬昀眨了眨眼。「沒、沒什麼。」

  「既然明白了就回去。」雷天羿不想再多言。

  看來要對付這個男人不大容易。「那麼相公可有每天去看他?」

  冬昀心想自己既然見不到兒子,他總見得到吧。

  「昭兒身邊已經有兩個奶娘,還有嬤嬤和婢女,她們會好好照料昭兒的。」他漠不關心的口吻讓人聽了真的會吐血。

  冬昀握緊拳頭,因為掄得太用力而有些發抖。「意思是相公很少,甚至沒有去探望過他?他可是你的親生兒子……」

  「那又如何?」雷天羿不痛不癢地回道。

  「啪」的一聲,在冬昀意識過來之前,右手掌心已經揮了過去,往對方那張冷冰冰的俊臉打下去。

  雷天羿陡地挨了記耳光,那雙黑不見底的眼眸迅速閃過一道訝然。他的妻子從來只會因為委屈而落淚,別說動手,就連還口也不曾。

  「夫人!」唯一在場的阿保可以說是驚呆了。

  冬昀也被自己打人的舉動嚇到了。

  完了!她不禁有些畏懼地看向面前的男人,她痛恨暴力,沒想到自己竟有樣學樣,跟前世的生母一樣,也同樣用暴力來宣泄怒氣,雖然這位國公爺真的很欠揍,但是動手就是不對,她更擔心對方還以顏色。

  才這麼想,雷天羿已經一把扣住她的手肘,俊臉像是結了層冰霜,兩片薄唇吐出警告。「不准再有第二次!」

  冬昀痛到差點叫出來,但還是昂起下巴回嗆——

  「我不後悔打這一巴掌,因為這是你應得的。」這個混蛋!既然無法真心疼愛自己的子女,就不要把孩子生下來,讓他們來到這個世間受苦。

  雷天羿諱莫如深地瞪著面前的妻子,令人看不透心思。

  要比誰的眼睛大嗎?冬昀也同樣瞪著他。

  「回去!」雷天羿松開手掌的箝制,低聲斥道。

  「我……」她想代替錦娘去看看那個孩子,說不定孩子被虐待了都沒人知道。

  雷天羿又喝道:「回去!」

  對方的態度強硬又嚇人,冬昀只好把話又咽回去,不過她還會再來的,非要確定孩子平安她才能放心。

  目送妻子纖瘦的身影忿忿然地離開,雷天羿不自覺伸手摸了摸印著紅色指痕的左頰,原本又麻又痛,這會兒卻覺得火辣辣的。

  足見這一巴掌是使出全力的。

  「爺要上藥嗎?」阿保上前問道。

  他放下手。「不必。」

  「是。」阿保又退後。

  雷天羿才要轉身踱回書案後頭,突然停下腳步,清清冷冷地啟唇,道出令人不解的話。

  「方才發生的事,等長公主回府,就隨口跟她提起。」

  「爺真的要小的這麼做?」他奉命前來監視國公爺一事,彼此都心知肚明,自己有時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作沒看到,只要別被長公主知道就好,所以他對這個要求感到迷惑。

  雷天羿回頭睨道:「要你說就說。」母親……不,那個女人若知曉他們夫妻決裂到動起手來,必定會很開心,也許可以讓她高興上好幾天。他諷刺地思忖。

  「小的明白了。」阿保心想若沒有據實稟報,日後長公主得知此事,自己恐怕小命不保,確實不得不說。

  待雷天羿坐回書案後頭,挑了本書來看,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左頰正隱隱刺痛著,不過對他來說,這比被蚊子叮咬的力道還要輕微,只因為他的心早在多年前就已經麻木,失去任何感覺。

  此時,他的腦中再度浮現方才妻子瞪視自己的秀眸,裡頭宛如燃著兩簇火焰,恨不得將他燒成灰燼。

  那是貨真價實的怒火。

  他真的把一個溫婉柔順的女人氣到動手打人。

  很好!這就是他想要的!

  最好恨他入骨,恨到再也不想看到他。

  這也是他唯一能保護她的方式。

  見冬昀終於回來,春蘭忙不迭地上前關心。

  「夫人上哪兒去了?真是快急死奴婢了!」

  桂花則是一臉沒好氣。「沒有奴婢跟著,夫人一個人別亂跑。」

  好讓你們監視我的一舉一動嗎?冬昀在心裡諷道。

  「我自然是去見相公,求他讓我見兒子一面。」

  春蘭目光一閃,趕緊問道:「爺答應了嗎?」

  「他還是不答應。」冬昀搖了搖頭,省略了兩人發生衝突的經過。

  「夫人還是別再去求爺了,每天來來回回走那麼多趟,你不累,咱們可都累死了,要知道這座定國公府,當家作主的是長公主,就算是爺也不能違背她的意思。」桂花悻悻然地說道。

  冬昀看著她們。「可是……」

  「等長公主回來,夫人再去求她吧,不過……」桂花諷笑一聲。「那也要夫人敢去才行,夫人不是最怕她的嗎?」

  有哪個當媳婦的不會怕惡婆婆?而且這個婆婆不只身分尊貴,又掌握所有的權力,唉,錦娘真是可憐,在這座府裡根本是孤立無援。

  「為了見兒子一面,再怕也要去。」這是她唯一能幫錦娘做的事。

  桂花哼了哼。「夫人自己看著辦吧,咱們可幫不了你。」

  「你少說兩句!」春蘭扯了扯她的袖子,低罵一聲。「不要以為夫人脾氣好,不跟咱們一般見識,說話就這麼沒有分寸。」

  桂花這才不情不願地福了個身。「請夫人原諒。」

  看她們一搭一唱的,冬昀還真是打從心底佩服,不過才十多歲的年紀,心機就這麼重,她告誡自己她們忠心的對像是長公主,不是自己,千萬別被騙了。

  見夫人又盯著她們猛瞧,這是以前不曾有過的,也不知是作賊心虛還是什麼的,讓春蘭和桂花心裡有些毛毛的。

  待冬昀收回目光,才發現走到腳都酸了,額頭也在冒汗,誰教這座府第實在太大,又想到方才和「丈夫」之間的爭執,她更是一肚子火,索性蹭掉腳上的繡花鞋,橫臥在楠木制的美人榻上,把頭往圓枕上一擱,順手抄起被扔在一旁的團扇,看來這應該也是錦娘的私人物品之一,因為沒有電風扇可以吹,只好將就一下,卻是愈搧愈嘔。

  既然她的特殊能力對這位國公爺不管用,只好動動腦子,總會想出一個整治對方的法子。

  兩個婢女相覷一眼,心想夫人向來都是中規中矩地坐在美人榻上,幾乎不曾這麼隨興地躺在上頭,而且夫人的性情似乎也有些轉變,不再像以往溫順,受了委屈只會往肚子裡吞,不但變得很容易生氣,脾氣也暴躁許多。

  桂花朝春蘭努了努嘴,要她去探探口風。

  於是,春蘭端著泡好的茶上前。

  「夫人在想什麼?」

  「……沒想什麼。」冬昀警覺地回道。

  「奴婢是站在夫人這一邊的。」春蘭又說。

  冬昀在心中冷哼,自己可不像錦娘那麼老實好騙,也不知遭人出賣過幾次,還把對方當作自己人。

  「夫人心裡若有什麼打算,不妨說出來給奴婢聽聽,也好幫忙拿個主意。」春蘭佯裝忠心地道。

  「我會的。」

  冬昀隨口敷衍,說完便閉上眼皮假寐,不再理會春蘭。

  春蘭和桂花不禁相覷一眼,總覺得眼前的夫人比過去難對付多了,明明是同一個人,實在想不透為何有這種感覺。

  難不成夫人已經發現了?春蘭不禁這麼想,旋即又搖了搖頭,她自認掩飾得很成功,夫人不可能察覺,一定是自己多心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8-27 02:59 PM

第二章

  夜闌人靜。

  才剛過子時,雷天羿右手提著燈籠,順利避開小廝夜間巡視的耳目,穿過陰暗狹窄的備弄。那是設在兩座院落之間的通道,只能供一人通行,具有防火和防盜的功能,平常也只有下人會在這裡出入。

  他走出備弄,來到另一座院落,那兒有扇小門,他在門口等待。

  過了好半晌,就在他以為對方不會過來時,小門終於有了動靜。

  「……爺?」有道婦人嗓音緊張地問。

  雷天羿這才現身在對方眼前。

  楊氏連忙走近,她是照顧小世子的兩位奶娘之一,只見她將懷中的孩子塞進雷天羿的懷中,接著便左顧右盼,像是在把風。

  其實這麼做真的冒了很大的風險,要是讓長公主知道了,她鐵定會被趕出去,還可能無法活著離開國公府,可是當初丈夫意外受傷,無法下田耕種,她為了籌措藥錢而煩惱,國公爺卻私下塞了一筆銀子給她應急,她為了報恩才答應幫這個忙。

  單手接過還未滿周歲的兒子,雷天羿臉上看似文風不動,只有自己最清楚此刻的心情有多激動。

  「昭兒……」他舉高燈籠,凝視著兒子小小的臉蛋,似乎比上次見到時又長大了些,原本睡著的孩子突然動了動眼皮,接著睜開,張著烏黑的大眼盯著他看,父子倆的五官如此相似。

  雷天羿與兒子對視著,盡管母親……應該說是「那個女人」並未不准自己探望昭兒,他大可選在白天光明正大的來探望,可他愈是表現出疼愛和關心,昭兒的處境就愈是危險,他只能假裝漠視他的存在,然後在半夜偷偷來看他一眼,相信他們父子連心,不需任何言語就能心意相通,兒子更會明白自己的苦衷。

  「昭兒還是不哭不笑嗎?」他認為兒子是生病了,但太醫都說昭兒很健康,所以至今仍找不出原因。

  聞言,楊氏點了點頭。「這個年紀的孩子總會咿咿呀呀的說話,可是小世子都不肯開口,也不哭不笑,該不會是……」她及時將「啞巴」兩個字吞了下去。

  「不可能!」他不相信兒子會是啞巴。

  楊氏有些過意不去,隨即便伸出手,想把小世子抱回去。「國公爺,民婦不能出來太久,會讓其他人發現的。」

  「去吧!」雷天羿繃緊下顎,強迫自己放手。

  待楊氏又匆匆忙忙地離開,他這才往回走,迅速穿過備弄,再經過花園,一番曲折之後,終於回到玉華堂。

  待他輕輕推開留有一條縫隙的門扉,迅速地閃進垂花門,返回寢房,沒人留意到啞巴門房在暗處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隔天,待阿保端著洗臉水進房伺候,就見國公爺已經穿戴整齊,正坐在窗邊看書,似乎又是一宿未合眼。

  「要小的把早膳端進來嗎?」阿保擰了條濕面巾遞給國公爺。

  雷天羿吹熄幾上的燭火,放下書,接過濕面巾。「不必。」他沒有胃口,就連飢餓的滋味也很久不曾有過了。

  「是。」阿保回道。

  他將擦完的濕面巾遞給小廝,兩手背在身後,舉步踱出房門。時值五月中旬,清晨還有些涼意,得以讓他靜下心來思考。

  那個女人每隔幾個月便會進宮小住,只因她和當今聖上是同胞親兄妹,封號為鳳陽公主,備受皇上疼愛,因此享有特例,不必遠嫁至他地,能住在繁華安定的京畿。

  想必爹生前也跟他有著同樣的感受,以為有幸娶到金枝玉葉,成為人人羨慕的駙馬爺,誰知卻是惡夢的開端,最後為了尋求解脫,自行服下毒藥。他無法責備父親的軟弱無能,因為他也想拋下一切逃走……

  這個念頭打從五歲那年得知殘酷的事實之後,就不曾間斷過。

  可如今昭兒落在那個女人手中,成了人質,他無法一走了之,何況還有昭兒的娘,即便不愛她,但畢竟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又為他生下一個兒子,於情於理他都不能置之不理。

  那就休了她吧!

  心底有個聲音這麼說。

  只要將人休離,送回娘家,不只能保全她的性命,將來也不會被用來牽制自己的一舉一動。

  雷天羿看著漸漸昇起的朝陽,彷佛帶來無限希望,可是他的俊臉依舊一片淡漠,看不出喜怒哀樂。他又站了許久,終於作出自認最好的決定,那便是讓她怨他、恨他一輩子,甚至改嫁他人。

  他移動腳步,前往瀟湘院。

  自從妻子傳出有喜後,兩人便各住一方,直到今日都沒有再同房過,即便她不止一次含蓄婉轉地探詢,也都被他嚴加拒絕,直到她心死為止。

  自己是個多麼冷血無情的男人……他不免在心中自嘲。

  見國公爺難得踏進瀟湘院,婢女們也不免訝異,連忙屈膝見禮,不過雷天羿彷佛沒看到似的,直接越過她們。

  「……爺來了!」有個小丫鬟進房向冬昀稟告。

  春蘭和桂花相覷一眼,也都有些意外。

  「他來做什麼?」冬昀口中低喃,想到昨天那一巴掌,他該不會是愈想愈不甘心,想要來討回去吧。

  她頓時有些忐忑不安。

  瞥見雷天羿進門,她本能地繃緊全身,看著對方走向自己。

  「走吧!」他在冬昀面前站定,丟下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冬昀怔了怔。「走?走去哪裡?」

  「你不是想見昭兒嗎?」雷天羿面罩寒霜。

  聞言,冬昀滿臉驚喜,看來這個男人的良心沒有完全被狗吃了。「讓我見昭兒?真的可以讓我見他嗎?」

  雷天羿看著她臉上喜出望外的神情,眼瞳一片闇黑,沒有半點光亮,將所有的情緒隱藏在內心深處,吐出最無情的音調——

  「當然可以,因為這是你們母子最後一次見面。」在她離開之前讓母子倆見上一面,這是他唯一做得到的。

  ……她要收回剛剛說的話,這個男人真是個混蛋!

  「最後一次?為什麼?」冬昀強迫自己要保持冷靜。

  「因為我決定休了你,」看著妻子的臉色變了,笑容也不見了,他等著她淚水盈眶,低頭啜泣。雷天羿臉上文風不動,繼續說下去。「等母親從宮裡回來,我自會向她稟明,相信她不會反對。」

  不只冬昀感到驚愕,就連旁邊的婢女也愣住了。

  冬昀咬了咬牙。「相公要休了我,總得有個理由。」

  「光是昨天那一巴掌,就足以把你休了。」他冷冷回道。

  春蘭倒抽了一口涼氣。「夫人真的打了爺?」

  「夫人瘋了嗎?」桂花驚呼。「怎麼可以動手打爺呢?」

  沒想到區區一個巴掌會成為他休妻的藉口,雖然她不稀罕國公夫人這個頭銜,但再也見不到孩子……孩子是無辜的,不該承受大人所犯的錯。

  「你不能把我休了!」冬昀吼道。

  雷天羿神情冷酷。「沒有我不能做的事。」

  「你……」她又舉起右手,因為真的太生氣了,顧不得暴力無法解決問題,就是想要教訓眼前這個男人。

  雷天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口氣冰冷到極點。「我說過不准再有第二次!」

  「還請爺原諒,夫人真的不是故意的,一定是太想念小世子了……」春蘭跪下來替主子求饒。

  「哼!」雷天羿沒有聽完婢女的話,面無表情地甩開冬昀的手,轉過身去。「走吧!我帶你去看昭兒。」

  冬昀氣到胸口劇烈起伏,生平第一次湧起殺人的衝動。

  「夫人還是快去向爺賠個罪,否則真的會被休。」桂花嘲弄道。

  春蘭佯瞪一眼。「別亂說!」

  冬昀咽下熊熊怒火,趕緊跟上去,不過她當然不是為了道歉,而是把握見到錦娘的兒子這個機會,就怕以後真的見不到了,至於休妻一事,在長公主回府之前,她應該還不至於會被趕出去……她在心裡要自己先別慌張。

  雷天羿走在前頭,表情木然。

  冬昀跟在他後頭約莫五步遠的距離,不禁盯著他的背影。

  有個貴為長公主的母親,這個男人從小養尊處優、高高在上慣了,會被教育成一個自我意識強烈,只會關心和在乎自己,不會更不懂得替別人著想的男人也是可想而知,問題是她該如何改變他?一旦無法「看到」,她才發現自己與人相處和溝通的能力根本就是零。

  難道婚姻是她穿越到這個朝代要修的功課之一?

  在冬昀尋思之際,已經來到一座小跨院,它就緊鄰著長公主居住的正院,她連忙把思緒拉回來,專注在眼前的事上頭。

  踏進小跨院,幾個婢女見到國公爺,連忙見禮,又看到夫人也來了,不禁有些錯愕,著急地阻止。

  「長公主說過不許夫人踏進這兒一步——」

  雷天羿直接越過婢女身邊。「長公主若是怪罪下來,自有我承擔。」

  冬昀緊跟在後,婢女也就不敢攔阻。

  進了廂房,兩位奶娘都在屋內,楊氏坐在床沿陪伴著小世子,另一名奶娘王氏則較為年輕,大約二十五歲左右,算是頗具姿色,原本坐在椅子上喝茶納涼,見到國公爺來了,趕緊起身,還伸手摸了摸發髻,就怕頭發亂了。

  王氏用著討好的嬌嗲語氣,朝他福了個身。「爺好久沒來看小世子了,小世子一定很高興。」

  「讓夫人看看小世子。」雷天羿連看都沒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兒子身上,見他呆坐在床上,望著窗外,小小的臉蛋上沒有絲毫表情,就算面前擺著孩子們最喜歡的陀螺,依舊無法吸引他的注意。

  「呃……」王氏這才注意到後頭的國公夫人,笑臉頓時僵住。「可是長公主交代過不能讓夫人……」

  雷天羿冷冷一瞥。「別讓我說第二次!」

  「是、是。」王氏縮了縮脖子回道。

  他回頭睨了下冬昀。「過來看昭兒吧。」

  冬昀有些激動,終於可以看到錦娘的兒子了。

  她一步步走到床前,實出無法分辨嬰兒的年紀,只能猜測大概是一歲左右,頭發還有些稀疏,不過眉清目秀的五官跟他爹很像,一看就知道是誰家的兒子。

  「昭兒……」冬昀在床沿坐下,伸手撫著孩子的臉蛋。

  昭兒抬頭迎視她,目光過分沈靜……不,應該說是死寂,完全不像一歲的孩子該有的眼神。母子倆就這麼對望片刻,昭兒既不哭也不笑,更不會說那些只有外星人才聽得懂的語言,雖然冬昀對嬰兒這種生物並不大了解,卻可以肯定昭兒缺乏嬰兒該有的正常反應。

  「讓娘抱抱……」她有些笨拙地將昭兒抱進懷中。

  就在這一瞬間,冬昀「看到」昭兒的前世,不到三十的年紀,看起來是個具有身分地位的人,卻被迫喝下毒藥而死,那份怨憤、不甘以及懊悔隨著輪回帶到這一世,讓他選擇自我封閉,也斷絕與外界接觸。

  她小心翼翼地抱緊懷中軟綿綿的孩子,在他的耳邊說:「前世所受的苦楚已經過去,那些也不是你的錯,不要太過自責……人只要活在世上,總有許許多多的無可奈何……」

  擔任靈媒將近十年之久,其間遇到不少個案會想知道自己前世是什麼樣的人,又是怎麼死的,可知道或記得並不見得有好處,甚至還會影響到這一世,有時不記得才是一種幸福。

  「今生的你要學會的是遺忘和放下……」年紀還這麼小,記得前世的恩恩怨怨並沒有好處,她試著和昭兒的靈魂溝通。

  不知是否真的聽得懂冬昀這番話的意思,又或者只是巧合,昭兒陡地癟起紅潤的小嘴,「哇」的一聲,嚎啕大哭了起來。

  雷天羿難掩震驚。「昭兒……他哭了!」

  我的兒子不是啞巴,他會哭,你們聽聽看他的哭聲多麼響亮!雷天羿內心激動。

  「小世子從來不哭的……」王氏吶吶地道。

  楊氏用手巾拭著眼角。「果然是母子……小世子一定是認出夫人了……」

  「嗚哇——」昭兒彷佛用盡全身的力氣,哭到小臉通紅。

  冬昀輕輕拍著他,小聲地說:「哭吧!用力的哭吧!把心裡的怨和恨全部哭出來,然後把它們都忘了,不需要記得那些痛苦的事……」

  見狀,王氏想要乘機表現。「夫人不會哄孩子,還是讓民婦來……」

  「哇——」昭兒的小手攥住娘親的領口,不想被其他人抱。

  「再讓他多哭一會兒。」冬昀婉拒了對方的好意。

  王氏偷瞧了雷天羿一眼,見國公爺不吭聲,也就自討沒趣地退下了。

  昭兒將濕透的小臉蛋埋在母親的胸口,哭了好久好久,直到剩下可憐兮兮的抽泣聲,才怯怯地伸出小手,摸著母親的下巴、嘴巴還有鼻子,眼裡多了幾分好奇,不過更教眾人意外的是,昭兒居然發出咯咯的笑聲。

  「……笑了?小世子笑了!」楊氏又驚又喜。

  雷天羿也同樣不敢置信。打從兒子出生到現在,這還是頭一回見到他笑,更不用說還笑出聲音。

  昭兒需要娘親……

  這個念頭讓他陷入天人交戰,若把妻子休了,昭兒就再也見不到生母,這麼做真的對嗎?但是就算把人留下又如何?那個女人刻意不讓他們母子見面,無非就是要昭兒從小只聽她的話,對她唯命是從,若留下妻子,往後母子倆都會成為人質,被那個女人拿來要脅自己……

  冬昀見昭兒對自己露出可愛又療癒的笑臉,也不禁打從心底喜歡上他。「這才對,嬰兒就該有嬰兒的樣子。把那些不好的事都忘了吧。」

  「嗒……呀……」昭兒發出別人聽不懂的聲音。

  王氏驚呼。「小世子會說話?」

  「他當然會說話。」冬昀笑吟吟地喚。「昭兒……」

  昭兒馬上咿咿呀呀,像是在回答她。

  冬昀突然有股想要流淚的衝動。「我是娘……」

  她想到前世的自己不曾得到過母親的關心,也很少抱她、哄她,所以內心深處一直覺得自己不值得被愛,她不希望這個孩子跟她一樣,如果可以,她願意盡己所能地去愛他。

  也許這只是一種自我滿足的想法,就為了證明她跟前世的生母不一樣,但是冬昀相信只要願意付出,對方一定感受得到。

  「咯咯……」昭兒睫毛上還掛著淚珠,不過卻笑得好開心。

  母子倆頓時之間又更親近了。

  「已經讓你見到昭兒了,也該滿足了。」雷天羿不得不硬起心腸,朝楊氏使了個眼色。「快把昭兒抱走!」

  他錯了!

  他不該帶她來見昭兒!

  若是今天的事傳到那個女人耳裡,那個女人不但不會答應他休妻的要求,反而會繼續把人留在府裡,說不定還會同意讓妻子經常和昭兒見面,只要母子倆感情愈好,就愈能用來掌控自己。

  見楊氏要把昭兒抱走,冬昀不禁懇求。「再讓我抱一會兒……」

  「可是……」楊氏為難。

  雷天羿寒聲喝道:「抱走!」

  「是。」楊氏只能照辦。

  昭兒朝母親伸出小手,豆大的淚珠不斷滾下來,朝她哭喊。

  「昭兒……」冬昀覺得自己的心彷佛被緊緊揪住。

  雷天羿朝跟來的春蘭和桂花低喝:「帶夫人回去!」

  「夫人,跟奴婢回去吧。」春蘭和桂花一左一右地拉住她。

  冬昀不得不跟這個男人乞求。「昭兒哭了,讓我再哄哄他……」

  「奶娘自然會哄。帶走!」雷天羿不許自己心軟。

  春蘭和桂花硬是將她往外拖。

  「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冬昀想破腦袋就是想不透這個男人的心到底是用什麼做的?她可以肯定絕對不是冰,因為冰會融化,可就算是金屬,機器人在進化之後也會有人類的感情,電影裡不是都這麼演的嗎?「你沒有聽到你的兒子在哭嗎?我只想再抱抱他,只是這麼一點小小的要求而已……」

  「夫人還是先回去再說。」春蘭勸道。

  冬昀不斷掙扎。「放開我!」

  桂花一臉嘲弄。「夫人還是死心吧!」

  「昭兒!」冬昀大聲喊道。

  聽到妻子漸去漸遠的呼喊,又看著兒子在奶娘懷中哭鬧不休,雷天羿抽緊下顎,不讓自己的臉龐流露一絲感情。

  冬昀氣到連飯都吃不下,在房裡來回踱著步子,卻還是想不出法子。如果跪下來求那個男人有用,她連考慮都不會考慮,不過這樣做恐怕也無法動搖她這位國公爺丈夫的想法,反倒自取其辱。

  真是一個沒血沒淚的混蛋!她忍不住在心裡痛罵。

  「……夫人,戌時已經過了,該就寢了。」春蘭有些畏怯地開口,生怕對方會把怒氣出在自己身上,而這也是過去不曾有過的感覺。

  「你們先去睡吧。」此時此刻她哪裡睡得著?

  春蘭佯裝關心地道:「夫人可別又想不開了。」

  「不會的,我已經死過一次,不想這麼快又死第二次。」冬昀說著只有自己才明白的話。

  兩個婢女以為她指的是投水自盡那件事,畢竟夫人也算是去鬼門關走了一趟。此時又見夫人一直盯著她們,尤其盯著桂花的時間特別久,還一臉欲言又止,不禁滿心疑惑。

  最後冬昀什麼也沒說。「你們先下去休息吧!」

  桂花屈了下膝,也就不客氣地退下,臨走之前還不忘和春蘭交換了個眼色,像是在說「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春蘭還留在寢房內,沒有離開。「夫人別氣壞了身子。」

  「你也出去吧!」冬昀已經沒有精神和體力應付她。

  「夫——」

  冬昀沈下秀顏。「出去!」

  「呃……」春蘭沒見過夫人用這麼凶悍的表情和口氣說過話,不禁愣了好一會兒。「……是。」

  等到春蘭也退下了,冬昀才踢掉繡花鞋,不顧形像地往美人榻上一躺,兩眼盯著屋頂上的橫梁,左思右想,對眼前的窘境依舊束手無策。

  「難道真的要認命?」她甩了甩頭。「我之所以能夠重生,一定有它的意義,絕對還有其他路可以走……」

  想到這兒,她坐起身,決定到外頭透透氣。

  她開門出去,外頭十分寧靜,看不到半個人影,終於可以暫時擺脫被人監視的厭惡感。

  她順手帶上房門,走了一小段路,才想到忘了拿燈籠,幸好月光很亮,不至於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

  她漫無目的,只是順著游廊走下去。

  如果連那個男人都搞不定,之後等到長公主回府,她要同時對付這對母子,那才真的頭大。

  冬昀忍不住望著月亮嘆了口氣,雖然曾經幫助許多人解決夫妻或婆媳之間的問題,可真輪到自己遇上,才明白其中的困難。

  這時,冬昀走上荷花池上的石橋,橋面不算多寬,兩旁的橋欄也只到她的腰部,她想到錦娘就是葬身在這座池水的下方。

  她攀著橋欄,彎身往下看。一個人必須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從這裡跳下去。

  不期然的,有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往後扯。

  「哇!」她被突然冒出來的黑影嚇得叫了出來。

  「我說過不准再有第二次,看來你沒把我的話聽進去!」一個壓抑著怒氣的男性嗓音迸出。

  要不是擔心妻子又想不開,雷天羿也不會半夜前來,沒想到還真的見到她意圖尋短。

  冬昀愣了愣,認出對方的嗓音。「你是國……呃,相公?」

  「你要是真的跳下去,我會殺了伺候你的那些婢女。」雷天羿低哼一聲。「別以為我不會這麼做!」

  「我沒有要跳下去。」冬昀抽回自己的手腕澄清。

  雷天羿沒有說話。

  雖然看不清這男人此刻的表情,不過她可以感覺得到對方正在瞪著她,也不相信自己的話。「我只是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這麼晚了,相公來這兒做什麼?」

  雷天羿一時語塞,他只是來確定妻子不會再做傻事而已,原本並不打算現身的。

  「是不是昭兒還在哭?」冬昀焦急地問。

  「……有奶娘和婢女們輪流哄他,他早就睡了。」雷天羿順勢轉移話題。

  冬昀放下壓在心頭上的大石。「那就好。」

  「既然不是要尋短,都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在外頭做什麼?」他用冷漠的口氣掩飾真正的關心。

  冬昀脫口而出。「當然是在想要怎麼對付你……」糟糕,說溜嘴了!

  「對付我?」雷天羿的口氣帶著幾分愕然。這可不是妻子平日會用的字眼,不過他們夫妻相處的機會本來就不多,了解也不夠深,難不成妻子還有不為自己所知的一面?

  「不是,我是指……說服相公。」冬昀連忙改口。「我在想究竟要怎麼做,相公才不會休了我,要是真因為那一巴掌而覺得有損男人的尊嚴和面子,你可以打回去,再加上利息,就讓你打兩下……三下好了,我保證不會還手。」

  這下雷天羿更覺怪異,這一點都不像妻子會說的話。

  「就算相公真的不喜歡我,想要納妾,不管幾個,我都不會反對,只要讓我天天看到昭兒,能夠陪他長大,就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算他想要有個後宮,她也隨便他。

  他嗓音更加冰冷。「你還真是識大體。」雖然不愛妻子,但是聽她這麼說,不知怎的,他心裡有些淡淡不悅。

  冬昀急切地問:「所以你是答應了?」

  「我不只不喜歡你,更不想看到你。」雷天羿故作嫌棄地說。

  冬昀嘴角抽搐,硬擠出一抹笑弧。「這點相公大可放心,我保證躲得遠遠的,不會讓相公看到。我只要有昭兒就好。」

  「昭兒有奶娘她們照料,不需要你來操心。」他一口拒絕。

  「我是他的親娘!」冬昀對他吼。

  雷天羿轉身就要走。

  「等一等,」她一臉氣急敗壞地攔下他。「你要我怎麼求才肯答應?還是要我跟你下跪?」

  如果是這樣,她也願意放下自尊,下跪磕頭都可以。

  「我心意已決,你再說什麼都沒用。」雷天羿不為所動。「只要母親同意,我可以馬上派人送你回娘家,等你改嫁又生了兒子,就會忘了昭兒的存在。」

  冬昀咬牙切齒。「我不會改嫁,更不會離開這裡。」

  「由不得你!」他冷冷地回道。

  「你這個混蛋……」冬昀氣到腦袋一片空白,舉起掄得死緊的拳頭往他胸口打下去,一拳不夠又打了一拳,最後干脆兩個拳頭一起來。

  胸口連續挨了好幾拳,都不及聽到妻子罵自己一句「混蛋」來得震驚,這麼粗俗的話語根本不可能出自她口中,雷天羿愈來愈覺得他不認識眼前的女人。

  她到底是誰?

  旋即,他又為了這個荒謬的念頭感到好笑。她當然是昭兒的娘,總不可能有人敢冒充定國公夫人吧?待他把心思拉回來,才發現她還在對著自己拳打腳踢,這麼粗野的舉動,更是一點都不像她。

  他兩手抓住她的手腕,寒聲斥道:「就不怕我馬上趕你出去?」

  「怕?是啊,我真的怕死了!」冬昀朝他冷笑兩聲,接著抬起右腳,踢向他的腳踝。「你還有什麼是做不出來的!」

  雷天羿縮起左腳,吃痛地放手。「你……」

  「你這個冷血動物也知道會痛?我還以為你的神經失調,才會不曉得痛是什麼滋味……」她的火爆脾氣被這個男人給點燃了,兩手平舉,用力推他。「我已經忍你夠久了!」

  被連推了幾下,雷天羿不斷往後退,表情彷佛被嚇到了。

  「要不是為了昭兒,我馬上拿了包袱就走!你以為我愛當什麼國公夫人?告訴你,我才不稀罕!不要以為自己很吃香,只要把昭兒給我,我馬上就把這個位置雙手奉上,說走就走!」冬昀活到三十歲,還沒遇過這麼令人火大又不可理喻的男人,真的是讓她氣瘋了。「不要把我看扁了!」

  她一鼓作氣地吼完,又換上威脅的語氣。

  「再告訴你,要是隨隨便便找個理由就休了我,硬是把我和昭兒分開,我就去衙門告你,甚至不惜告到皇上面前。我可不怕丟臉,就算會被天下人恥笑,也要力爭到底,你最好給我記住。」

  她從小就缺乏父母的關愛和疼惜,不禁想到昭兒長大之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心態會不會變得扭曲?會不會走上極端的路?只要想到這些,她就放心不下。

  雷天羿愣怔到說不出話來。

  「哼!」冬昀撂完狠話就走。

  獨留在原地的雷天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向來溫婉嫻靜的妻子究竟是怎麼了?

  他情不自禁地將右手掌心按在自己的胸口上,那兒連挨了好幾拳,此刻有些泛疼,還有些發熱……

  咚!咚!這是他的心在跳嗎?

  他以為自己的心早已死去,原來它還活著,還會跳動。

  這是他頭一回想去了解自己娶進門的對像,當初婚事是由那個女人作主,他就像個傀儡般,沒有置喙的余地,好在妻子的個性嫻靜又溫順,也不多話,是個好女人,他對她只有愧疚,如今卻多了幾分好奇和興趣……

  不對!他不該有這種想法!

  不該動心的!

  明明是自己用八人大轎抬進門的妻子,卻不能喜歡上她……雷天羿嘴角揚起嘲弄的笑弧,替自己感到深切的悲哀。

  ……無論如何,他都必須把她休了!

  又過了兩天,這天晌午過後,負責照顧小世子的婢女來到了玉華堂。

  由於小世子從昨天開始就不肯吃奶,一直哭鬧,她擔心出事,便前來向國公爺稟報。

  「是不是病了?」雷天羿故作冷漠地問。

  婢女小心翼翼地回道:「兩位奶娘都說小世子不像是生病,只是不肯吃奶,而且誰抱他都沒用,始終哭個不停,爺能不能過去看看?」

  聞言,雷天羿才佯裝勉為其難地踏出書房。

  來到小跨院,還沒走到房門前,他就已經聽到兒子驚天的哭聲,腳步不自覺加快,待他跨進門檻,負責照顧的人都松了口氣,畢竟她們使出渾身解數都哄不了小世子,早就舉雙手投降了。

  「不管民婦怎麼哄,小世子就是不肯吃奶……」王氏連忙澄清,得讓國公爺知道她真的很盡力在照顧小世子。

  雷天羿瞪了眼哭到臉蛋上布滿淚水和鼻水的兒子,強忍著抱他的衝動,皺了皺眉頭。「真的沒有其他法子嗎?」

  「還是爺就抱抱小世子?」王氏討好地問。

  雷天羿兩手橫在身後,就是不肯伸出手。

  「嗚——哇——」昭兒扭動著小身子,快讓王氏抱不住了。

  見狀,雷天羿這才勉強伸手。「把昭兒給我。」

  他接過哭鬧不休的兒子,雖然會哭會笑是件好事,但不曉得因何而哭卻很令人頭疼。「不許哭!」

  聽到父親的喝斥,昭兒哭得更大聲了。

  「爺別這麼凶,否則小世子會以為爺是在罵他。」楊氏苦笑。

  雷天羿不禁瞪向兒子。「你要什麼?還是哪兒不舒服?」

  一旁的奶娘、嬤嬤和婢女全都掩嘴偷笑,要是小世子懂得用言語來表達,她們也不用這麼苦惱了。

  「爺……」楊氏吞吞吐吐地開口。「也許小世子是想要夫人抱他,他們到底是親生母子,就像那天夫人抱他,他馬上又哭又笑。」

  雷天羿怔了怔,又看著哭得可憐兮兮的兒子。「你有兩個奶娘了還不行嗎?」

  昭兒張嘴又哭了,小手不停地揮動,彷佛在說「我不要奶娘,也不要爹,快去把娘找來」。

  「你就不能聽爹的話?」雷天羿蹙緊眉心。

  「嗚哇……」昭兒朝房門伸出小手,意思是他要去找娘。

  王氏眼珠子一轉,掏出手巾,幫昭兒擦干淚水,卻被小手給揮開,不禁有些尷尬,不過她還是極力表現出自己的關心。

  「瞧小世子哭成這副樣子,真是可憐,不如民婦抱他出去走一走吧。」

  見兒子哭得慘絕人寰,雷天羿真的沒轍了,便將兒子交給楊氏。「你先抱著他,我去把昭兒他娘帶過來。」

  「是。」楊氏心中一喜,其實她私底下很同情夫人的遭遇,很希望小世子能跟自己的母親有多些相處的機會。

  雷天羿立刻前往瀟湘院,又忍不住摸了摸胸口,想到那天夜裡,妻子一拳又一拳打在上頭,雖然早就不疼了,但似乎把壓抑在內心深處的情感打醒了,想到她的次數也比以往來得多。

  他將覆在胸口上的手掌握成拳狀,強迫自己放下來,不許再去想。

  他來到瀟湘院,示意下人不用通報,直接走向寢房,見門扉半掩,便推門進去。

  一進門,他就見妻子橫臥在美人榻上,屋裡不見奴婢,看來全被妻子以午寐的理由趕了出去。

  他見妻子閉目,雖未衣衫不整,卻有著幾分成熟撩人的風韻,令男人的慾望也跟著蠢蠢欲動。

  自從妻子懷了昭兒,夫妻倆便不再同房了,他也不曾對府裡的丫鬟出手,更不上青樓狎妓,他以為自己可以清心寡慾,可是這一刻,他卻感覺到熱流湧向胯下,變得生龍活虎。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情不自禁走向美人榻,伸出右手……

  不小心睡著的冬昀不知被什麼給驚醒,才掀開眼簾,就見她那位國公爺丈夫站在面前,一只手正伸向自己,嚇得整個人彈坐起來。

  「你想做什麼?」

  冬昀滿臉戒備,心想這個男人也太卑鄙了,居然打算偷襲,就算那天晚上她不該對他又打又踢,他也不能趁她沒有防備時出手。

  經她一吼,雷天羿頓時回過神來,迅速把右手收回,慶幸她醒來得正是時候,否則他真的會……會什麼呢?他方才到底想做什麼?

  他不免又自我解嘲,方才他當然是想做丈夫對妻子該做的事。

  可他若真的抱了她,絕對瞞不了伺候的婢女,等那個女人回來,這件事便會立刻傳到她耳裡,事情只會變得更復雜。

  他清了下嗓子。「我想做什麼?當然是要叫醒你。」

  「真的嗎?」冬昀不大相信。

  雷天羿深吸了口氣,壓下被她撩起的慾望,讓嗓音回歸清冷。「否則你以為我想做什麼?」

  「當然是連本帶利的打回去。」冬昀其實有些後悔那天晚上太過衝動,這兩天都提心吊膽,沒有睡好,就是擔心他真的把她趕出大門。

  「這話倒提醒了我,確實應該好好教訓你。」雷天羿冷冷地回道。

  冬昀悄悄往旁邊移動,好離房門近一點。「你真的要打回去?」

  他哼道:「就先讓你欠著!」

  她狐疑地睇睨,就怕這個男人說話不算話,突然動手。

  「昭兒從昨天到現在都不肯吃奶,還哭個不停,你跟我走一趟。」雷天羿這才說明來意。

  「你怎麼不早說!」冬昀立刻穿上繡花鞋,起身就要往外走,還不忘催促。「快點!」

  雷天羿兩手背在身後,跟在她身後。「你的婢女呢?」

  「不用管她們……走快一點!」她一時走得太急,右腳拐了下,眼看就要跌倒,卻適時被一只男性大手扶住。她不免露出驚訝的表情,還以為這個男人會袖手旁觀,這是不是表示他還有藥可以醫?

  雷天羿語帶譏諷。「你別想用苦肉計來博取同情,我還是會休了你。」

  「你……」她錯了,這個男人依舊是個混蛋!她才不要他扶呢。冬昀忿忿地抽回手腕繼續往前走,還是昭兒的事重要。

  看著妻子氣呼呼的模樣,雷天羿覺得妻子的個性比之前還要活潑,甚至美麗,讓他莫名在意……這個念頭令他感到沮喪,也提醒自己要更小心,不能讓任何人發現自己多了這個弱點。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8-27 02:59 PM

第三章

  「昭兒……」

  冬昀來到奶娘身旁,接過哭得涕泗縱橫的兒子,好不容易喬好姿勢,把軟軟的小身子抱牢,才伸手拍哄。「不哭了、不哭了……」

  昭兒趴在她胸前,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

  「不哭了……」冬昀沒哄過孩子,只能重復著這句話。「乖乖……娘在這兒……」

  楊氏欣慰地說:「果然還是要夫人來才行。」

  「要是長公主回府後知道夫人來看小世子,咱們可都有事。」王氏這番話一出,身旁的嬤嬤和婢女們全都瑟縮起來,一臉害怕。

  見狀,冬昀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雖不想害了她們,卻又想陪在昭兒身邊,相當為難。

  就在這當口,她覺得胸口癢癢的,低頭一看,就見昭兒張嘴亂咬,想要尋找母親的乳頭,她臉紅了下,不知該怎麼應付這種狀況。

  「看來小世子是餓了。」楊氏笑道。

  冬昀想把兒子交給奶娘,不過昭兒抓著她的衣襟,就是不肯離開。「昭兒要聽話,讓奶娘喂你吃奶。」

  昭兒還是緊巴著她不放。

  「不然……我來喂他好了。」冬昀道。規矩是人訂的,再說兒子吃母親的奶是天經地義的事,沒道理受到限制。

  王氏馬上插嘴。「夫人不能壞了規矩,要是讓長公主知道——」

  「你要眼睜睜看著小世子餓肚子嗎?我是昭兒的親娘,誰也不能阻止我喂兒子吃奶。」冬昀冷冷地打斷她,見王氏啞口無言,這才又道:「要是長公主怪罪下來,我自會承擔。」

  王氏這才撇了撇唇,退到一旁,反正出了事都和自己無關。

  「你們能否教我怎麼喂奶?」冬昀向其它人求助。

  楊氏上前一步,正要請冬昀解開系帶,忽然被她阻止。

  「等一下,」冬昀轉頭看向房裡唯一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地開口。「請相公先出去。」

  就算他們是夫妻,實際上卻一點都不熟,她可不想在他面前袒胸露乳。

  雷天羿見好幾雙眼睛同時看向他,不得不轉身出去,暫時回避。

  其實他應該反對由妻子親自喂奶,昭兒愈是黏著自己的親娘,情況就愈不利,可是他偏偏開不了口,又見妻子難得主張自己的立場,悍然地保護兒子,就怕餓著他……這樣的轉變令雷天羿不禁怦然心動,但也不免替她憂心,因為一旦面對那個女人,她可是會吃足苦頭的。

  此時的冬昀並不明白他心中的顧忌,正在為哺乳大事奮戰——

  「好痛……昭兒,不要這麼用力……娘會疼……」她知道兒子餓壞了,可真的很疼啊。

  「夫人要忍耐啊。」年紀較長的嬤嬤見小世子吸不到奶水,便伸手按摩冬昀的胸部,更讓她覺得痛不欲生。

  「真的很痛……啊……」當母親真的好辛苦。「有奶水了嗎?我快受不了了……」

  楊氏連忙安撫。「就快好了,夫人再忍一忍。」

  折騰了好久,好不容易喝到母親的奶水,昭兒滿足地吸吮著。

  冬昀已經快虛脫了,原以為哺乳很簡單,沒想到還是一門學問。「好累又好疼……不過看昭兒喝得滿頭大汗,又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每個當娘的都會這麼想。」楊氏笑道。

  在親自幫昭兒哺乳之後,彷佛多了一層羈絆,她對昭兒這個孩子更加無法割舍,想要親自扶養他長大成人,更想聽到他喊自己一聲娘。

  而昭兒喝過奶,也哭累了,幾乎馬上就睡著,她又抱了好一會兒,才把孩子交給楊氏,踏出房門。

  在檐廊下等候的雷天羿見她出來,舉步要走。

  「相公……」冬昀出聲叫住他。「謝謝你讓我來看昭兒。」

  一碼歸一碼,雖然無法認同這個男人的一些作為,不過她還是要向他表達感謝之意,這也是希望下一次兒子如果又哭了,他還願意讓她來。

  雷天羿背過身去,不讓她看到此刻他臉上太過柔和的表情。「不必謝我,昭兒是我的嫡長子,也是未來的繼承人,我自然不能讓他出事。」

  「無論如何,還是要謝謝相公。」冬昀再次道謝。

  雷天羿不發一語,邁步離去。

  冬昀忽然想到什麼,又追了上去。「那天半夜,相公為何會去瀟湘院?就是誤以為我又要投水自盡的那個晚上。」

  聞言,雷天羿腳步略顯遲疑,不過這些微變化也只有自己才感覺得到。

  他頭也不回地說:「只不過是睡不著,四處走走,散散心。」

  睡不著?四處走走散散心?這答案令冬昀有些錯愕。

  這個男人既然不喜歡錦娘,還口口聲聲說要休了她,照理說應該恨不得離瀟湘院遠遠的,不可能剛好散心到那兒去才對。

  她總覺得他的說法很矛盾。

  像是刻意在掩飾什麼,雷天羿又補上一句。「你還是早點做好被休的准備,不要到時哭哭啼啼,賴著不肯走。」

  「我不會離開這個家,還有昭兒。」冬昀大聲回道。

  雷天羿確定自己此時的目光冰冷決絕,這才回頭一瞥。「由不得你。」

  說完,他便邁開大步離去。

  「那就走著瞧!」冬昀氣鼓鼓地朝他的背影吼道。

  在回瀟湘院的路上,冬昀遇到了前來尋人的春蘭和桂花,又聽她們啰哩啰嗦一堆,說什麼只要走出房門就一定要帶著婢女。

  真是夠了!不過是在府裡,又不是要出門,難道她一點自由也沒有嗎?

  回到寢房,冬昀悶悶地坐在美人榻上看著春蘭演戲,有人說了成堆的謊都不會心虛臉紅,也算是天賦異稟。

  「……夫人親自喂奶盡管不合規矩,不過長公主若知道小世子很開心,說不定會改變心意,不再阻止你們母子見面。」

  冬昀虛應地笑了笑。「但願如此。」

  「夫人還是不要抱持太大的期望,免得失望更大。」桂花在旁邊潑冷水。

  春蘭斥了她一句。「你就少開口!」

  冬昀的目光又在桂花臉上打轉,心情更加煩躁,拿起團扇就是一陣猛搧,還是無法減輕焦慮感。

  「我有點餓了。」她索性朝春蘭說。

  春蘭笑吟吟地回道:「奴婢這就去廚房看看有什麼點心,若桂花在這兒伺候又說了不中聽的話,夫人可別放在心上。」

  好一個體貼又細心的婢女。冬昀在心中諷道。

  待春蘭出去之後,屋裡只剩下桂花一個,桂花還百無聊賴地掩住嘴巴,打了一個呵欠,也不在乎被看出來。

  忽然,冬昀從美人榻上跳起來,瞪視著桂花,這個突兀的舉動似乎嚇了對方一跳。

  桂花不由得後退兩步,以為這個脾氣溫順的主子終於被惹毛了。「夫、夫人?」

  「啊!」冬昀陡地用兩手抱住腦袋,大叫一聲。「不是我不想幫你,而是她根本不會相信這種事……不要哭了……算我拜托你……」

  這下可讓桂花瞪大了眼,以為夫人瘋了。

  「好!我認了!我告訴她就是了……」說著,冬昀又瞪著桂花,正色說道:「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你一定不會相信,但我真的被你娘煩到受不了,所以還是決定跟你說,就算事後你打算把這件事告訴長公主也沒關系。」

  「我娘?」桂花不禁覺得好笑,心想夫人這是在演哪一出?該不會腦子出了問題?「奴婢的娘何時來找過夫人?」

  冬昀嘆了口氣。「我說的是你的生母,而不是現在這個後母。」

  「夫人又是怎麼知道奴婢還有個生母?」桂花譏嘲地問。「是誰嘴巴大,跑來告訴你的?」一定是有人不小心透露出來,傳到夫人耳中。

  「是你娘……也就是你的生母告訴我的。」冬昀解釋得好累。

  「奴婢的娘早就已經過世了。」

  冬昀點了點頭。「我知道,在你十二歲那一年過世的。」

  桂花不禁怔住,她可以肯定府裡的人都不知道這件事。「夫人是怎麼知道的?」

  「就是你娘告訴我的,她在生產時失血過多而死,那年你才十二歲,就得負起照顧弟妹的責任,還常常挨餓,只因為要把吃的東西留給他們……」

  聽到這裡,桂花露出駭然的表情。「這些事奴婢從來沒跟人說過。」

  「我剛剛不是已經說過是你娘告訴我的,因為走得太突然,有很多話來不及交代,她心裡實在放不下,這幾天一直拜托我幫她轉達心裡的話,我知道你絕對不會相信,所以不肯幫,她就早也哭、晚也哭,害得我晚上都睡不好,就算會被當成瘋子,也不得不幫這個忙。」在這種民風守舊死板的古代,她還真怕自己會像中世紀的歐洲,被當成女巫燒死。

  「夫人一定是在跟奴婢開玩笑……」

  冬昀又嘆了口氣。「開這種玩笑對我有什麼好處?你娘說自從後母進了門就虐待你們,只對自己生的兒子好,在你十三歲那年還把你賣了,她心裡很不舍,可又沒辦法。」

  「……既然夫人說這都是奴婢的娘說的,那麼她長得什麼模樣?」桂花笑容有些不穩。「如果夫人說不出來,就表示夫人剛剛說的話都是騙人的。」

  冬昀偏著頭,順利地跟對方連結,也清楚「看到」對方的長相。

  「你娘的身材瘦瘦的,只不過臉型有些四四方方,下巴的地方……」她用手指比向自己的臉,停在同樣的位置上。「這兒有顆小小的黑痣。」

  桂花倒抽了口氣,臉色有些發白。

  「你娘說你從小就伶牙俐齒,嘴上不饒人,老說一些無心但又傷人的話,她很擔心你會吃虧,希望你能改掉這個壞毛病……」冬昀無視對方嚇呆的表情,把該傳達的話說完。「還有關於弟弟妹妹的事,她說你已經盡力了,往後不用再替他們操心,只要照顧好自己就夠了。」

  桂花不想相信夫人說的每句話,可是眼淚卻不聽使喚地掉下來,壓在心頭的重擔和憂心突然整個放下了。「夫人不可能會……知道這些事……」

  「你娘真的很關心你,就算已經過世這麼多年,還是陪在你身邊,你並不是一個人。」冬昀深吸了口氣,朝半空中嚷道:「桂花的娘,我已經把你的話傳到了,你可以安心地走了,不要再來找我,我也有很多煩惱的。」

  「真的是奴婢的娘……真的是她這麼跟夫人說的?」桂花怔怔地看著她,想確定是不是真的。

  冬昀說到嘴巴都干了,便自己倒了杯水。

  「你不相信我也沒辦法。我是被你娘那份為人母親的執著給感動的,否則我說什麼都不會幫,要是被當成瘋子,到時相公更有理由把我休了,我就再也見不到昭兒……等一等!你娘還有事情要交代……」

  冬昀偏著頭,像是在傾聽某人說話。「她說你繡給她的那條手巾,如今在你身上,她真的很喜歡,希望你有空能燒給她,她想帶在身邊。」

  桂花頓時淚如雨下,心中不再有一絲懷疑,因為這件事絕對沒有人知道。「真的是娘……是娘沒錯……」

  「你總算相信了。」真不容易。

  桂花從來不曉得夫人有這般神奇的能力。「可是……夫人怎麼會……?」

  這一點冬昀早就想好要如何解釋了。「我也不大清楚,可能是那天投水自盡,去了一趟鬼門關,活過來之後就突然變成這樣……我知道你沒有把我當成主子,還是長公主派來監視我的,不過我並不怪你,你也是身不由己,就算把剛才的事說出來,也是想做好自己的本分,免得長公主將來怪罪,受到處罰。」

  桂花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就在這時,春蘭端著茶點回來了。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你們都下去。」冬昀也真有些餓了。

  兩個婢女退出房門後,春蘭好奇地問:「你的眼睛怎麼紅紅的?怎麼了?」

  桂花隨口帶過。「……沒什麼,只是剛剛有髒東西跑進眼睛裡去了。」

  「那夫人剛剛有跟你說些什麼嗎?」

  「她在我面前能說什麼呢?就不怕自討沒趣,或者又被我潑了盆冷水?」桂花哼了聲。

  「說得也是。」春蘭笑了。

  不過桂花沒有跟著笑,只是半垂著眼眸,想著自己的心事。

  隔日清晨,天色還暗著,昭兒一醒來就討奶喝,而且還不肯吃奶娘的奶,非要親娘哺喂不可,折騰到天色大亮,下人只得趕緊去請示國公爺。

  雷天羿聽了,只能咬緊牙關,強迫自己不去哄他。

  捱到當天傍晚,小世子哭到快斷氣,可把下人急壞了,眼看真的不行了,當爹的不得不讓步,又把兒子的娘找來,昭兒總算破涕為笑,一臉滿足地吃著奶。

  「……小世子從來不曾跟夫人這般親近過,這會兒居然黏著夫人不放,果然是親生母子。」這回兩個婢女都跟來了,春蘭親眼目睹之後,不免驚奇。

  桂花不改嘲諷的口吻說道:「等到長公主回府,小世子要是真的不吃奶娘的奶,就得餓肚子,到時吃苦受罪的還是他自己。」

  一旁的嬤嬤和婢女也知道她說的是事實,無法反駁。

  冬昀也正在煩惱該如何說服長公主,讓她答應把昭兒交給自己來照顧。

  喂完了奶,昭兒也睡著了,冬昀便把他交給楊氏。對另一名奶娘,光從女人的直覺來看就不喜歡。

  連著幾天下來,冬昀都親自喂奶,漸漸也感受到身為人母的幸福,可是以後呢?萬一長公主真的狠下心來,不惜讓昭兒挨餓,也不肯讓她親自哺喂,那該怎麼辦?不過這世上真有當祖母的會這麼狠心地對待金孫嗎?

  她不由得害怕聽到長公主回府的消息,就是怕被剝奪和昭兒相處的時光,晚上也跟著失眠。

  這天早上,冬昀又來到小跨院喂奶,如今的她已經習慣哺喂的方式,而且奶水也變得充足,就算昭兒一天要吃上好幾回都不必擔心。

  而雷天羿每回都會等在外頭,只要喂完奶,便要她馬上回瀟湘院,一刻都不能多待,總氣得她火冒三丈。

  「既然婆母不在府裡,相公就不能通融一下,讓我多陪陪昭兒?」冬昀忍無可忍地問,不是她不知足,而是太不合情理,她當然要反抗。

  雷天羿口氣故作冷淡。「不要讓昭兒太習慣你的存在,否則將來你不在身邊,只會讓他更難過。」

  「我會一直在他身邊的……」冬昀幾乎是用懇求的口吻說。「難道相公真的討厭我,討厭到容不下我的地步?」

  雷天羿喉頭窒了窒,一時之間竟無法說出違心之論。

  冬昀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全副心神都放在昭兒身上,希望兒子能在滿滿的母愛下長大,不要像她一樣有個灰色的童年。

  「好,那我再退一步……相公可以休了我,但是可不可以晚個幾年?等到昭兒再長大一些,認得我這個娘,也記住我的長相,不會連走在路上遇到了都不認得。」

  「我說過這件事由不得你。」雷天羿又何嘗願意拆散他們母子,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母子被迫分離的滋味有多痛苦。

  冬昀氣紅了眼,兩手攥住他的領口用力搖晃,卻撼動不了他半分。「你這個人講不講道理?我都退讓到這個地步了你還想怎樣?」

  雷天羿拉開她的雙手,嘲諷道:「道理?在這座府裡,從來就沒有道理兩個字,你最好早一點認清現實。」

  若能夠講道理,他早就擺脫這一切,而不是被困在這片泥沼當中,直到完全窒息為止。

  說完,他兩手背在身後,大步離去。

  留在原地的冬昀簡直欲哭無淚,她跟這個男人真的無法溝通,她真想請求上天賜給自己智慧,想出對付他的辦法。

  酉時,雷天羿換上普通百姓穿的袍服,身邊沒有帶著小廝,獨自一人走在街上,為了防止被人跟蹤,他還刻意挑巷弄小路走,幾個左彎右拐後,他走進了一間酒樓。

  這個時辰酒樓生意正好,人聲鼎沸,沒人會特別留意進門的客人,況且普通百姓也不認得他就是堂堂的定國公。

  雷天羿跟著伙計來到角落的位子,那兒已經有人在等了。

  對方見到雷天羿,便要起身見禮。

  「程大人不用多禮了。」他比了個手勢後坐下。

  程淮這才重新坐回原位,接著伙計又上了酒菜。

  「……可有消息?」待伙計退下後,雷天羿略顯急切地問。

  「下官托了幾位友人尋找這位陳氏的下落,一直沒有消息,國公爺真的確定人在昌州府?」程淮不得不這麼問。

  雷天羿頷首。「我非常確定。」

  見定國公說得如此肯定,程淮沈吟了下。「其實下官最近為了一樁命案,必須前往昌州府訊問相關人等,也可以順便查訪此名婦人的下落,希望能帶回好消息。」

  「程大人的這份恩情,我定會銘記在心。」雷天羿感激地說,更要謝謝老天爺讓他有幸認識這位大理寺司直。人人都說此人耿直不阿,不畏權勢,值得交心,他才敢把尋人的事委托給對方。

  程淮拱了拱手。「言重了。不過這位陳氏和國公爺究竟是何關系,讓國公爺非要找到她不可?」

  「說來慚愧,其實這位陳氏是先父生前所納的妾室,但又不敢讓家母知道,只能偷偷安置在外頭,誰知最後還是被發現了,家母便派人將她藏起來,不讓先父再見到她。先父直到臨終之前,心裡都還掛念著這件事,為了讓先父得以瞑目,我才想把她從家母手中救出來,讓她下半輩子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雷天羿心想這個理由應該可以說服對方,何況絕大部分都是真的,並不算說謊。

  程淮點了點頭。「原來如此。」看來老國公爺娶了尊貴的長公主為妻,當上駙馬爺,其中也有不足為外人道的辛酸。

  「經過這麼多年,我也只查到她被家母藏在昌州府,如今年紀大概四十出頭,姿色中等,身材不胖也不瘦,就像上回交給你的畫像。僅憑幼年時見過一面留下的印像可能會有些出入,就有勞程大人多多費心。」他把希望寄托在程淮身上。「只要先確定她至今平安無事就好。」

  「下官自當盡力。」程淮既然答應幫忙,就會做到。

  雷天羿舉起酒杯。「我先干為敬!」

  兩人仰頭喝光手上的酒。

  「還有,這件事……」

  程淮明白他想要說什麼。「下官自會守口如瓶,絕不會對任何人泄漏半個字,尤其是長公主。」

  「我當然相信程大人會保守秘密,那就萬事拜托了。」由於身邊沒有足以信任的人,雷天羿只能仰賴這位大理寺司直,並將一切托付給他。

  兩人又喝了幾杯酒,雷天羿這才離開酒樓。

  在月色中,他回到國公府,方踏進玉華堂,就見阿保在檐廊下等著自己。

  「爺上哪兒去了?怎麼不事先跟小的說一聲呢?」

  雷天羿進了房,動手寬衣。「只是出去喝酒。」

  「下回請帶小的一起去。」雖然阿保不想這麼說,但這是長公主的命令,他不得不從。

  「我困了,你也下去歇著吧。」雷天羿不置可否地回道。

  阿保將主子脫下的衣袍掛起,見主子已經在床上躺下,這才吹熄燭火,帶上房門,轉身離去。

  雷天羿並沒有睡著,只是在等待,他白天已經跟楊氏暗示過今晚會過去探望兒子。

  眼看子時就快到了,他起身,重新穿戴整齊,悄悄地離開玉華堂。

  另一頭,冬昀則因為失眠,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她想到昭兒半夜都會因為肚子餓而哭醒,又不肯吃奶娘的奶,都要等到天亮,才能由自己來喂,就覺得既心疼又不舍……

  不過才喂了幾天的奶,她就已經在這個孩子身上付出這麼深的感情了。

  於是,冬昀又穿上襖裙,提了只燈籠,決定去小跨院看兒子——沒錯,昭兒是她的兒子,相信這點沒有人能夠否認。

  她在路上遇到巡邏的護院,卻被對方試著勸退,勸她等天亮再來,不過冬昀才不甩他們。

  「要我走可以,你們就動手把我拖回去!」

  護院們聽她這麼說,當然不可能真的這麼做,畢竟對方可是國公夫人,只好眼巴巴地看著她走了。

  冬昀站在垂花門外敲了半天的門,負責守門的婆子才來開門。

  「已經這麼晚了,夫人來這兒做什麼?」

  冬昀解釋。「我擔心小世子半夜肚子餓,所以來看看。」

  「夫人還是明早再過來吧。」婆子說完,就要把門關上。

  她旋即用手撐住門。「要是餓著小世子,你擔當得起嗎?」

  「這是在威脅奴婢嗎?夫人的膽子何時變得這麼大了?」婆子可沒有被嚇著,反而冷笑一聲。「別忘了夫人上頭還有位長公主,她才是當家作主的人,只要她說讓小世子餓肚子,不准任何人喂奶,就連爺都不敢吭上一聲,你又算是什麼東西?可別真的以為自己是主子了。」

  「你……」冬昀為之氣結,簡直是狗仗人勢!

  婆子哼了哼。「夫人還是早點回去睡吧。」說完便用力把門關上。

  雖然早就知道錦娘所受到的待遇不會太好,卻沒想到比預期中的還要糟。

  冬昀抬起右腳就要踹門出氣,卻在最後一秒硬生生把腳收回去,她可不想害自己明天無法走路。「說不定有其它的門可以進去……」

  這麼一想,冬昀便繞著正院的粉牆走,就算是個狗洞,她也願意鑽。

  走著走著,才拐了個彎,最先看到的是燈籠散發出來的光芒,她馬上意識到前面有人,心想該不會又是巡邏的護院,忙不迭地縮回去,吹熄手上的燈籠,不讓對方發現。

  這時,小門開了,楊氏抱著小世子偷偷溜出來。

  「……小世子正在哭,民婦只好跟其它人說要抱他出來走一走,不過不能待太久。」

  冬昀心中不由得暗驚。

  這麼晚了,楊氏在跟誰說話?

  「我知道了。」雷天羿抱過兒子。

  冬昀一下子就認出另一個是誰的聲音,更加驚訝,把耳朵豎得更高,想知道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

  她聽到昭兒發出抽氣聲,跟著又嗚咽了兩聲。

  「原諒爹……是爹沒用,爹必須拆散你們母子,不能讓你娘一直陪在你身邊,看著你長大成人,不過爹可以跟你保證,爹定會安排好一切,將來一定還能讓你見到你娘……」只有這時,雷天羿才能對兒子說出心底話。

  他在說什麼?

  這又是什麼意思?

  冬昀不禁傻了,腦袋也一時轉不過來。

  「在這之前,咱們父子都要忍耐……」雷天羿的嗓音不再冰冷,而是藏著壓抑的情感。「昭兒聽得懂爹的話嗎?」

  昭兒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雷天羿見兒子響應自己,嘴角微微上揚。「對,咱們要忍耐。」

  「爺……」楊氏提醒,意思是她得回去了。

  雷天羿將昭兒交給她。「快走吧!」

  當小門關上,雷天羿也跟著快步離去。

  見對方已經走遠,冬昀這才出來,看了那扇緊閉的小門一眼,又想著雷天羿方才說的話,突然覺得她這位國公爺丈夫身上充滿著謎團。

  白天他就算見到昭兒,她也沒見他表現出溫情的一面,就連抱兒子一下都顯得勉強,活像被人拿刀子逼迫似的,可是方才他卻像個好父親,開口跟兒子道歉,還請求兒子原諒……這簡直令人匪夷所思,要不是她親耳聽見,根本不會相信。

  莫非……剛剛的那個他才是真正的「他」?

  如果他不是真的想拆散他們母子,又為何堅持要休了她?還刻意把自己塑造得既冷漠又無情?

  不行,她完全不明白!

  在回瀟湘院的路上,冬昀想了又想,還設想了好幾種可能,最後得出一個結論。或許自己真的誤會他了,一直以來她只看到表面,應該去深入探究才對。

  長公主婆母主導著這座國公府,親生兒子似乎也得聽命行事,說不定……那個男人內心並不樂意,但又無法違抗母親的話,所以才會要昭兒也忍耐,這樣似乎就說得通了。

  而他說要休了她,搞不好……是為了她好?

  真是這樣嗎?

  冬昀不由得停下腳步,仰頭看著月亮,也許自己應該好好去了解這個男人,去挖掘他心底的秘密。

  整個晚上,冬昀滿腦子都在想這個問題。

  如果當面揭穿今晚發現的事,恐怕會適得其反,他不但不會承認,說不定會把自己隱藏得更深,想去了解他也就更困難了。

  她決定用自己的眼睛好好觀察。

  天亮之後,春蘭捧著洗臉水,桂花端著早膳,一前一後進來伺候,只見冬昀已經把襖裙穿上,頭發也梳好了。

  「昭兒正在等我,回來之後我再用膳。」她一面擦臉一面說。

  春蘭笑了笑。「是。」

  「可以走了。」要不是非得帶著婢女,冬昀早就已經衝去小跨院了。

  「我陪夫人去就好。」桂花對春蘭說。

  春蘭相信桂花會善盡監視的責任,她也樂得輕松。「那就讓桂花陪夫人去給小世子喂奶。」

  冬昀嘆了口氣,誰陪都一樣。「好吧。」

  當主僕倆步出瀟湘院,走在身後約莫兩步的桂花這才小聲開口。「奴婢已經把那條手巾燒了,夫人能否問問奴婢的娘可有收到?」

  冬昀回頭看了桂花一眼,又試著和對方連結。「她說已經收到了,還要你別再哭,她現在跟著菩薩修行,過得很好。」

  桂花想到自己之前對待夫人的態度,不禁有些困窘。「多謝夫人。」

  「不用謝我,我只是做我該做的。」冬昀說完又往前走。

  桂花總覺得欠她一份人情,內心陷入交戰。

  當主僕倆來到小跨院,看門的婆子只是橫了冬昀一眼,就讓她們進去。要不是國公爺事先交代過,她們根本不可能進得來。

  而冬昀則當作沒看到,越過她就往裡頭走。

  雷天羿已經等在廂房外頭,屋裡正傳出昭兒的哭聲,冬昀不禁加快腳步,來到丈夫面前,先屈了下膝,然後抬起眼望向對方。

  這次依舊失望,她還是無法從這個男人身上「看到」任何東西……

  冬昀不由得猜想,該不會是這個男人太過絕望、對未來沒有期待,不僅把心封閉起來,就連靈魂也不願意與任何人溝通,因為這意念太過強大,導致她什麼也無法「看到」?

  而這一切的元凶就是身為長公主的婆母。

  如果真像自己所想的那樣,他們也算是同病相憐,一生都被母親所掌控,被親情給束縛,雙方要解開心結恐怕得花上一輩子的時間,或者只有死亡才能從中得到解脫,可也難保下一世無須再去面對,直到修完這門功課為止。

  「……一直看著我做什麼?」見妻子又盯著自己猛看,像是要看穿他似的,雷天羿不自覺武裝起來,表情更為冷凜。

  冬昀把心思拉回。「沒什麼。」

  「沒聽見昭兒在哭嗎?還不快進去!」他冷道。

  若是之前,冬昀一定又會因為他這種高高在上的口氣而發火,這次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好像可以聽出他對兒子的關切。

  「我當然聽見了,這就進去。」不過她還是不喜歡這種說話的方式,只是暫時不跟他計較罷了。

  待冬昀喂完奶,已經過了將近半個時辰,王氏立刻把睡著的小世子抱開,表示冬昀的責任已了。

  「夫人請回吧。」等長公主回府,可有她受的!

  冬昀不想跟她爭執,免得吵醒兒子,於是起身離去,像這種狐假虎威的小人,她還不屑跟她們一般見識。

  外頭的雷天羿聽到房門開了,轉過身來覷她一眼,便要走開。

  「相公不必早晚都在這兒盯著,喂完昭兒,我自然就回去。」冬昀向他保證。

  他睨她一眼,不置可否。

  「相公冒著被婆母責備的風險,讓我來喂昭兒吃奶,我一直很感激,也會努力配合。」她以退為進,想知道他的反應。

  雷天羿狐疑地瞅著她,之前她老是氣他急著趕人,硬是不肯讓他們母子多相處片刻,怎麼這會兒變得這麼好說話了?

  「你在打什麼主意?」他問。

  冬昀故作不解。「我只是單純地感謝相公給我這個機會,也會好好珍惜,絕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不要以為這麼說,我就會打消休了你的念頭。」雷天羿防備地道。

  冬昀表現出一臉真誠。「相公已經說過好幾次,我也相信你是認真的,不會輕易改變主意。」

  這下子反而令雷天羿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我只希望相公再娶的對像能夠真心疼愛昭兒,而我也會遵照相公的意思,找個男人改嫁。」她就是要故意刺激這個男人,看看他的反應。

  聽到妻子親口說願意改嫁他人,雷天羿眼底迅速掠過一抹不悅,下顎跟著繃緊,表情越發冷冽。

  這些微妙的變化都落到冬昀眼中,他應該還是在意妻子的,只是一直隱忍在心,不敢表現出來。

  如果是這樣事情就好辦多了。

  冬昀朝他屈了下膝,然後越過他身邊離開。

  這回輪到雷天羿站在原地,瞪著妻子纖柔的背影,想到她躺在其它男人的懷中,不禁妒火中燒,這才明白自己是如此在意。

  過去他不曾對妻子有過這般強烈的感情,現在卻對她火爆的性子、衝動的舉動以及扞衛兒子的態度而心旌搖曳,就像一團熊熊的紅色火焰撲面而來,連理智都隨之焚毀殆盡。

  他的心不該出現空隙,如此很容易讓那個女人逮到機會,但是他真的好累,好希望有個人能在身邊支持著。

  他究竟該順從自己的心意,還是繼續將妻子排拒在外呢?

  雷天羿不禁陷入迷惘。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8-27 02:59 PM

第四章

  六月初,距離長公主回府的日子愈來愈近,冬昀不禁想,婆母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竟令眾人如此畏懼不安,自己又真能應付得來嗎?

  她怕婆母到時真的不讓她親自喂昭兒,這兩天便嘗試把奶水擠在碗裡,然後讓婢女用湯匙來喂,以後就算她沒辦法喂奶,也不用擔心兒子挨餓,誰知昭兒不肯賞臉,非要含著母親的乳頭才行,她不得已只好在一旁連哄帶騙,希望兒子可以喝楊氏的奶。

  在母親的誘哄之下,昭兒總算喝了楊氏的奶水,冬昀終於放下了心頭上的大石,雖然心情不免有些復雜,但這麼做都是為了兒子好。

  當冬昀跨出房門,就見到雷天羿站在外頭等候,她朝他勾了下唇角。「昭兒已經肯吃奶娘的奶水,以後就算沒有我這個娘,也不用擔心了。」

  雷天羿睇著她泛紅的眼眶,硬起心腸說道:「就算沒有親娘在身邊,孩子還是會長大。」這句話背後代表的涵義,只有他自己才懂。

  「相公說得對……」想到前世的生母只會打她罵她,不曾給過一絲母愛,她還是一樣活到了三十歲。

  雷天羿別開俊臉,不想看到妻子故作堅強的笑靨。

  冬昀瞥了下身邊的春蘭和桂花,又睇了眼在檐廊外頭的阿保,心想再不抓住機會不行。「我能跟相公說幾句話嗎?」

  為了昭兒的將來,也為了能夠陪伴他長大成人,她決定試著去接近這個男人的內心。

  聞言,雷天羿眉頭輕蹙。「你說吧。」

  「我想跟相公兩個人「單獨」說話。」她提出要求。

  雷天羿沈吟了下,他應該要拒絕的,可是看著妻子半乞求半渴盼的目光,他不由得心軟了。「……跟我來吧。」

  「你們留在這兒。」冬昀對兩個婢女道。

  春蘭連忙又扮演起忠心耿耿的角色,揚起笑臉。「奴婢是站在夫人這一邊的,有什麼話不能讓奴婢聽的——」

  「要你在這兒等,你就在這兒等。」冬昀板著臉打斷她的話。

  「呃、是,夫人。」春蘭干笑,沒料到會碰一鼻子灰。

  而桂花則是難得的不發一語。

  阿保頗為詫異地多看了一眼,心想他們這位國公夫人的說話方式似乎真的變了,比過去強硬許多。

  待冬昀跟著雷天羿來到小跨院的另一頭,見他轉身面對自己,她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不是有話要跟我說?」他冷冷地問。

  她頷了下首。「讓我想一下……」

  雷天羿皺起眉頭,不過倒也沒有馬上轉頭走人。

  「咳……」冬昀清了下嗓子,這才緩緩開口。

  「我和相公雖是夫妻,但平常相處的機會不多,更別說了解彼此。可如今情況不同,我不再是以前的我,更不會再用自盡來逃避現實,若是相公有困難,我也會支持你,要是有心事,更可以說給我聽,相公可以信任我。」

  聽到妻子這麼說,雷天羿頓時戒備起來。

  她要他信任她?

  這是想試探什麼嗎?

  他眯起俊眸。「是誰讓你這麼說的?」

  「方才那些話都是出自我的意願,沒有人逼我。」她就知道沒有那麼容易贏得他的信任,得要想個辦法才行。

  「難道不是那個女……不是母親唆使的?」雷天羿起了戒心。

  不是他多疑,而是他經歷過太多次被身邊人背叛的打擊,讓他不得不謹慎看待此事。

  冬昀用力搖頭。「當然不是!」

  看來他們母子已經到了互不信任的地步,這個男人才會如此防備,也間接證實了冬昀的想法,但更感到無比悲哀。是什麼樣的母親會令自己的親生兒子這般戒慎恐懼、如臨大敵?

  可惜雷天羿並不相信。

  這座府裡到處都是那個女人的眼線和心腹,他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沒有人能夠信任,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連妻子都有可能會出賣自己。

  「我是真心的……」冬昀急切地說。

  雷天羿俊臉一凜。「你要說的只有這些?」

  為了取信對方,她逼不得已只好說出實情。「其實……前幾天晚上的事我都看到了。半夜相公偷偷摸摸地跑來看昭兒,還對他說了一些話……其實相公並不是真的想休了我,也不想把我跟昭兒拆散……」

  冬昀才說到這兒,就看見眼前的男人表情一震,盡管很快就恢復淡漠,但還是可以看出他驚訝這秘密會由她來揭穿。

  她努力表現出誠意。「相公不用擔心,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但我真的很高興,一直以來,我都覺得相公除了自己不愛任何人,就連昭兒也一樣,看來是我誤會了,其實相公是有苦衷的……」

  「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雷天羿下意識地撇清。

  雖然愈來愈在意妻子,也承認為她心動,可是這反而讓他更加害怕,怕掏心掏肺之後卻遭到背叛,因此他不敢冒險。

  「昭兒是我的親生骨肉,無論白天或是半夜,我隨時都可以去看他,至於那些話,是你聽錯了。」他一概否認。

  冬昀啟唇。「相公……」

  「你可以回去了。」說完,他扭頭就走。

  這個男人的戒心真的很重,但冬昀就是不懂,兩人再怎麼說也是親生母子,大可以把話攤開來說,他甚至可以反抗……

  呵!冬昀苦笑一聲,她真是龜笑鱉沒尾,面對前世的生母,她不也一樣?無法真的跟母親鬧翻,拋下她一走了之……

  果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

  「咱們回去吧。」冬昀走回去對兩個婢女說。

  春蘭可沒忘記自身的任務,等到長公主回府,得要一五一十回稟這段日子發生的任何事情。「夫人剛剛跟爺究竟說了些什麼?真的不能對奴婢說嗎?奴婢也是關心夫人……」

  「我只是求相公答應,休了我之後,若要再娶,也要找個真心疼愛昭兒的女人,別讓他被苛待了,畢竟他還是嫡長子。」看來不給個理由,春蘭是不會善罷干休的,冬昀隨口回道。

  「原來夫人是在擔心這個。」春蘭連忙安慰。「夫人太多慮了,爺能不能休了夫人,也得看長公主同不同意。」

  冬昀裝出難過的表情。「婆母並不喜歡我,肯定會答應的。」

  「天底下有幾個當婆母的會喜歡自己的媳婦?夫人就別想太多了。」春蘭攙著她的手往院門走去,嘴裡不忘貼心地回道。

  「夫人就算擔心也沒用,這事從頭到尾都不是你能作得了主的。」桂花冷嘲熱諷地插上一句。

  「桂花!」春蘭回頭佯裝斥道。

  冬昀不理會她們的一搭一唱,垂下眸光。看來只有得到她這位國公爺丈夫的支持,夫妻兩人連手,才有辦法對抗試圖支配一切、不容許有人違抗自己,明顯是個控制狂的長公主婆婆。

  不過在這之前,她得先贏得雷天羿的信任。

  當天傍晚,冬昀又來到小跨院喂奶,並囑咐楊氏,請她半夜多費點心思,再試著喂喂看,要是小世子肯喝就再好不過了。

  「是,夫人。」

  「夫人怎麼只跟楊氏說呢?莫非是嫌棄民婦?」王氏在一旁露出虛偽的笑臉。

  「你們當然可以輪流喂奶,只不過昭兒似乎比較喜歡楊氏。」誰都知道只要王氏來抱昭兒,昭兒就會哭鬧。

  聞言,王氏的臉色大變,更是記恨在心。「既然小世子不喜歡民婦,那都讓楊氏來喂好了。」

  「我正有這個意思。」冬昀馬上感覺到對方身上有股令人不大舒服的能量直撲而來。

  王氏臉色一僵,悻悻然地出去了。

  冬昀吩咐完事情才離開,如果可以的話,她並不希望讓王氏來照顧昭兒,因為對方根本不是真心的,加上她「看到」的事都顯示這個女人確實有問題,好在還有其它人在昭兒身邊,應該不至於會出事。

  「流了這麼多的汗,娘幫你換衣服……」

  又過了幾天,冬昀喂完奶,順手將領口拉好,然後拍拍兒子的背,聽見他打了個嗝,這才將他平放在床上。

  昭兒在她來之前似乎已經哭過一輪,此時眨著泛紅的大眼,伸出小手要討抱,看起來令人心疼。

  「娘等一下再抱……」

  「夫人,還是讓民婦來幫忙?」一旁的王氏緊張地說。

  「不用,我自己來就好。」冬昀婉拒她的好意。

  她脫下兒子身上的小衣服,發現兒子的手臂上有兩處泛紅的痕跡,覺得有些奇怪,又褪下兒子的褲子,發現大腿上也有幾處紅痕,像是被人捏出來的,頓時怒火中燒,抬頭看著王氏和在場的嬤嬤、婢女們。

  「這是誰干的?」冬昀厲聲質問。

  幾個嬤嬤和婢女圍過來看,不約而同地搖頭。

  「不是奴婢……」

  「奴婢怎麼敢捏小世子……」

  王氏立刻大呼小叫,打算來個先聲奪人。「這是怎麼回事?是誰跟老天爺借了膽子?還不快點主動認錯?!」

  只見嬤嬤和婢女們滿臉驚懼,全都你看我、我看你的。

  冬昀問著眾人。「今天早上我來之前,是誰照顧小世子的?」

  所有的人都看向王氏。

  「夫人冤枉啊!」王氏大聲喊冤。「民婦疼小世子都來不及了,哪舍得傷害他?肯定是楊氏干的好事,昨天半夜是她喂的奶,說不定小世子不肯吃,她一怒之下才會捏……捏小世子……」

  見夫人兩眼緊盯著自己,彷佛看穿她在說謊,王氏的聲音愈來愈小。「夫人若是不相信民婦說的話,那就把楊氏找來……」

  春蘭跟王氏私下交好,自然幫忙打圓場。「夫人會不會誤會王氏了?」

  「你去外面把爺請進來,快去!」冬昀喝道。

  「是。」春蘭趕緊出去。

  沒多久,雷天羿走進房裡。

  王氏馬上撲在他的腳邊。「爺要相信民婦!真的不是民婦捏小世子的……民婦沒有理由做出這種事……」

  「相公看看昭兒。」冬昀指著兒子身上的痕跡。

  雷天羿立刻擰起眉心。「你認為是她干的?」

  「真的不是奴婢……」王氏死也不會承認。

  雷天羿看向王氏,這個女人經常在那個女人面前說三道四,本就不能信任,他早就想趕她出去了。他望向妻子。「你可有證據?」

  「……沒有。」冬昀老實回答。

  王氏馬上哭給雷天羿看。「夫人分明是故意誣蔑民婦,她一定是看民婦不順眼才會這麼做,爺要替民婦作主……」

  這番話可把冬昀給惹毛了。「那麼你敢不敢發誓?」

  「民婦當然敢對老天爺發誓。」王氏從地上爬起來,挺了挺胸說道。

  冬昀哼了一聲。「我不要你對老天爺發誓,我要你對你死去的婆母發誓。」

  此話一出,王氏臉上的血色頓時褪去一半。

  「夫人怎麼會突然提起民婦的婆母?」王氏顫聲問。

  「她是怎麼死的?」冬昀又問。

  「當、當然是病死的……」王氏自認為不會有人知道婆母是被自己虐待死的,夫人一定是故意在嚇唬她。

  冬昀往前站了一步。「不是,她是被你害死的!」

  「喝!」王氏兩眼圓睜,連退了兩步。

  「她就站在你的後面!」

  王氏驚恐地回頭,接著發出大叫,證明她是作賊心虛。「不要來找我!不要來找我!」

  在場的人全都瞪著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現在你敢對你死去的婆母發誓,昭兒身上的痕跡不是你弄的?」要不是她對兒子使用暴力,冬昀還想當作沒有「看到」。

  王氏膝蓋一軟,坐倒在地。

  「為何要捏昭兒?」冬昀非問出原因不可。

  見事情已無轉圜的余地,王氏這才吶吶地開口。「因為小世子只吃楊氏的奶,就是不肯吃民婦的……民婦一時氣憤才會……」

  聞言,雷天羿臉色冷到極點,自然不能容許她繼續留在昭兒身邊。

  「立刻把她趕出去!」他對在場的嬤嬤和婢女喝道。

  王氏賴在地上不走。「爺不能這麼做!只有長公主才能趕民婦走!」

  他又低喝一聲。「滾!」

  於是王氏被人硬拖了出去。

  「謝謝相公願意相信我。」冬昀感激地說。

  可雷天羿卻是匪夷所思。「為何你會知道她害死自己的婆母?」

  「呃……我原本也只是想要嚇嚇她,沒想到會誤打誤撞,真的讓我猜中……」

  她想到剛才太生氣了,沒有事先想好說詞。「否則這種事外人又如何得知,相公說對不對?」

  雷天羿瞅著妻子半晌,最後也只能勉強接受她的說法,只不過他的妻子何時變得這麼聰明了?「等母親回來,我自會向她稟明王氏的事。」

  冬昀偷偷吁了口氣,連忙幫兒子穿好衣物,將他抱在懷中拍哄著。「有誰敢傷害昭兒,娘絕不會饒過他的!」

  昭兒馬上用一個無敵可愛的笑臉響應母親,而這番話也觸動了雷天羿的內心。

  若是相公有困難,我也會支持你,要是有心事,更可以說給我聽……

  相公可以信任我……

  他真能相信眼前的妻子嗎?真的可以把內心的痛苦跟她傾訴?

  妻子得知真相之後,還會選擇站在自己這一邊嗎?

  雷天羿不禁猶豫。

  對他來說,要他下定決心相信一個人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且距離自己愈近的人,他就愈不敢卸下心防,他能冒這個險嗎?

  冬昀一面拍哄著兒子,一面偷瞄他,有那麼一瞬間,她還以為看到他目光松動,有話要對她說,誰知是她白高興了一場。

  她該如何打破橫在兩人中間的藩籬呢?

  回到瀟湘院之後,冬昀還在為這個問題苦惱不已。

  此時春蘭不在房內,屋裡只有桂花一個人在伺候。

  「夫人是真的「看到」王氏害死她的婆母?」當時在場的人當中,大概只有她猜到是怎麼一回事,只是她選擇保持沉默,因為對於要幫誰,她還有些搖擺不定。

  聞言,冬昀也不隱瞞。「對,我是「看到」了。」

  王氏的婆母主動和她做了連結,讓她看到對方是如何虐待自己。

  桂花哼了哼。「王氏很會討好長公主,如今王氏被趕出去,長公主回府後絕不會善罷干休的,難道夫人就不怕奴婢說出去?」

  「你會告訴長公主也是為了要自保,我不會怪你的,再說我更想相信你娘的話,她說你是個嘴巴壞卻心地善良的孩子,所以我一點都不擔心。」冬昀希望這麼說能喚醒桂花的良心。

  桂花喉頭一窒,說不出話來。

  兩天後,雷天羿站在瀟湘院的垂花門外,內心還是相當掙扎。他真的能信任她嗎?真的可以將心中的秘密告訴她?而她又會如何決定?

  思前想後,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此時亥時就快過了,他敲了門,看門的婆子被人吵醒,有些不高興,不過見到站在外頭的人是國公爺,還賞給她一小塊碎銀子,見錢眼開的她馬上露出笑臉。

  「爺來找夫人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大可早一點過來……」

  雷天羿橫睨一眼。「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爺放心,奴婢這張嘴就跟蚌殼一樣緊,絕對不會說出去。」婆子搓著雙手陪笑。

  「哼。」雷天羿並不相信,但也沒有其它法子。

  他來到正房前,過了片刻才輕輕推開門扉,內房透著燭火的光芒,讓他得以看清屋內只有妻子一人,並不見婢女的蹤影,這樣他就無須找理由解釋來此的用意。

  他站在床前,並沒有立即出聲叫醒妻子,而是用幽深的目光凝睇著裹在錦被下的嬌軀。他只要伸出手,就能將她擁在懷中,看似這麼理所當然的舉動,對他來說卻是分外艱難。

  他不能對任何人事物有所眷戀,否則必會成為那個女人拿來操控自己的工具。

  唉——

  雷天羿不知自己發出了嘆息,只覺得整顆心像是有千斤重,已經壓得他喘不過氣。

  此時冬昀並不確定被什麼吵醒,本能地動了動身子,想要翻個身再繼續睡,誰知才掀起一道眼縫,就見到杵在床前的高大黑影,立刻嚇得叫出了聲。

  「哇——」她擁著錦被坐起身。

  雷天羿立即開口。「……是我!」

  冬昀的叫聲頓時卡在喉嚨。

  直到驚魂甫定,她才出聲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的!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挑三更半夜時出現?」

  聽見妻子劈頭就罵人,雷天羿反而愣住了。

  「這麼晚了,相公來找我有事?」冬昀口氣總算緩和下來。

  雷天羿嗓音一沈。「我不能來嗎?」

  「我沒有這麼說……」他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他想來當然可以來,不期然的,一個不太妙的念頭閃過冬昀的腦海。「難道相公是想……想……想……」

  雷天羿聽她「想」了半天,也不甚明白。

  突然面臨貞操危機,冬昀開始緊張了。「咳咳,盡管咱們是夫妻,但也已經很久沒有同房了,就算相公心血來潮,也希望相公事先知會我一聲……」

  原來她是以為……

  扯到這種令人臉紅心跳的話題上,雷天羿的身體很自然有了反應,任他平日再清心寡欲,也還是個正常的男人。

  他嗄啞地問:「咱們既是夫妻,何須事先知會?」

  「當然需要了,因為女人對那種事很敏……我是說在意,總想先沐浴梳洗。」

  何況他們之間還不熟,也沒有感情基礎,每次見面幾乎都在吵架,突然之間要做愛做的事,還真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關於這一點,雷天羿倒沒想過。

  冬昀慢吞吞地蹭下床,覺得離這張床遠一點比較安全。「相公不如改天再來,到時我一定洗得香噴噴的等你……」

  「……你身上一點也不臭,不需要到那種地步。」想到兩人僅有幾次的同房,他可不記得她身上有味道。

  冬昀干笑一聲,不曉得該怎麼接話。

  「你……」雷天羿也有些尷尬。

  「嗯?」

  雷天羿差點忘了今晚的目的,連忙板起俊臉,才要開口,就見妻子作了個噤聲的手勢,似乎聽到了什麼。

  「……有人來了!」冬昀聽到門扉傳來「喀」的一聲,用嘴形對他說。

  他皺起眉心,下意識尋找躲藏的地方。

  見狀,冬昀馬上意會過來,直接把他推上床,接著放下帳子,再往鏡奩前的繡墩上一坐,托著下巴等待。

  只見春蘭躡手躡腳地走進內房,一看到冬昀,臉上露出幾分訝異,以及被發現的窘迫。

  「夫人怎麼還沒睡?」

  冬昀朝她蹙起眉心。「睡了一下又醒了,打算起來坐一會兒再繼續睡……不是已經讓你下去歇息,怎麼又回來了?」

  「奴婢不放心,所以來看看。」每晚夫人都把她們趕出去,不讓她們任何一個人留在身邊伺候,所以她才想知道夫人究竟在干什麼。

  冬昀從繡墩上起身。「你還真是貼心,我說過不會再尋短,所以不必再盯著我,那只會讓我心裡更煩。」

  春蘭笑得很僵。「是奴婢的錯。」

  「你可以下去了。」冬昀冷冷地道。

  「呃……是。」春蘭看了下屋內,似乎並無異狀,只好悻悻然地離開。

  冬昀不大放心,還把耳朵貼在門上,傾聽腳步聲是否已經離去。這段日子下來,她已經變得有些神經緊張。

  過了一會兒,雷天羿從內房走了出來,見妻子微微開了道門縫,正往外頭探,片刻之後才縮回來。

  「……她已經走了。」冬昀小聲說道,然後示意他進內房,以免隔牆有耳。

  「好了,現在可以放心說話了。」

  雷天羿瞅著妻子半晌,思索她的舉動背後代表的意義。

  「相公不想讓人知道今晚到這兒來的事對不對?」她在心中輕嘆,決定主動開啟話題。

  雷天羿緊閉雙唇,不發一語。

  「相公刻意與我疏遠,應該是有原因的……該不會是不想連累我?」冬昀不禁這麼猜測。

  「為何這麼想?」他終於啟唇。

  原本他還不敢相信她,可是方才她主動掩護自己的舉動,以及和婢女之間的對話,讓他不禁動搖了。

  「相公身上有太多謎團,真的把我搞胡塗了,盡管如此,為了昭兒,我還是不得不去想……」她每天晚上都在苦惱,試圖從一團糾結纏繞的毛線中找出線頭。

  「打從那天晚上聽到你對昭兒說的那些話我就明白了,其實相公並不是真的討厭我,也不是真心想休了我,我絕對沒有聽錯,你的確是那樣說的,那麼就是為了我好,才想把我趕回娘家……」

  說到這兒冬昀頓了頓,等著他開口。

  可惜雷天羿依然沒有說話,只是盯著她。

  他在觀察她,確定能否信任她,冬昀突然有了這種想法,於是她又往下說。

  「我回頭再去想,投水自盡之後的某天晚上,相公突然出現在房裡,其實並不是來指責我丟了你的臉,而是偷偷來探望我的對不對?就好像那天半夜,相公以為我又要投水自盡,突然現身阻止,其實也是擔心我。而之所以不敢表現得太明顯,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婆母……」她突然頓住。

  雷天羿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著她。「說下去!」

  喂,我都已經說了這麼多了,接下來應該由你來說才對吧!冬昀在心裡吐槽,不過算了,說就說吧。

  「婆母掌控府裡的一切,就連奴才和婢女都是站在她那一邊,隨時都有人在監視著我,當然也包括相公,所以相公只能選擇半夜時偷偷去看昭兒,對他說出心底話,因為那是在白天身邊有太多人的情況下,無法說出口的關心和無奈。」這座國公府根本是一座牢籠。

  雷天羿的聲音有些干干的。「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知道春蘭和桂花她們其實都在監視我的一舉一動?」她慶幸自己早一步識破,否則不知要上過幾次當才會有所警覺。「打自我從鬼門關走了一圈回來,人也變得聰明多了,不再像以前那麼好騙,只要想到我把她們當作自己人,卻不知被出賣過幾次,就忍不住心寒,而相公面對的還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卻無力反抗,日子肯定更難熬……」

  說著,冬昀上前兩步,來到他面前。「相公不想讓我也跟著過這種日子,才會想休了我,還要我改嫁,可是要我拋下昭兒不管,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這是最好的辦法!」雷天羿這麼說等於是承認了。

  冬昀著實松了口氣,這個男人的冷酷和自私並不是天性使然,而是逼不得已才偽裝出來的。她內心不禁頗為欣慰,錦娘的丈夫、昭兒的父親並不是混蛋,那麼自己或許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她主動表示。「我可以幫你。」

  雷天羿厲聲道:「你是鬥不過她的!」

  「現在的我跟以前不同了,總要試試看。」以過來人的經驗,冬昀能夠深切感受到他心裡那股無力和挫敗感,所以她才願意伸出援手。

  雷天羿兩手扣住她的臂膀,厲聲喝道:「那是不可能的!你還沒有見識過她可怕的一面,你不會了解的。」

  「可是……」

  「你若真的有心幫我,就回娘家去,等昭兒再長大些,我會想辦法讓你們母子見面。」雷天羿的口氣不容轉畫,只因他不確定自己還能忍受多久,又會做出什麼事,他不想拖她下水。

  冬昀還是不懂。「這又是為什麼?」

  他口氣艱澀。「只要我有了關心的人,母親就會拿那個人來威嚇我。」

  「你是說當成人質?」她這才意會過來。

  「沒錯!」雷天羿咬牙承認。

  冬昀還是無法理解。「為何婆母要做到這種程度?再怎麼說,你都是她的親生兒子,需要到用人質威脅你的地步嗎?」

  這位長公主到底是什麼樣的媽?這已經不叫病態,而是變態才對。

  雷天羿張口想說出真相,不過腦中又響起那個女人的聲音——

  ……若你把這個秘密告訴別人,你的生母可就活不成了……

  「總而言之,如果你真要幫我,就按照我的計劃行事,等母親同意,就馬上送你回娘家。」他把身世之謎又咽了回去。

  「然後改嫁?」冬昀可不會聽他的。

  雷天羿為之語塞。

  「就算相公不喜歡我,但至少還關心我,才會希望我離開國公府,這一點我可以體諒,只不過——」

  「我並沒有不喜歡!」雷天羿脫口而出。

  冬昀登時愣住,而親口坦承的男人也一樣。

  兩人四目相望,都有些尶尬。

  第一次有男人說喜歡自己,讓冬昀那份屬於女人的虛榮心也不禁驕傲起來,雖然她沒有談過戀愛,實在無法確定對他的感覺,但她知道他是個好人,為了保護妻兒所做的努力,讓她忍不住佩服……

  這算是喜歡嗎?

  前世活到了三十歲,她竟然還搞不清楚什麼叫做喜歡,真的會笑掉人家的大牙。冬昀自我解嘲地忖道。

  雷天羿將雙手背在身後,才忍住朝她伸手的念頭。

  「咳……那個……如果我真的照你說的意思去做,那接下來呢?」冬昀連忙把原先討論的話題拉回來,也好轉移焦點,化解尷尬。「你有辦法說服婆母不要再操控府裡的一切?」

  「……我會想出辦法的。」雷天羿繃緊嗓音回道。

  冬昀傻眼。「相公的意思是還沒想到?」

  他口氣一沈。「我會想到的。」

  「我說相公……」等他想出來該不會是幾年後了吧?

  「照我的話做!」雷天羿態度強硬。

  冬昀只得把話吞回去。「我知道了。」

  見妻子同意,他放下心之余,心情也很復雜。

  「若到時我遇到一個比你更好的男人,說不定真的會改嫁……」才說到這裡,冬昀就感覺到一股力量襲來,先是被一雙鐵臂猛力抱住,接著小嘴就被兩片男性嘴唇封住。

  她瞠大雙眼,瞪著近在眼前的男性俊臉,下一秒便感覺到溫熱的唇舌在她的嘴上吸吮,不禁呆住。

  待雷天羿放開她時,向來冷漠的俊顏竟微微泛紅,接著不發一語地離開。

  聽到門關上,冬昀才驚醒過來。

  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她下意識用舌尖舔了舔有些發麻的嘴唇,嘗到了不屬於自己的味道,小臉當場炸紅。

  原來她真的被吻了!

  她以為那個男人比冰山還冷,比機器人還要無情,結果通通不是,他其實是一座隨時都有可能會爆發的火山。

  冬昀跌坐在床上,腦子一片空白。只不過是一個吻,根本不算什麼,她雖然沒有談過戀愛,但也不至於像個小女生,就這麼乖乖把心奉上,那種愚蠢的事她才不會做。

  「冷靜!冷靜!」

  她還沒有喜歡上他不是嗎?

  那麼她就忽略這個吻,當作沒發生過就好了。

  於是,她彷佛逃避現實似地鑽進被窩,直到將近天亮,才有了些許困意,稍稍合眼。

  早上,春蘭進房伺候,見冬昀一臉昏昏欲睡,不禁疑惑地問。

  「昨晚夫人醒來之後就沒再睡了嗎?」

  「有睡了一會兒。」冬昀含糊地回道。

  「夫人不要想太多,身子要緊。」春蘭佯裝安慰道。

  「嗯。」她拍了拍臉頰,打起精神。

  「那麼夫人要去給小世子喂奶了嗎?」

  「當然要去了……啊!」想到待會兒又會見到雷天羿,冬昀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真是的!他沒事干麼吻她?把她搞得一團亂。

  「夫人臉好紅,是生病了嗎?」春蘭疑惑地問。

  冬昀搖頭。「我沒事,真的一點事也沒有。」

  她怎麼會突然在意起他了呢……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8-27 02:59 PM

第五章

  從那天晚上之後,冬昀連著三、四天都沒見到雷天羿的身影,不禁有些氣悶。

  她不想看到他時,他老是突然冒出來,想見到他時,卻又不見人影。

  呃……她可不是想他,冬昀忍不住聲明。

  她喂完兒子,又陪他玩了一會兒,心裡想著她真要按照計劃被休回娘家嗎?錦娘的家人又會接受女兒被休的事實嗎?他們會不會覺得丟臉,把她趕出去?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眼前最重要的是真要讓雷天羿一個人孤軍奮戰嗎?而這位長公主居然拿孫子當人質,藉以控制兒子,真的有必要做到這麼絕?血緣是最好的束縛和枷鎖,母子關系不是說斷絕就可以斷的,難道兩人就不能好好商量嗎?

  她苦笑了下,若是能夠好好商量,那個男人也不會這麼痛苦,有個自私蠻橫又不講理的母親,是他們的共同點。

  「夫人,小世子睡著了。」楊氏說。

  冬昀這才回過神來。「那就交給你了。」

  將昭兒交給楊氏之後,她帶著桂花走出小跨院,經過正院時,只見奴僕和婢女們忙進忙出的,每個人臉上都很嚴肅。

  「出了什麼事?」她口中喃道。

  桂花的表情也透著緊張。「大概是長公主要回府了……」

  冬均心口一跳。「這麼快?」

  「應該就在這兩天了。」桂花直視著前方,彷佛接下來的話不是說給她聽的。

  「長公主最痛恨有人違背她的意思,夫人可不能再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了,最好回到過去循規蹈矩的模樣,盡量少開口。」

  聞言,冬昀偏頭看她一眼,然後又望向前方。

  「謝謝。」她由衷地表達感激,她可以聽得出對方並不是刻意奚落,而是善意提醒。

  桂花嘴巴微啟,想要再說些什麼,不過終究又閉上。

  這時,剛去解手的春蘭回來了,順道把打聽到的消息告訴冬昀。「聽說長公主派人回來通知管事,說她後天就會回府。」

  「後天……」冬昀心情驀地變得沉重。

  春蘭佯裝關切。「夫人是擔心不能再幫小世子喂奶了嗎?」

  「嗯。」她頷首,這是其中一個原因。

  「有楊氏在,不會餓著小世子的,夫人可千萬要忍耐,別惹長公主生氣,否則長公主真會同意爺的要求,讓他把你休了。」春蘭假意勸道。

  冬昀隨口應了一聲。「我知道。」

  得知長公主就要回府,整座定國公府頓時警戒起來,奴僕也收起散漫的態度,惶惶不安地等待著。

  冬昀可以感受到那股恐懼的氛圍,說實在的,這位長公主真是做人失敗,不管是身為母親,還是主子。

  當晚,她早早便把婢女打發了,一個人坐在美人榻上嘆氣。

  「……再煩惱也沒用,只有等遇上再說。」冬昀試圖跟錦娘做連結,想要問她一些事,可是對方聽說婆母要回來了,嚇得躲了起來,連死了都還怕成這樣,可以想見這位長公主根本是個大魔王。

  她又嘆了口氣。「睡吧,還有明天一整天可以煩惱……」

  才這麼說,她就聽到門外似乎有些動靜。

  雷天羿推門進來,正巧和坐在美人榻上的冬昀四目相接,冬昀一臉沒好氣地起身,打算問他這幾天是不是在躲著自己,被人強吻的都沒躲,強吻人家的到底在躲什麼?不過雷天羿並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

  「喂……」冬昀見他神色不對,還朝自己大步走來,突然有種不大好的預感,下意識想跑,不過已經來不及了。

  雷天羿一把將她按在美人榻上,接著壓了上去,張口攫住她的唇瓣。

  「唔……」冬昀想把他推開。這到底怎麼回事?冰山怎麼突然變成火山了?

  他動手將她身上的馬面裙撩高,褪下裡頭的底褲,這下讓冬昀傻眼了,雖然他們是夫妻,但做這種事也要你情我願才行啊。

  突然,雷天羿起身,開始解自己的褲頭,冬昀正想開口阻止,可才撞進對方的眼裡,聲音頓時卡在喉嚨。那是一雙布滿痛苦的雙眼。

  冬昀先是發不出聲音,接著連心也軟了。

  在這座府裡,她恐怕是唯一一個可以安慰這個男人的人,如果連她都拒絕了,說不定又會讓他再度築起心牆,將自己隔絕在外。

  她想要多了解這個男人,想要幫助他,這個念頭越來越強烈,如果肉體上的結合能夠縮短彼此的距離,她又何必太過堅持?

  當雷天羿再度覆上她時,她沒有拒絕對方求歡的舉動。

  ……

  耳邊聽著男人發出的粗喘,似乎得到很大的滿足,她突然很想笑,從沒想過自己的第一次會是這樣,不過……她不後悔。

  結束之後,兩人依舊維持著親密的姿勢。

  「……她就要回來了。」雷天羿嗄啞地道。

  冬昀就知道只有這個原因能讓他「失控」,誰教他平日太壓抑了才會這樣,只要一被點燃,就會一發不可收拾。

  「我會按照你的計劃,讓你休回娘家。」為了不再讓他痛苦,她只好配合。

  聞言,身上的男人沒有說話,擁抱的力道卻加重了。

  這是代表舍不得嗎?她不禁這麼猜想,心情頓時有些酸,也有些甜,這是她過去從來沒有嘗過的滋味。

  過了片刻,雷天羿整理好衣服,又悄悄地出去了。

  冬昀又躺了好一會兒才起來清理,利用茶水湮滅證據,隔天春蘭看到晾在架上的裙子半濕,好奇詢問,她只好用不小心打翻茶壺來搪塞過去。

  六月下旬。今天是長公主回府的日子,定國公府一早就充斥著不安、凝重的氛圍。

  接近午時,公主乘坐的轎子到了,後頭跟著一大群隨從,一行人直接從大門進入,府裡的奴僕也全都出來迎接。

  轎子進了內院後終於停下,冬昀看到這麼大的排場,不由得想到武則天,以這位長公主的行事作風來看,萬一皇位無人繼承,她難保不會有想要當女皇帝的念頭,如此一來天下百姓就慘了,真是阿彌陀佛。

  冬昀半垂著眸子,扮演著溫婉柔順的角色,屏息傾聽前方的動靜。

  待長公主下轎,所有奴僕不約而同地屈膝跪下,高喊「給長公主請安」,聲量之大,傳遍了整座國公府。

  「免禮!都起來吧!」一道倨傲的中年女聲響起,接著目光射向兒子和媳婦。

  雷天羿拱手一揖,面無表情地啟唇。「母親一路辛苦了。」

  「婆母辛苦了。」冬昀福身說道。

  身穿華衫、霞帔的長公主來到冬昀面前,緩緩舉起右手,抬起她的下巴,塗抹著胭脂的朱唇一開一合。「本宮聽說你前陣子投水自盡,真是個傻孩子,怎麼會想不開呢?」

  「媳、媳婦知錯。」這個突來之舉讓冬昀下意識抬起眼,目光才接觸到對方,她便「看到」了。

  「堂堂一個國公夫人居然會尋短,要是傳出去可是會讓人笑話的,倘若外人以為是被本宮苛待……」長公主似笑非笑地睇著她愕然的表情,長長的指甲扎著冬昀喉間的細嫩皮膚,令人心生懼意。「本宮有那麼可怕嗎?」

  雖然已經嫁為人婦,但是身為當朝最受寵的長公主,不只吃穿用度都跟在宮裡時一樣,甚至連婚前居住的宮殿都還保留至今,好讓她回宮小住時能住在熟悉的住所,一切排場都和嫁出宮前沒什麼兩樣,這是當今聖上默許的。

  冬昀眨了好幾下眼皮,這才驚醒過來。「媳婦下、下次不敢了……」

  一旁的雷天羿站得直挺挺的,就像一尊石雕像,沒有任何維護、說情的舉動,彷佛事不關己。

  「……罷了,這次就原諒你,可不要再有下次了。」長公主收回手,冬昀頓時膝蓋發軟,坐倒在地。

  長公主越過她身邊,走向居住的正院,所有人都跟在後頭,包括雷天羿在內。

  他在心中惱恨自己的無能,連眼角都沒有多望妻子一眼……不!是不敢多望一眼,更別說伸手去攙扶。

  「夫人沒事吧?」春蘭上前扶起冬昀。

  桂花上前攙著另外一只手,倒是沒乘機說什麼難聽的話。

  「我沒事……」冬昀並不是被長公主的氣勢給壓倒,而是被一連串接收到的畫面給嚇到了。

  她「看到」這位長公主婆婆的某個前世是皇帝的妃嬪,就跟其它女人一樣,羨慕著後宮中最有資格站在皇帝身邊的皇後,她想到自己的親生兒子才三歲就不幸夭折,無論她怎麼哭喊也回不來,而皇後的兒子長大之後繼承皇位,皇後成了身分最尊貴的皇太後,她卻什麼也沒有,心中的怨恨和嫉妒不斷膨脹,在臨死之前對老天爺叫囂、怒罵,並發誓來世一定要得到這一世得不到的東西。

  難怪這位長公主會有如此病態的行為,只因前世的野心和欲望延續到了這一世,誰知這一世偏偏是個公主,無法母儀天下,就算生下兒子,也永遠當不了皇帝,更別說成為皇太後。

  冬昀一個頭兩個大,要改變這位婆婆的想法、讓母子和解可比登天還要難。

  在婢女的攙扶下,她也跟著進了正院,來到廳堂,就為了等候婆婆更衣出來。

  想想這位長公主真是派頭十足,恐怕當初連駙馬爺在她面前都得矮上半截。

  等了將近半個時辰,長公主才派了貼身侍女出來傳話,說她有些乏了,要大家先散了,大伙兒頓時松了口氣。

  冬昀看見雷天羿起身離開,便也帶著婢女准備回瀟湘院,途中見到奶娘抱著大哭的昭兒走來。

  「小世子最乖了,不哭了——」楊氏輕哄道。

  「怎麼了?」冬昀忙問。

  楊氏吶吶地道,「長公主派人來說要看看小世子……」

  聞言,冬昀一顆心不禁七上八下,伸手想抱兒子。「昭兒乖。」

  這時跟在楊氏身邊的嬤嬤催促道:「長公主還在等著呢!」

  「是。」楊氏歉然地看了冬昀一眼,帶著昭兒走了。

  見兒子癟嘴朝她伸出小手,冬昀的心揪成了一團。「我也一起去……」

  春蘭連忙攔阻。「長公主沒有召見,夫人不能去。」

  「可是……」

  「夫人去了又能做什麼?」桂花像平常一樣開口奚落,其實是在提醒她。「就算想把小世子硬搶過來,憑夫人一個人是辦不到的,只會讓夫人的處境更糟。」

  冬昀一怔,明白桂花說得沒錯,只是她真的不放心。

  「夫人,咱們還是回去吧。」春蘭拉著她的手臂說。

  在婢女半拖半拉之下,冬昀只能離開。直到她今天親自面對這位長公主,才體會到錦娘生前的茫然和無助,不過她是絕對不會選擇自盡的,一定有其它辦法可以解決。

  一整個晚上,冬昀只要想到長公主,腦子就會自動連結,「看到」對方前世充滿著不甘和妒忌,若真想要化解心中的怨恨,她就得把自己是靈媒的身分說出來,然後說服對方放下過去,否則這種瘋狂的執念還會延續到下一世,可想也知道行不通,對方也不會相信。

  她想得好累,最後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翌日早上,冬昀早膳只吃了兩口,一想到要去請安,她就失去胃口了。

  待她來到正院,在垂花門外遇見雷天羿,只見他像是沒見到自己似的,臉上不興一絲波瀾,徑自走了進去,她望著那道僵硬的背影,也跟了上去。

  如今她知道那張冷漠表情底下是一縷遭到禁錮的靈魂,渴望得到解脫,因此她更希望能夠幫上忙。

  一走進廳堂,冬昀就看見長公主一身貴氣奢華地端坐在主位上,她原本就天生麗質,又精心保養,讓她看來只有三十多歲。不愧出生在帝王之家,光這股氣勢就不是尋常貴婦學得來的!只見兩旁分別站著數名貼身婢女,隨時聽候著差遣,其中有兩個年紀最大的嬤嬤,板著晚娘面孔,氣勢不像是普通下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頓時讓冬昀領悟到之前的想法似乎太天真了。

  她跟著丈夫上前,向婆母請安。

  「……都坐下吧。」長公主搖著手上的團扇道。

  雷天羿簡短地應了一聲後落坐,冬昀也跟著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廳內彌漫著令人窒息的緊繃感。

  「本宮不在府裡的這段日子,聽說發生了不少事情,其中奶娘王氏的行徑確實不能原諒,是應該被逐出府,羿兒做得沒錯。」長公主緩緩開口。

  「多謝母親。」雷天羿淡淡地回道。

  「只不過——」她接著吐出的這三個字,讓冬昀的心跟著吊在半空中。「讓堂堂國公夫人親自喂奶,不合規矩,也會把昭兒給寵壞,以為如今會哭會鬧就能予取予求,本宮並不樂見這種事發生。」

  聽到對方這番似是而非的言論,冬昀忍不住開口駁斥。「難道真要讓昭兒一直哭鬧下去,甚至餓肚子嗎?」

  長公主眼角一橫,不必出聲就讓人感覺到一股壓迫感。

  春蘭連忙低語。「夫人快跪下來求長公主原諒……」

  「本宮都還沒說完,有允許你開口嗎?」長公主語氣裡含著不悅,就是不容許有人違逆自己的話。「本宮不過才離開一個多月,你就變得如此放肆了。」

  冬昀連忙起身跪在她面前。「媳婦不敢,只是太關心昭兒才會……」

  「昭兒是本宮的嫡長孫,難道本宮就不關心?或者你這是在拐彎抹角指責本宮不配當祖母?」她口氣冰冷地問。

  真是會扭曲別人的意思……冬昀不禁忿忿地想,果然像極了八點檔連續劇裡的惡婆婆,說來說去都是她最有道理。

  「媳婦知錯。」

  長公主斜睨著兒子。「羿兒,這個媳婦得好好管教才行。」

  「不敢隱瞞母親,孩兒正打算休了她。」雷天羿順勢道出決定,按照原本說好的計劃進行。

  「你要休了她?」雖然早就聽過奴僕回報,長公主還是裝作一臉驚訝。

  雷天羿起身拱手。「此婦竟敢動手打孩兒,自然留不得。」

  「她打了你?」長公主挑起精致的眉心,看向平日溫順的媳婦,「這倒令本宮感到意外。你為何出手打自己的丈夫?」

  「媳婦是一時情急才會動手,請婆母原諒。」冬昀試圖解釋。

  雷天羿吐出冷冰冰的話語。「孩兒怎麼也無法原諒她。」

  「是嗎?」長公主搖了幾下手中的團扇,然後打量著眼前的兒子和媳婦,嘴角一揚,掀起略帶嘲弄的笑弧,彷佛猜到雷天羿心裡在打什麼主意。

  「她到底為你生了個兒子,也沒犯下滔天大罪,就這麼休了她總是不大好聽,本宮也不是會故意刁難媳婦的婆母,你就原諒她一次。」

  聽到母親表示反對,出乎雷天羿意料之外,他心口驀地往下一沈。終究還是被看穿了嗎?

  冬昀就知道沒那麼簡單,不管雷天羿滿不滿意這個妻子,她還是昭兒的生母,是個很好用的棋子,等昭兒再長大些,長公主就可以用兒子來威脅她,要是敢不聽話,就不讓他們母子見面。

  想到這兒,冬昀不禁怒不可遏,自己絕對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長公主笑吟吟地說:「這件事就算了,羿兒若是不喜歡她,就納兩個小妾入府,來個眼不見為淨就好。」

  這下計劃不僅失敗,還被反將一軍了?

  冬昀知道自己此刻的臉色一定很難看,想到雷天羿可能會納妾,胸口就抽痛。

  我不要!

  我不要他有其它女人!

  她從沒想到自己會在意到這個地步。

  「……是。」雷天羿面無表情地回道。

  雖然冬昀知道他也許是迫於無奈才這麼答應,心頭還是忍不住泛酸,這種感覺……是什麼呢?

  她該不會是在吃醋?

  吃醋……那不就表示她喜歡上他了?

  這個念頭讓冬昀頓時有一種被雷劈到的錯覺。

  「好了,都下去吧!」長公主揮了揮手道。

  雷天羿拱手一揖。「孩兒告退。」

  春蘭和桂花上前扶起冬昀,冬昀抬起頭,想要說服長公主收回成命。「婆母……」

  桂花攙著她手肘的手猛地一握,讓她不得不把話吞回去。

  「媳婦……告退。」冬昀硬生生地改口。

  長公主昂起下巴,頷了下首。「嗯。」

  看著兒子和媳婦都退下了,她逸出一抹冷笑,端起婢女呈上的熱茶,優雅地啜了一口。

  沒多久,春蘭又獨自前來,在長公主耳邊嘀咕了好半天,無非就是把冬昀近來的舉動一一稟報。

  「……夫人的脾氣變得不大好,動不動就生氣,也不再像以往只會忍氣吞聲,但真要說不同之處,奴婢一時也說不上來,總之夫人不再跟奴婢哭訴,還老是刻意支開咱們,一個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聽春蘭這麼說,長公主輕哼。「她恐怕是起疑了。」

  春蘭心頭一驚。「夫人向來信任奴婢,絕對不可能會懷疑奴婢的,還請長公主放心。」一旦沒有了用處,下場可是會很慘。

  長公主臉上沒有半點笑意。「總之你好好盯著她,有什麼狀況隨時來告訴本宮,知道嗎?」

  「奴婢知道。」春蘭討好地笑了笑。

  春蘭若無其事地回到瀟湘院,還特地先繞到小廚房端了一碟點心進房伺候。

  「夫人,這是剛做好的甜糕,趁熱吃。」

  冬昀瞬也不瞬地瞪著她。

  「夫、夫人在看什麼?奴婢臉上有沾到東西嗎?」春蘭神情有些僵硬。

  「……沾上東西倒是沒有,只是覺得你看起來有些不安,好像做了什麼虧心事怕被我知道。」冬昀這番話讓春蘭差點打翻手上的點心。

  「奴婢哪有做什麼虧心事……」春蘭臉色有些發白。

  「我是開玩笑的。」冬昀見她的表情都變了,沒想到還真讓自己猜中她是去跟長公主打小報告,就像她之前「看到」的一樣。

  春蘭僵笑兩聲。「原來夫人也會開玩笑。」

  「這甜糕看起來真好吃。」冬昀拿起一小塊放進口中,已經不想再演下去了。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你們下去吧。」

  桂花屈了下膝後就先出去了,春蘭接著才出來,一關上房門,她抓著桂花就問——

  「夫人剛剛那麼說,真的是在開玩笑嗎?」

  「我也不知道。」桂花語帶含糊。

  走了幾步後,春蘭忍不住擔心地又問:「你有沒有覺得自從夫人投水自盡獲救

  之後,好像變得有些讓人看不透,該不會是懷疑我了?」

  「是你想太多了。」桂花用一句話帶過。

  春蘭嘆了口氣。「沒有懷疑我當然最好……」

  「走吧!我都快餓死了……」桂花故意岔開話題,她只能幫到這樣了。

  第二天下午,雷天羿被長公主召去正院。

  婢女開門迎他進去,他跨入門坎,走向坐在紅木座椅上的母親,嗓音清冷。

  「不知母親喚孩兒前來有何吩咐?」

  長公主讓一干婢女們都先出去,只留下最親近的兩個老宮女,她們是當年從宮裡跟她一起陪嫁出來的,是最忠心的自己人,不必擔心她們泄漏談話內容。

  待門打開又關上,長公主這才開口。「是有關幫你納妾的事。」

  「一切全由母親作主。」雷天羿平靜地說。

  長公主緩緩起身。「本宮也是為了你好,更是為了讓雷家開枝散葉。」

  盡管雷天羿對這句話嗤之以鼻,終究沒有表現出來。「孩兒沒有意見。」

  「你心裡很恨本宮吧?」長公主抬起右手,撫向他的臉龐。「你這表情就跟你爹當年一模一樣,嘴巴上總說一切都聽本宮的,卻陽奉陰違,以為本宮猜不出你們心裡真正在想些什麼……」

  雷天羿一動也不動地站著,其實很想拍開她的手。

  「你是故意要休了你那個媳婦對不對?以為只要休了她,讓她回娘家,本宮就沒法用她的性命來威脅你了,」她笑得眼兒都眯起來了,口氣好不得意。「我猜對了是不是?」

  雷天羿繃緊下顎,不讓自己的臉龐透露出半點心思。

  「你跟你爹一樣都是重情之人,表面上裝得愈無情就愈是在乎,所以本宮當然不能讓你休了她……」長公主收回手掌,又重新坐回椅子上。「原本把她和昭兒分開,是希望昭兒長大之後只跟本宮這個奶奶親近,只聽本宮一個人的話,只是沒想到這陣子本宮不在府裡,反而讓他們母子多了相處的機會,如今昭兒居然會哭也會笑,果然只有生母才有這種本事……」

  長公主的口氣多了幾分嘲諷。「所以本宮改變主意了,本宮打算讓他們母子多多親近,只要有了深厚的感情,將來昭兒為了自己的親娘,什麼事都會照本宮的意思去做,就跟你一樣……」

  還沒聽她說完,雷天羿已經俊臉鐵青,無法再壓下憤怒的情緒。

  「你以為假裝對昭兒漠不關心,本宮就會相信?本宮知道你跟楊氏早就串通好了,經常半夜偷偷去看他。這座府裡沒有一件事瞞得了本宮,要不是本宮故意縱容,你真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嗎?」長公主伸手捻起碟子裡的蜜棗塞進嘴裡,愉悅地欣賞他的表情。

  雷天羿從齒縫中迸出聲音。「你要恨就恨我一個人,不要把昭兒和他娘扯進來。」他最不希望見到的就是連累到妻兒。

  長公主將口中的蜜棗籽吐在老宮女遞上來的碟子內,低哼了聲。「昭兒是你的親生骨肉,跟你一樣身上都流著那個賤女人的血,可惜你爹死了,否則本宮絕不會讓你們祖孫三代有好日子過……這是你們虧欠本宮的。」

  「你大可殺了我!」雷天弈低吼。

  「殺了你?殺了你又怎能解得了本宮的心頭之恨?本宮就是要你們父子痛苦一輩子,讓你爹死也無法瞑目,讓大家都以為本宮生了個聽話的好兒子,讓你的生母因為思念兒子,天天以淚洗面……」長公主朱紅色的唇角扭曲。「呵呵,這就是他背叛本宮要付出的代價!」

  想她堂堂一個公主,自小受盡寵愛,願意下嫁給既沒有身分地位、出身貧苦又無父無母的狀元郎,無非就是看中他的才情。他成了人人稱羨的駙馬爺,還讓皇上冊封他為定國公,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他還有什麼好不滿足的?

  長公主愈想就愈恨,那個男人居然在外頭跟別的女人相好,那個賤女人還懷了孽種,他們一定都在背後嘲笑她的肚皮不爭氣,成親多年卻生不出一男半女。一個不能生育的女人,就算擁有公主的尊貴頭銜也會遭人恥笑,要是傳揚出去,她的臉要往哪裡擺?

  這一切都是他們的錯!

  是那個男人先背叛自己的!

  見雷天羿用深惡痛絕的目光瞪著自己,長公主笑得更是愉悅。

  「對了,本宮聽說你那個生母前陣子病倒了,口中不停喚著你,每次想到你就哭到泣不成聲,真是可憐……」

  「可有延請大夫?」雷天羿咬著牙問。

  長公主冷哼一聲。「當然請了大夫,她要是就這麼死了,本宮可就頭疼了。」

  「她真的還活著?」這也是雷天羿始終最擔心的事。

  「這還用問?」長公主接過老宮女呈上的蓮子湯,舀了一口喝下,又見他滿臉懷疑,低低地笑了。「你不信?」

  雷天羿當然不相信,畢竟距離上次見面已經過了十多年,加上他拜托程淮幫忙尋人也一無所獲,說不定生母早就不在人世了。

  「我要見她!」他必須親眼證實。

  技公主將吃了兩口的蓮子湯擱在幾上。「這就得看你的表現了,你要是表現得好,等你那生母的身子好多了,本宮就派人把她接到京城來,讓你們母子見上一面,若是表現得不好……」

  「孩兒明白。」雷天羿抿著嘴角回道。

  長公主微笑,點了點頭。「這才是本宮的乖兒子!」

  只要見到生母,除了可以確定她還平安,也能乘機問出她這些年來居住的地方,這樣他就有機會把人救出來,所以他必須忍耐。

  「既然你這麼聽話,本宮就同意讓昭兒他娘每天都能去見他一回,可以給他喂奶,也能陪他玩耍,增進母子感情。」長公主佯嘆了口氣。「本宮就稍微通融一下,畢竟本宮的心也是肉做的,不會真的那麼狠心。」

  雷天弈拱起雙手,艱澀地吐出話。「多謝母親成全。」

  「過幾天本宮就挑兩個小妾給你,就算生的是庶子,也是你的親生骨肉,看到雷家開枝散葉,相信你爹地下有知也會感到欣慰。」她就是要為難他,他愈是痛苦,她就愈開心。

  雷天羿幾乎要把下顎給繃裂了。

  見狀,長公主心情大好。「好了,你下去吧。」

  他腳步沉重地踏出正院,仰首望天,刺眼的陽光照在他蒼白如雪的俊臉上。他想到兒子也落得跟自己同樣的命運,身為父親,卻無法盡到保護的責任,不禁深感愧疚,如今就連妻子也被他連累,讓他想哭卻哭不出來。

  孩兒該怎麼做才好?

  爹,您告訴孩兒……

  冬昀得到允許,可以每天去看兒子,姑且不論背後的原因為何,對她來說這已經算是個好消息了。

  她讓奶娘先下去吃點東西,接著熟練地喂完奶,坐在床沿,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昭兒的胸口,想要哄他睡覺,偏偏兒子精力充沛,不時爬起來玩,就是不肯乖乖躺著,她也只好由著他去。

  這時,一道高大的身影進來了。

  「……見過爺。」婢女們恭敬垂首。

  冬昀旋即回頭,果真見到雷天羿,剛好她正苦惱找不到機會跟他說上話。

  只見他兩手背在身後,臉上不帶任何表情地從婢女和嬤嬤們面前走過去,口氣淡漠。「我要跟夫人說幾句話,你們都到外頭去。」

  「可是……」婢女們有些為難。

  雷天羿瞪向她們,幾個婢女和嬤嬤這才退下。

  「你們也是。」他對春蘭和桂花說。

  春蘭一臉為難。「奴婢們也要出去嗎?這……」

  「她們是我身邊的人,相公可以相信她們。」冬昀故意替兩個婢女說話,主要是想讓春蘭以為自己完全不知道她的背叛。

  「是啊,咱們是站在夫人這一邊的,咱們絕對不會把事情說出去的。」春蘭趕緊保證。「桂花,你說是不是?」

  桂花簡單地應了一聲。

  「我也有話要問相公。」冬昀朝雷天羿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就讓她們留下來吧,硬要趕她們出去,反而讓人疑心。

  雷天羿在椅上落坐。「你要問什麼?」

  冬昀一臉欲言又止。「相公……真的要……要納妾嗎?」

  聞言,雷天羿眼底閃過一絲訝然,沒想到她是要問這個。「這是母親作的決定,自然要遵從了。」

  礙於還有婢女在旁,他也只能這麼回答,說好聽點是納妾,其實也只是多了一個專門監視自己的眼線罷了。

  就算知道他不是出於自願,可任何一個當妻子的聽到這個回答都不會高興。冬昀張開小口,差一點就對他大吼「你要是真的敢納妾,以後不准再碰我」,可是真正的錦娘應該不會這麼說。

  話到舌尖,還是又吞了下去。

  「我明白了。」冬昀垂下眸光,讓自己看起來很傷心,其實不必假裝,這就是冬昀此刻的心境,看來她是真的喜歡上他了。

  雷天羿看著妻子。身為夫婿,此時他要做的應該是伸手抱抱她,再說兩句安慰的話,但最後他只能將手握成拳狀。

  「對了,相公要跟我說什麼?」冬昀重新打起精神。

  雷天羿仍對兩個婢女有所顧忌,決定換一個安全的話題。

  「下個月初三便是昭兒的生辰了,我已經請欽天監監正來為他蔔個吉凶。」

  這也是自古流傳下來的習俗,當爹娘的都會請人幫剛滿周歲的孩子算命,討個好兆頭。

  他只希望兒子一生平安,無病無痛。

  冬昀心想無論古代還是現代,人們總是相信算命這一套,如果能求個心安,她倒是不反對。「算得准嗎?」

  「此人雖然年輕,不過蔔的卦據說十分靈驗,連皇上都深信不疑。」雖然他跟現任監正、也就是鳳翔侯容子驥並不熟稔,但對方成功鎮壓了鬧得滿城風雨的「百鬼夜行」,平息前朝亡魂的冤氣,必定有其功力在。

  她頷了下首。「那就照相公的意思。」

  「嗯。」說完雷天羿便起身。

  「相公……」她叫住他。

  雷天羿看著她,等她說下去。

  「不要想太多,一切都會沒事的。」雖然依舊無法「看到」這個男人的未來讓她有些不安,但冬昀還是決定往好的方面去想。

  雷天羿在心中苦笑。

  雖然不知道自己還能忍受多久,但他一定會保護他們母子。

  看著雷天羿轉身離開,冬昀才坐回原位,抱起拚命想引起自己注意的兒子。

  現在問題的症結點都出在這位長公主身上,她究竟該如何做才能扭轉她的想法?就算她試圖和對方的靈魂溝通,對方也根本聽不進去。

  最後冬昀只能嘆氣。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8-27 02:59 PM

第六章

  今天是昭兒滿周歲的生辰。

  長公主事先讓宮裡的織造坊裁了兩套新衣,讓人趕在生辰前一天做好送來,讓昭兒能夠在今天穿上。

  「過來讓奶奶抱抱……」她一臉笑意,伸出雙手裝出慈愛的模樣。

  抱著兒子的冬昀只得上前,將昭兒交給婆母。

  昭兒皺著小臉,不停揮舞小手,就是不肯讓祖母抱,場面頓時有些難堪,長公主不禁拉長了臉。

  真是個不知感恩的小畜生!長公主目光一冷,嘴上卻佯嘆一聲。「昭兒真的就這麼討厭奶奶嗎?奶奶好傷心……」

  聞言,冬昀連忙替兒子解釋。「昭兒不是這個意思……」

  誰知長公主硬是將昭兒搶了過來,昭兒激烈反抗,在她懷中不斷扭動。

  陡地,「啪」的一聲,昭兒的小手打中長公主的臉頰,後者表情立時流露出一絲陰狠。

  雷天羿見狀,搶在母親出手教訓兒子之前,一把抱過昭兒,開口對他低斥。

  「下次不准再這麼做!昭兒,聽懂了嗎?」

  被父親大聲責備,昭兒委屈地哇哇大哭。

  「昭兒還小,什麼都不懂,還請婆母原諒。」冬昀趕緊替兒子道歉。

  長公主又換上一張笑臉。「你們夫妻倆這麼緊張做什麼?難道本宮會跟自己的孫子計較這種小事?」

  「嗚……哇……」昭兒哭得可憐兮兮,伸出小手向母親討抱。

  冬昀想也沒想就伸手要去抱他,卻被丈夫用眼色制止,她愣了一下,只得又把手縮回去。

  「還不快點抱過去?沒聽到昭兒在哭嗎?」長公主佯裝斥責。

  「是。」聽到兒子一直在哭,冬昀再顧不得其它,將昭兒從雷天羿手上接了過來。「昭兒乖,快跟奶奶道歉。」

  昭兒哭得滿臉淚痕,把身子背過去,不想看到祖母。

  「還請母親原諒。」雷天羿沈聲說道。

  長公主傷心地用手巾拭著眼角。「真是枉費本宮一片疼愛之心……罷了,快讓他抓周吧!」

  雷天羿馬上命人在桌上擺了筆、墨、紙、硯、書、算盤、銅錢等等物品,然後讓兒子來挑選,好預蔔前途。

  「昭兒喜歡哪一個?」他問。

  昭兒好奇地看著桌上的東西,似乎拿不定主意。

  冬昀接著問:「昭兒喜歡什麼?是筆還是算盤?」

  「咿……呀……」還只會牙牙學語的孩子終於探下身子,抓起書本的一角,但書太重,他拿不起來。

  冬昀輕笑一聲。「原來昭兒喜歡看書。」

  「看來昭兒跟他祖父一樣,將來想考狀元。」長公主的笑容中帶著幾分諷刺。

  「說不定昭兒將來也能娶個公主為妻,到時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當年她私下把這位新科狀元郎召到跟前來,打算問問他的意思,想來以自己的美貌和身分,沒有人會拒絕,誰知他卻誠惶誠恐地伏跪在地,婉拒婚事,就像是當場打了自己一個耳光。

  他愈不想娶,她就偏要嫁。

  此話一出,雷天羿臉色陰郁下來,他相信父親當年不曾想過高攀,但是皇上賜婚,又有誰敢說個「不」字?

  長公主睇向他,明知故問。「怎麼臉色這麼難看,哪兒不舒服嗎?」

  「孩兒沒事。」他淡淡地回道。

  「那就好。」長公主笑了笑。「好了,都下去吧!今天本宮就做做好事,讓你們一家三口好好聚聚。」

  聞言,雷天羿不免有些疑慮,揣測她真正的用意。

  「多謝婆母。」冬昀倒是吁了口氣。

  於是夫妻倆步出廳堂,往小跨院走去。

  「哼!」長公主看了桌上的物品一眼。「把東西都撤了!」

  幾個婢女動作迅速,很快地將桌面清理干淨,再把桌子搬走。

  伺候長公主多年的老宮女呈上熱茶。「長公主息怒。」

  「他們一家三口都在本宮的掌握之中,有什麼好氣的?」她陰陰地笑著。「本宮現在不計較,也是因為本宮的心願還得靠他們來實現。」

  老宮女笑著附和。「是,長公主。」

  她將喝完的茶杯遞還給老宮女,才要起身回房,便有一名奴才進門稟報有貴客來訪。

  「……你說欽天監監正親自送來?」長公主又坐回椅上,心想對方的禮數還真是周到,這種事通常都是交給下頭的人去辦。

  奴才畢恭畢敬地回道:「是,監正大人說他已經幫小世子蔔了一卦,又正好得空,便親自送上門來。」

  「請他進來吧!」皇上十分信任此人,「百鬼夜行」一案讓他聲名大噪,加上他又是開國功臣之後,世襲鳳翔侯,可不是一般朝中官員能比的,她不如趁這機會看看是否能夠拉攏他。

  片刻之後,奴才領著一名身穿官服的俊美男子進廳。

  「容子驥見過長公主。」來人行跪拜之禮。

  長公主笑吟吟地啟唇。「鳳翔侯免禮。」

  「下官今日以欽天監監正的身分前來祝賀小世子的生辰,」容子驥從袖內取出一張紅色帖子。「並將蔔卦的結果告知國公爺。」

  長公主朝身邊的老宮女看了一眼,示意對方把東西拿過來。

  老宮女上前要拿,容子驥卻不打算給。

  「下官希望能親自交給國公爺。」那天定國公親自來到欽天監,請他為即將滿周歲的兒子蔔個吉凶,他見對方擁有一張好面相,卻隱約可見一股肅殺之氣,恐會肇下大禍,心裡耿耿於懷,才會決定走這一趟。

  「不能交給本宮嗎?」長公主不悅地問。

  容子驥笑臉迎人。「不能。」

  「放肆!」一旁的老宮女斥道。

  長公主頓時冷下臉。「把理由說給本宮聽聽看。」

  「理由相當簡單,國公爺和國公夫人才是小世子的親生父母,下官自然要親自交給他們,這是下官一向的做法,還請長公主見諒。」這位長公主的氣焰還真大,當真以為她是在宮裡?當她的兒孫可真不容易。容子驥在心裡笑嘆。

  長公主收起怒容,知道目前尚不宜得罪此人。「領監正大人到小跨院。」這只是暫時的,等到將來她手握大權,再好好找他算帳。

  一名婢女走上前。「監正大人這邊請!」

  「下官告退。」容子驥揖身行禮。

  待他跟著婢女來到小跨院,經過通報之後進入小廳,終於見到定國公和其夫人,以及抱在夫人懷裡的小世子。

  見完禮,他將紅色帖子呈上。「國公爺和夫人盡管放心,下官為小世子蔔得一卦,卦像上說光輝天下明,百事自然成,求官有望,出行得意,謀事有成,求財七分,婚姻可成,是一中吉卦。」

  雷天羿接過紅色帖子。「有勞了。」

  「國公爺客氣了。」容子驥又問。「可否讓下官看看小世子?」

  雷天弄看了乖乖趴在妻子身上的兒子一眼。「當然可以。」

  待容子驥上前兩步,卻見國公夫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後,似乎「看到」了什麼,心中不禁一動。

  難不成……

  他在前來國公府的路上收了兩只無人祭拜的可憐小鬼,原本想說回府之後再為它們舉辦超渡法事,此刻這兩只小鬼就在他身後跑來跑去。

  他見國公夫人毫不驚恐,目光隨著它們移動,看來他的猜測應該沒錯。

  才這麼想,他的眼神不偏不倚地和國公夫人對上,就見對方毫不避諱地直盯著自己,讓他頓時有種被人看透的錯覺。

  容子驥將心思拉回,端詳著小世子的五官。「小世子是有福之人,縱然遇上曲折,也能化險為夷。」

  「多謝……」雷天羿偏頭看向妻子,有些不大高興她這麼目不轉睛地看著別的男人,沈聲喚道:「娘子!」

  冬昀猛地回過神來。「什麼?我剛才沒聽清楚,可否再說一遍?」

  於是容子驥又把方才的話重復一次。

  「那真是太好了。」冬昀垂眸笑睇著懷中的兒子。「我不求昭兒將來大富大貴,只要他平平安安、吃穿不愁就夠了。」

  容子驥頷首。「這點夫人就盡管放心。」

  冬昀欲言又止地看著他,又環顧了下四周的奴僕,心想再不說就沒機會了,但她又不能在這麼多人面前說明白。

  容子驥是何等聰明,馬上露出人畜無害的笑臉,任誰看了都不會起疑。

  「下官想要為小世子做個簡單的祈福儀式,但又怕有人的生肖會衝煞到,還請國公爺、婢女和嬤嬤暫且回避,只留下夫人和小世子。」

  冬昀松了口氣,心想這是個好機會。

  聞言,雷天羿皺了下眉。「連我也要回避?」

  「只有夫人和小世子待在這兒,恐怕不大妥當……」春蘭馬上出聲。

  冬昀立即開口。「那就讓桂花留下吧!」

  春蘭不免訝異,她還以為夫人會選擇自己,不過她並沒有因此懷疑桂花早有背叛之意。「好吧……桂花,你就留下來伺候夫人和小世子。」

  「相公,這也是為了昭兒好,就照監正大人的意思去做吧。」冬昀朝雷天羿點了下頭,要他不必擔心。

  雷天羿只好起身,暫時到外頭等候。

  待其它人都出去了,容子驥便直截了當地問:「夫人有話要對下官說?」

  冬昀頷了下首,兩眼盯著對方看了又看。

  「監正大人身上的能量和我有不少相似之處,讓我多了幾分親切感,原本我不該暴露自己的能力,但監正大人對待無形眾生相當友善,還無酬為它們超渡,因此結了不少善緣。今天正好有這個機會遇到,也算是種緣分,要是不幫,真的會良心不安,所以……」

  容子驥覺得這番話頗有意思。「夫人但說無妨。」

  「尊夫人最近幾個月盡量不要外出,尤其是比較陰的地方,這麼說大人應該懂吧,我怕會出事……」冬昀把自己接收到的訊息說出來,但是無法確定具體的時間,有時她也不是想要看到什麼就能看得到,就像她看不到自己的死期。

  事關自家娘子,容子驥的表情瞬間變得嚴肅。「夫人可知會出什麼事?」

  「她肚子裡的孩子會保不住……」冬昀也不想危言聳聽,只是希望能救一條小生命。「而且肚子裡的孩子還會是個兒子。」

  容子驥愣怔了下,他確實才剛得知自家娘子懷有身孕,可外人還不曉得這件事,他也還沒推算出來這孩子是男是女,此刻聽這位國公夫人說得篤定,不免猜測她真的能夠未蔔先知?

  雖說天下事無奇不有,但他還是頭一次遇到不用蔔卦,也不需觀察天像,就能預知將來會發生何事的人,又見這位國公夫人與正常人無異,並未中邪或有瘋癲之症,著實令他大開眼界。

  「信不信由你,但我還是希望監正大人能聽進去。」雖然冬昀確定對方是個好人,但她也沒有把握他不會說出去,她可是冒了很大的風險。

  「多謝夫人,下官謹記在心。」容子驥拱起雙手,深深一揖。

  「你真的相信我說的?」

  「當然相信。」容子驥毫不猶豫地回道。「下官發誓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夫人盡管放心。」

  聽他這麼回答,冬昀這才露出喜色。「那就好。」

  接著容子驥從袖中拿出兩張符箓。「這是下官親手畫的護身符,一張讓小世子帶在身上,可以保他平安,另外一張則是給國公爺的。」

  桂花上前代冬昀接下符箓。

  「我代他們父子謝謝你。」冬昀感激不盡。

  「夫人客氣了。」容子驥說完,便開口告辭。

  待他走後,桂花才不以為然地開口。「夫人這麼做真的好嗎?」

  冬昀笑了笑。「如果我不說的話,那個孩子可能就真的保不住了,這樣太可憐了,我不忍心。」

  「夫人連自己都顧不了了,還管別人的死活做什麼?」雖然嘴上說得難聽,不過桂花內心確實受到了感動,也對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感到羞愧。

  「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這樣就夠了。」她一直都是這麼想。

  待雷天羿進門,冬昀便將平安符拿給他看,藉以證明剛才確實有幫兒子祈福,也順利讓所有的人相信。

  而另一頭的長公主聽說此事,只是冷笑兩聲。

  那個小畜生能不能活到成年,雷家又是否能夠有後,得看她的心情而定,區區一張平安符能起什麼作用?罷了,為了實現自己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她還需要利用他們父子,就讓那個小畜生再多活個幾年好了。

  距離昭兒的生辰已經過了好幾天,國公府內看似風平浪靜,卻又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彌漫著不安的氛圍。

  這天下午,長公主親自挑的兩名小妾被送到玉華堂。

  「蓉兒見過爺。」

  「三娘給爺請安。」

  兩名小妾來到雷天羿面前,千嬌百媚地見了禮。

  雷天羿沉著一張臉,不發一語。

  「爺,長公主要她們從今天起輪流侍寢。」阿保多此一舉地說。

  雷天羿冷笑,他當然知道這兩個小妾是誰派來的。「沒有我的允許,不准踏進書房一步。」

  兩個小妾面面相覷。

  「可是長公主要咱們伺候爺……」

  「要是沒伺候好,長公主怪罪下來……」

  「玉華堂的主人是我!」書房是他唯一能夠定下心的地方,他絕不容許有不相干的外人打擾。

  見狀,阿保連忙示意她們先出去。「書房這兒就不用你們伺候,晚上再有勞兩位姊姊服侍爺……」

  阿保好說歹說,才讓兩個小妾先退下。

  待他回到書房,就見主子黑著一張俊臉,他雖然同情,卻也無能為力。

  很快地,小妾的事傳到了瀟湘院,也就是冬昀的耳中。

  「……你說的是真的嗎?」她問向春蘭。

  春蘭點頭如搗蒜。「奴婢哪敢騙夫人,當然是真的,奴婢聽說這兩個小妾面貌姣好,沒有男人見了會不喜歡,還聽說今晚就會開始侍寢了。」

  「今晚……這麼快……」冬昀來回踱著步子。

  她沒辦法接受!

  只要想到自己的丈夫就在這個屋檐底下和別的女人上床,她就好想吐,而她也不可能躲在房裡掉眼淚。

  「男人有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何況又是爺?夫人千萬要冷靜,一定要忍耐……」春蘭勸道。

  桂花心裡暗暗替夫人擔心,但嘴上仍沒好氣地說道:「她們是長公主親自挑來伺候爺的,就算是夫人也不能拒絕。」

  「不用你們說,我當然知道!」她就是冷靜不下來。

  冬昀開門出去透了口氣,又回到房內,坐在美人榻上,連換了好幾個姿勢,還是渾身不舒服。

  自從在這位國公夫人身上重生之後,她多了丈夫和兒子,還有了一個家,有了屬於自己的家人,她心裡有一千、一萬個不願意和其它女人分享,他們是她的,誰都不能搶走。

  眼看天色漸漸變暗,她就更加坐立不安。

  不行!她做不到!

  冬昀從椅子上起身,臉上的表情像是下了某種決心。

  「夫人?」見夫人舉步往外走,春蘭連忙疑惑地問。「夫人要上哪兒去?」

  「你們不要跟來,免得被我牽連。」丟下這句話,冬昀拿了只燈籠奔出房門。

  兩個婢女互看一眼,旋即追了出去。

  一路上,冬昀無視婢女的阻攔,就是非去不可。

  「夫人要三思……」春蘭佯裝苦口婆心地勸。

  桂花心裡十分著急,嘴裡卻只能說著反話。「咱們不用管她,就讓她被長公主趕出國公府大門好了!」

  即便如此,冬昀還是不改初衷。

  當她來到玉華堂,垂花門已經關上,她在外頭敲了半天,啞巴門房終於來開門,她馬上衝進去,兩個婢女想要拉住她,卻被她給甩開。

  此時,阿保正好從寢房內退了出來。想到屋內的氣氛,一個含羞帶怯地等待侍寢,一個僵立在窗邊動也不動,他就忍不住搖頭,也無法確定今晚能否成事,若真的不成,還有明晚……接下來的每個晚上,恐怕會很難熬。

  「……夫人!」

  這聲叫喚讓他下意識回過頭,等到對方走近,他才看清真的是夫人提著燈籠來了,兩個婢女則在後頭追著。

  阿保連忙上前。「夫人,這麼晚了——」

  冬昀打斷他的話,劈頭就問:「相公呢?」她只去過書房,還不知道丈夫的寢房是哪一間,只能開口詢問。

  「爺他……」阿保下意識望向其中一扇門扉。

  冬昀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心想應該就是那間了,於是伸手推開阿保。

  阿保嚇了一跳。「夫人不能進去!」

  「讓開!」冬昀將燈籠塞到他手中,用力把門拍開。

  春蘭翻了個白眼,跟了進去,反而是桂花的臉色變了,心想長公主知道後不知會有多生氣,若動用家法,夫人絕對承受不住。

  「相公——」當冬昀闖進內房,就見一個女人正在拉扯雷天羿的袖子,登時氣到不行,衝上去就把人推開。

  「不准碰他!」冬昀大吼。

  正想拂袖而去的雷天羿驚愕地瞪著妻子。「你怎麼來了?」

  「我不能來嗎?」她醋勁大發。

  突然被推開,跌坐在地上的蓉兒嬌聲喊疼。「爺快來扶人家……」

  冬昀兩手插腰,臉上堆滿假笑。「要不要我扶你?」

  「你——」

  「什麼你?要稱呼我一聲夫人!」她開口表明自己的身分。「還有,不管你是誰派來的,都不要碰我的丈夫!」

  雷天羿一臉愣怔地看著她,萬萬沒想到妻子居然會做出如此出人意表的舉動。

  他的理智告訴他,千萬不要和那個女人作對,她不會原諒違抗自己命令的人,但是在感情上,他的心頭卻湧起不曾感受過的陣陣暖意。

  因為有了妻子的相伴,他的人生重新有了希望,他渴望自己的未來有她的支持……

  蓉兒也不甘示弱地搬出靠山。「奴婢可是長公主親自挑選的……」

  「滾!」冬昀不想跟她啰嗦。

  「奴婢今晚非要侍寢不可!」蓉兒仗著有人撐腰,就是不走。

  冬昀馬上轉頭瞪著丈夫,男人可不要想在這時候置身事外,讓兩個女人為他爭風吃醋,大打出手。「相公怎麼說?」

  「夫人已經開口叫你滾了。」雷天羿態度冷淡,睥睨著蓉兒,其實是在努力控制不讓嘴角上揚。

  蓉兒頓時搗著唇,奪門而出。「嗚……」

  春蘭見情勢一面倒,不得不在旁邊假裝著急。「夫人,她一定是去稟告長公主了,這可怎麼辦才好……」

  「就讓她去說!」冬昀氣呼呼地回道。

  「哈哈哈——」

  冷不防的,雷天羿突然大笑,眾人不禁滿臉錯愕地看向國公爺,他們從來不曾見過他露出笑容,更何況是大笑出聲。

  在雷天羿的記憶中,他只有在很小的時候這麼笑過,那時他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個單純天真的孩子。

  「你笑什麼?」冬昀見他笑得像個開朗少年,一掃平日陰冷抑郁的模樣,也氣不起來了。

  雷天羿看著面前的妻子,他一直以為她是個謹守三從四德的傳統女人,沒想到她最近的表現再再令他吃驚,還難以自持的心動,他忍不住想笑,沒想到還真的笑出來了,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一面笑一面說:「我在笑你……」

  「笑我是妒婦?」冬昀不滿地反問。

  「不,」他收起唇畔的笑意,只是眼底還含著笑。「笑你來得好!」

  冬昀這才轉怒為喜。「我還是沒辦法忍受相公納妾,就算會被說成是妒婦,犯了七出之罪,要把我給休了,我也要表明身為正室的立場。相公是屬於我一個人的,我沒辦法跟其它人分享。」

  聞言,雷天羿不禁搗住雙眼,因為他感覺到眼眶熱辣辣的,好像有什麼東西要流下來似的。「好!」

  聽到妻子說想要獨占自己,是真心想要他這個人,他不禁深深心動。這些話是多麼動聽,也是第一次有人對他說這些話。

  冬昀一臉不解。「好什麼?」

  「我答應你不會納妾。」他把手掌從眼前移開,不過還是能看得出眼眶有些紅。

  「真的嗎?」冬昀又驚又喜。

  「當然。」他從來就沒打算享齊人之福。

  「爺,長公主那兒恐怕行不通……」阿保不想在這時候潑冷水,但還是忍不住提醒這對夫妻,對手可是很難應付的。

  「夫人這一鬧,長公主肯定要動怒,說不定會動用家法,這可怎麼辦才好?」

  春蘭佯裝擔心地嚷。

  桂花則是氣在心裡,雖然她有心要幫,但是夫人做事實在太衝動了,也不考慮後果,她真怕會被她害死。

  「我自會承擔一切。」雷天羿斂去臉上的笑意回道。

  冬昀也跟著道:「我也能幫相公分擔,相公並不孤單。」

  「好。」有人如此重視、在乎自己,他當然高興了,他終於不再是一個人了。

  他沒有多想,立刻抱住妻子,將她擁在懷裡溫存一番。不過最棘手、最麻煩的難關還沒度過,他們也不能高興得太早。

  「夫人還是快跟咱們回瀟湘院去吧……」桂花不由分說地拉著冬昀就走。

  「可是……」冬昀還有話想說。

  桂花心裡怕得要死。「別再可是了。」

  「是啊,夫人,現在最重要的是該想想要怎麼跟長公主解釋。」春蘭拉著冬昀另一只手說道。

  冬昀回頭看了下丈夫,見他頷了下首,似乎也要自己先回去,這才乖乖地跟著婢女回瀟湘院。

  雷天羿以為那個女人會先把自己叫去質問,所以他才會讓妻子回去,打算自己對付那個女人,可惜這一點心思也被那個女人看穿了。

  天還沒有亮,幾個負責伺候長公主的婢女就來到了瀟湘院,看門的婆子看到她們的臉孔在月光映照下,一個個像是來索命似的,不禁直打哆嗦。

  「砰」的一聲,房門被推開了。

  春蘭一眼就認出她們是誰。「夫人,是長公主身邊的人……」

  「長公主有令,請夫人跟咱們走一趟。」帶頭的婢女道。

  冬昀緩緩從美人榻上站起來,她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情緒反而冷靜了下來。

  「我知道了。」

  「咱們也一起去。」春蘭佯裝焦急。

  帶頭的婢女橫了一眼。「長公主只讓夫人去,你們就留在這兒。」

  桂花眼睜睜看著夫人被帶走,不禁心急如焚,要是她不想個辦法救人,娘地下有知一定會覺得失望的。

  「反正都是她自找的,跟咱們無關,我去廚房找些吃的墊墊肚子。」她嘴巴上這麼對春蘭道。

  春蘭一改方才著急的態度,大剌剌地橫臥在美人榻上。「快去吧,我就在這兒等消息,是死是活就看她的造化。」

  桂花開門出去,打算到廚房端一盤糕點,假裝是夫人要她送去給爺吃的,然後她再順口提一下夫人被長公主帶走的事,這麼一來,應該就不會被人發現她偷偷在幫夫人了。

  另一頭,冬昀被帶到正院,跨進燈火通明的內廳,只見長公主端坐在主位上,表情似怒似笑,令人不寒而栗。

  她上前見禮。「婆母。」

  「你的眼裡還有本宮這個婆母嗎?」長公主高聲斥道。「你還真是越來越放肆了,再不好好管教,就要爬到本宮頭上來了。」

  「媳婦不敢。」冬昀勉為其難地跪下來。「只是媳婦真的無法接受相公納妾,才會一時衝動……」

  長公主冷笑。「你無法接受?這座府裡的大小事情,何時由你來決定能不能接受?」

  「婆母為何非要相公納妾不可?他是婆母的親生兒子,難道婆母不應該先問問他的想法再作決定?其實相公根本不願意——」

  「本宮說的話,他就得聽!」長公主沈下臉。

  「不!」

  冬昀這一聲「不」,讓她的臉色變得更難看。

  「……婆母錯了,婆母這麼做只會讓母子關系更加惡劣緊張,婆母應該多尊重他的意見,才能修補這段親情,否則……」

  「住口!」長公主氣急敗壞地吼道。「住口!」

  居然敢說她錯了?

  她又是哪裡做錯了?!

  見主子氣到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都快厥過去了,一旁的兩個老宮女一個鼻孔出氣,也加入斥責的行列。

  「還不快點閉嘴!」

  「你竟敢教訓長公主!」

  長公主怒極反笑。「看來得要動用家法才行了。」

  家法?冬昀陡地打了個冷顫。

  接著兩個老宮女各拿著一支木棍,走到她的兩側。

  長公主陰惻惻地笑了笑。「給本宮用力打,不過別把她打死了!」

  「是。」兩個老宮女也露出陰森的笑容。

  冬昀臉色一白。「婆母……」

  誰知她才剛吐出兩個字,棍子就已經往她背上打了下去,她頓時痛到往前僕倒,接著又是一棍襲來,如雨點般落在她的背上。

  「啊……啊……」

  背部和臀部帶來的痛楚讓冬昀想起小時候也常被前世的生母這麼打,讓她好幾天都無法去上學,可是又不敢告訴老師。

  好痛……

  不知挨了多少下,她聽見有人發出驚呼,接著一具沉重又溫熱的身體撲到自己身上,替她擋下棍子。

  冬昀回頭一看。「相公?」

  雷天羿用身體護住妻子,抬頭怒瞪著長公主。「要打就打我!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跟她無關!」

  「真是痴情!」長公主看著雷天弈的臉孔,不禁想到那個男人。那個男人當年也是低聲下氣求她放了他養在外頭的那個賤女人,不禁妒恨交織。

  「兩個一起打!」

  「是!」兩個老宮女當然不會手軟。

  當棍子打在雷天羿背上,他連眉頭也沒皺一下,但冬昀可不認為他一點都不疼。

  「相公你讓開!不要替我擋——」

  他還是覆在妻子身上,想辦法護她周全。

  冬昀又急又氣,怎麼也推不開壓在自己背上的男人。「相公……」

  從來沒有人試圖保護過她,就連前世的生母也不曾,這個男人卻這樣做了……

  她怎麼可能不會喜歡上這樣的男人?

  沒錯!她要大聲地告訴全世界,她喜歡他!而且喜歡得不得了!

  兩個老宮女發起狠來,下手更重,其中一個還打紅了眼,不小心失手,一棍打中雷天羿的後腦勺。

  「呃……」雷天羿悶哼了聲,咬緊牙關,吃力地舉起右手,探向被打中的地方,旋即意識渙散。

  發覺他翻過身去,冬昀掙扎著爬起來。「相公!相公!」

  只見雷天羿雙眼緊閉,昏了過去。

  出手的老宮女見狀,忙不迭地跪下。「長公主恕罪!」

  「叫人把他抬回玉華堂,再去把徐太醫請來看看他的傷勢……」這個兒子還有用處,可不能死。

  很快地,幾個奴才進屋,將雷天羿送回居住的院落。

  這下子可把冬昀徹頭徹尾激怒了,她強忍著身上的痛楚,站起身來,當面指責對方的不是。

  「你根本不配為人母!更沒有資格擁有像相公這麼好的兒子,你根本就不配!」

  「你……」這句話戳中長公主的痛處,她這輩子生不出孩子,該不會就是因為老天爺認為她不配當人家的母親?

  她從座椅上跳起來,一個箭步上前,甩了冬昀一巴掌,力道之大,讓冬昀連站都站不穩,撞上一旁的幾角。

  「你是什麼東西,敢這麼對本宮說話?!」長公主怒極罵道。

  冬昀想要開口說話,可肚子卻突然傳來一陣疼痛。

  「唔……」她痛到蹲下來,最後倒在地上。「好痛……」

  「哇!」另一名老宮女上前察看,不禁嚇了一跳。「回長公主,她……她流血了,該不會是……」

  我怎麼了?冬昀很想問,無奈嘴裡卻發不出聲音。

  聞言,長公主上前確認,接著發出冷笑。「還真是可惜啊,肚子裡的孩子就這麼死了……」

  孩子?

  什麼孩子?

  冬昀後知後覺地想起那天晚上,她和雷天羿第一次發生關系,過程激烈、火熱,卻沒想到才一次就中獎了。

  看來她的特殊能力不能用在自己身上,就像當初無法「看到」自己的死期一樣,居然連懷孕了都不知道。

  寶寶,對不起,我不是個好媽媽……希望你能投胎到更好的人家……

  冬昀在暈過去之前,自責地忖道。

  「長公主,現在該怎麼辦?」老宮女又問。

  長公主心思一轉,看來這個兒子比原本預料中的還要在意這個女人,既然如此,這女人就還有利用的價值,不能就這麼讓她死了。「就送回瀟湘院,讓徐太醫也去瞧一瞧。」

  「是。」

  當冬昀被送回瀟湘院,春蘭和桂花不禁傻了,連忙幫她換下沾血的衣物,沒多久,徐太醫被請來了,把過了脈,搖了搖頭。

  桂花小心翼翼地問:「孩子真的……沒了?」

  「你們怎麼沒好好伺候夫人呢?」徐太醫語帶責備。

  「咱們真的不知道……」春蘭壓根兒也沒想到夫人和爺已經同房了,到底是何時發生的,居然連自己都沒發覺?

  徐太醫又問:「連國公爺也受了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呃……這……奴婢不敢說。」春蘭可沒那個膽子。

  徐太醫只得先開了帖藥方,然後派人回去抓藥,並囑咐婢女好好照料國公夫人,這才前往正院拜見長公主。

  見徐太醫來了,長公主屏退婢女,只留下最親近的兩個老宮女。

  「……真的流掉了?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聽聞這個噩耗,長公主臉上沒見絲毫傷心之色,不過還是有些惋惜,畢竟手上的棋子越多越好。「要是知道她有孕在身,本宮也不會對她用家法了。」

  「長公主也該收手了。」徐太醫喟嘆。

  長公主一臉惱怒。「連你也要教訓本宮?」

  「下官不敢。」就因為自己愛上這位高高在上的金枝玉葉,才會聽從她的命令,成為共犯,他沒有一天不後悔過。

  她厲聲質問。「連你也認為本宮錯了?」

  「就算國公爺不是您的親生骨肉,可在名分上,國公爺還是您的兒子,施舍他一些憐惜,對長公主而言是輕而易舉的事。」徐太醫試圖挽救自己犯下的錯。

  她哼笑兩聲。「是他們父子虧欠本宮,本宮為何要反過來憐惜他?」

  「長公主……」

  「你後悔幫本宮了是不是?」長公主在他面前站定。

  徐太醫深深一嘆,如今後悔也於事無補。「下官永遠不會背叛長公主,更不會把秘密說出去。」

  當年就是他來為長公主把脈,然後宣稱有喜,這不只犯了欺君之罪,也有失醫德,但他的生死和名聲並不重要,他只盼鐘愛的女子有一天能夠回頭是岸,別再執迷不悟。

  「本宮當然知道,你永遠不會背叛本宮的。」

  長公主露出對方最愛的笑容,她知曉該如何才能讓這個男人乖乖聽話。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8-27 02:59 PM

第七章

  當雷天羿蘇醒過來時,只覺得後腦勺有些鈍痛。

  「爺醒了?」阿保上前查看。

  他想到什麼,猛地坐起身。「我……怎麼會躺在床上?夫人呢?」

  「爺的頭上挨了一棍,幸好只是皮肉傷,並沒有大礙,不過也昏過去好幾個時辰,如今都辰時了……」阿保始終不敢提及夫人的事。「爺應該也餓了,小的去端些吃的過來。」

  「夫人呢?」雷天羿掀被下床,又問了一次。

  阿保連忙取來袍子。「夫人……夫人她當然在瀟湘院了。」

  「我昏過去之後,她一定又挨了棍子……」雷天羿打算親自去看她。

  「徐太醫要爺多休息——」

  「讓開!」他必須親眼確定妻子沒事。

  就在這時,長公主大駕光臨。

  「看來你已經沒事了?」

  雷天羿艱澀地啟唇。「……母親。」

  「敢違抗本宮的意思,就得承受後果,不過徐太醫也說只是小傷,將養數日就會消腫去瘀。」長公主拉長了臉道。

  他深吸了口氣,抑下怒氣。「是孩兒不願納妾,與娘子無關。」

  「你們夫妻感情這麼好,本宮也覺得欣慰,你們還年輕,就算孩子沒了,很快就會再有……」見兒子滿臉怔愕,她似笑非笑地問道。「原來你還不知道?」

  「知道什麼?」雷天羿嗓音微顫。

  長公主嘆了口氣。「原來她肚子裡又有了孩子,居然連自己都不知道,這個娘到底是怎麼當的?」

  這番話讓雷天羿全身憤怒地顫抖。

  看著兒子兩眼發紅,彷佛要吃人似的瞪著自己,長公主反而開心地笑了。

  「她會有這種下場也是自找的,有哪個當妻子的會不許丈夫納妾?她沒有被休就應該感恩戴德。」

  「啊——」雷天羿從喉嚨深處發出怒吼,作勢衝向她。

  阿保大吃一驚,撲上去抱住他。「爺!不可以!」

  他的理智已經被怒火吞沒。「滾開!」

  長公主似乎也被他發狂的模樣給嚇到了,連退了好幾步。

  「長公主小心!」兩個老宮女嚷道。

  阿保使出吃奶的力氣緊緊抱住雷天羿的腰,就怕他真的闖下大禍。「爺要冷靜……爺……想想夫人……她現在正需要爺的安慰……」

  想到失去孩子的妻子,雷天羿又發出一聲似哭似吼的叫聲,就這麼跪倒,兩手撐在地,自責沒有保護好她。

  老宮女一臉憂心忡忡。「長公主,咱們還是回去吧。」

  「他不敢對本宮怎樣的!」長公主冷笑一聲,只要他的生母還在自己手中,他就不敢輕舉妄動。

  另一名老宮女吞了下口水。「可是國公爺像是瘋了似的……」

  長公主上前幾步,睥睨著雷天羿,看來該適可而止,否則真把人逼急了,對自己也沒有好處。「本宮很遺憾會發生這種事,不過孩子還會再有,也用不著這麼難過。至於小妾的事就算了,免得人家說我這個婆母心眼壞,專門欺負老實媳婦,你就好好地安慰她吧。」

  雷天羿仰起頭,目皆盡裂地瞪著她。

  「本宮都已經做出退讓了,你還想怎麼樣?」長公主根本不認為自己有錯。

  「好了!咱們回去吧!」

  兩個老宮女戒備地看了雷天羿一眼,這才跟著主子離開。

  「爺!」阿保趕緊上前,伸手扶起他。

  他一把甩開,自己站了起來,兩眼依舊怒視著長公主離去的方向。

  阿保只能嘆氣,自己不過是個奴才,盡管同情,卻也無能為力。

  待雷天羿整理好情緒,便立刻前往瀟湘院探望小產的妻子。

  春蘭最先發現他的到來。

  「見過爺!」

  雷天羿恍若未聞,徑自走進內房,就見妻子坐在床上,正在喝著剛煎好的湯藥,心跟著抽痛著。

  冬昀臉上沒有淚水,只是有些憔悴和蒼白,看到他進來,關心地問:「相公頭上的傷要不要緊?」

  「只不過是皮肉傷。」雷天羿多希望她能對自己發脾氣,甚至拳打腳踢,這樣心裡也會好過些。

  冬昀將喝完的碗遞給桂花。「你和春蘭先下去。」

  「是。」桂花接過碗,走出內房。

  春蘭原本還不肯,就是想留下來聽他們夫妻在說些什麼,好在長公主面前力求表現,不過硬被桂花拉走了。

  聽到門扉關上,雷天拜走上前,在床沿坐下。

  冬昀想要開口跟他道歉,畢竟是自己沒有經驗,連懷孕了都不知道,才會導致流產。「相公……」

  「一切都是我的錯。」他滿懷內疚地將妻子擁進懷中。

  冬昀將臉蛋偎在丈夫胸膛上,對於失去孩子這件事,還沒有太真實的感覺,就算想哭也哭不出來,只覺得很對不起死去的孩子。

  雷天羿抱緊她,不知該說什麼安慰的話,畢竟光用言語無法撫平失去孩子的那份哀傷,他只能收攏雙臂,以行動表示。

  此時此刻,他緊閉的心扉終於為妻子敞開,所有的感情和心思都毫無保留,已經不需要有一絲隱瞞或壓抑……

  就在這一剎那,冬昀發現自己「看到」了。

  「喝!」終於可以「看到」,她本該高興才對,可腦海中接收到的訊息卻讓她不由得倒抽一口氣,全身跟著僵住。

  怎麼會……

  她「看到」雷天羿手上握著一把匕首,上頭沾滿鮮血,正由高處俯視下方,接著畫面往下移動,只見地上的血泊中倒臥著一個女人,兩眼睜得大大的,似乎不敢相信會被自己的兒子殺了。

  這個女人的身分,她絕對不會錯認。

  「不可以!」冬昀失聲大叫。

  「什麼事不可以?」雷天羿松開臂彎,垂眸看著她。

  冬昀一把攥住他的領口,蒼白著臉吼道:「不可以殺她!聽到沒有?就算你再氣她、惱她,甚至恨她,她還是你娘,絕對不能殺了她……」

  「她不是!」雷天羿對妻子不再有一絲懷疑,他相信她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不是什麼?」冬昀的腦子還沒轉過來。

  他的口氣中含著鄙夷和恨意。「她不是我的生母。」

  聞言,冬昀不禁張大嘴,滿臉驚愕。

  雷天羿嘆氣,終於可以說出這個深藏在心中多年的身世之謎。「其實我是小妾所生的庶子,並不是她親生的。」

  「不是……親生的?」冬昀嘴巴一開一合,直到找回聲音。「原來你們不是親生母子……」

  他哼笑一聲。「依她堂堂公主的身分,豈能容許自己的駙馬納妾?我爹只好把鐘愛的女子偷偷養在外頭,結果還是被她發現了。那時我的生母正好有了身孕,她居然私下串通太醫,對外宣稱有喜,等到臨盆那一天,就派人把剛出生的我搶去,假裝是自己生下的……」

  冬昀努力消化聽到的訊息。「那你的生母呢?」

  「被那個女人藏起來了。我爹在萬念倶灰之下,最後服毒自盡,他可以用死亡來逃避,我卻不能。就在我五歲那一年,那個女人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告訴我,我不過是妾生的庶子,身上沒有一滴皇家尊貴的血緣,有的只是卑微、低賤,還故作好心的讓我和生母見上一面,然後滿臉笑意地欣賞母子被迫分離的場面,為的就是要警告我,若是敢不聽話,她就會殺了我的生母。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打聽生母被藏在哪裡,說不定已經死了……」

  「她還活著!」冬均脫口而出。

  雷天羿不禁疑惑。「你怎會如此肯定?」

  「我可以感覺到她還在人世……」冬昀已經透過他,隱隱約約地連結到對方的靈魂,不過無法確定身在何處。

  這個回答令雷天羿有些哭笑不得。

  她旋即又一臉嚴肅。「我明白相公心裡有多痛苦,加上又失去咱們的孩子,更容易讓人失去理智,可是相公千萬不要衝動,不要做出令自己後悔的事來……就算她不是相公的生母,可在輩分上,相公依舊要喊她一聲母親。弒母是重罪,天理不容,不管是下輩子、下下輩子還是往後幾輩子,都得背負起這筆債,一直到還清為止;何況她還是長公主,皇上絕對不會饒過相公的,不值得,真的不值得這麼做!」

  一定不能讓它發生……她非阻止不可!

  「只要我的生母在她手上,我就不可能跟她做個了斷。」雷天羿承認他不止一次動過殺人的念頭,但他目前還不能殺了她。

  冬昀看著他。「如果相公的生母已經不在她手上,相公就會殺了她?」

  雷天弈不說話。

  「相公要冷靜……」

  「我很冷靜。」

  「不,你一點都不冷靜!」冬昀還是接收到同樣的訊息,並沒有任何改變。

  「你真的會殺了她,因為我可以「看到」……」

  「看到?你看到什麼?」他這才聽出一絲異狀。

  她瞬也不瞬地望著面前的男人。「我可以「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事,好比某個人的前世今生……其實並不是用人的肉眼「看到」,而是畫面直接出現在我的腦子裡,就好像親眼所見……」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雷天羿皺起眉頭,用古怪的眼神瞪著妻子。

  冬昀決定保留一部分的事實——關於她並不是原本的何錦娘一事。當初她看到錦娘的家書,知道她的娘家姓何,心想還真是巧,彷佛冥冥中自有安排似的。

  於是她只把自己的特殊能力告訴他——

  「那天我投水自盡,本應該溺死才對,可是卻很幸運地活過來,也就是從那天起,我可以「看到」一些奇奇怪怪而且令人難以理解的東西。」她一面解釋,一面觀察丈夫的反應。

  「相公還記不記得王氏的婆母被她害死的事?其實我並不是故意要騙你的,而是怕說出來也沒人相信。我之所以會知道,就是因為王氏的婆母跟我連結上,讓我「看到」她是如何被虐待致死……」

  雷天羿立刻反駁。「既然王氏的婆母已經死了,又如何能告訴你?」

  「雖然她已經死了,但是靈魂……我的意思是說,她的三魂七魄還在。她將當時情形傳達給我,不是用眼睛,」冬昀發現這真的很難跟古人解釋。「那些畫面就自然出現在我的腦海中。」

  「夠了!」雷天羿斥道。

  「相公一定要相信我……」

  他握住妻子的肩頭,更加自責。「你只是剛失去孩子,受到的打擊太大,才會胡言亂語。你先把身子調養好,什麼都不要去想。」

  他果然不相信!雖然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但冬昀還是希望能夠說服他。

  她急切地嚷:「我說的都是真的!我——」

  「好了,不要再說了!」雷天羿扶她躺下來,口氣裡多了抹強硬。「你好好睡一覺,晚一點我再把昭兒抱過來陪你,有昭兒在身邊,相信你的心情會好一點。」

  冬昀抓著他的手腕。「相公先答應我,絕不會殺了婆母!」

  「……好,我答應你。」雷天羿勉為其難地說。

  無論他說的是不是真話,冬昀都會想盡辦法阻止。

  雷天羿見她閉上眼,臉上掠過一抹殺氣。他暫時還不會要了那個女人的命,但是她害死他的親生骨肉,這筆帳遲早要算。

  雖然雷天羿已經不用再假裝對妻子冷淡,夫妻也不用再繼續分房睡,他還是沒有馬上搬回瀟湘院。

  畢竟妻子才剛小產,身子還很虛弱,他決定過一陣子再說。

  他讓楊氏每天抱著昭兒過來,希望藉由兒子來撫慰妻子的悲傷。而有了兒子的陪伴,再配合湯藥,經過半個多月的調養,冬昀的氣色總算漸漸恢復。

  這天晌午,冬昀坐在床上哄著兒子睡覺,驀然之間,淚水就這麼流了下來,止也止不住。

  楊氏見狀,嚇了一大跳。「夫人怎麼了?」

  「我……只是突然很想哭……」她的淚水愈掉愈多。

  「唉!憋了這麼久,夫人早該大哭一場了,這會兒哭出來就好……」同樣身為人母,楊氏能夠明白這種心情。

  冬昀啜泣了聲,怕吵醒兒子,便將兒子交給楊氏,讓她抱回小跨院。

  待楊氏走後,她才用手掩住臉孔,痛哭失聲。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淚水都流干了,她才把雙手放下。

  「夫人擦把臉吧。」桂花不知何時進了房,擰了條面巾給她。

  她接了過來,將濕面巾覆在臉上。

  「我「看到」了……本來這一胎會是個女兒……」原本沒有感到特別悲傷,只覺得對不起死去的孩子,可直到剛剛連結上,她的情緒就整個爆發出來。

  桂花幫她倒了杯茶水。

  「她來跟我道別……」冬昀吸了吸氣說。「還說這一切都是注定好的,要我別難過……將來還會有別的孩子……」

  「夫人喝口水。」桂花將杯子遞上。

  冬昀連喝了好幾口,情緒才慢慢平復。「我已經告訴相公,我可以「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不過相公說什麼都不肯相信。」

  「爺當然不相信,這還用說嗎?」桂花口氣雖然不太好,但卻很真誠。「夫人還是別跟其它人提起,免得大家以為夫人瘋了。」

  除非必要,她當然不會到處宣傳,就因為是夫妻,她才不想再隱瞞下去,這也是為了阻止不幸的事發生。

  「我知道。」冬昀笑睇著婢女。

  桂花哼了哼。「在春蘭面前更要注意。」

  「嗯。」她眼底的笑意更深。

  「夫人在笑什麼?」桂花沒好氣地問。

  冬昀搖了搖頭。「沒什麼。」看來她當初沒有幫錯人,至少身邊還有一個人可以信任。

  這時,外頭的門扉傳來「呀」的一聲,似乎有人進來了,桂花立刻警覺地走出內房,到外頭查看。

  「爺來了!」

  「夫人在休息?」雷天羿問。

  冬昀聽到外頭的動靜,連忙揚聲。「相公!」

  雷天羿很快地走進內房,問道:「今天好些了嗎?」

  「已經好多了。」冬昀回道。

  見她雙眼紅腫,他眉頭皺了起來。「你方才哭過了?」

  「因為我想到女兒真的走了,就忍不住……」

  他一臉愕然。「女兒?你怎會知道是女兒?」

  「因為我「看到」——」才說到這兒,冬昀就見到他比了個手勢,要她先別說話。

  雷天羿朝婢女瞥了一眼。「你先下去。」

  「是。」桂花說完便退下了。

  待房內只剩下夫妻倆,才能安心談話。

  「我真的可以「看到」,我「看到」這一胎是個女兒,只可惜沒能保住她。」

  如今她能做的,就是祝福這個孩子投胎到一個好人家。

  雷天羿只當妻子是悲傷過度,才會想像失去的是個女兒。

  冬昀見他似乎還是不信,試著再說服一次。「關於那天跟你說的事,全都是真的,我真的可以……」

  「別再說了!」雷天羿喝道。

  她不禁一臉挫敗,只好退而求其次。「好,我也不勉強你相信,只要記住你親口承諾過,絕對不會殺了婆母。」

  雷天羿轉開話題。「想吃什麼嗎?我讓廚子准備。」

  「我不餓!」冬昀突然對他大吼。

  「我已經讓廚子燉些補品,你要全部吃掉。」他自顧自地說。

  「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她不打算讓他蒙混過去。

  雷天羿見妻子不肯退讓,最後才吐出幾個字。

  「我不會殺她。」

  冬昀又道:「你要對天發誓!」

  「好,我對天發誓,絕不會殺了她!」雷天羿不在乎違背誓言,就算會下十八層地獄也在所不惜。

  聽他這麼說,冬昀縱使不安,也只能選擇相信。

  「只是我真的不懂,她為何要這樣對你?難道她真的這麼恨你?」

  雷天羿的目光流露出幾分惱恨。「只要看到我痛苦,她就會開心,而且光只有我還不夠,連我的妻兒也要跟著一起受她擺布。」

  「就只是為了報復公爹?」嫉妒真的可以讓一個女人陷入瘋狂。

  「有一部分確實是為了報復爹。」他沈吟。

  冬昀聽出弦外之音。「那另一部分呢?」

  「我至今還摸不透,只不過一直有這種感覺。」雷天羿說得很肯定。

  冬昀似乎想到什麼原因,不過又覺得太過荒謬。「也許她有更大的野心……」

  「野心?」

  「你真的想聽?」她反問。

  雷天羿可不想聽到她說又「看到」什麼。「算了,當我沒問。」

  「你就聽聽看,又不會少塊肉。」她都很大方的要和他分享了,這在現代可都是要收費的。

  雷天羿瞪著妻子半晌,總覺得她的個性除了不再像以前那般溫順外,還變得很難纏。

  「那麼你說說看!」最後他終於妥協了。

  「她……想成為皇太後。」前世得不到的權力、地位以及強大的執念,讓她今生非要擁有不可。

  「不許胡言亂語!」雷天弄已經後悔剛才答應聽她說。

  冬昀嘆了口氣。「我不是在胡言亂語,我也知道這很難令人相信,可是……」

  皇太後可以說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是長公主前世無法得到的尊榮。就算轉世之後什麼都不記得了,但內心的那份渴望並沒有消失,反而更為執著。

  「不許再亂說!」雷天羿的眉頭又皺成川字。「看來徐太醫開的藥根本沒用,當初就是他捏造事實,謊稱那個女人有喜……他們根本是一丘之貉,說不定他在藥裡放了什麼,我真不該相信他的診斷,我去請京城裡最好的大夫到府裡來。」

  「我沒有瘋!」冬昀氣呼呼地吼道。

  「你當然沒瘋,只是身子還沒好。」雷天羿道。

  「總有一天你會相信我說的都是真話。」冬昀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免得真的被人當成瘋子。

  雷天羿不置可否。「過兩天我就搬回來住。」

  「為什麼?」冬昀訝然,這消息太突然了。

  他橫她一眼。「咱們是夫妻。」

  「這個我當然知道。」只是她還沒有做好心理准備,人家不是常說「距離是一種美感」,若真的住在一起,說不定會天天吵架。

  「之前我搬到玉華堂,故意冷落你,只是想讓那個女人以為咱們夫妻感情不好,我也不在乎你,這樣她就不會拿你的性命來威脅我。但如今她已經看穿一切,加上你又小產,也就不需要再演下去。」雷天羿心裡很清楚,要鬥垮那個女人,光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還不夠。

  冬昀不免納悶。「她都威脅你什麼?」

  「好好當我的定國公,不要想就這麼一走了之。」他苦澀地道。

  她有些訝然。「相公真的打算這麼做?」

  「若不是生母和昭兒都落在她手中,我早就稟明皇上自己並非長公主所出,沒有資格繼承爵位。即便當個平民百姓,也好過一生被囚禁在這座國公府內,可是這麼一來,就掩飾不了她無法生育的事實……」說著,雷天羿冷笑一聲。「記得十歲那年,那天正好是爹的忌日,她在有些醉意的情況下,掐著我的脖子,說我應該是她的兒子才對,為何她就是生不出來,卻便宜了外頭的狐狸精,萬一不孕的事傳揚出去,依她尊貴的身分,可丟不起那個臉。」

  「她跟子女無緣,不管前世還是今生都一樣,可能要再往前追溯,才能找出原因……」冬昀試著去連結。

  雷天羿見她又開始胡言亂語,臉色一整。「什麼前世今生都是無稽之談,在外人面前,不准再說這些。」

  「可是……」

  他口氣嚴厲。「沒有什麼可是。」

  「好,我不會說的。」冬昀只得無奈地答應。

  「以後不許再說你「看到」什麼。」雷天羿口氣很強硬。

  冬昀張口想為自己爭取權利,不過見他一臉不容置喙的樣子,彷佛打從心底抗拒她的這份天賦,也深知再吵下去沒有結果,只好暫時答應。

  「好……」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三天後,雷天羿搬回了瀟湘院。

  想到要過真正的夫妻生活,冬昀說一點都不緊張是假的,畢竟一個人睡了三十年,從來沒有跟別人同床共枕過,還真的讓她有些不習慣。

  當天晚上,婢女都退下之後,她清了下嗓子。

  「咳……相公。」

  雷天羿循聲望向她,等著她說下去。

  「有件事我先說在前頭,其實我不大會伺候人,如果相公希望我像以前那樣伺候你,相公可能會失望。」她不是錦娘,要像個小妻子一樣服侍丈夫,還要唯唯諾諾的,她自認辦不到。

  雷天羿早就感覺到妻子不再是以前那個柔婉順從的女人,也許真是死過一回才讓她的個性有了巨大的轉變,雖然這種說法很難說服人,可他偏偏喜歡這樣的她,也就下意識忽略那股異樣感覺。

  「幫我寬衣總可以吧?」

  冬昀噗哧一笑。「這倒是沒問題。」

  於是,她動作有些生澀地脫下雷天羿身上的袍子,披在架上。「要幫相公脫鞋嗎?」

  「不必。」雷天羿兩眼灼灼地盯著她看。

  她臉頰一紅,深切感受到強烈的熱度,如果再說不懂就太假了。

  「我問過相公特地去外頭請回來的大夫,大夫說小產就跟生孩子一樣,最好調養一個月才能行房。」還是遵照醫囑,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比較好,但她內心深處又有那麼一絲小小的遺憾。

  聞言,雷天羿果然皺起眉頭。

  「大夫真的這麼說,我可沒有騙你。」冬昀再三強調。

  他的眉頭皺得更深。

  「快點睡吧!」話才說完,冬昀率先上床,在內側躺下。

  雷天弈瞪著她半晌,又不能真的不顧妻子的身子,硬要滿足自己的欲望,只好把不該有的念頭按捺下去。

  見丈夫熄了燭火,也跟著躺上床,在昏暗之中,他的存在感更為強烈,讓冬昀不由得躺得直挺挺的,就怕睡姿不好看。

  過了許久,她還是睡不著。

  「相公。」

  雷天羿低聲回應。「嗯?」

  「相公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了,還有我可以依靠,所以相公不要擔心,一定可以找到辦法改變婆母的心態和想法。」冬昀還是很怕他真的下手殺人,萬一皇上又知道他並非長公主的親生骨肉,是絕不可能饒過他的。

  雷天羿在心中嗤笑。那是不可能的事,沒有人可以改變得了那個女人,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雖然他這麼想,但妻子這麼說還是讓他備感窩心。

  「過來。」

  冬昀沒有拒絕,偎向丈夫身側,身子不自覺地放軟。盡管嘴巴上說希望這個男人多依靠自己一些,其實正好相反,是她渴望有個可靠的人可以依賴,因為她不想再一個人了。

  「我一定會保護你和昭兒的。」雷天羿對妻子,也對自己發誓。

  冬昀主動環住他的腰。「我也會幫相公的。」

  這個晚上,他們這對夫妻的心終於朝對方靠近,不再遙不可及。

  翌日,夫妻倆難得一塊兒用過早膳,還以為又可以平平靜靜地度過一整天,可惜午時剛到,長公主就派了婢女來請雷天羿過去。

  「我去去就回。」他用眼神安撫妻子。

  目送雷天羿離去,冬昀有些不安。

  待雷天羿來到正院,還沒走到廳前,就已經先聽到兒子凄厲的哭聲。

  他心頭一驚,加快腳步跨進廳門,只見兒子哭得好慘,還因為哭得太用力而臉蛋通紅,小小的身子不斷地掙扎,就是不想被那個女人抱。

  「昭兒!」

  「嗚……嗚……」見父親來了,昭兒連忙求援。

  長公主一臉傷心欲絕。「昭兒就這麼不喜歡讓奶奶抱嗎?」這個小畜生還真是不討人喜歡,果然是因為沒有血緣的關系。

  雷天羿努力沉住氣,幫兒子找個好理由。「昭兒應該是困了才會哭成這樣。」

  「是嗎?本宮還以為昭兒討厭奶奶……」她佯裝傷心地說。

  昭兒卻在這時抬起小手,揮開她的臉。

  你愈是不喜歡,本宮就愈要抱著你!長公主冷冷地思忖。

  「昭兒怎麼可以打奶奶呢?真是不乖……」她臉上掛著縱容的笑意,但語調卻令人發毛。

  「哇——」昭兒哭得更大聲了。

  雷天羿頓時心如刀割。「有事就衝著我來,不要為難昭兒!」

  這個女人明知昭兒從來就不喜歡她,還故意在自己面前抱他、逗他,惹他哇哇大哭,看自己這個當爹的受盡煎熬,她便很開心。

  「真是的,看你爹都誤會了,以為奶奶討厭你。」她對昭兒抱怨了兩句。「罷了!」

  長公主把昭兒交給一旁的老宮女,讓她抱回小跨院。

  「找我來有事?」雷天羿口氣不善地問。

  長公主朝另一個老宮女使了個眼色,要她到外頭把風,不讓其它奴僕接近廳門一步。「當然有事了……坐吧!」

  雷天羿有些防備地坐下。

  「這趟回宮小住,和皇上聊了不少。至今皇上還是堅持不肯立太子,也尚未決定繼位人選,雖然皇上有皇上的理由,可不管是後宮妃嬪還是那些文武百官,台面下可是暗潮洶湧、動作頻頻,長久下來並非百姓之福……」長公主端起茶杯喝了口,接著嘆了口氣。「不是本宮喜歡觸自己皇兄的霉頭,就怕有個萬一會天下大亂,你說是不是?」

  聞言,雷天羿不免迷惑。這個女人為何突然提起皇位的事?無論將來由誰繼承,就算她貴為長公主,也沒有置喙的余地。

  其實長公主也沒想聽到他的回答,只要這個兒子照自己的話做就好。

  「論起最上頭的幾位皇子,若非庸才無能之輩,就是身子骨不夠硬朗,還有一個是災星降世,或是成天只想與馬為伍,對權位不感興趣,皇後所出的皇子甚至成天沈迷在女色裡,更是不像話。下面的幾個皇子亦是年紀太輕,扛不起重任。如今能夠上得了台面的,也就只有六皇子興王以及十一皇子賢王……」她開始一一點名。

  「那又如何?」反正這些都與他無關。

  「六皇子的生母是蕭德妃,她背後的勢力不可小覷,而十一皇子的生母已經不在人世,娘家也沒有人位居高官,雖然他深受封地百姓的愛戴,但是個性太過心慈手軟,相較之下,還是六皇子更勝一籌,他不只心狠手辣,也夠陰險狡猾,將來最有可能繼任大統。」她和蕭德妃打年輕時就互看不順眼,豈能讓對方如願?「本宮絕不會眼睜睜看著皇上把皇位交給他們母子!」

  雷天羿低哼。「那也不是你可以決定的。」

  「皇上正在考慮立一道遺詔,若真有個萬一,也不必擔心到時群龍無首、天下大亂,而這份遺詔將會交由本宮來保管。」她和皇上是同胞兄妹,也是最親的親人,自然是不二人選。

  聽她說得得意洋洋,雷天羿卻是心驚肉跳,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皇上怎麼會突然想到要立遺詔?」

  長公主笑得極有心機。「當然是經過本宮的建議。只要立下遺詔,也算大勢底定,朝廷上下不再紛紛擾擾,可是件好事。」

  「你打算做什麼?」他敏銳地問道。

  她嗤笑了聲。「本宮當然只會負責保管。」

  「就只有保管?」依照雷天羿對她多年的了解,事情不可能這麼簡單,她肯定還有其它陰謀。

  長公主用兩指捻了塊糕點放進口中,咬了一小口,才緩緩開口。「本宮從小到大一直有個心願,這個心願也只有身邊最親近的宮女才知曉……」

  雷天羿等她說下去。

  「本宮想要成為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受到萬民膜拜,掌握最大的權勢,可以呼風喚雨。」誰說公主生的兒子當不了皇帝,她也當不了皇太後?她偏要讓全天下的百姓都看到!

  聞言,雷天羿不禁愣住。

  不是眼前的女人說的話太過荒唐,而是竟然真讓妻子給說中了。

  她想成為皇太後……

  難道妻子真能「看到」什麼?

  不!不可能有那種事!

  一定是誤打誤撞,碰巧讓她猜到的。

  「你瘋了!」雷天羿斥道。

  長公主沒有動怒,反而不以為忤地笑了笑。「到時你就是皇帝,是一國之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她應該要有個親生兒子,而這個兒子可以讓她成為天下最尊貴的皇太後,偏偏老天爺跟她作對,讓她不得不依靠這個孽種,真是太可恨了!

  雷天羿從椅子上站起來,怒視著眼前的女人。

  原來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折磨他、控制他,除了報復爹之外,還要利用自己得到皇位,也利用皇上對她這個御妹的信任。

  這個女人真的瘋了!

  「這是造反!」他低喝。

  「本宮可是在為天下蒼生著想,為百姓們挑一個好皇帝,與其讓給六皇子,還不如讓你坐上那張龍椅。」長公主堅定道。

  雷天羿咬緊牙關,瞪視著她。

  「想想你的生母還有妻兒,他們的性命可全都掌握在你的手上。」她這個兒子太重感情,不可能不管他們的死活。

  「不可能會成功的!」他身上流的不是皇家的血脈,況且以他的身分,文武百官也不會同意。

  長公主輕笑兩聲。「只要皇上的遺詔上寫得清清楚楚,誰敢抗旨?」

  「你打算在遺詔上動手腳?」原來這就是保管的真正用意。

  她不置可否。「你只要照本宮的話去做就好,其它的不用管。」

  雷天羿緊閉了下眼,當他再度睜開時,臉上的怒氣已經壓下去。他決定假裝配合,硬碰硬絕對得不到半點好處。

  「……孩兒明白了。」

  聞言,長公主滿意地笑了。「本宮就知道你最聽話了。」

  雷天羿乘機提出要求。「不過孩兒有個條件。」

  「說吧!」長公主此刻心情很好。

  「孩兒想讓昭兒和咱們夫妻一塊兒生活。」雷天羿希望把兒子留在身邊,不讓這個女人再靠近兒子半步。

  長公主笑睨著他。「就這麼辦吧!」

  「多謝母親。」他拱手回道。

  「你瞧,本宮還是很通情理的。」長公主自誇道。

  為了保護妻兒的性命,雷天羿只能忍氣吞聲。

  「方才說的那件事你就放在心底,在昭兒他娘面前,最好別提半個字,要是讓人壞了大事,可別怪本宮無情。」她把醜話說在前頭。

  雷天羿咬了咬牙。「孩兒不會告訴任何人的。」其實他也不打算告訴妻子,免得她煩惱過度,又開始胡言亂語。

  「好了,下去吧!」長公主笑不離唇。

  待雷天羿轉身踏出廳門,不禁面露沈思。這事牽連甚廣,先不論自己根本無意坐上皇位,若走錯一步,更是滿門抄斬的死罪。

  看來只能先按兵不動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8-27 02:59 PM

第八章

  八月,白露。

  自從昭兒來跟他們夫妻同住,早晚都能見到面,母子之間的感情更是親密,整天都黏在一起,好到雷天羿都有些吃味了。

  「……看不見!」冬昀用雙手蒙住自己的臉,逗著兒子。

  昭兒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看著母親。

  接著冬昀拿開雙手。「哇!」

  又看到母親,昭兒發出咯咯的笑聲。

  母子倆每天都在玩這個游戲,還樂此不疲。

  雷天羿坐在一旁的紅木椅上,手上拿了本書,卻看不到幾行字,整副心神都被坐在床上的母子吸引去了。

  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平凡生活,不過如此簡單又溫暖,可想要得到,卻又是如此艱難。

  「換昭兒了!」冬昀對兒子說。「看不見!」

  剛滿周歲沒多久的孩子用兩只小手搗住臉,然後又移開,學母親「哇」一聲,母子倆笑到前僕後仰。

  冬昀拿來手巾,幫兒子擦了擦汗。「好不好玩?」

  「呀啊……」昭兒一面笑,一面流口水。

  不期然的,她又「看到」了,臉上露出驚愕的表情。

  沒聽到妻子的聲音,雷天羿本能地往母子倆看過去,卻見妻子又用那種怪異的眼神瞪著兒子看。

  「娘子?」他放下書,走了過去。

  不過冬昀似乎沒有聽到。

  雷天羿皺起眉頭,輕輕握住妻子的肩頭搖了搖。

  「呃……」冬昀像是從夢中驚醒般,回過神來。「怎麼了?」

  他嗓音一沈。「這句話應該由我來問你才對。」

  「……相公知道昭兒是誰來投胎的嗎?」她一直到剛剛才連結上,原來公爹和相公這對父子的緣分還未了結,才會以這種方式再聚。

  「什麼?」雷天羿一臉莫名。

  冬昀抬頭瞅著他。「我剛剛「看到」……」說到這兒,見面前的男人露出無法認同的神情,她自動打住。「沒什麼。」

  「大夫開的藥還有在喝嗎?」他問。

  她丟一顆白眼過去。「我怎麼敢不喝呢?大夫也說我的身子調養得差不多了,其它的一切正常,腦袋也沒問題,保證沒有瘋。」

  「我沒說你瘋了。」雷天羿替自己辯解。

  「嘴巴上沒說,但臉上的表情已經說明一切。」冬昀沒好氣地回道。

  雷天羿不想跟她爭辯。

  「還有我一直想問,婆母為何突然願意讓昭兒跟咱們一起住?」她緊盯著丈夫的表情,想找出是否有說謊的痕跡。「那天你們究竟談了些什麼?」

  他坐回原本的座椅上。「沒談什麼。」

  「不要騙我,」冬昀可以嗅出一絲不對勁。「她總不會是突然良心發現,才答應把昭兒還給咱們的吧?」

  「沒錯。」

  雷天羿一語帶過,可冬昀才不相信。

  「呀……嗒……」昭兒摸著母親的臉,尋求關注。

  於是冬昀也不再追問下去。「等到相公想說,再告訴我吧。」

  「無論發生何事,我都會保護你們母子的。」雷天羿發誓。

  她往上翻了個白眼,要這些古代男人去依賴女人,好像會讓他們覺得很丟臉似的。「好、好,都聽你的。」

  當天傍晚過後,喂過了奶,冬昀把睡著的兒子交給楊氏,讓她抱回房去,屋子裡又只剩下他們夫妻倆。

  雷天羿將脫下的袍子披在架上,身上只著白色衫褲,看著坐在鏡奩前梳發的妻子。

  他的眼光太過熱切,很難不令人發現。

  「什麼事?」以為他有話要說,冬昀不禁這麼問。

  他坐在床沿,瞅著妻子。「大夫怎麼說?」

  「說什麼?說我有沒有瘋嗎?」冬昀口氣不大高興。

  「當然不是,」他立刻予以否認。「我也從來沒這麼想過。」

  冬昀頓時覺得自己反應過度。「那麼是說什麼?」

  「都已經一個月,你的身子也調養得差不多了……」雷天羿這個暗示夠明顯了,讓她的臉頰瞬間燒了起來。

  「呃……原來是問這個。」冬昀表情有些窘。

  他們僅有一次的肌膚之親是在很倉促的狀況下完成的,而且剛開始很不舒服,幸好後面有享受到,否則真會不想再有第二次。

  雷天羿朝她伸長手臂。「過來!」

  「其實我沒有問,不過……」她紅著臉,從鏡奩前起身,也在床沿坐下。「我想應該不會有問題。」

  他摟住妻子的肩頭,讓她偎向自己。

  「咱們分房了這麼久,相公都沒去找別的女人?」冬昀忍不住想問他是怎麼解決生理需求的。

  若是以前的妻子,絕對不會過問這種事,可是現在的她……以前?現在?她們分明是同一個人,為何要分以前和現在?雷天羿不免失笑,他該不會也被她感染到胡思亂想的毛病了吧?

  「怎麼突然問這個?」他甩去那份詭異的感覺。

  冬昀不在乎當個妒婦。「我說過自己不是個心胸寬大的女人,相公要是真想三妻四妾,就先休了我,然後昭兒歸我。」

  「這是誰訂下的規矩?」他從來沒聽過。

  她說得理直氣壯。「是我訂的,反正你可以去找別的女人生,不怕沒兒子,昭兒是我冒著生命危險生下來的,當然要歸我。」

  「胡說!」雷天羿低斥。「昭兒姓雷,是雷家的子孫,不可能給你。」

  「我是昭兒的親娘,他當然要跟我!」這是身為生母的權利。

  雷天羿瞪著她。

  誰怕誰!冬昀也瞪回去。

  「除了你,我沒有其它女人!」他們為何要為這種莫須有的事吵架?

  「也沒有去那種……那種地方風流?」她又問。

  他俊臉一沈。「沒有!」

  冬昀哇的一聲。「你還真能忍。」

  聞言,雷天羿不知該氣還是該笑。「可以睡了嗎?」他決定主動結束這個無聊的話題。

  「雖然春宵一刻值千金,不過咱們還是先說說話……」冬昀比較重視心靈上的溝通,相信彼此了解之後,肉體上自然會更契合。

  不讓她把話說完,雷天羿湊上前去,吻上妻子的嘴,直接將她撲倒。

  「唔……」果然是因為還年輕,賀爾蒙過盛,加上憋太久的關系,才會每次都這麼猴急。

  雷天羿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濕軟的舌探入冬昀的口中,與她的舌嬉戲、逗弄,攪得彼此的呼吸漸漸急促。

  這種唇舌交纏的滋味會讓人上癮,不過……嘴巴也好酸。唾液都來不及咽下,從嘴角滑了下來。

  冬昀放縱自己的雙手,毫無顧忌地在雷天羿身上探索,這也算是第一次真正去熟悉男人的身體。

  當小手不小心摸到腰際,或許是有些癢,也或許正好是敏感地帶,就聽到壓在身上的男人低喘一聲,讓她登時覺得好像不小心在火爐上倒入汽油。

  「我原本想要溫柔一點……」雷天羿嗓音透著情欲,支起上半身,瞪視著身下的妻子。

  「呃……衝動是魔鬼……千萬要冷靜……」冬昀額頭滑下一滴冷汗。

  他蹙攏兩道濃眉。「什麼……摸鬼?」

  「魔鬼就是……就是那種……不好的東西……」冬昀試圖跟他解釋,不過身上的男人已經開始脫她的襖裙,根本沒在聽。

  冬昀也伸手去脫他的,可就是跟不上他的節奏,這麼熟練的動作說沒有用在別的女人身上過,還真的很令人懷疑。

  「不要扯破了……」她趕忙解救最喜歡的一條馬面裙。

  「我再賠你一條新的。」雷天羿等不及了。

  聞言,她臉上三條黑線。

  一旦冰山變成火山,只能等它爆發完畢,否則誰喊停都沒用。

  待雷天羿壓上妻子赤裸的嬌軀,彼此之間沒有任何隔閡,全身上下每個毛細孔都因為興奮而張開,肌肉也跟著繃緊,更別說他雙腿之間的某個部位迅速變得火熱昂挺,蓄勢待發。

  這算是他們第一次裸裎相見,冬昀可以感覺到貼在身上的男性線條,那是不同於自己的堅硬、粗糙。

  當男性頭顱埋在自己胸前,由於她還在哺乳階段,相當敏感,每個吮吸、咬囓都帶了些疼痛,可卻令人情欲高漲。

  她輕叫了聲,嗓音多了嫵媚。「啊……」

  聽到這聲嬌吟,雷天羿險些把持不住。

  「你是故意的……」

  「什麼?」冬昀沒有聽清楚。

  他說得咬牙切齒。「我說你一定是故意的!」

  「故意什麼?」她的腦袋此刻已經糊成一片。

  已經沒空回答,也不想再浪費唇舌,雷天羿捧起妻子的嬌臀,將屬於男性的利刃歸入原本該回去的劍鞘中。

  兩人同時發出一聲喘息,冬昀圈住丈夫的脖子,主動回吻。

  這個舉動無疑是種誘惑,這並不像是順從保守的妻子會做的事,雷天羿腦中不禁閃過這個念頭,可那又如何呢?無論像不像,她都是他的女人。

  ……

  這次她是真的完全享受到性愛的快感,整個人快要融化了。

  雷天羿咬了咬牙,這個女人根本是想逼瘋他。

  感覺體內的男性利刃變得更大了,冬昀不禁發出感嘆,至少不必擔心「性福」方面的事了,她絕對可以得到滿足。

  當高潮來臨,她幾乎又嘗到死亡的滋味,不過這種死法可是多多益善,不管來幾次都沒關系。

  過了片刻,身上的男人還是貪得無饜的索求著,遲遲不肯宣泄。果然年輕就是本錢,而自己雖然有一具十八歲的身體,卻是三十歲的體力,實在沒辦法跟他拚一個晚上。

  她好想睡覺……

  「相公……我不行了……」冬昀快睡著了。

  雷天羿不肯讓她睡。「白天你只顧著陪昭兒玩,今晚要好好陪我。」

  「欸?」這是在吃哪門子的醋?

  最後她當然還是舍命陪良人。她被折騰了一個晚上,連何時昏睡過去都不知道,第二天醒來後,更是下不了床。

  冬昀一面忍著腰酸起身梳洗,一面想著以後還是要適可而止,不要仗著現在還年輕,在床事方面就沒有節制,將來後悔也來不及。

  「想不到爺現在會這麼疼愛夫人,」春蘭笑睇著她身上的吻痕。「真的跟過去完全不一樣。」

  冬昀避重就輕地回道:「男人嘛,在那方面總有需求,這跟疼不疼愛無關。」

  「當然有關,以前看爺總是冷冰冰的,現在可多了些人味,尤其是在面對夫人時,真的變了。」事情到底是怎麼轉變到這個地步的?春蘭還摸不著頭緒。

  「是這樣嗎?」冬昀裝傻。

  春蘭假笑了聲。「夫人那天投水自盡,還能活過來,真是老天爺保佑,奴婢真替夫人高興。」

  「你真的這麼想?」她盯著婢女看。

  見夫人又用那種彷佛要看穿人的眼神盯著自己,春蘭的笑臉頓時僵了下。「那是當、當然了。」

  冬昀也跟著假笑。「聽到你這麼說,我很高興。」

  「奴婢去把早膳端過來……」春蘭總覺得毛毛的,找了個理由出去了。

  見春蘭走了,冬昀才收起笑容。

  「爺呢?」她問向桂花。

  桂花捧了套襖裙過來。「爺沒說要上哪兒去,多半是在玉華堂。」雖然搬回來了,不過國公爺每天還是會在那邊的書房待上兩、三個時辰。

  「嗯。」雖然這個婢女站在自己這一邊,不過冬昀也不會刻意跟她套關系,免得被人看出來,反而害了對方。

  而桂花也是一樣,口氣和態度上沒有太大的改變,因此到目前為止,並沒有讓春蘭發現異狀。

  要怎麼做才能扭轉眼前的困境?她又該如何改變婆母的心態?

  冬昀想破了頭,還是想不出來。

  看來只有等待時機到來……

  再過三天就是中秋了,一道皇上口諭在這天下午送到了國公府。

  長公主親自來到大廳,不過傳達旨意的老太監又誠惶誠恐地表明非要國公爺夫妻出來接旨才行,她只好又派了奴才去請。

  雷天羿夫妻來到大廳,下跪接旨。雖然每年中秋節宮裡都會舉行祭月儀式,不過向來只有後宮的妃嬪、皇子和公主參加,這回皇上卻指名要他們夫妻入宮一隨同祭拜。

  「微臣遵旨。」

  待夫妻倆起身,長公主不免疑惑地質問為何自己沒有受邀,反而是讓兒子和媳婦他們進宮。

  老太監陪著笑臉,恭敬地回道:「這是欽天監的監正大人親口說的。他近日蔔了個卦,算出皇上今年到明年六月這段日子將有血光之災,卻無法得知發生何事,所以打算在祭月儀式請來貴人到場,也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我看他根本是在妖言惑眾!皇上在宮裡好端端的,何來的血光之災?」長公主嗤之以鼻。

  「監正大人所言,長公主可千萬不能不信。」老太監親眼見識過對方的能力,完全心服口服。

  長公主哼了哼。「所以本宮的兒子和媳婦就是他口中的貴人?」

  「監正大人說貴人其實是國公夫人,而國公爺則是輔助,兩者缺一不可。」這種事他可不敢亂說。

  聞言,冬昀不禁愣了好幾下,心想這位監正大人究竟想干什麼,自己又真的是皇上的貴人嗎?還是有其它的目的?

  「只要能化解皇上的血光之災,咱們夫妻必定全力以赴。」不管原因為何,既然皇上有旨,雷天羿自當效命。

  老太監笑了笑。「奴才這就把話帶回去。」

  待一行人離開後,長公主叫住正要離開的兒子,一塊兒回到正院。

  「母親還有何吩咐?」雷天羿面無表情地詢問。

  長公主在椅上落坐,身邊的老宮女適時遞上剛泡好的參茶。「進宮見了皇上後,不該說的話,可別亂說。」

  雷天羿臉上掠過一抹嘲諷。「這一點孩兒自然明白。」

  難道她以為自己會笨到提醒皇上千萬不要將遺詔交由他人保管?無憑無據的,皇上又豈會相信?

  「我當然相信你不會。」生母和妻兒的性命都在她手上,諒他也不敢胡來。

  「那麼孩兒告退——」

  「等一等。」長公主又叫住他。

  雷天羿腳步一頓,等著她開口。

  長公主將喝了幾口的參茶擱在幾上。「本宮已經派人去接你的生母到京城來了,相信不用多久,你們母子就可以見面。」

  終於可以見到了!

  這代表生母真的還活在人世!

  「多謝母親。」雷天羿深知要把握這個機會,好救出生母。

  長公主輕笑一聲。「本宮可是遵守諾言,所以你也要好好地跟本宮合作,這個天下就是咱們母子的了。」

  「是,孩兒遵命。」雷天羿忍氣吞聲地回道。

  得到滿意的答案,長公主這才讓他退下。

  雷天羿跨出廳門,心中沈思。他該如何揭發長公主的陰謀,又不至於讓自己一家三口受到牽連?可惜想要不受到牽連恐怕很難……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瀟湘院,冬昀雖然只瞥了一眼,也看得出丈夫臉上寫滿了「我心裡有事」。

  「婆母又為難你什麼了?」她問。

  雷天羿抱起坐在床上的兒子。「沒什麼,只是吩咐咱們這回進宮,在皇上面前可不能失禮。」

  冬昀會相信才怪。「就只有這樣?」

  「我沒必要騙你。」他淡淡回道。

  她氣丈夫就是不肯說實話。「你們之間該不會有什麼交換條件?」

  「你太多心了。」雷天羿說得輕描淡寫。

  「相公還是不相信我?」她為之氣結。

  雷天羿瞅了她一眼。「我當然相信你,只是你不需要知道太多,不過徒增煩惱罷了,只要把昭兒照顧好就夠了。」

  「不要小看女人!」冬昀罵道。

  他迎視妻子怒氣騰騰的雙眼。「總之一切有我在,我會保護你和昭兒的,不會讓她動你們母子一根寒毛。」

  「你不需要一個人承擔這些責任,我可以幫你。」她真想拿掃帚把他腦袋裡那些迂腐的大男人思想清一清。

  「保護妻兒是丈夫的責任,你什麼都不必擔心。」雷天羿還是說著同樣的論調。

  冬昀還想說什麼,就見他把兒子塞給自己,然後轉身出去。

  她好想大叫,卻只能跟兒子抱怨。「你這個爹真的很難溝通!」

  「嗒嗒……」昭兒只是流著口水對她笑。

  到了中秋節這一天,約莫午時左右,雷天羿夫妻穿著正式禮服,分別乘坐兩頂轎輿,來到位於皇宮東郊的天壇。

  天壇顧名思義就是天子用來進行祭天儀式的地方,按照敬天禮神的想法而建造,強烈表現出對「天」的崇敬,整體面積比皇宮還要大上兩倍,有兩重壇牆,分隔為內外壇,內壇牆上辟有六座門,裡頭主要有祈年殿、皇穹宇和圜丘壇,並用一條丹陛橋相通,像征著與天宮連接。

  由於祭月儀式在晚上舉行,皇上此刻正在祈年殿的一座正殿等待,雷天羿夫妻便來到殿外的廊房等待宣召。

  想到待會兒要見的是當今聖上,冬昀免不了有些緊張。

  「相公經常見到皇上嗎?」論起輩分,他們也算是「舅甥」。

  雷天羿看向妻子,壓低音量回道:「以前經常進宮,不過近年來已經很少了,這也是為了避嫌。」

  「避嫌?」她不懂。

  雷天羿唇畔揚起一道自嘲的弧度。「身為長公主的兒子、當今皇上的外甥,進宮面聖得太過勤快,難免會被人在背後說閑話,為了顧及其它人的想法,皇上也就不便隨時召我進宮。」

  冬昀頓時有感而發。「做人還真難。」

  「這樣也好。」他不想如那個女人的意。

  「怎麼說?」冬昀又問。

  可惜雷天羿並沒有再說下去。

  「告訴我會怎樣?」她氣呼呼地問。

  「那個女人……」雷天羿知道她懂得自己是在指誰。「希望我能得到皇上的信任和仰賴,甚至超越那些皇子。三年前,皇上原本有意讓我成為御前侍衛,時時刻刻跟在左右,不過文武百官對此相當反彈,這才作罷。」

  冬昀點了點頭。「其實這也不難理解,如果相公成為皇上身邊的紅人,婆母也會覺得驕傲。」

  「她要的不光只是驕傲,她還要更多。」雷天羿冷笑。

  冬昀才要再問個清楚,這時有人進到了廊房。

  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目前擔任欽天監監正的鳳翔侯容子驥。

  「國公爺、夫人。」容子驥笑意晏晏地朝夫妻倆拱手見禮。

  雷天羿起身。「皇上是否要召見咱們夫妻了?」

  「皇上此刻正在處理其它的事,還請國公爺和夫人再稍候片刻。」容子驥先比了個「請坐」的手勢,接著也跟著落坐。「應該快了。」

  冬昀有些憋不住,忍不住開口詢問。「監正大人說我是皇上的貴人,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意思是我可以幫皇上擋去血光之災嗎?」

  「也許能,也許不能。」容子驥故弄玄虛。

  她瞪了對方一眼。「到底是能還是不能?萬一沒有幫皇上擋下災難,他怪罪下來,我會不會腦袋不保?」

  容子驥笑不離唇。「這點夫人盡管放心。」

  「皇上的血光之災,究竟從何而來?」雷天羿關切地問。皇上若是出事,天下必得經歷一段紛亂不安的日子。

  「就連下官也推算不出來……」容子驥也正在苦惱。「所以才會寄望在夫人身上,盼夫人能指點迷津。」

  「我?」冬昀用食指比了下自己,接著恍然大悟,總算明白對方的用意。

  「原來你是打算……」藉由她的特殊能力希望能夠「看到」什麼,找出答案。

  這根本就是在利用她的天賦。

  容子驥露出笑容。「正是如此。」

  雷天羿皺起眉頭,輪流看著兩人。

  「我可不敢保證能得到你要的答案。」冬昀不希望對方抱太大的期待,畢竟這件事攸關皇上的性命,不是開玩笑的。

  「也只能姑且一試了。」容子驥回道。「對了,賤內說想跟夫人做個朋友,改天能否前去拜訪?」

  他記得那天回去之後,他將國公夫人提出的警告轉達給自家娘子,沒想到她很有興趣,想要親自會一會這位可以預知未來的人物。

  冬昀不禁莞爾。「還是等她生完孩子再說,在這之前,請她老老實實地待在府裡,不要亂跑。」

  「多謝夫人忠告。」容子驥也是這麼想,總算有借口拒絕自家娘子了。

  這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讓雷天羿有些不大高興。「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相公還記得吧?那天監正大人到府裡來幫昭兒作祈福儀式,還送給你們父子一人一個護身符,那天我和監正大人私下聊了幾句,就把「看到」他夫人腹中孩子有可能保不住的事告訴他……」在丈夫的瞪視下,冬昀頓住,沒敢再繼續說下去。

  「胡鬧!」雷天羿拍了下座椅扶手,連外人都知道,又會如何看待她?

  冬昀據理力爭。「我不是胡鬧,是真的「看到」……」

  「夠了!」他斥道。

  容子驥倒沒想到國公爺對妻子的這份特殊能力抱持著質疑的態度,如今害得他們起了口角,他有些內疚。

  「還請國公爺不要責怪夫人,姑且無論相不相信,夫人也是一番好意,下官心中只有感激。」他連忙打圓場。

  聞言,雷天羿的臉色這才稍稍緩和。

  就在這時,一名小太監進來傳話,說皇上要召見他們。

  「走吧!」雷天羿沈聲道。

  冬昀不想在外頭跟丈夫大小聲,如果要吵也是回家再吵,所以她沒有當場為自己辯駁,靜靜地跟著丈夫出去。

  容子驥也跟在後頭。

  待夫妻倆進入祈年殿正殿,經過一番跪拜行禮之後,這才起身回話。

  冬昀靜靜地觀察,發現皇上對這個外甥很親切,還會噓寒問暖,反倒是丈夫十分拘謹,保持君臣之間該有的距離。

  接著輪到冬昀,皇上也知道她前陣子小產的事,便當場賞賜一些珍貴藥材,好讓她帶回去補補身子。

  冬昀福了福身。「謝皇上恩典。」

  才剛站直身子,她很自然地盯著皇上,可惜沒有接收到任何訊息,於是她朝站在對面的容子驥搖了搖頭。

  容子驥立刻面露沈思。

  接著夫妻倆又與皇上閑話家常了幾句,這才告退,回到方才的廊房歇息,等待儀式進行的時辰到來。

  當天色漸漸暗下,天壇裡裡外外卻是燈火通明,尤其是每年用來舉行祭天和祭月儀式的園丘壇,更是比白日還要明亮。

  在祭壇的後方,冬昀跟著丈夫站在皇後以及眾多妃嬪、皇子和公主的前面,只因他們是皇上的貴人,才能享有此殊榮。

  眾人手持三炷清香,一同向天上的明月祝禱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而皇上也手拿著三炷清香,站在高壇上,彷佛一伸手就能觸及月亮,先是下跪叩首三次,接著又循台階而下。

  「……啊!」冬昀突然發出叫聲,幸好聲音很小,只有身旁的男人聽到。

  雷天羿偏頭看著妻子,只見她兩眼直勾勾地瞪著從高壇上走下來的皇上,小嘴微微張開,表情有些驚恐。

  他認得娘子這個表情,開口喚道:「娘子!娘子!」

  冬昀像是沒聽到般,而容子驥從皇上手裡接過清香,接著要拿雷天羿夫妻手上的香時,也注意到她臉上的異樣神色。

  「夫人沒事吧?」他問。

  雷天羿試著又喚了一次。「娘子!」

  像是從失神狀態中驚醒,冬昀倒抽了口涼氣,身子前後搖晃,險些站不住,幸好雷天羿及時扶了她一把,才沒有當眾出糗。

  冬昀看著眉頭又皺成川字的丈夫。「我沒事……」

  「夫人沒事就好。」容子驥說完便離開了。

  幸好這小小的騷動沒有引起太多人注意,儀式繼續進行著。

  等到儀式結束之後,亥時已經過了一半。

  「……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訴監正大人。相公,這次請你一定要相信我。」冬昀萬分堅持地道。

  雷天羿一臉不悅。「難道你又「看到」什麼了?」

  「對!」她也對他坦誠。

  他一把扣住妻子的手腕。「跟我回去!」

  「相公還是不相信?」冬昀感覺有些受傷。

  「要我相信什麼?」他繃著俊臉。「相信你真能看到一個人的前世今生?」這麼荒誕的事,要他如何相信?

  冬昀望著丈夫。「我也不奢望相公馬上就接受,但是至少可以試著聽聽看,不要一味否認和排斥。」

  雷天羿登時語塞。

  「我可以理解相公只敢相信自己,不願輕易相信別人,因為生長環境逼得你不得不這樣做,但是我以為自己可以例外……」說著,冬昀的聲音有些哽咽。「顯然是我想得太美了。」

  「我當然相信你!」他低唯。

  「你說謊!」她也吼回去。

  由於皇上、皇後和妃嬪們都走了,只有一些太監和宮女正在整理場地,距離也有些遠,自然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

  看著妻子露出憤怒又失望的表情,雷天羿頓時像挨了一個耳光,不由得捫心自問——

  難道真的連一絲絲的可能性都沒有嗎?天下之大,奇人異事時有所聞,難道他就真不相信她真的擁有那種不可思議的能力?

  「為什麼就是不肯相信我?」冬昀氣到朝他胸口槌了幾下。

  雷天羿站著不動,由著她打。「我當然相信你,甚至願意為你而死。」

  這是他的肺腑之言。

  「那麼是擔心別人以為我瘋了,會讓你覺得丟臉?會抬不起頭來?」冬昀聽了雖然感動,但還是氣惱地質問。

  「我從來不認為你瘋了!」他斥道。

  雷天羿再一次的質問自己,既然不認為妻子瘋了,為何就不能相信她呢?他究竟是在糾結什麼,才會看不見眼前的事實?

  他將心沈澱下來,好好思考。他之所以愛上妻子,不就是因為她的真嗎?看過太多的虛偽,她的真實才會如此彌足珍貴。

  冬昀一面說,一面紅了眼眶。「那麼就相信我一次,對相公來說並沒有損失。」

  要是能拋棄這份天賦,她真的會去做的,可這偏偏不是自己能夠選擇的,既然如此,就去接受它。

  這個男人是她的丈夫,要瞞他一輩子是不可能的,她更不打算這麼做,那麼得到他的信任,對她來說相當重要。

  「好,我相信你。」為了彼此,雷天弄願意去嘗試。

  冬昀頓時滿臉驚喜。「真的嗎?」

  「因為只有你不會騙我。」雷天羿終於跨出一步。

  就在這當口,一名欽天監的陰陽生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

  「見過國公爺和夫人,監正大人說……兩位若還不趕著回去,請先在偏殿的廊房等候,他很快就過來。」

  聞言,雷天羿看向身旁的妻子。「請轉告你們的監正大人,咱們夫妻一定會等他忙完,不必著急。」

  「是。」陰陽生很快地回去稟報。

  冬昀朝他笑了開來。

  「咱們到廊房那兒等吧。」雷天羿握緊妻子的手,是這只小手給了自己力量,只有相信,才能讓彼此走下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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