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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梅貝兒 - 妃常美好.上(冷酷暴君的收服方法)【單】 [打印本頁]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11 08:08 PM     標題: 梅貝兒 - 妃常美好.上(冷酷暴君的收服方法)【單】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10-11 07:59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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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罹患先天性心臟病的趙晴在十八歲這一年壽終正寢,
以為終於得以解脫,沒想到遇上一名兩光道士,
只因為同名同姓又同年同月同日生,居然收錯三魂七魄,
讓她在大豐王朝的肅王妃身上重生!
不僅一醒來就身懷六甲,還因為死而復生,
夜夜都能看見阿飄爭先恐後來找她報到,
除了要處理它們的陳情,還要當它們的戀愛顧問,
讓她感嘆王妃好忙⋯⋯不過最讓她頭痛的是,
身邊這個冷酷無情、視人命如草芥的肅王夫君!
常聽人說伴君如伴虎,如今她是深刻體會到了,
這位肅王脾氣暴躁不說,還動不動就嚷著要殺人,
為了眾生安危,也為了腹中孩子的將來,
看來她得親自出馬,想法子收服這位暴君啊!

【出版日期】 2015/06/02
【出版社名稱】 狗屋
【書系及編號】 橘子說系列(1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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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11 08:08 PM

楔子

  趙晴躺在特等單人病房內,身上連著用來偵測心跳、脈搏和血壓的儀器,病床旁還吊著點滴,儘管身體十分虛弱,不過目光卻閃著堅定的光芒,喘了口氣之後,她拿下臉上的氧氣罩,說出自己的決定。

  「……只要是可以用的器官和組織,我都願意捐出去,反正到時還不是要火化燒掉,不好好利用太浪費了。」由於罹患先天性心髒病,沒能為社會有所貢獻,至少在她死後,還有機會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主治醫師因為她這份心意而感動。「不過你才十八歲,若要簽器捐同意書,還是得經過父母的同意才行。」

  她把氧氣罩戴上,深吸了幾口氣,感覺舒服多了才又拿開。「那麼就幫我聯絡他們,請他們盡快過來一趟。」

  因為家裡有錢,又是醫院的股東之一,父母非常放心地把她交給主治醫師來照顧,久而久之,就連其他兄弟姊妹也都把自己遺忘了,只有在發出病危通知時才會像徵性地出現一下,對趙晴來說,主治醫師和護士才是她真正的家人,這間醫院才是她的家。

  見趙晴心意已決,主治醫師便讓護士馬上打電話,請她的父母抽空過來醫院一趟,當天傍晚,趙先生和趙太太出現了,對於女兒的做法並沒有表示意見,簽了名之後又匆匆地走了,甚至沒空進病房看一眼。

  「……謝謝。」得知父母簽下同意書,趙晴很開心。

  「是我要謝謝你才對。」主治醫師衷心地說。

  畢竟這麼多年下來,器捐的觀念一直還處在宣導當中,不是人人都能接受,每簽一份就有希望救到更多的人,只是看著就像自己親生女兒的趙晴做出這個決定,他心裡是既欣慰又不捨。

  等到主治醫師離開病房,趙晴偏頭望著窗外,不禁揚起沒有血色的嘴角。其實她心中最大的願望是能夠四處旅行,親眼看看那些只能透過網路才能見識到的世界,最後和喜歡的男生結婚,生下兩個孩子,過著簡單平凡的生活,不過她也知道這不過是個夢。

  面對死亡,她並不感到恐懼,因為經歷過瀕死邊緣太多次,她早已麻木,不過這回不一樣,趙晴有股預感,自己的時間真的差不多了。

  就在兩天后的清晨四點多,原本安靜的醫院走廊傳來急促的奔跑聲,主治醫師和護士都衝進病房,馬上要為趙晴進行初步急救。

  「打電話通知家屬!」

  趙晴很努力地呼吸,至少要撐到父母趕來見她最後一面,和他們道別。

  好痛苦……

  好累……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模模糊糊聽到父母的叫喚,似熟悉又陌生,這才掀起快黏在一起的眼皮,朝他們擠出笑容,終於可以安心地走了。

  突然之間,她的身體變輕,而且慢慢地往上飄。

  她居然飛起來了……

  「……送進開刀房!」因為病人的父母已經簽下器捐同意書,在確定腦死之後,便可以摘除剩餘可用的器官和組織,主治醫師沒有時間處理悲傷的心情,很快地指揮接下來的工作。

  趙晴飄到天花板,忍不住低頭看了表情木然的父母一眼,並沒有太過傷心的樣子,反而像是鬆了口氣,想到自己也沒有孝順過他們一天,無法責怪他們無情,至少雙方都得到解脫,於是揮手道別之後,又繼續往上升。

  就在下一秒,眼前先是光芒萬丈,頓時全身感到無比溫暖,等到適應光線,赫然出現一座紅色拱橋,四周的氣氛也有著說不出的祥和,這裡該不會就是所謂的天堂,或是人家口中的西方極樂世界?是不是因為做了器捐,救了幾條人命,不必去地獄報到,才會有這麼好的待遇?

  當趙晴踏上拱橋,一路欣賞著橋下的奇花異草以及蜿蜒的溪流,潺潺的流水聲伴著花香,靈魂得到從未有過的平靜,她也不禁漸漸遺忘生前承受的病痛之苦。

  可是才走到拱橋中央,半空中驀地傳來一道木魚聲,夾帶著不知名的力量,把她硬生生地拉住,怎麼也動彈不得。

  怎麼回事?

  木魚聲由遠而近,由慢轉快,聲聲催促。

  「……三魂七魄速速歸位!」

  接著,就聽到一個中年男人拔高嗓音斥喝。

  一瞬之間,她彷彿墜下萬丈深淵,頓時失去意識。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11 08:08 PM

第一章

  建成二十四年,關中府常寧縣

  身穿法衣、頭戴法帽的賈道士在后寢宮的花園內設壇,就見香案上插著幾支令旗,香爐內燃著檀香,他一面敲著手上的木魚,一面念著收魂咒,鬢角卻是冷汗涔涔,這絕對是他平常招搖撞騙的報應,要知道「收魂」這個儀式必須是領有天命的人才能辦得到,自己充其量不過是個「假」道士,只會擺擺架勢、念念咒語,可是若沒把肅王妃被嚇跑的三魂七魄給收回來,鐵定會成為肅王的劍下亡魂,這麼一想,木魚也就愈敲愈急。

  叩叩叩……

  木魚聲讓肅王府透著詭異不安的氣氛。

  「……娘娘回魂了!娘娘回魂了!」一名婢女欣喜若狂地嚷道。

  聞言,賈道士不禁張口結舌,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火速地奔出花園,來到肅王妃居住的正房,就見負責伺候的一干婢女個個眼泛淚光,不是高興主子得救,而是慶幸自己的小命保住了。

  待賈道士來到寢榻前,瞥見原本受到極度驚嚇,三魂七魄跑出肉體,臉色變得白裡透黑,印堂還隱隱泛著青光,兩眼更是呆滯無神,看人的時候眼珠子也不會轉動,而且身體發冷,一看就是死期將近的肅王妃已經可以坐起身來,臉色也漸漸恢復正常,便試探地開口。

  「娘娘?」

  趙晴剛開始還有些渾渾噩噩,只是呆呆地瞪著滿屋子穿著古裝戲服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面容清晰可見,有的則是五官模糊,連身形都朦朦朧朧的,她以為自己的視力出了問題,還用力地揉了幾下眼皮。

  「……娘娘!」賈道士見王妃沒有反應,便提高音量。

  聽到耳邊有人開口說話,趙晴很自然地瞥了過去,從對方的穿著來判斷,應該是個道士,她有些不大確定地問道。「你在跟我說話?」

  「娘娘開口說話了!」

  「娘娘沒事了!」

  貼身伺候王妃的金香和銀屏不由得喜極而泣。

  賈道士沒想到自己竟然辦到了,成功地把王妃的三魂七魄收回原來的肉體,看來上天總算發現他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以後再也沒人敢說他是個假道士了,這就叫做因禍得福。

  「……你們是誰?這裡是什麼地方?」不過趙晴接下來說的話,讓所有人不禁都傻眼了。「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她剛才明明還在天堂還是西方極樂世界的地方,就算要轉世也沒這麼快,更何況也不可能時光倒流,投胎到古代才對,這太不合邏輯了。

  聞言,賈道士不由得瞪著肅王妃,以為她才剛回魂,神智還不大清楚。

  「這裡是肅王府,因為娘娘受到突來的驚嚇,三魂七魄全都嚇跑了,是小道施咒把它們收回來……」他不忘居功地說。

  趙晴腦子還是轉不過來。「肅王府?」這是在演哪一出古裝戲?

  「難道娘娘忘記發生什麼事了?」銀屏小心翼翼地問。

  「我不是什麼娘娘,我……」她才想換個姿勢,把眼前的狀況弄個清楚,突然感到異狀,肚子好像被什麼頂到,低頭一看,自己的小腹何時堆積了這麼多肥肉,她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有需要減肥的一天。

  見狀,金香生怕她又嚷著說不要孩子,面有難色地啟唇。「良醫副說,娘娘雖然受到驚嚇,幸好腹中的胎兒無恙,還請娘娘珍重。」

  雖說世子暫時沒事,不過王妃意識不清,無法自行進食,時間一久,也會有性命之憂,但良醫正又找不出病因,千歲一怒之下,便將人給殺了,王府裡的長史只好提議請道士前來作法,死馬當作活馬醫。

  就這樣,千歲一口氣抓來十幾位道士,可惜全都失敗,只剩下一個賈道士,要是娘娘和尚未出生的世子有個三長兩短的話,恐怕后寢宮裡的奴才和婢女也都得跟著陪葬,沒想到誤打誤撞,王妃真的回魂了。

  「胎兒?」趙晴怔了好幾下,這才意識到這兩個字的意思,不禁啞然失笑,瞪著眼前兩個和自己年紀相當的婢女,以為她們是在跟自己開玩笑,她連戀愛都沒談過,又還是個處女,怎麼可能……

  懷孕?

  她趕緊摸著凸起的小腹,想到自己已經把可以用的器官和組織捐出去了,那麼現在這具身體又是誰的?這個認知讓趙晴臉色不禁跟著慘白。

  賈道士提心吊膽地喚道:「娘娘怎麼了?」

  「你說……是你把我的三魂七魄收回來的?」她屏息地問。

  他吶吶地回道:「是,娘娘。」

  趙晴瞪著眼前的兩光道士,他居然搞出這麼大的烏龍!「你收錯人了!」

  這句話讓所有的人再次傻眼。

  「我、不、是、你、們、要、找、的、娘、娘!」她怕這些人不明白自己的意思,還刻意一個字一個字,字正腔圓地說道。

  銀屏和金香滿臉驚愕地看著她。「你……不是娘娘?」

  「我真的不是!」原來她的三魂七魄附在一個古代女子身上,這個情節就像原創小說裡頭的重生哏,每次在網路上看到那些故事內容,她總是哈哈大笑,而這也是她平日的生活娛樂之一,這會兒卻是想笑也笑不出來。

  賈道士頓時嚇得臉色慘白,口氣不穩地說出肅王妃的生辰八字和閨名,跟她進行確認。「……娘娘也許……也許只是一時忘了自己是誰……」

  「我是叫做趙晴沒錯……」她不知道自己的國歷生日換算成農曆是幾號,也不知道出生那一年是不是乙未年,但總不會剛好條件都吻合,就被抓來替補。「但也只是同名同姓,又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我們的時空背景完全不同,我絕對不是你們要找的娘娘,我更沒有忘記自己原本是誰……」

  聞言,賈道士兩腿發軟,整個人癱坐在地上。「完了、完了!」要是讓肅王知道自己收錯三魂七魄,腦袋就真的不保了。

  「……王妃回魂了嗎?」

  就在這當口,正房外頭響起年輕男子的厲聲詢問,接著一道高大威猛的身影邁著大步,如入無人之境地走進來,氣勢嚇人,屋內的空氣瞬間變得緊張起來,令人快要窒息。

  這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高大男子才走進正房,趙晴馬上註意到原本滿屋子的人,陡地咻的一聲,有三分之二的「人」全都憑空消失……

  她愣了一下,還來不及細想,就聽到陣陣哭聲。

  婢女們一個個打著哆嗦,不只是屈膝見禮,而是匍匐在地,想到肅王的冷酷以及嗜殺成性,全都低聲啜泣起來。

  「千歲饒命!」賈道士跪爬到肅王面前,直磕著頭,抖聲嚷道。「千歲饒命!小道已經盡力了……千歲饒命……」

  元鎮低頭怒視,眼底殺氣騰騰,以為連他也無法把王妃的三魂七魄收回來,立即唰的一聲,拔劍出鞘。

  「那你就去死吧!」

  當舉到半空中的寶劍就要揮下去,耳畔響起一個女人的驚呼聲,盛滿怒氣的鳳目往聲音的來源瞥去,就見他的王妃坐在寢榻上,兩眼睜得好圓好大,右手則是摀住唇瓣,滿臉驚恐地瞪著他,有別於前幾天的毫無反應,顯然已經恢復意識。

  「王妃!」元鎮垂下持劍的右手,跨步走向寢榻。

  見對方突然走過來,趙晴本能地往後縮,眼前的男人年紀約莫二十有二,生得劍眉鳳目,可以說俊美到有些罪惡,束髮戴冠,露出額頭上的美人尖,身穿一襲交領右衽黑色繡金線花紋的袍衫,領口、袖口和下擺都有鑲繡滾邊,腰帶上垂掛著玉佩墜飾,外頭再套了一件同色披風,看來身分尊貴,不過全身上下卻散發著令人畏懼的黑暗氣息,尤其是眉宇之間還凝聚著煞氣,宛如一頭失控的猛獸,正張著大口,咧開發亮的利牙,隨時都會將人撕成碎片。

  趙晴整個人縮在床角,已經沒有退路。

  「你也知道害怕?」元鎮語帶嘲弄,這個女人還真是會裝,都敢傷害他的親生骨肉,也就表示她不把自己放在眼底。

  趙晴有些遲疑地點頭。

  「你是應該害怕!」他用著唯我獨尊的口吻說道。

  天底下還找不到不畏懼自己的人,就連父皇和母妃也一樣,怕會再帶來災禍,便將不過才八歲的他打發離京,前往關中府就藩,那麼生活在這塊封地上,無論是人還是東西,甚至一草一木,都是屬於他一個人的,要殺要剮全隨自己高興。

  「既然已經懷了本藩的世子,最好平平安安的把他生下來,要真的想死,等生完再死!」元鎮漠不關心地嗤道。

  這個男人到底在說什麼?有人會對自己孩子的媽說出這種冷血的話嗎?當他的兒女還真是倒霉——不過趙晴也只敢在心裡回嘴。

  她吞嚥了下唾沫。「其實……我不是……」

  「娘娘才剛回魂,需要歇息,請千歲別再嚇著她!」銀屏大著膽子開口。

  金香也有志一同地說:「奴婢會好好看著娘娘的,請千歲放心!」

  「等、等一下!」趙晴有些錯愕地瞪著她們。「我已經說過我不是……」

  「娘娘!」銀屏和金香撲到寢榻前,暗示性地搖了搖頭,然後滿眼哀求地看著她,無非是希望趙晴不要說出真相。

  可趙晴寧可去投胎轉世,也不想留在這裡。「我……」

  「本藩再提醒你一次!」元鎮先將右手的寶劍歸鞘,改為抓住她的臂膀,蠻橫地將趙晴扯到自己面前,俯視著她明顯畏怯的眸底,惡聲惡氣地吐出話來。「要是腹中的胎兒有個閃失,本藩會親手殺了你!」

  雖然貴為七皇子,又被冊封為肅王,上有父皇和母妃,下有同胞的弟弟,卻都避他如蛇蠍,沒有一個人真心接納他,這個尚未出世的孩子是他的骨血,也是唯一的親人,說什麼都要保住,誰都不准傷害他,就算是生下他的女人也不能饒恕。

  趙晴看得出他是認真的,愣愣地點頭。

  「好好伺候王妃!」他甩開趙晴,拂袖而去。

  保住一條小命的賈道士嚇到差點屁滾尿流,連吃飯的傢伙也不要了,更別說是獎賞,馬上拔腿就跑。「小道告退……」

  見狀,趙晴終於反應過來。「喂!你不能就這麼走了……這樣太不負責任了……快讓我回到原本的地方……」

  「娘娘,要是千歲知道你不是真的娘娘,咱們都活不了了……」金香跪在寢榻前朝趙晴磕頭。

  銀屏也跟著向她乞求。「還請娘娘將錯就錯……」

  「求娘娘救救咱們……」其他婢女也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她一臉欲哭無淚。「我不是你們的娘娘,要怎麼救你們?」

  「只要世子平安出生,千歲心情一好,大家自然就會沒事。」銀屏用袖口拭乾淚水,安撫這位頂替主子身分的女子。

  趙晴不由得低頭摸了摸有些鼓鼓的小腹,想到此刻裡頭有個小生命存在,要是還沒出生就這麼死了,也是於心不忍,可是想到自己原本應該壽終正寢,卻遇上一個兩光道士,不但收錯了魂魄,讓她又重新再活一次,現在不只有個動不動就嚷著要殺人的藩王老公,而且再過幾個月自己就要當媽媽了,這種神展開的劇情,教她一下子不知該如何接受。

  可是不接受又能怎麼辦呢?

  「唉!」她抱頭嘆氣。

  金香吸了吸氣。「娘娘就當是在做好事,一定會有好報的。」

  「……我答應就是了。」事情既然被她碰上,也只有順其自然,想開一點,她幾乎一輩子都躺在病床上,早就悟透這個道理,怨天尤人也沒用。

  「多謝娘娘!」銀屏喜極而泣地說。

  其他婢女也向她磕頭。

  「好了好了!你們快點起來吧!」趙晴有些頭大,揮了揮手。「我又不是真正的王妃,承受不起這種大禮。」

  銀屏和金香拭著淚水,然後笑著起身,先讓其他婢女都退出正房,接著幫主子披衣、奉茶,就跟平常一樣伺候。

  「肚子裡的孩子……大概幾個月大了?」她和這個寶寶算是命運共同體,要是沒有保住,自己也別想活命。

  「回娘娘,世子已經四個多月了。」銀屏回道。

  她又摸了幾下,還以為只是發胖,想不到卻是懷孕,不過還是沒有太真實的感覺。「世子?」

  金香苦笑。「千歲想要兒子。」

  「萬一是女兒怎麼辦?」趙晴驚訝地問。

  「千歲會讓娘娘再生,直到……生下世子為止。」金香一面說,一面偷覷她的臉色,就怕她不肯。

  「娘娘就是連這個孩子都不要,才會……」發現自己說溜了嘴,銀屏連忙摀住唇,不再說下去。

  趙晴好奇地追問。「為什麼你們的王妃不要孩子?」

  兩個婢女交換了個眼色,心想這種事瞞也瞞不了。

  「娘娘很怕千歲,但又礙於聖旨,加上親人的逼迫,不得不嫁給千歲,成為肅王妃,對於腹中的孩子更加反感,因此才會偷偷地要李嬤嬤……李嬤嬤是跟著娘娘陪嫁過來的,三番兩次要她想辦法弄些藥來,結果不小心被千歲知道,便當著娘娘的面斬殺李嬤嬤……」金香吶吶地說出原委。

  銀屏只要回憶起那幕血腥的畫面,還是心有餘悸。「李嬤嬤的頭就這麼掉到地上,還滾了好遠,鮮血噴到娘娘的臉上,她才會嚇得魂不附體……奴婢當時真的以為千歲會殺光所有的人……」

  聽到這番形容,趙晴有些反胃。「……但也不能隨便殺人。」

  金香一臉愁雲慘霧。「這兒是千歲的封地,身為藩王,對於封地的子民自然擁有絕對的生殺大權,無人能製止……」

  她這才領悟到自己身處在一個多麼封建古老的朝代,對貴族皇室來說,百姓的性命比螻蟻還不如。

  「這些年來,千歲不知殺了多少人,不只是王府裡的人,就連封地裡的百姓都怕他,也沒人敢違抗他。」銀屏一面說,一面落淚。

  趙晴無法想像這些人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他根本就是個暴君,將來要是當上皇帝還得了,難道就沒人治得了他嗎?」他的父母呢?只會生,不會教?

  「娘娘可別當著千歲的面這麼罵。」金香連忙提醒。

  銀屏嘆了口氣。「咱們身分卑微,並不求榮華富貴,只求過著安安穩穩的好日子,不必成天擔驚受怕。」

  趙晴忍不住動了惻隱之心,反正這會兒想走也走不了,不如就好人做到底。「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把孩子生下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多謝娘娘!」兩個婢女又跪下磕頭。

  見她們又跪又拜,趙晴已經懶得去糾正對方的稱呼和禮儀了。

  三月,時序已經進入了春天。

  趙晴沒想到自己的胃口會這麼好,不知是不是因為懷孕的關係,還是從小到大幾乎都是吃醫院的伙食,只能選擇清淡食物,就算是肉類也不能油炸,也不能吃刺激性的辣椒,如今得以解禁,她真覺得每道菜都是人間美味,簡直好吃到要流淚了。

  自從她重生之後就吃個沒完沒了,一直到了晚上,胃都快撐破了,才終於停下筷子,滿足地嘆口氣。

  「請替我謝謝廚子,他煮的菜很合我的口味,不過以後辣椒可以再多放一點,吃起來才夠勁。」趙晴能像這樣不用顧忌,吃自己想吃的東西,是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的事,真的有種幸福的感覺。

  銀屏怔了怔,這才笑著應了聲「是」,差點忘了這個主子不是之前那一個,不只個性不同,說起話來也滿有趣的。「娘娘是哪里人?」

  「我是高雄……反正就是很遠很遠的地方,自從出生之後心臟就不好,每天都要吃藥,也不能出門,更別說上學了,真的好羨慕那些跟我同齡、活蹦亂跳又健健康康的孩子。」想到小時候總是哭著說要去學校,可是才上了兩天課,心髒病就發作,又被送回醫院,只能抱著書包睡覺,心還是很酸。

  「娘娘真是可憐。」銀屏同情地回道。

  趙晴笑嘆一聲。「能活到十八歲,已經很不容易,也比其他生病的孩子幸運,沒什麼好埋怨的。」

  「那是娘娘想得開。」銀屏看了下外頭的天色,攙著主子回到寢榻上。「已經很晚了,娘娘該歇著了。」

  其他婢女也都收拾好桌上的碗盤,一一退下。

  「你們都走了,就留我一個人睡在這兒?」趙晴口氣透著小小的慌亂,對於陌生環境還是有些不安。

  銀屏連忙回道:「千歲有令,夜裡得有人陪在娘娘身邊,以防身子突然不適,可以馬上叫人,之前有李嬤嬤在,以後就是奴婢和金香留下來。」

  「那就麻煩你們了。」至少要等自己習慣再說。

  銀屏替她拉上錦被。「娘娘別跟奴婢客氣。」

  趙晴平躺在寢榻上,特別交代要把蠟燭點著,不要吹熄,然後她看著銀屏縮在椅子上,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很快地就打起呼來了,反倒是自己沒有睡意,便無聊地打量起四周。

  不期然的,她的視線落在寢榻的左前方,那兒擺了個半人高的花幾,几上有一隻青瓷花瓶,可就在花瓶旁邊,隱隱約約浮現一團人形,漸漸的,人形愈來愈清楚,可以看得出頭部和身體……

  趙晴第一個反應是移開目光,不要看著「它」。

  由於常在PTT的飄版看到鄉民分享的醫院靈異故事,心想有一、兩隻阿飄也是正常的,還曾聽護士私下聊過一些見鬼的恐怖經驗,而她原本身體就不好,氣場又弱,體質也變得特別敏感,時時刻刻都可以感覺到「它們」的存在,卻都不敢告訴別人,就怕被那些好兄弟知道,會故意跑來騷擾自己。

  可她萬萬沒想到現在居然可以「看到」,按理說這裡並不是醫院,也不是原來那具身體,除了懷孕之外,可以說是健康寶寶,應該不可能……啊!該不會是像《花田少年史》的主角一路,因為死而復生,才變得有陰陽眼?趙晴心裡這麼想,就見人形慢慢地逼近,霎時頭皮發麻。

  「我沒有看見……我什麼都沒有看見……」趙晴連忙把頭撇開,喃喃自語。「我跟你無冤無仇,不要來找我……不要來找我……」

  怎麼辦?現在要念佛號還是阿門?

  這時,銀屏驚醒過來,上前察看。「娘娘怎麼了?肚子痛嗎?」

  「我……」她看著婢女的同時,也慶幸「它」不見了。「我只是睡不著,就一個人自言自語,沒事了,你去睡吧。」

  「娘娘沒事就好。」銀屏又一臉睏意地回去了。

  趙晴索性拉高錦被,蓋到頭頂,來個眼不見為淨,不到一會兒光景,便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有人在搔她的鼻頭,頓時覺得癢癢的,趙晴本能地伸手揉了揉,才要睡去,又有人在搔她的臉頰,她不禁有些惱了,掀開眼皮,想看看到底是誰在搗亂,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圓嘟嘟的小臉蛋,頭髮全部剃光,只留下中間一撮小辮子,鼓鼓的腮幫子就像把食物含在兩頰,真的是萌翻了,原本要罵人的話全都梗在喉頭。

  她看著約莫兩歲大的小正太,而小正太也笑咪咪地看著她,讓趙晴忍不住跟著笑了,這麼萌的孩子,不管誰見了都會喜歡,還來不及問他是誰,他就轉過身,像只企鵝似地一搖一擺跑走了。

  「小朋友!」趙晴立刻掀被下床,可是環顧四周,屋裡只有她一個人,並沒有其他人在,她拉開門扉,守在外頭的幾個婢女聽到聲音,連忙忍住打了一半的呵欠,向她福身見禮。

  「剛剛有沒有一個小孩子跑出去?」她把頭探出去,左右張望了幾下,心想這孩子跑得還真快。

  外頭的幾個婢女你看我、我看你,全都搖頭。

  「回娘娘,王府裡沒有小孩子。」其中一人這麼回道。

  「娘娘是不是作夢了?」另外一個這麼問。

  她一臉迷惑。「我明明看到了。」

  「娘娘快進屋裡,免得著涼了……」

  趙晴愣愣地被人扶回寢榻,可以確定自己不是在作夢……對了!方才並沒有聽到開門聲,那就表示還在屋裡,可怎麼會突然不見了?該不會是……她甩了甩頭,小正太給人的感覺一點都不陰森可怕,不可能會是阿飄。

  「娘娘起身了?」金香和幾個婢女端著洗臉水和早膳進來伺候。

  「嗯。」她一面回答,一面東張西望。

  銀屏也跟著她的視線張望。「娘娘在找什麼?」

  「剛剛有個小孩子,可是一眨眼就不見了,不知道躲到哪兒去……」趙晴猜想屋裡一定有地道或是密室,非找出來不可。

  聞言,婢女們不由得面面相覷。

  「小孩子?哪來的小孩子?」

  「娘娘是不是睡糊塗了?」

  金香和銀屏並沒有把她的話當真。

  「我是說真的,他就站在我的床前,還對著我笑。」趙晴正色地說。

  婢女們聽她這麼一說,手臂上全都起了雞皮疙瘩。

  「娘娘別嚇奴婢……」

  「該不會是那種東西?」

  「別亂說!」

  趙晴沒有理會她們,一會兒摸牆、一會兒掀畫,到處翻找,而這個怪異的舉動更讓婢女們不知如何是好。

  「娘娘還是先用膳,等吃飽再說。」金香朝銀屏使了個眼色,左右攙著她,讓趙晴坐下,接著伺候她洗臉、吃飯。

  銀屏有些不大放心,要是王妃再有個不測,她們就死定了。「娘娘若覺得哪兒不舒服,奴婢不如去請良醫副前來,讓他開帖藥,就算只是定心寧神也好。」

  「不用了!我很好!真的很好!」她實在不想再看醫生和吃藥了,只好隨口敷衍兩句。「可能真的是昨晚沒睡好才會作夢,對不起,嚇到你們了。」

  婢女們一聽都鬆了口氣。

  「娘娘會夢到小孩子,而且又是男娃兒,這可是個吉兆,代表娘娘這一胎會生個世子。」金香說出所有人的心聲。「千歲一定會很高興,說不定脾氣跟著變好,為了給世子積些陰德,從此不再妄造殺孽。」

  「說的沒錯!」

  「真希望好日子快點來!」

  婢女們有感而發地說。

  見她們把希望都寄託在自己身上,趙晴覺得壓力還真大。

  用過早膳之後,銀屏又勸她再多躺一躺,想到自己已經躺了一輩子,好不容易換了一具健康的身體,說什麼都不想再當個病人,而且這位也叫做趙晴的肅王妃今年十八,和自己同年,稱得上是個明眸皓齒的美少女,跟原本蒼白消瘦,沒胸也沒屁股的她相比,簡直是上天的寵兒,當然要好好享受一下人生。

  她渴求地看著幾個婢女。「我想到外面走一走、透透氣。」

  「不是奴婢不肯,而是千歲有令,要娘娘好好安胎。」金香為難地說。「萬一世子有個差池,大夥兒都會沒命。」

  待趙晴又被迫躺回寢榻上歇息之際,緊閉的門扉突然被用力推開,真是說人人到,婢女們再度如同驚弓之鳥,跪了一地。

  「今天王妃的身子狀況如何?」元鎮沉聲問道。

  金香膽顫心驚地回道:「回千歲,娘娘從昨天到現在,胃口都不錯,只是昨夜沒有睡好,正打算再躺下來歇息。」

  旋即,他一雙寒冰似的鳳目瞥向寢榻,讓躺在錦被下的趙晴全身僵硬,連動都不敢動。

  「這是本藩最後一次警告你,要是敢再動本藩的兒子一根汗毛,你的父兄姊妹也會跟著陪葬。」

  說不害怕是騙人的,趙晴的前世只活了短短十八年,雖然算不上是與世隔絕,不過平常接觸最多的除了醫師和護士,就是同個樓層的病人了,偶爾狀況好時,便會到處串串門子,其他時間大多是靠網路與別人交流,從沒遇過這種把殺人字眼掛在嘴邊、予人一種駭人的氣息和魄力,令人不敢反抗的男人,他的眼底只有冷漠,就像闇黑深沉的夜空,連一顆星星都沒有。

  她努力擠出聲音。「我、我保證不會傷害孩子。」

  「最好是如此。」他嗤哼一聲,回頭喊道。「進來!」

  等候在外頭的良醫副躬著身子,恭恭敬敬地走進來。「見過娘娘!還請娘娘讓下官把個脈……」

  「呃,好。」趙晴瞥了下虎視眈眈的肅王一眼,二話不說,立刻伸出右手,免得惹他不高興。

  銀屏搬來繡墩,擺在寢榻旁,好讓良醫副坐下來為王妃把脈,金香則是拿來把脈枕,將它擱在主子的右手下方。

  屋內安靜無聲,眾人屏息以待。

  見良醫副綁了一條細線在右手的脈搏上,然後壓著另一端的細線,隔空為她把脈,趙晴不由得懷疑,就算醫術再怎麼厲害,她也不相信會準確到哪裡去,不過既然這些古人都深信不疑,她還是不要多嘴比較好。

  「回千歲,娘娘和世子一切安好。」過了片刻,良醫副起身回稟。

  聞言,婢女們不禁籲了口氣,慶幸撿回一條小命。

  確定孩子保住,元鎮的俊臉上這才隱約掠過一抹類似溫情的神色,可見他並非真的沒有人性。「下去吧!」

  「下官告退。」良醫副背後全是冷汗,巴不得趕快出去。

  元鎮再度把目光放到趙晴精緻嬌美的臉蛋上,對於王妃的容貌長相,成親兩年來,他始終不曾放在心裡,直到王妃診出有喜,這才勉強記住,至少在眾多臉孔當中,他可以分辨得出來。

  記得十五歲那年,王府長史等屬官遵循禮制要為他挑選王妃,結果滿朝文武百官,沒有一戶人家的女兒願意「高攀」這門親事,甚至還有閨女揚言要出家或尋短,一直拖到兩年前,父皇和母妃才把工部裡頭一名九品小官的女兒硬塞給他,藉以表示有在關心自己的婚姻大事,並非不聞不問。

  元鎮之後才聽說,他的王妃在趙家原本只是庶出的女兒,為了配得上肅王妃的身分,趙家居然休了糟糠之妻,再將庶女的生母扶正,父皇還因此賞了一個工部郎中的五品官銜給對方,為了攀龍附鳳、升官求財,還真是什麼厚顏無恥的事都乾得出來,更不在乎女兒的死活。

  想起成親這段日子以來,王妃對他的態度不是恐懼就是厭惡,即便是行周公之禮,也是咬緊牙關,忍受自己的撫摸、親吻,還沒等到結束,就已經大吐特吐,不過愈是見她如此,他就愈喜歡到后寢宮來。

  直到王妃的肚子傳出好消息,目的達到,元鎮這才好心放她一馬,連碰都不再碰她一下,讓她得以安心待產,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這個女人居然跟老天爺借了膽子,竟敢意圖殺害他的親生骨肉。

  想到這兒,元鎮掀動兩片薄唇,逸出一聲飽含譏嘲的冷笑。「好好看著王妃,若世子有個三長兩短,本藩唯你們是問。」

  婢女們顫聲回道。「是。」

  達到想要的威嚇效果,眼下王妃身邊也沒有第二個「李嬤嬤」敢亂出餿主意,元鎮這才悻悻離去。

  見肅王走了,婢女們如釋重負,紛紛感謝老天爺。

  趙晴不禁心生同情,肅王府這份差事,還真不是人幹的……等一下!現在不是同情別人的時候,她可是要跟這個男人當一輩子的夫妻,雖然現在懷著身孕,有孩子當護身符,他還不至於動粗,或是一劍殺了她,可是以後呢?

  她的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11 08:08 PM

第二章

  亥時,元鎮來到東三所,它就位在前后寢宮的東側,和西側的西三所都是屬於縱向排列的建築群,各有三座院落,每一座院落包括前廳三間、後廳五間、東西廂房各有三間、多人房六排,總共有四十二間,也是藩王妾室們的居所。

  他走進其中一名妾室的廂房,不是因為特別寵幸,而是由長史安排,輪流到東、西三所過夜,今晚正好是由張氏侍寢。

  得知肅王要來,除了準備酒菜之外,張氏也早早就沐浴更衣,但臉上卻沒有半點喜色,只有恐懼不安。

  「千、千歲!」張氏見他進門,連忙福身見禮,全身抖得像片落葉。

  伺候的婢女也跟著屈膝,個個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倒酒!」元鎮看也不看她們一眼,逕自往桌案旁坐下。

  張氏顫巍巍地起身,活像要被送上刑場,臉色發白地走上前去,執著酒瓶的雙手有些不穩,倒酒的過程還不慎濺了出來。

  見狀,一雙冷酷的鳳目才斜睨了下張氏隨時都會昏倒的臉色,什麼話都還沒有說,張氏就已經嚇得跪地求饒。

  「千歲恕罪!」她顫聲地說。

  婢女們也跟著主子大喊。「千歲饒命!」

  元鎮置若罔聞,他端起酒杯,將只斟了一半的老麥酒,也是關中最有名的辣白酒飲進口中,入口先是灼辣,喝完卻令人回味再三。

  「再倒一杯!」王妃腹中的孩子平安無恙,他的兒子沒事,心情自然就好,才沒有當場翻桌走人。

  張氏瑟縮了下脖子。「是……是。」

  直到張氏倒了第五杯酒,元鎮才帶著幾分酒意,開口要婢女們全都退下,只留下她一個人伺候。

  「寬衣!」他吐出沒有溫度的嗓音。

  張氏驚跳了下。「是,千、千歲。」

  說著,她強迫自己走到肅王身邊,舉起顫抖的雙手,才要解開腰帶,就被元鎮一把伸臂攬住,頓時全身僵硬。

  「你怕什麼?」元鎮冷冷地問。

  為何又是這種驚懼的表情?為何每個人見了他,都會露出同樣的神情?自己就真的這麼可怕嗎?

  算了,怕就怕吧!最好人人都怕他,離他遠遠的!

  他的出生注定要令天下人畏懼!

  聞言,張氏僵著臉蛋,鼓足僅存的勇氣,才敢直視眼前這雙不帶感情的墨黑鳳目。

  「奴婢……奴婢不怕……」她生怕說錯一個字,會惹來殺身之禍。

  「那就好。」他當然看得出張氏是在說謊,不過今晚他不想發怒,決定饒了她。

  接著,元鎮慢慢俯下頭,才覆上張氏的唇瓣,卻見她閉緊眼皮,連嘴角都緊緊抿起,一副忍耐的模樣,彷彿他的觸碰有多麼難以忍受似的,他的慾望頓時全消,憤怒地推開她。

  張氏低呼一聲,摔坐在地上。

  「來人!」他揚聲吼道。

  守在外頭的王小冬急忙推門進來。「千歲有何吩咐?」

  「明天一早,將她逐出王府!」說完,元鎮便怒氣沖沖地步出廂房。

  王小冬不禁板起臉孔,斥責張氏兩句。「不是要你好好伺候千歲的嗎?怎麼還惹他發這麼大的脾氣?」

  「千歲方才要我……明天一早離開肅王府……」張氏嗚咽一聲,激動地問。

  「這是真的嗎?我真的可以離開了?」

  他撇了撇嘴。「千歲沒一劍殺了你,你就該感恩戴德了。」

  「我可以離開這兒了……」她沒有理會王小冬話中的諷刺,只要想到終於能夠回家,可以見到雙親,精神一放鬆下來,便昏死過去。

  見狀,王小冬咋了一下嘴巴,也不管張氏,便轉身出去了。東三所又少了一個張夫人,看來長史得再想辦法找人補上,不過問題是放眼關中府,有誰敢把自家閨女獻給千歲?這恐怕才是最令人頭疼的。

  待王小冬趕回前寢宮,就聽其他奴才說千歲命人送了幾壺酒進去,一個人在裡頭獨酌,還把他們全都趕出去,只能守在外頭聽候差遣。

  「要是錦姑還在世,那該有多好。」一位叫做李天保的奴才嘆道。

  王小冬的眼底有些感傷。「現在說這個有什麼用?」

  肅王府裡的人都知道,千歲是錦姑一手帶大的,比親娘還要親,可惜生了一場重病,不到一個月就走了,千歲在悲痛之餘,差點放一把火把王府給燒了,從此性情變得更加乖張冷酷,甚至殘暴,壓根兒不把人命當一回事,那把隨身佩帶的寶劍更不知染上了多少人的鮮血。

  李天保也知道沒用,可還是忍不住要這麼想。「只有錦姑說的話,千歲才聽得進去,也只有她老人家敢制止他殺人,真希望她地下有知,能顯顯靈或是托個夢,勸勸千歲……」

  「錦姑都已經過世五年,說不定老早就去投胎了,還顯什麼靈、托什麼夢?」另一個叫周順的奴才不禁潑了盆冷水。

  李天保又嘆了口氣。「唉!說的也是。」

  「噓!」王小冬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要他們別再提錦姑,萬一讓千歲聽見,觸動傷心事,恐怕大家都沒好果子吃。

  周順和李天保連忙豎起耳朵,傾聽了下屋內的動靜,過了好半晌,還是靜悄悄的,心想千歲八成是醉倒了,一顆七上八下的心這才落回原位,看來今晚應該可以平安度過,直到天明。

  元鎮才從宿醉中醒來,馬上感到頭痛欲裂。

  他忍不住逸出呻吟,又倒回寢榻,等待疼痛緩解,不由得想起方才的夢境……已經好多年不曾夢到了,當時年紀尚小的他不慎跌了一跤,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可是周遭的宮女、太監都沒人敢過來抱他、哄他,一個個躲得遠遠的,因為他是災星降世,誰跟他太過親近就會出事。

  淚眼汪汪的他環顧著四周,只有一張張冷漠的臉孔,沒有半個人願意留在自己身邊,他真的好孤單、好害怕,不知從何時開始,就已學會了不再哭泣,直到錦姑牽起他的小手,終於感受到人的溫暖……

  結果連她也拋下自己走了。

  走吧!全都走吧!

  「來人!」元鎮粗聲吼道。

  王小冬戰戰兢兢地來到寢榻前。「奴才在……」

  「茶!」他捧著腦袋坐起身。

  由於伺候肅王的差事無人敢接下,而王小冬又是錦姑生前親自挑選的奴才,因為有這層關係,加上人也夠機靈,反應又快,才有辦法存活到現在。

  「回千歲,熱茶已經備妥了。」王小冬揚聲喚來早已恭候在外的奴才,要他們把打好的洗臉水端進來。

  元鎮擦了把臉,又喝了茶,臉色才好一些。「什麼時辰了?」

  「回千歲,辰時剛過。」王小冬轉身踱了開來,再回來時,手上已經捧了套常服,他一面伺候肅王著裝,一面偷偷打量他的臉色,藉以判斷今早的心情好壞,接著小心翼翼地問道:「是否要傳膳了?」

  見主子沒有作聲,王小冬深知其意,往門外喊道:「傳膳!」

  過沒多久,周順和李天保便將早膳送進來,同樣的,也偷偷地打量主子的臉色兩眼,接著又不約而同地覷向王小冬,見他頷首,表示肅王的心情不算太壞,都在心裡籲了口氣。伴君如伴虎,這句話用在他們身上,真是再恰當不過了。

  這時,外頭揚起長史的求見聲。「啟稟千歲,下官有事稟報!」

  「讓他進來!」元鎮吃了塊五花肉才開口。

  李天保前去應門,讓長史進來。

  門外的長史先深吸了口氣,這才跨進門檻,雖說王府屬官聽命於朝廷,負責監督藩王,若藩王有過,要即刻上奏,可皇上對肅王的種種殘暴行徑,多年來始終抱持著縱容的態度,只要不意圖謀反,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哪敢勸諫半句,甚至與之作對,還是自求多福吧。

  「見過千歲!」長史拱手見禮。

  元鎮又挾了一塊叉燒肉。「人已經趕出去了?」

  「是,千歲,已經命人護送張夫人離開王府了。」在肅王眼中,自己這個長史的地位跟奴才差不多,可以任由使喚。

  「嗯。」元鎮將筷子上的叉燒肉丟進口中,嚼了嚼,然後揮了下手,要對方可以退下了。

  「下官還有一事稟報……」長史趕緊開口。「聽伺候西三所劉夫人的婢女說,今早劉夫人醒來,吐得厲害,是否該讓良醫所的人去一趟?」

  「吐?該不會吃了什麼不該吃的? 」元鎮不以為意地回道。

  長史拱手回稟。「下官也問過,劉夫人這幾天的飲食與其他夫人無異,卻只有她吐得厲害,還聽伺候的婢女說這幾天都出現同樣的情形,只是今早特別嚴重,不禁懷疑……」

  「懷疑什麼?」他皺起眉頭。

  「不禁懷疑劉夫人是不是有喜了。」長史慎重地說。

  元鎮愣了一下。「有喜?」

  「不過這只是那些婢女妄自揣測,所以下官才會前來請示,是否讓良醫所的人過去把個脈。」若劉夫人真的有喜,這可是雙喜臨門,不只對肅王府,對千歲更是一件好事,說不定可以讓他的脾氣有所收斂。

  對於這位劉氏,元鎮幾乎沒有什麼印象,如今可能懷了自己的骨肉,心情也就跟著大好。

  他厲聲叮囑。「馬上命良醫副走一趟,務必仔細診斷。」

  「是。」長史速速去辦。

  不到半個時辰,良醫副已經來到前寢宮向元鎮報喜。

  「恭喜千歲,劉夫人確實是喜脈。」

  元鎮滿意地點了下頭。「孩子的情況如何?」

  「目前還算安好,只是劉夫人孕吐的情況十分嚴重,再這樣下去,恐怕……會有危險。」良醫副縮著腦袋,還是得實話實說。

  「你說什麼?」元鎮怒不可遏地咆道。「一定要想盡辦法保住!否則本藩要你的腦袋!聽到了沒有?」

  良醫副想到良醫正的下場,抖到五臟六腑都要移位了,一連說了好幾聲「是」,馬上回去抓藥,好幫劉夫人安胎。

  元鎮決定走一趟西三所。「備轎!」

  「奴才這就去!」周順匆匆地往外跑。

  王小冬和李天保抬頭看了下老天爺,祈求劉夫人肚子裡的孩子千萬別出事,不然所有人都會遭殃。

  當元鎮坐著軟轎來到西三所,走進其中一間廂房,就聽到女人的嘔吐聲,自然氣味也不好聞。

  婢女們見到他進門,全都慌了。「千歲!」

  「千、千歲……」靠坐在床頭的劉夫人滿臉驚惶,急忙要起身見禮。

  元鎮瞅了下她吐到慘白的臉蛋。「不必多禮,安胎要緊。」

  「是,千、千歲……嘔……」難得聽見千歲說出這麼體貼的話,劉夫人卻是高興不起來,因為只要想到王妃娘娘企圖打掉孩子,他在一怒之下,就把李嬤嬤給殺了,可見得有多想要個兒子,萬一孩子保不住,自己也別想活命了,可吐成這樣,連良醫副都皺著眉頭,心裡就更加不安。

  元鎮掃了在場的婢女一眼。「好好伺候你們的主子!」

  「是。」一干婢女抖了又抖,直到聽見腳步聲離去,才敢抬起頭來。

  劉夫人撫著小腹,虛弱地喃道:「你可不能有事……」

  「一定不會有事的……」

  「夫人放心……」

  婢女們除了口頭上安慰,也只能祈求老天爺保佑。

  不到中午,劉夫人有喜的事自然也傳到了后寢宮。

  「……已經一個多月了?」趙晴只是單純地關心,便多問了幾句,並沒有因為妾室懷孕而生氣、嫉妒,她現在的狀況有些詭異,也根本不知要吃哪門子的醋。「還吐得很厲害?」

  銀屏點了點頭。「奴婢是這麼聽說的。」

  「還好我不會想吐。」她拍了拍胸口,慶幸地說。

  金香有些擔心。「沒想到劉夫人也有喜了,可別讓她生下兒子。」

  「為什麼?」趙晴不大明白。「你們千歲不是很想要兒子嗎?」

  「嫡長子也得要娘娘生才有用。」金香說出重點。

  她有些懂了。「萬一我真的生了女兒,也只能認了。」古代對於嫡庶之分的要求很嚴格,只是這種事她也幫不上忙。

  「那麼娘娘就得拚命再生一個,第二胎肯定會是世子。」銀屏說得輕鬆,可讓趙晴臉上滑下三條黑線。

  「我才不要!」趙晴用力搖頭。「我跟你們千歲一點都不熟,想到要跟他上床,說有多尷尬就有多尷尬,要我跟一個才見過兩次面,還口口聲聲說要殺了我的男人滾床單、生孩子,我說什麼都不要。」

  上床?滾床單?

  對於主子怪怪的用詞遣字,兩個婢女已經漸漸見怪不怪,兩人交換了下意見,大概理解了她的意思。

  「娘娘現在有孕在身,千歲不希望動了胎氣,所以才沒到后寢宮過夜,等到世子出生,也是躲不掉。」金香笑道。

  趙晴一臉苦瓜。「我不要!」

  「娘娘……」銀屏試著說服她。

  「你們說什麼都沒用,我絕對不要!」每個女孩子的第一次,都想獻給自己喜歡的男生,趙晴也一樣。

  輪到金香加入。「娘娘……」

  「我不要!」她好想哭。

  不過幸好還要再等五個月左右,孩子才會出生,這種尷尬的問題還是等到那時再來煩惱,趙晴不禁自我安慰地忖道。

  當晚,她在睡夢中被小孩子稚嫩的格格笑聲給吵醒,她掀動了下眼皮,張開眼睛,又看到之前曾經出現過的小正太。

  小正太就站在她的床頭,衝著趙晴笑彎了眼,他的皮膚白皙,兩頰又Q彈,不知怎麼讓她想起了布丁,那是趙晴最愛吃的零食,小時候不想待在醫院,總是吵著要回家,她的主治醫師就會買布丁來哄她,後來每次抽血、打針,只要不哭不鬧,護士就會用布丁當作獎品。

  這麼萌的小正太,要說他是阿飄,趙晴說什麼都不信。

  「你到底躲在哪裡?我為什麼到處都找不到你?」她伸手要摸,小正太立刻往後退,然後又跑走了。

  趙晴趕緊翻身下床。「不要走!」

  「娘娘是在跟奴婢說話嗎?」正在插花的金香回頭問道。

  她才說了一半,又打住了。「我在跟……」

  隨著王妃的視線,金香也打量了屋裡一圈。「娘娘在找什麼?」

  怎麼又不見了?到底是怎麼回事?趙晴迷惑地忖道。

  「我大概又作夢了……」她只能這麼回答。

  「原來是在作夢。」金香半信半疑。

  下次要是再出現的話,一定要想辦法抓住他,趙晴才這麼對自己說,肚子突然響起咕嚕咕嚕的聲音。

  「我肚子餓了。」她困窘地笑說。

  金香聽了卻很高興,之前那位娘娘根本是故意想要餓死世子,任她們怎麼哀求都不肯進食。「娘娘有胃口是好事。」

  「想要吃東西,就代表自己還活著,這是件很幸福的事。」由於醫院的伙食算不上可口,菜色又沒有變化,趙晴經常都是餓到不行,才勉強吃個兩口,根本談不上什麼食慾。

  「娘娘說的是。」金香附和。

  趙晴雖然還沒有當媽媽的自覺,不過還是有責任照顧這個孩子,可不能讓他營養不良,否則就太可憐了。「我現在是一人吃兩人補,不多吃一點不行。」

  「娘娘能這麼想,真是太好了。」她們這些下人也輕鬆。

  接著,金香捧來一套襖裙幫主子穿上,那是一件交領右衽秋香色的燙金花紋短襖,下半身配上滿滿繡花的紅色馬面裙,寬鬆的款式讓趙晴的身材看不出已經懷孕四個多月,頭髮再梳成包頭,插上髮飾,馬上從美少女變成貴婦人。

  當早膳才端上桌,她已經顧不得形象,立刻開動,以前不愛吃的菜也吃得津津有味,很快地就將桌上的菜掃光。

  「吃得好滿足!」趙晴摸著凸出的肚子嘆道。

  婢女們把桌子收拾好,習以為常地看著王妃開始在屋裡走來走去,王妃說是在「幫助消化」,也就由著她去。

  就這樣,趙晴每天就是吃和睡,其他的事都不用管,日子還算是無風無浪。

  又過了十天,銀屏突然驚慌失色地衝進門,往趙晴腳邊撲了過去。

  「娘娘……救命……」

  趙晴被她抱住大腿,嚇了一跳。「發生什麼事了?」

  「劉夫人她……她小產了……」她哭嚷地說。

  「怎麼會這樣?」金香也嚇白了臉。

  銀屏仰起頭,淚流滿面地哀求。「這會兒千歲恐怕也得知消息了,鐵定會大發雷霆,甚至把伺候劉夫人的婢女們給殺了……奴婢的表妹……珠兒也在裡頭……求娘娘救救她……」

  「我、我要怎麼救她?」趙晴慌亂地問。

  她哭哭啼啼地說道:「整個王府內,奴婢也只能求娘娘想想辦法,再晚一步,不只珠兒,西三所又不知會死多少婢女……」

  「辦法?我能想出什麼辦法? 」面對一個不把人命當一回事的暴君,誰想白白去送死,趙晴也同樣怕得要命,心裡才這麼想,小腹突然出現胎動,先是一下,接著又一下,儘管沒有懷孕的經驗,但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彷彿能明白孩子正在用這種方式跟她對話。

  「……還是先去看看再說!」咦?她在說什麼?為什麼會改變主意?

  「多謝娘娘!」銀屏磕著頭道。

  金香馬上出去命人備轎。

  「欸……」趙晴想改口已經晚了。

  好吧!去就去!至少她還有護身符在。

  雖然再過不久就是立夏,但還是能感受到春寒料峭的威力,趙晴穿了件紅色披風,上了軟轎,所謂的軟轎,就是用兩根長長的竹竿,中間擺了張小椅子,讓兩個奴才抬著走,感覺很是新鮮,趙晴就這麼一路被抬進了西三所,那兒即將掀起一片腥風血雨,其他妾室全都躲在自己的廂房裡,誰也不敢插手。

  待軟轎落地之後,趙晴已經可以聽到某個方向傳來一陣女人無助驚惶的哭聲,她不再猶豫,急忙循聲過去。

  「下官已經盡力!請千歲饒命!」良醫副猛磕著頭。

  劉夫人也拖著剛小產的孱弱身子,跪地哭泣。

  「千歲饒命!」婢女們更是哭得慘烈。

  元鎮早已失去理智,他抽出寶劍,第一個要斬殺的便是良醫副。

  「不可以殺人!」趙晴才踏進門,就見他高舉寶劍,心跳也跟著差點停擺,不禁脫口喊道。

  元鎮揮劍的動作及時頓住,回頭一瞪,見是王妃,想不到這個女人居然敢違抗自己的命令離開后寢宮,不由得沉下狂怒的俊臉。「你來這兒做什麼?」

  「求千歲饒他們一命!」她不得不硬著頭皮擋在良醫副和劉氏面前。「就算是為了那個來不及出生的可憐孩子,求千歲讓他一路好走,若是為了他犯下殺孽,相信他也不會安心。」

  這番話讓元鎮眼底閃過一抹錯愕,沒有預料到會是出自她之口,不過旋即又逸出一聲嗤哼。「王妃真的在乎嗎?難道王妃忘了自己曾經想要殺害腹中的孩子,根本不想給他出生的機會,又豈會覺得可憐?」

  趙晴頓時語塞。「我……我……」

  說的也是,換作自己也很難相信,但又不能說出她並不是真的王妃。

  「說不出話來了?」他寒聲地問。

  她垂下眼皮,低頭認錯。「一切都是我不對!不管怎麼說,這個孩子身上也流著我的血,就算夫妻失和,又關他什麼事,我實在不該拿他出氣……我可以保證不會再犯,這次就算拚了這條命,也一定要把他生下來。」

  元鎮往前跨一步,睥睨著她。「你以為本藩會相信?」

  「千歲不相信也沒關係……」趙晴吞了下口水,才抬起眼皮。「但若是為了死去的孩子而犯下殺孽,不就害他間接背上殺人的罪名,將來無法投胎到一個好人家,何其無辜,千歲又於心何忍?」

  既然這個暴君想要個兒子,小孩應該就是唯一的軟肋,只要抓住這個弱點,說不定可以阻止他殺人。

  「若劉氏的孩子真的跟千歲有緣,或許還有機會再回來投胎,難道千歲心裡不這麼想?」她希望能打動他。

  聞言,元鎮不禁瞪視著眼前的王妃,彷彿第一次見到她。

  這些話不像是她會說的,不只如此,就連用詞、語調也跟之前大不相同,開口、閉口都是「我」,不再自稱「妾身」,也是頭一次在自己面前說了這麼多的話,但是除了這些,他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趙晴覺得自己宛如一頭被老虎盯上的小羊,縮在角落,瑟瑟地發抖,很想把目光移開,但又怕會顯得不夠真誠,只能強迫自己迎視對方。

  「我相信良醫副已經盡力,還有劉氏失去了孩子,也夠傷心了,千歲又怎能怪他們……」見他目露凶光,趙晴連忙閉嘴。

  他哼了一聲。「王妃何時開始懂得關心其他人的死活,尤其是妾室的孩子?」這個女人還真是會作戲,她並不想懷有自己的骨肉,也不在乎孩子,還三番兩次想置孩子於死地。

  「不是我,是……是他!」趙晴急中生智,低頭跟腹中的寶寶說話。「世子也不希望再看到有人死掉對不對?」

  元鎮跟著把目光落在她的腹部。

  「啊!他又動了!」趙晴驚呼一聲,沒想到肚子裡的寶寶會這麼配合,彷彿真的聽得懂,有種很微妙的感情在心底滋生。「方才聽說千歲又要殺人,世子就動了好幾下,我想他也不希望再看到有人死了……」

  見肅王半信半疑,她鼓起勇氣繼續說道:「千歲若不信我,不如就摸摸看好了,相信父子連心,千歲一定能感受得出來。」

  他盯著眼前的趙晴片刻,像是在判斷、評估,讓她不由得屏住氣息,就怕元鎮還是不相信自己。

  沒想到,元鎮真的將劍歸鞘,伸出自己的右掌,貼在她的小腹上,儘管趙晴有些不好意思,但現在不是害羞的時候,此時說巧不巧,剛好又出現胎動。

  「他又動了!」趙晴旋即漾開笑臉,覺得寶寶跟她真的很有緣,才會這麼聽話。「他真的又動了!世子一定在跟千歲說話。」

  看著她的笑臉,儘管元鎮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是心中卻有著一絲迷惑,自從兩人成親,他從來沒見過王妃在自己面前笑過一回。

  這個女人是在玩什麼把戲?

  元鎮將手掌收了回去,說也奇怪,原本盛怒到想要殺人的強烈衝動,被她這麼攪和之後,已經慢慢的淡去。「看在世子代為求情的分上,本藩就饒了他們!全都起來吧!」

  「真的嗎?太好了!」趙晴大大地喘了口氣,見機不可失,連忙回頭跟所有的人說:「千歲願意原諒你們了,快點起來!」

  良醫副跟著抬起頭,又驚又喜,同樣的,跪在地上的劉氏和婢女們,臉上又是哭又是笑。

  「多謝千歲!多謝千歲!」說完又轉而對趙晴說道。「多謝娘娘!」

  「不、不用跟我道謝。」因為不是她的功勞。

  元鎮橫睨了下負責伺候王妃的銀屏和金香,讓她們打了一個冷顫,頓時把頭垂得低低的。「送王妃回后寢宮!」

  「是。」兩名婢女縮了縮脖子,趕緊扶著主子坐上軟轎,離開西三所。

  趙晴癱坐在軟轎上,小手輕拍著胸口。「真的快嚇死我了……」還以為心髒病又要發作了。

  「多謝娘娘救了奴婢的表妹。」銀屏在心裡發誓,從今以後不只要好好伺候,更要忠於現在這位王妃。

  「你不用謝我,只要別再有第二次就好,真的太可怕了。」趙晴按著心口,喘了口氣,多虧了肚子裡的寶寶,是他救了自己一命,雖然她覺得生男的女的都好,不過這一刻由衷希望是個兒子,將來才可以治得住他爸爸。

  兩位婢女交換了個眼色,心中卻有不同的看法,說不定這位王妃的到來,會為肅王府以及肅國的百姓,帶來往後數十年美好的日子。

  軟轎走在返回后寢宮的夾道上,只要抬起頭,越過兩旁的高牆,還是可以看到巍峨的屋簷,自從來到這里後,趙晴真的悶壞了,上輩子幾乎被迫關在醫院裡頭,雖然父母在金錢上的供給向來不虞匱乏,她能靠最新款的iPhone和iPad來打發漫長又無聊的時間,可如今換了一具健康的身體,總該可以出門透透氣,她說什麼都不想就這麼回去。

  「既然都已經出來了,不如就在附近繞一繞再回去……」見兩名婢女臉色為難,她兩手合十,低聲下氣地道。「拜託!」

  她們禁不起趙晴的請求,只好答應。

  於是,軟轎從一旁的小門出去,光是繞著后寢宮周邊,就得走上許久,趙晴不由得欣賞起眼前這座單簷歇山式建築物,以及矗立在遠處的幾座宮殿群,在規格上簡直不輸給皇宮,難怪藩王們在自己的封地上可以唯我獨尊,因為他們的地位足以媲美皇帝。

  此刻,趙晴終於有了真實感,她現在的身分是肅王妃,七皇子肅王元鎮的正室,而這裡是大豐王朝,一個架空的朝代,跟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現代世界不同,沒有歷史可以依循,凡事只能靠自己隨機應變。

  其實她該慶幸自己不是附在村姑身上,每每看到一些種田文,她就忍不住要想,若換作自己,既沒有一技之長,也不會開外掛,更沒有金手指,肯定會餓死,比起書中那些萬能的女主角,趙晴自認是最沒用的一個。

  「娘娘,咱們該回去了。」金香還是不免提心吊膽。

  趙晴回過神來。「好吧。」

  銀屏連忙安慰。「等到世子出生,娘娘就可以在王府裡到處走動了。」

  「嗯。」雖然遺憾,但也只能忍耐,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趙晴只能這麼想。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11 08:08 PM

第三章

  經過這一番折騰,趙晴回到后寢宮,又吃了些點心,便躺在寢榻上歇息。以為她睡著了,兩位婢女小聲地嘀嘀咕咕——

  「……娘娘真是了不起,居然能夠說服得了千歲,要他別再殺人,除了錦姑之外,可還沒人辦得到。」金香喜出望外地說。

  銀屏也有同感。「錦姑若還在世,該有多好。」

  「錦姑是誰?」趙晴閉著眼皮問道。

  兩名婢女嚇了一跳,急忙福身請罪。「吵醒娘娘了,請娘娘恕罪。」

  「我只是在休息,沒有睡著……」她索性坐起身來。「錦姑到底是誰?該不會是千歲喜歡的女人?」

  「回娘娘,錦姑是將千歲一手帶大的老宮女,也是唯一跟著千歲從京城到關中府就藩的宮人,只有她能在千歲面前說得上話,千歲也願意聽她的勸告,不過她在幾年前就過世了。」銀屏回道。

  趙晴沒想到還有人能治得了那個暴君。「既然人已經過世,說再多也沒用,不過皇上難道就不管嗎?」堂堂大豐王朝的皇帝該不會連個兒子都管不住?

  金香嘆了口氣。「皇上遠在京城,即便封地上的官員不斷地上奏,皇上也拿他無可奈何,最後只能由著千歲,加上王府裡的屬官為了自保,只能一再放任,也就演變到今天這個局面。」

  「就算距離再遠,皇上也可以把千歲召回京城,好好地管教他。」她莫名其妙地生起氣來。

  父母用工作忙碌當作藉口,把孩子丟在一邊,自以為給了錢,就已經是盡到責任和義務,是最無法原諒的行為……

  這個想法讓趙晴怔住了,原來自己還是很在意父母沒有經常到醫院去看她,雖然每當別人問起,自己總是笑笑地說他們很忙,沒關係,她還有主治醫師和護士,也有最新的3C電子產品陪伴,一點都不孤單,其實都是騙人的。

  可她如果不這麼欺騙自己,一定活不過十八歲,早就失去對抗病魔的意志力,只會想著早點解脫。

  「恐怕皇上也不希望千歲回京。」金香吶吶地說。

  趙晴一臉不解。「為什麼?」

  「那是因為……」銀屏先是神秘兮兮地開門察看,確定外頭沒人,安全無虞才說道。「千歲是災星降世,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有災禍,還會死很多人。」

  「啥?」她張口結舌地看著婢女。

  金香點頭如搗蒜。「娘娘可別不信,聽說千歲出生那一天,天氣出現異變,開始刮大風,還連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不僅淹沒了屋子,造成上千人無家可歸,百姓們苦不堪言,接著又在他滿周歲的那一天,地牛突然翻身,百姓在睡夢中來不及逃生,高達數百人被壓死,就連皇宮也遭殃,倒了幾座宮殿,死了不少太監和宮女……」

  她嘴巴張得更大,不是因為驚恐害怕,而是覺得太過穿鑿附會,地震、豪雨都是天災,怎能把錯全推給一個還不會走路和說話的孩子?

  「從那時起,百姓們就開始盛傳,那些災禍全都是千歲帶來的,沒想到就在他五歲那一年,京城瘟疫盛行,百姓一個接一個地死了,所有大夫都束手無策,也就更加相信千歲真的是『災星降世』。」銀屏也是其中之一。

  「一個五歲大的孩子怎麼可能帶來瘟疫,到底是誰造的謠?」趙晴寧可相信肅王天生性格殘暴,而不是什麼「災星降世」,這太不科學了,不過對這些古人來說,會相信也是正常的。

  銀屏煞有介事地說:「奴婢說的都是真的,奴婢還聽說照顧千歲的一些宮女、太監也經常無緣無故的死掉。」

  「娘娘可別不信邪。」金香也是一臉深信不疑。「自從千歲到關中府就藩,這些年來就很少下雨,時常出現旱象,田地無法耕作,百姓窮到吃不飽,不然就是有山賊出沒,到處打家劫舍,百姓們叫苦連天,想過一天好日子都沒辦法,更加堅信千歲是『災星降世』,把一切都怪在他頭上。」

  趙晴不知該如何舉證,才能說明那些不過是大自然的變化。「就是因為這樣,你們皇上才不敢召他回京?」

  「皇上不想又給京城的百姓帶來災禍,而藩王若非得到宣詔,又不得擅自返回京城,甚至離開封地半步,百姓們只能在心裡祈求老天爺快將他收走,甚至還有人企圖暗殺千歲,免得他再禍害人間。」銀屏說出所有人的心聲。

  被人在背後咒罵,隨時有人要自己死,任誰的心情都會不好受,趙晴開始有些同情他的遭遇,而那股壓力累積到一個時間,就會整個爆發,殺人也就成了抒解的管道之一。

  「我可以理解你們的心情。」其實肅王本身也有錯,若能改一下脾氣,和封地上的百姓們好好相處,讓大家都能安居樂業,或許會對他有所改觀,不會再相信什麼災星降世的說法。

  算了!這種事也不是她能幫得上忙的,萬一不小心惹毛那個暴君,等到孩子出生,就輪到自己遭殃。

  假如真的要讓趙晴選擇,病死還比被人殺死來得好。

  就在西三所劉夫人的事告一段落之後,趙晴還以為接下來的日子應該不會太常見到肅王,誰知他突然哪根筋不對,每天早上都會跑到后寢宮用膳,讓她覺得相當困擾,她私下詢問過婢女,得知這是之前不曾發生過的情形,該不會是怕她故意虐待孩子,才會親自來監視吧?

  她看著擺在桌上,肅王一向不離身的寶劍,可不想親身體會它有多鋒利,只能低著頭,拚命地挾菜吃飯。

  用膳的過程中,元鎮打量著坐在眼前的王妃,見她眼觀鼻、鼻觀心,又挾了塊水煮肉,努力地往嘴裡塞,他不確定自己到底想找什麼,只覺得不對勁。

  此刻的趙晴卻是暗暗叫苦,每天早上一塊兒吃飯就算了,肅王那兩顆冷冰冰的闐黑眼珠卻老是在自己臉上打轉,害她心裡直發毛,連胃都要痙攣了,卻又不敢要求他別來。

  「千歲怎麼不吃?」她擠出笑臉問。

  就是這個!

  元鎮心中一動,儘管王妃對他依舊畏懼不已,他卻找不到之前那股恨不得要他離得愈遠愈好的厭惡感,對比之前的態度,不禁令人起疑。

  「這幾天身子如何?」他的口氣聽來不慍不火。

  說到寶寶,趙晴一臉笑意晏晏,漸漸有了當媽媽的樣子。

  「孩子很好,既不會讓我吐到吃不下東西,夜裡也不會吵到讓我睡不著覺,真的很聽話……」還以為懷孕會很辛苦,幸虧寶寶貼心,沒有讓她太難受,她很幸運。「這麼乖巧的孩子上哪兒找。」

  瞅著她撫著小腹,笑得滿足的嬌美臉蛋,元鎮更加迷惑了。

  她真的已經接受事實,不會再伺機傷害孩子?

  或者只是在自己面前做做樣子?

  若以為能騙得了他,那可就大錯特錯。

  不管這個女人在玩什麼把戲,要是他的兒子有個閃失,準要她一命抵一命,元鎮惡狠狠地思忖。

  趙晴笑到一半,見肅王眼底殺氣騰騰,不禁瑟縮了下,趕緊低頭吃飯,連想好好品嚐的心情也沒有了。
  別說是她,在身旁伺候的婢女、奴才也都緊張到不敢呼吸,生怕千歲一個不高興,拿他們的腦袋出氣。

  她一面吃著豆腐圓子湯,一面偷瞄肅王,就算這些皇室子弟自認身分尊貴,殺幾個老百姓不算什麼,但趙晴可不希望寶寶出生之後也有樣學樣,將來承襲爵位,也變成人人唾棄的暴君。

  沒來由的,她又想起向來優雅端莊的母親,每回到醫院來探望她,母親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卻坐不到十分鐘就離開,不是趕著跟朋友喝下午茶,就是去參加宴會,完全不願多陪陪自己,交談的內容也很空泛,就像陌生人般打著招呼,趙晴知道自己是家人的負擔,不敢有怨言。

  如今她既然已經當了寶寶的媽媽,就會教他、養他、愛他,她深知不是將寶寶丟給別人照顧就好,也知道不是用錢就能夠解決所有問題,更不想給朝廷帶來麻煩,讓他成為大豐王朝的毒瘤,禍害百姓,遺臭萬年。

  元鎮察覺到她窺視的目光,也望了回去。「有話就說!」

  「沒、沒有……」趙晴垂眸回道。

  他低喝。「說!」

  趙晴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這可是千歲要我說的,你聽了可不能生氣。」

  聞言,他哼笑一聲。「在世子出生之前,王妃這條命絕不會有事。」

  「多謝千歲。」她清了下喉嚨。「我是想說……為了尚未出生的世子著想,就當作是在替他積德造福,千歲能不能……能不能改一改殺人的壞習慣?」

  聽王妃這麼說,銀屏和金香簡直被她的發言嚇破了膽。

  「王妃是在教訓本藩?」元鎮面色一冷。

  她再笨也看得出把對方惹毛了,馬上把頭搖得像波浪鼓。

  「不是!不是!當然不是!千歲千萬不要誤會,我是為了世子著想,擔心他從小耳濡目染,也視人命如草芥……」

  元鎮像是被人踩到痛處,俊臉難看,拍桌怒斥。

  「你是在指責本藩沒有人性?」這個女人真是好大的膽子!可還沒有人敢當面數落他。

  完了!她說錯話了!趙晴臉色發白,但是話已出口,也沒辦法收回了。

  不等她開口,元鎮丟下碗筷,抓起寶劍,跟著拂袖而去,隨侍的奴才也連忙退下,銀屏和金香全身虛脫,差點跪坐在地上。

  「我的心跳差點停了……」趙晴趴在桌上呻吟。

  金香連忙撫著她的背。「娘娘沒事吧?」

  「我的嘴巴真笨,應該說得委婉一點。」趙晴大為自責。

  「奴婢倒很佩服娘娘的勇氣。」銀屏由衷地說。

  她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只能對著肚子裡的寶寶說:「我真的盡力了……」看來以後只能靠自己,不要讓孩子變壞。

  接下來的日子,肅王都不曾出現在后寢宮,這也讓趙晴頓時鬆了口氣,不過還有另外一個困擾讓她很頭痛。

  當晚,婢女服侍她上床就寢後,便睡在安置在角落的小床上,能平躺比窩在椅子上舒服多了,這還是趙晴堅持非要這麼做不可,對於她的體恤,銀屏和金香都非常感動。

  此時屋內只剩下兩盞微弱的燭火,不會太刺眼,但又能令人安心。

  趙晴盯著又出現在左前方的「阿飄」,它幾乎每晚都會跑出來嚇人,雖然看不清楚它的五官,但是從身上穿著的服飾,可以肯定是個女的。

  她又把被子拉高,打算來個眼不見為淨,不過轉念又想,每晚被這個阿飄嚇個半死,說不定會影響到寶寶的人格發展,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於是,趙晴深吸了口氣,用力掀開錦被,坐起身來。

  「你到底想怎樣?有話就快說,不要只會嚇人……」她憑藉著怒氣朝它大吼。「別以為我真的怕你!」

  阿飄定住不動,沒有再靠近。

  金香聽見趙晴的斥喝,差點從小床上滾下來,緊張到連鞋都忘了穿。「娘娘是在跟誰說話?有什麼人闖進來嗎?」

  「你別說話!」趙晴朝她比了個stop的手勢,兩眼依舊瞪著它。「我是不是跟你有仇?你到底想做什麼?」

  「娘娘究竟在跟誰說話?這裡沒有別人……」這下可把金香嚇壞了,跟著東張西望,真怕有什麼東西跑出來。

  趙晴繼續怒斥。「你要是沒有話要跟我說,就不要每晚出來嚇人,我可是個孕婦,要是害我不小心流產,你要怎麼賠償?」

  趙晴才剛說完,就見阿飄慢慢地後退,接著消失了。

  沒想到這一招有用,她真的把阿飄給罵跑了,果然連阿飄都是欺善怕惡的,她只希望它不要再出現了。

  「娘娘到底看到了什麼?」金香心裡毛毛的。

  瞅了滿臉驚疑不定的婢女一眼,趙晴還是把話咽了回去,不想嚇到她。「已經沒事了,你回去睡吧。」

  金香還是覺得怪怪的。「可是……」

  「我只是作了個夢,夢到妖怪要把我吃掉而已……好了,快睡吧。」她又躺回寢榻,總算可以睡個好覺。

  可憐的金香回到小床上,還是不免疑神疑鬼,最後乾脆躲進被窩裡,口中猛念著阿彌陀佛。

  關中府位於一座座相連的山脈中央,冬天少見霜雪,到了六至八月才是真正的夏季,目前還是四月底,尚不見暑氣。

  未時左右,負責看守遵義門的士兵發現幾匹快馬正護送一輛馬車疾馳而來,全都嚴陣以待。

  待查明對方的身分,士兵立刻放行。

  一路上都是馬不停蹄的馬車穿過遵義門,進入肅王府。

  長史和典簿等王府屬官整好衣冠,來到前殿的廳堂迎接前來恭讀聖旨的朝廷使者,並派人向肅王稟報。

  聽說父皇下了一道聖旨,還專程派遣官員送來,這情形頗不尋常,身著四團龍紅色常服的元鎮,立刻來到前殿接旨。

  「聖旨到——跪!」林姓官員見肅王到來,攤開手上的詔令文書。

  元鎮和一干王府屬官跪下接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淑妃病故,朕心中悲痛逾恆,追諡為慶恭淑貴妃……縱然母子親情難捨,更要以天下蒼生為重爾可在肅國遙祭……」

  聞言,元鎮頓時如遭雷擊地抬起頭,目皆盡裂地瞪著宣讀聖旨的林姓官員,什麼都聽不進去了。一想到母妃病逝,父皇居然不許自己回京奔喪,還特地下了一道聖旨,無非是在警告他,就怕他得知消息之後,會擅離封地。

  「……欽此。」

  元鎮不由得仰頭大笑。「哈哈哈——」

  「肅王快點接旨!」林姓官員傲慢地喝道。

  「接旨?」元鎮一把搶過聖旨往地上扔,還用腳踩。

  「本藩確實接旨了。」林姓官員臉色大變,這可是大不敬的舉動。

  「大膽!莫非肅王想要造反?!」

  「千歲息怒!」長史試圖讓肅王冷靜下來。「淑妃娘娘過世,千歲心裡自然悲傷難過,但人死不能複生……」

  「她死了,又與本藩何干?」他陡地收起狂狷的笑聲,表情寒酷。「不過是生下本藩的女人,本藩與她早就恩斷義絕。」

  若母妃真的在乎自己,定會在臨終之前哀求父皇讓他回京奔喪,可母妃卻沒有這麼做,母子分別十多載,連最後一面都不讓他見,顯然也相信他是「災星降世」的說法,就怕他真的又帶來災禍。

  悲傷?難過?元鎮在心中冷笑,他身上早已沒有那些東西。

  「肅王居然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本官回京之後,定要奏明皇上……」林姓官員原本說得慷慨激昂,突然眼前一道銀光閃過,跟著兩眼凸出,完全不知發生何事,身軀就這麼硬生生倒下。

  元鎮揮出從不離身的寶劍,劍法俐落,讓他的人頭瞬間落地。

  鮮血噴濺在樑柱上,落下的人頭滾了幾下便停住了,上頭的兩顆眼珠子猙得又大又圓。

  負責護送的隨從不由得驚惶地叫出聲,眼見肅王真如傳說中的目中無人、殘暴成性,紛紛想逃,卻還是晚了一步,最後全都身首異處。

  有的已經被砍下頭,身體還往前跑了幾步才倒下,好幾顆人頭就這麼在地上滾動碰撞,令人看得怵目驚心。

  當一具具屍體倒在大量的血泊中,也染紅了鋪著金磚的地面。

  「千歲息怒!」聞到瀰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長史和典簿胃部一陣翻騰,當場吐了出來,又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跪在地上發抖。

  垂下滴著血的寶劍,元鎮臉上凝聚著兇暴之色,滿意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父皇,您若真為天下蒼生著想,就親自來滅了兒臣吧……

  肅王那張俊美狂肆的臉龐上染上幾滴濺出的鮮血,他的眼神狂亂,嘴角還噙著一抹獰笑,讓王府屬官都以為他瘋了,全都不知所措。

  這件事很快就傳到后寢宮。

  「……千歲發了好大的脾氣,還把皇上派來的使者頭顱給砍下來,就連隨從也無一倖免,聽說個個死不瞑目,眼睛都睜得大大的……」

  聽銀屏形容逼真,好像當時也在場似的,趙晴不由得發出乾嘔,胃很不舒服。

  「不要再說了……」

  金香一臉驚恐。「那些官員可是皇上親自派來的,千歲居然把人殺了,他該不會真的瘋了?萬一朝廷怪罪下來,只怕娘娘也會受到牽連,這該如何是好?」

  「皇上到底派人來做什麼?」趙晴壓下想要嘔吐的不適感,問道。

  「聽說是特地前來通知千歲,千歲的生母淑妃娘娘亡故,可卻不許他回京奔喪,只能在王府遙祭。」銀屏遞上熱茶說。

  趙晴訝異地看著她。「不准他回京奔喪?」

  銀屏正色地說「千歲可是『災星降世』,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會有災禍發生,誰知他回京之後會出什麼事,不只百姓不歡迎,皇上同樣也會擔心。」

  「可是千歲的母親過世,卻不讓他回京奔喪,這也太說不過去了,為人子女,想送父母最後一程是人之常情啊……」趙晴認為這麼做對肅王太不公平。

  「難怪他會氣到殺人,儘管不應該,可是皇上也有不對的地方。」

  「這是皇上的旨意,誰都不能違抗,就算是千歲也一樣,否則就會被安上造反的罪名,就算不會被處死,也會被眨為庶民。」金香嘆道。

  「千歲人呢?」對於肅王這個男人,她心裡雖然害怕,可是另一方面又表示同情,感覺真的很複雜。

  銀屏沉吟了下。「應該是回前寢宮去了。」

  「……我去看看他吧!」趙晴想了又想,要做到事不關己很容易,只要顧好自己的命,不去看、不去聽就好,但過世的不是別人,而是寶寶的親祖母,她不能置身事外,總得要有人出面安慰肅王。

  聞言,金香馬上勸阻。「娘娘還是等千歲氣消了再去吧。」

  「我有護身符,他不會殺了我的。」她撫著隆起的小腹,如果不是有寶寶在,她也不敢挑這節骨眼去送死。

  「可是……」兩個婢女卻是擔心肅王會把氣出在她們頭上。

  趙晴決定賭一把。「快去備轎吧!」

  兩個婢女見她這般堅持,也只好照辦了。

  於是,趙晴坐上軟轎,往肅王居住的前寢宮而去,心想除了「節哀順變」這四個字,她還能說些什麼,從小到大,對於死亡她早已淡然處之,但是不曾面對失去親人的痛苦,她又該如何體會對方的心情?

  「該怎麼說比較好……」她不禁喃喃自語。

  待軟轎經過穿堂來到前寢宮,單簷歇山七開間建築的格局比后寢宮的五開間還要氣派雄偉。

  「見過娘娘!」李天保上前請安。

  她低頭看著李天保。「千歲在屋裡嗎?」

  「回娘娘,千歲原本是在屋裡,不過方才又像瘋了似地衝出去了……」李天保有些無措。「這會兒人應該是在西花圜。」

  「西花園怎麼走?」趙晴咬了下唇,還是決定冒一次險。「快帶我過去!」

  李天保躬了下身,便走在前頭帶路。

  軟轎穿過單簷歇山三開間建築的宮門,外頭便是西花園,處處可見陡峭挺拔的假山、奇峰疊嶂,還有清幽素雅的亭台樓閣,四周遍植花草樹木,但全都枯萎了,連人造湖泊都乾涸了。

  「娘娘怎麼來了?」王小冬見到趙晴,有些緊張地迎上前。

  她先讓抬轎的奴才把軟轎放下。「千歲呢?」

  王小冬才剛比了下前頭,那個方向就傳來一道滿含悲憤的怒吼,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奴才沒用,不敢靠近半步。」

  真的要過去嗎?趙晴也很猶豫。

  「啊——」又是一聲憤懣的吼叫。

  銀屏不禁開口勸道:「娘娘,咱們還是回后寢宮吧。」

  就在她舉棋不定之際,她又感覺到了胎動。

  趙晴將掌心按在小腹上,相信這麼做並沒有錯。「我一個人過去就好,你們都留在這兒。」說著,她便從軟轎上下來。

  「娘娘!」王小冬一臉惶惶不安。「此刻面對千歲,實在太危險了。」

  她安撫著眾人。「他總不會殺了自己的兒子,我不會有事的。」

  就在他們的目送之下,趙晴往聲音來源處走了一小段路,終於看見肅王的身影,只見他半披著亂發,瘋狂地拿著寶劍揮舞,不斷砍向身旁的樹木,樹上的葉片就像雨般不斷飄落。

  「……地牛翻身是兒臣的錯嗎?豪雨成災又是兒臣造成的嗎?父皇……兒臣究竟做錯了什麼?百姓們得了瘟疫,又不是兒臣害的……」

  元鎮洩憤似地一面大吼,一面砍樹出氣。

  「父皇不如滅了兒臣吧……只要兒臣死了……大豐王朝就不會再有災禍……就能天下太平了……兒臣願意引頸就戮……」

  他多希望老天爺能給他一個答案。

  聽著肅王吶喊出沉痛的心聲,趙晴的眼眶不由得紅了。

  原來他還是很在意別人說他是「災星降世」,原以為這個男人生性殘暴,根本不管世人的眼光,其實心還是會受傷、會疼痛,既然還有正常人該有的反應,那麼應該還有救才對。

  趙晴比誰都還要清楚地震、豪雨和傳染病這些災禍不是出在他身上,可是又無法用科學的方式證明給大家看,這才是最傷腦筋的地方。

  「母妃死了……卻不讓兒臣回京奔喪……這又是為什麼?兒臣不過是被豢養在封地的一條狗……這一生都得困在這裡……這樣還不夠嗎?父皇……」

  她鼻頭一酸,因為這種痛徹心腑的滋味,她能夠體會。

  上輩子的她幾乎是以醫院為家,天天聞著藥水味,瞪著白色的牆,有段時間經常覺得自己快瘋了,不只會在病房里大吼大叫,丟東西出氣,甚至還吃不下、睡不著,也有過輕生的念頭。

  她的靈魂困在病弱的身軀內,哪裡也去不了,而肅王的身軀則是困在這塊封地上,終身不得離開,更無法得到自由。

  其實他們有些地方很像。

  他們都是被雙親遺棄的孩子。

  元鎮仰天怒吼。「父皇……您告訴兒臣……」

  爸、媽,我要回家……你們為什麼都不來看我?

  趙晴彷彿又看到年幼的自己躺在病床上哭泣,身體好痛,痛到快死掉了,身邊卻沒有一個親人,此時再聽著肅王又悲又怒的吶喊,被壓抑的情緒頓時全湧了上來,不禁流下淚水,她以為自己早就看開、釋懷了,可隱藏在開朗外表下的她還是渴求著父母的愛,當傷口被揭開,還是這般難以承受。

  她能為他做什麼?

  如果這個男人不是肅王,不這麼喜怒無常,趙晴一定會走過去抱住他,然後告訴他沒事了,不要哭,這就是人生,是你我來到這世上要接受的考驗,所以不要再哭了,就算再怎麼痛苦也一定可以撐過去的。

  她能夠體會肅王的心情以及內心的傷口有多深,他今天會變成這個樣子,不是沒有原因,重點是該如何改變?

  自己什麼都不會,又真能辦到嗎?

  「是誰?」元鎮終於注意到還有別人在場。

  這聲低喝讓趙晴回過神來,想躲也來不及了。

  元鎮邁開大步,臉上怒氣勃發,他來到趙晴面前,將鋒利的寶劍架在她的脖子上。「本藩已經警告過你,不許離開后寢宮半步。」

  「我……」她才張開嘴巴,就忍不住痛哭失聲,但不是因為生命受到威脅,而是感同身受。

  見狀,元鎮低哼一聲。「既然害怕,就不該來這兒。」

  趙晴的眼淚怎麼也停不下來,更沒辦法開口說話。

  要不是看在她懷著自己的親生骨肉,元鎮老早就動手了。

  「來人!」他吼道。「來人!」

  連叫了兩聲,王小冬才匆促地趕過來。「奴才在!」

  「送王妃回去!」元鎮丟下這句話就走了。

  王小冬籲了口氣。「娘娘沒事吧?」

  「嗯。」趙晴哭著點頭。

  直到肅王走遠,銀屏和金香才敢過來,二話不說,便攙扶著哭到涕泗縱橫的主子坐上軟轎,離開西花圜。

  回到后寢宮,趙晴還是哭個不停,她的心就像被什麼堵住,許許多多不想再去回憶的情緒被掀了開來,不管是孤獨、寂寞,或是被父母拋棄的恐懼,那種痛楚,外人是無法理解的。

  金香憂心忡忡地說:「娘娘肯定是嚇壞了……」

  「看到千歲那副模樣,誰都會嚇到。」銀屏可捏了一把冷汗。

  趙晴只是哭,直到哭累了,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在睡夢中,彷彿有一隻小小的手,輕輕摸著自己的臉,像是在安慰她……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11 08:08 PM

第四章

  眾多妾室當中,東三所的姚氏不只美艷動人,伺候男人的功夫更是一流,也是極少數在面對肅王時,不會把畏懼和驚恐表現在臉上的女人。

  「昨晚奴婢服侍得可好?」她嗓音綿軟地問。

  元鎮覷了下姚氏嬌豔的容顏。「你想要什麼?布料?還是首飾?」

  經過一夜的侍寢,滿足了肅王的慾望,讓他全身舒暢,光只得到布料和首飾是不夠的,姚氏想要的更多。「奴婢只想幫千歲生個孩子……」

  話才說著,她還刻意用豐滿的胸部在元鎮的臂膀磨蹭幾下,心想王妃有喜就算了,就連同樣身為妾室的劉氏都有了,雖然最後小產,不過也夠讓她擔心的,就怕是自己的身子出了問題。

  元鎮豈會聽不出她的用意。「今晚本藩會再過來。」

  「多謝千歲!」她笑得更媚了。

  別人害怕肅王,姚氏可一點都不怕,再怎麼說,他終究只是個普通男人,她是

  妾室又如何?先把心抓住了,再生幾個兒子,只要在千歲心中佔有一席之地,他愛怎麼殺人就怎麼殺人,反正只要專寵她就好了。

  他俯下頭,又與姚氏溫存。

  姚氏心裡可是得意得很,只有她能讓肅王成為繞指柔,還能連續幾個晚上都留在自己屋裡過夜,更別說待到天亮,就算當妾,也要當最受寵的。

  「千歲餓了吧?」片刻之後,她才攏了攏髮髻,媚眼生春地問。她早就盤算好待會兒要親自伺候肅王用膳,或直接來個用嘴哺餵,相信沒有男人不愛這一套。「奴婢這就命人傳膳——」

  「啟稟千歲!」

  姚氏恨恨地瞪向門口,很不高興王小冬破壞自己的好事。

  元鎮揚聲讓他進來。

  「千歲,娘娘命人傳話來了。」王小冬拱手回道。

  他眉頭皺了皺。「有什麼事?」

  王小冬將傳話的內容一字不漏地回稟。「娘娘說已經備好早膳,千歲若願意與她一塊兒用膳,便請移駕至后寢宮。」

  這下可讓元鎮露出訝然的眼神。「她真的這麼說?」

  「是,伺候的婢女是這麼傳話的。」王小冬也很意外,總覺得娘娘似乎變得有些不大一樣,給人的感覺親切和氣多了,而且還會主動邀請千歲過去用膳,這是以前不曾發生過的情形。

  姚氏艷容一凜。王妃究竟在打什麼主意,她不是向來討厭千歲,就連世子都不想要,怎麼會突然變得熱絡起來?

  「娘娘願意主動跟千歲示好,也是好事一樁。」萬一千歲和娘娘真的和好了,可是對自己大大的不利,她絕不能眼睜睜看著那種事發生,但又不能阻止,會顯得不識大體,容易引起反感。

  元鎮覷她一眼,對這番話表示懷疑。

  「千歲可要移駕后寢宮?」王小冬問。

  她軟聲地勸道:「依奴婢之見,千歲還是走一趟后寢宮,如今娘娘有孕在身,最好多順著她,這也是為了世子好。」

  一旁的王小冬全身都起雞皮疙瘩了,可不認為這是她的真心話,他不止一次聽說這位姚夫人的手段有多厲害,要是誰敢得罪她,就會被活活整死,整個東、西三所,幾乎都是她的天下。

  聞言,元鎮逸出一聲嗤笑,若不是世子在她肚子裡,根本無須縱容,不過他倒想去看看她又在玩什麼把戲。

  姚氏送他出門之前,還不忘叮嚀,就怕元鎮會忘了方才答應的事。「奴婢今晚會等著伺候千歲。」

  他頷了下首,表示知道了。

  待元鎮走遠了,姚氏立刻斂起嬌媚的笑臉,叫來貼身婢女,要她想辦法向在后寢宮當差的婢女打聽有關王妃的一舉一動,隨時回報。

  肅王是她的,誰也搶不走!

  當元鎮來到后寢宮,才踏進正房,就見王妃已經站在門邊等候了。

  「千歲!」趙晴已經學會如何行古代的禮節。

  銀屏和金香等婢女也跟著福身,對主子的決定,雖然有很深的疑慮,不過還是抱持一絲希望,但願娘娘有辦法改變關中府百姓的命運。

  「說吧!」元鎮劈頭就問。

  聽他沒頭沒腦地冒出這句話,趙晴愣了愣。「說什麼?」

  他冷冷地啟唇。「王妃主動示好,目的是什麼?莫非有求於本藩?」

  「沒什麼目的……」她搖頭回道。

  元鎮才上前一步,就嚇得趙晴往後退。「你騙不了本藩!」

  儘管已做好心理建設,決定去接近這個暴君,試著和他好好相處,再想辦法改變他,但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全消除內心的恐懼,對趙晴來說,還是稍嫌困難。

  不過不行!她不能退縮!她揚起下巴,直視著肅王。「千歲猜對了,我之所以這麼做,確實是有目的。」

  果然如此!元鎮在心中冷笑。「你想要什麼?」

  趙晴深吸了口氣,展現最大的誠意給他看。「我想要了解千歲的為人,還有千歲心裡的想法。」

  元鎮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這個答案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你說……你想……了解本藩?」

  「是。」趙晴用力點頭。「我和千歲是夫妻,想要了解千歲,又有什麼不對?咱們應該從來不曾面對面好好地說過話或了解彼此的想法吧,這樣是不對的。」就算他們是奉旨成親,沒有感情基礎,但也可以慢慢培養。

  元鎮不可思議地瞪著她,活像趙晴臉上多了一個鼻子還是嘴巴。

  「希望千歲給我一個機會。」她衷心地說。

  自從那天在西花園聽了他椎心刺骨般的吶喊,趙晴想了很久,決定不再獨善其身,她希望能為肅王做些什麼,而首先要做的,就是想辦法了解這個男人,就像當初她的主治醫師也是花了很多時間陪伴在自己身邊,才讓她打開心扉,願意接受醫治一樣的道理。

  元鎮覺得這個女人使出這一招著實高明。「你以為這樣本藩就會心軟,開始信任你?」

  「當然不是……」趙晴低頭看著一天天隆起的小腹,把兩隻手心覆在上頭。

  「因為再過幾個月,世子就要出生了,我希望他能出生在一個溫暖的環境中,雙親不會彼此仇視,互相厭惡,讓他在幸福中長大成人。」

  趙晴想給寶寶自己得不到的東西,那就是父母滿滿的愛。

  「他既是本藩的嫡長子,將來也會有爵位和封地,只要有那些就夠了。」元鎮不為所動地說。

  她憐憫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可是他不會快樂,就跟千歲一樣。」

  「你又知道什麼?」元鎮俊臉一沉,用力拽住她的手腕。

  站在一旁的銀屏等人不禁發出驚呼。

  「千歲恕罪!」

  「小心傷了世子!」

  元鎮抽緊下顎,這才鬆開手掌的箝制。

  「別以為本藩會相信你!」他丟下這句話便轉身離去。

  「千歲!」趙晴追到門口,元鎮依舊頭也不回。

  雖然早就猜到會被打槍,但她怎麼也沒想到,肅王內心的那道高牆會是這般牢不可破,她根本撼動不了半分,不禁升起放棄的念頭……

  不行!現在才剛開始,一次不夠,還有第二次、第三次,不能這麼輕易就放棄了,當初她的主治醫師可是花了大半年的時間,用耐心和愛心,才讓自己有了勇氣去對抗病魔,她應該多學一學。

  「看來娘娘是白費心思了。」銀屏只覺得空歡喜一場。

  金香垮著臉說:「再也沒人救得了咱們了。」

  「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急也沒用,還是慢慢來吧。」肅王不相信她也是理所當然的,凡事有因就有果,若原本的那位王妃沒有企圖墮胎,夫妻關係也不會這麼緊張,甚至決裂到完全沒有信任可言。

  羅馬?兩個婢女頭上冒出大問號,都沒聽過這個名字。

  「……說了這麼多話,肚子都餓了。」趙晴坐下來用膳,餓著肚子是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的。

  兩個婢女收起迷惑的心情,為她裝飯盛湯。

  祭過了五臟廟,見外頭天氣又好,趙晴隨手披了件披風,打算出去曬曬太陽,反正只要不踏出后寢宮就沒事了。

  一走到外頭,趙晴能感受到陽光照在臉上的溫暖,覺得很不可思議,這裡是真實存在的世界,不是架空或虛構的,每個人都有血有肉,一樣會經歷生老病死。

  突然,她想到過世的李淑妃,既然肅王不能回京奔喪,應該會在王府內辦法事,於是她詢問身邊的婢女。

  銀屏沉吟了下。「這事娘娘恐怕要把奉祀所的奉祀正找來問才清楚。」

  「那麼就去請他過來。」她不懂喪葬習俗,但總要關心一下。

  很快的,奉祀正被請到后寢宮來,趙晴在偏廳接見,並詢問肅王打算在哪一天舉辦法事,得到的答案卻是否定的。

  「回娘娘,千歲並不打算為淑妃娘娘辦法事。」奉祀正面有難色。

  「為什麼?」她不解地問。

  奉祀正吞吞吐吐地回道:「千歲說沒有必要。」

  趙晴若有所悟,皇上不讓肅王回京奔喪,而這麼多年來,李淑妃似乎也不曾主動關心過他,不免讓他心寒。

  「千歲在氣頭上才會這麼說,不管怎麼樣,淑妃娘娘都是他的生母,就算不能親自到靈前祭拜,也應該聊表孝心,就算只是上炷香也好。」她不是不能理解肅王的心情,可是人都已經死了,還去計較這些做什麼?

  「娘娘說的是。」奉祀正一臉詫異,沒想到這番話會出自王妃之口,同時也深表贊同。「可是千歲不同意,下官也不敢擅作主張。」

  趙晴想到一個權宜之計。「不如咱們就在后寢宮辦一場簡單的法事,由我這個做媳婦的來代替千歲祭拜。」

  奉祀正猶豫不決。「萬一讓千歲知道……」

  「所有的後果由我來承擔。」趙晴拍了拍胸口,她可是有護身符在,就算讓肅王知道,頂多對她一陣吼罵,不會真的動手。

  「……既然娘娘這麼說,下官這就命人準備。」有了王妃的保證,他才敢接下這件差事。

  趙晴向他道謝。「那就有勞你了。」

  「這是下官該做的。」待奉祀正離開后寢宮後,還是想不透王妃的個性怎麼變了,簡直像換了個人似的。

  沒想到,就在當天深夜,趙晴作了一個很真實的夢。

  她原本睡得很熟,可是不知被什麼給吵醒,她突然坐起身來,便覷見寢榻前站著一位四十歲左右的秀麗婦人,婦人身形嬌小,應該不到一百六,頭上戴著類似新娘子的鳳冠,上頭綴滿珍珠、寶石,身上則穿著一襲紅色襖裙,胸前還搭了件霞帔,相當隆重貴氣。

  「你是誰?」或許以為是在作夢,趙晴並不感到害怕,只是覺得眼前的婦人有些似曾相識,尤其是那雙鳳眼,好像在哪裡見過。

  婦人笑得溫婉。「嚇著你了。」

  「你是……淑妃娘娘?」趙晴腦中靈光一閃,馬上猜到它的身分。

  「本宮不想嚇到你,但是又有些話想跟你說。」李淑妃摸了摸她的頭。「以後元鎮就交給你了,往後雖然會很辛苦,但是一定會有回報的。」

  趙晴可以感覺得出李淑妃是一個好母親,所以相當不解。「既然淑妃娘娘可以來找我,為什麼不直接去見千歲呢?」

  「本宮無法靠近元鎮,更入不了他的夢,只能來拜託你……」李淑妃滿臉憂傷地說。

  「為了皇上的江山社稷,為了安撫百姓的不安,本宮不得不忍痛將才不過八歲的他送到這麼遠的地方來,擔心他不肯走,只好假裝討厭他、嫌棄他,硬生生地割捨這段母子親情……他怨本宮、恨本宮也是應該的……」

  「我也想要幫他,可是又不知該從何幫起……」趙晴也正在苦惱。「不如淑妃娘娘教我好了,我到底應該怎麼做?」

  李淑妃又摸了摸她的頭。「本宮相信你會想出辦法來的。」

  「我並不是淑妃娘娘真正的媳婦……」

  「你已經是了。」李淑妃的表情沒有一絲驚訝,彷彿早就看出來了。

  「……娘娘!」

  有人伸手搖晃她的肩頭,趙晴頓時驚醒過來,發現自己坐在寢榻上,而銀屏正用論異的眼神注視著她。

  她怔愣了下。「怎麼了?」

  「奴婢才想問娘娘怎麼了,剛剛娘娘到底在跟誰說話?一個人自言自語,真是怪嚇人的。」銀屏毛骨悚然地問道。

  趙晴也一頭霧水。「我不是在作夢嗎?」

  「可是娘娘的眼睛是張開的,而且還坐著,所以奴婢才覺得奇怪。」她愈來愈覺得現在這位王妃的舉動很怪異。

  「真是這樣嗎?」趙晴一臉不確定。「我還以為是淑妃娘娘託夢給我,難道她真的來找我了?」

  銀屏嚇得直搓手臂。「娘娘不要嚇奴婢,奴婢最怕那種東西……」

  「我也不想嚇你。」她苦笑。「快天亮了嗎?」

  「才不過丑時,還早呢。」銀屏回道。

  她只好又躺了回去,想著剛才那個不是夢的夢,看來淑妃娘娘即便已經過世,還是牽掛著兒子,這就是為人母親的心情嗎?其實她也很可憐,夾在丈夫和兒子之間,只能選擇一邊,實在無可奈何。

  這時,趙晴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頭,上頭還殘留著溫柔的觸感,不由得心軟,淑妃娘娘都親自來拜託她了,不幫忙說不過去,問題是要怎麼幫?想著想著,她就這麼睡著了,這次連夢也沒作一個。

  隔了幾天,奉祀正就挑了一個吉日吉時,照著王妃的意思,在后寢宮的一塊空地上,擺了個面向京城方向的小香案,並備妥三牲素果、香燭金紙,讓趙晴用一顆最真誠的心來遙祭已逝的親人。

  另一頭,元鎮騎著他的愛駒,一路馳騁在常寧縣的大街上,這匹叫做「黑雲」的駿馬,有著黑到發亮的皮毛,姿態更是雄糾糾氣昂昂,也是九皇弟元禮一手接生、訓練,最後奏請父皇送給他的十八歲生辰賀禮,兩人雖不是同母所生,他卻比自己的胞弟還有心。

  「黑雲」不只願意跟他親近,也得到了元鎮的信任,不管是餵食或刷毛,全都不假他人之手。他只要心情好,便會騎上愛駒,離開王府。

  街上的百姓只要遠遠看到肅王的身影就會四處逃竄,除了害怕慘死在馬蹄之下,更怕擋到肅王的路會招來殺身之禍。

  「肅王來了!」

  「快逃!」

  一時之間,大家奔相走告,紛紛走避。

  大人的驚叫摻雜著小孩的啼哭,街上頓時亂成一片。

  元鎮一逕地策馬狂奔,無視百姓的驚恐和不安,只想宣洩心中的滔天怒火。究竟該怎麼做,父皇才會願意正視自己的存在,施捨他一些關愛的眼光,而不是任由他自生自滅?

  他是否該殺光所有的百姓,好讓上天來懲罰自己?

  難不成只有死亡,才能消除心中的憤懣與怨氣?

  元鎮的胸口沉堵,恨不得仰頭長嘯,控訴老天爺對他的不公平。

  直到愛駒累了,他才蜇回肅王府。

  他回到前寢宮時,裡頭一片死寂,下人們個個如履薄冰。

  「千歲,是否要讓典膳所準備點心?」王小冬幫他更衣之後問道。

  他整了整袖口。「不必。」

  「是。」王小冬躬了下身,退到一旁。

  「這兩天王妃那兒可有什麼事?」他摸不清那個女人到底在玩什麼把戲,只能多盯著點。

  「呃……娘娘那兒什麼事也沒有。」王小冬的神情透著幾分異狀。

  元鎮鳳目突然變得銳利,任何異樣都逃不過他的火眼金睛。「說!出了什麼事?」

  王小冬以為可以瞞得過去,結果還是敗露了。「……回千歲……娘娘她……她此刻正在后寢宮祭拜過世的淑妃娘娘……」

  元鎮鳳目含怒。「誰準她祭拜的?」

  不等王小冬想好該如何回話,元鎮已經扭頭就走,也不等奴才備轎,便大步地往后寢宮而去。

  王小冬只能冷汗涔涔地跟在後頭。

  元鎮一來到后寢宮,便揚聲大吼。「王妃呢?」

  「娘娘她……她在那兒……」被逮個正著的婢女嚇得兩腿發軟,在肅王的威逼之下,跪倒在地,不敢隱瞞。

  元鎮依著對方指引的方向走去,就見王妃手持清香,跪在香案前祭拜,見到他突然出現,金香趕緊朝離主子最近的銀屏使了個眼色。

  「娘娘,千歲來了!」銀屏慌道。

  趙晴連忙將手上的清香交給奉祀正,再讓銀屏將她從軟墊上攙扶起來,正想要解釋,可還沒來得及開口,香案就被肅王一腳踢翻,鮮花和素果撒了一地。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王妃,你三番兩次違抗本藩的命令,當真以為本藩不敢拿你怎樣嗎?」

  「千歲先別生氣……」她吃痛地皺起眉心。

  元鎮嗤哼一聲。「王妃這是擺明了要與本藩作對?」

  「我能理解千歲心中的不滿和怨氣,所以不敢勉強,但是身為媳婦,卻不能什麼都不做,擺個簡單的香案祭拜,也算是我的一片孝心……」趙晴試著和他講道理。「她終究是世子的親祖母。」

  「親祖母?」他很想大笑。「只怕她根本不稀罕這個孫子。」

  趙晴很想把淑妃娘娘來找自己的事說出來,可又怕肅王不信。「我相信她稀罕的。」

  「本藩不信!」元鎮加重手勁。

  趙晴蹙緊眉心。「好痛……」

  「千歲別傷了娘娘!」婢女們低呼。

  他恨恨地放手,瞪向早已臉色發白的奉祀正。「你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敢背著我準備這些東西……」

  奉祀正跪下求饒。「千歲恕罪!」

  「去取本藩的劍來!」元鎮朝王小冬吼道。

  趙晴答應過會負起所有的責任,她不能讓肅王殺了奉祀正,情急之下,她兩手抱住他的手臂。

  「是我要他這麼做的,要怪就怪我……」

  「滾開!」他用力甩開趙晴。

  趙晴沒有站穩,往後退了兩步,雖然及時被婢女扶住,不至於跌坐在地上,還是讓她受到很大的驚嚇,小腹接著傳來一陣抽痛。「唔……」

  「娘娘怎麼了?」金香大叫。

  銀屏見她臉上冒著冷汗,也嚇壞了。「娘娘!」

  見狀,元鎮呆在原地,瞪著方才甩開她的那隻手,不禁大為後悔。「快去把良醫所的人找來!快去!」

  趙晴臉上的血色褪盡。「我的肚子……」

  元鎮大聲咆哮,接著將她打橫抱起。

  「救救孩子……不要讓他死掉……」她攥住肅王的袍衫,嚎啕大哭。

  他眼底泛著血絲,咬牙切齒地嘶吼。「他不會死!」

  想到自己可能害死一條小生命,趙晴嚇到不知所措。「快救救孩子……我不要他死掉!」

  將人抱上寢榻,元鎮才要踱開,好讓婢女來照料,卻被一隻小手拉住。

  只見趙晴淚眼汪汪地說著。「我好害怕……你不要丟下我……」

  「……良醫副就快來了。」元鎮不禁愣了愣,沒想到趙晴會抓著自己不放,甚至哭得眼淚、鼻水流了滿臉。

  這個女人是真的擔心失去孩子嗎?

  她真的不是在作戲?

  趙晴用另外一隻手緊緊護著小腹。「我好怕……你不要丟下我……嗚哇……」

  「本藩不許他走,他就不會離開!」元鎮猶豫了下,也把手覆上去。

  聞言,趙晴湧出更多淚水。「要是孩子沒有保住,我不會原諒你……」

  元鎮惱火地吼道:「本藩說他會沒事就會沒事!」

  「我的肚子好痛……」她哭個不停。

  他煩躁地大吼。「良醫副呢?」

  終於,良醫副跌跌撞撞地趕了過來,立刻幫王妃把脈。

  「如何?」元鎮焦灼地問。

  片刻之後,良醫副才硬著頭皮回答肅王的質問。「娘娘只是動了胎氣,下官立刻去煎一帖安胎藥……」

  「快去!」沒耐性聽對方說完,元鎮直接吼道。

  良醫副又跌跌撞撞地回去煎藥了。

  「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趙晴又伸手抓住他的袍子,此時的她只想到他是寶寶的親生父親,這個時候應該留下來,不要讓她獨自承擔。

  其實他可以硬扯開來,但元鎮卻沒有這麼做……不,應該說他辦不到,就怕又傷了她和孩子,只能任由趙晴攥著自己的袍子。

  趙晴不得不閉上眼皮,祈求疼痛快點過去。「你要乖乖的……聽到了嗎?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已經沒事了……」

  元鎮不知何時挨著床沿坐下,他不想去聽她和腹中的孩子說話,可是又無法關掉聽力,不想有一絲感動,但是無法否認,即便相當輕微,他確實是動搖了。

  待安胎藥煎好呈上,他端著藥碗,一口一口地吹涼,親自餵她喝。

  這一切都是為了世子。元鎮在心裡這麼告訴自己。

  喝過了安胎藥,趙晴也早已筋疲力盡,沒過一會兒便昏昏沉沉地睡著,那隻攥住袍子的小手這才緩緩鬆開。

  他應該起身離開了,可身體就是不聽使喚,怎麼也動不了,他不禁盯著王妃的睡臉,這個女人的態度前後不一,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她所說的話又是否可以相信呢?

  「嗯……」趙晴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地醒過來,才動了動身子,就聽到耳邊傳來關心的詢問。

  「娘娘好些了嗎?肚子還疼嗎?」

  她半瞇著眼,本能地回道:「已經不疼了……」

  「那奴婢就放心了。」對方鬆了口氣。

  趙晴覺得這個聲音很陌生,並不是銀屏或金香,年紀似乎也大了些,於是努力撐開眼皮想看個清楚,就見忽明忽暗的光線中走出一位略顯清瘦的中年婢女,長相平凡,沒有太突出的特徵,之前也都沒有見過,不過光是后寢宮內就不知有多少婢女,她也不可能全部都認識,因此沒有想太多。

  「……娘娘別擔心,世子不會有事的。」中年婢女趨近了些,在床沿坐下。「因為他可是觀世音菩薩派來投胎的。」

  「觀世音菩薩派來的?你是怎麼知道的?」她好奇地問。

  中年婢女將手心輕放在她的小腹上,眼神帶著慈愛。「奴婢就是知道……世子很想投胎當娘娘的兒子,相信娘娘一定也會喜歡他的。」

  就在這時,她發現對方右手的無名指和尾指都斷了,光是看著就覺得好痛好痛,想必當時一定流了很多血,但她又不好意思窺探別人的隱私,怕對方會尷尬,只好當作沒看到。

  「我已經喜歡上他了……」既然有緣成為母子,她一定會好好養他、愛他。「不過是男是女,也得等出生後才知道。」

  「相信奴婢,他肯定會是世子,不會錯的。」中年婢女說得篤定。

  她不由得笑出聲來。「但願不會讓你們失望。」

  不知怎麼,趙晴覺得這位中年婢女很有親切感,就像從小照顧她的護理長,都像自家長輩一樣關心自己。

  此時,蜷縮在小床上的金香又聽到娘娘一個人在自言自語,而且還發出笑聲,連動都不敢動,只希望快點天亮。

  好不容易熬了兩個時辰,等到卯時,金香才敢起床察看,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寢榻前,見娘娘睡得正香,連忙左顧右盼,卻什麼也沒看到。

  等到銀屏來了,她趕緊把昨天半夜發生的事說出來。

  「娘娘到底是在跟誰說話?」金香緊張地問。

  銀屏勉強自我安慰。「也許只是在說夢話,咱們別自己嚇自己。」

  「你說的對,一定是在說夢話。」金香點頭附和。

  兩個婢女不約而同地看著好夢正酣的王妃,縮了縮脖子,趕緊去做該做的事,免得又會胡思亂想。

  又過了半個時辰,趙晴才幽幽醒轉,在她們的服侍之下解了手,接著又回到寢榻上,喝了良醫所送來的安胎藥,沒過多久,良醫副來把了脈,也證明是虛驚一場,腹中的胎兒算是保住了。

  「不過娘娘這幾天還是不要到外頭走動,要好好地休息。」臨走之前,良醫副又再三囑咐。

  趙晴點頭應允。

  「幸好娘娘沒事,真是嚇死奴婢了。」兩個婢女異口同聲地說。

  她也深感抱歉,給大家添了麻煩。「我下次會多注意的……對了!奉祀正沒事吧?千歲該不會把這事怪在他頭上,已經殺了他吧?」

  「奉祀正的胸口挨了千歲一腳,昏了過去,恐怕得調養數日。」銀屏回道。

  「都是我害了他。」趙晴不免自責。

  金香見現在這個王妃善良寬厚,也不忍心責怪她。「只要世子平安無事,咱們才能安安心心過日子,以後娘娘千萬要謹慎。」

  趙晴點了點頭,又想到昨天在肅王面前又哭又叫,有些難為情。

  「娘娘一定不知道,昨天千歲在這兒待到很晚才走,他真的很在乎娘娘肚子裡的孩子。」銀屏把熬好的粥吹涼,端了過來。

  趙晴早就看出來了。「可我還是希望千歲能夠做個好榜樣,能成為一個得到百姓稱讚的藩王,別讓孩子跟著有樣學樣,輕忽人命。」

  「這……恐怕很困難。」兩個婢女都表示不樂觀。

  其實她也知道,一切只能盡力而為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11 08:08 PM

第五章

  由於早上只喝了粥,很快就消化完畢,中午都還沒過完,趙晴已經解決了一大碗白飯和一盤芹菜炒牛肉,婢女們見她胃口好,實在不像才剛動過胎氣的孕婦,都覺得不可思議。

  「我也覺得很奇怪,昨天的疼痛好像從來沒發生過一樣。」趙晴很難清楚表達心中的感覺,只覺得這個孩子真的跟自己很有緣,彷彿跟定了她。

  銀屏笑道:「一定是老天爺保佑。」

  「也許不是老天爺……」趙晴不由得想到前幾天淑妃娘娘來過,說不定是對方在暗中保護,才能這麼順利度過。

  「娘娘剛才說了什麼?」

  「沒什麼。」她不想又嚇到婢女。

  「娘娘!」突然,金香有些不大高興地走進來。「東三所的姚夫人聽說娘娘動了胎氣,特地前來探望,娘娘要不要見她?」

  見趙晴露出迷惑的表情,銀屏這才想到她並不是原本的王妃,自然不知對方是誰。「姚夫人是千歲的妾室之一,也是最受寵的。」

  金香一臉沒好氣。「她根本就是貓哭耗子假慈悲,誰不知她在想些什麼?奴婢說娘娘正在歇著,請她晚一點再來,她居然說願意在外頭等到娘娘醒來,哼!她這是做給誰看?」

  「你就這麼討厭她?」趙晴失笑。

  「何止討厭,等娘娘見了本人就知道了。」她最看不慣那種仗恃美貌、氣焰高張的狐狸精了。

  銀屏探詢趙晴的意見。「娘娘若不想見,奴婢就去打發她離開。」

  「大家都住在這座王府裡頭,早晚都會見到,就請她進來吧。」既然躲不掉,不如就會會她。

  「是。」金香轉身出去了。

  趁著這個空檔,銀屏趕緊面授機宜,以免不懂規矩的王妃出糗,讓對方看笑話,她絕不能讓那種事發生。

  過了好一會兒,姚氏被請進屋裡,她見王妃就靠坐在寢榻上,並沒有想像中的病懨懨,精神看來也不錯,可見得併不嚴重,不禁大失所望,不過這種想法當然不能表現出來。

  她盈盈一揖。「奴婢見過娘娘。」

  趙晴直勾勾地盯著姚氏,這位姚氏真的是位奶膨腰束的大美人,就算同樣是女人,也會忍不住多看幾眼。

  「起來吧!」想到銀屏方才說這些「夫人」說好聽些是肅王的妾室,不過都是沒有名分的,只能算是婢女,在她們面前要擺出王妃娘娘的架子,可別被對方的氣勢給壓下去,不過趙晴就是端不起高高在上的樣子,這太為難她了。

  「多謝娘娘!」姚氏連聲音都令人聽了全身酥麻。

  「難得你有這個心,世子已經沒事了。」趙晴還是決定做自己,不然連她都覺得虛偽。

  「見娘娘氣色紅潤,奴婢這才放下心來,真是太好了。」說著,姚氏有些誇張地拍著豐滿的胸口。

  「奴婢昨天原本想來探望娘娘,可又怕會打擾娘娘休息,才會拖到今天,還請娘娘不要見怪。」

  趙晴淺淺一笑。「怎麼會見怪呢?」

  「娘娘往後可得多留點神,別傷了世子。」姚氏話中有話。

  兩個婢女卻是臉色一變,恨不得把這個女人趕出去。

  「不勞你費心!」金香氣呼呼地說。

  銀屏替主子撐腰。「你以為你是誰?敢用這種口氣跟咱們娘娘說話?」

  「娘娘,奴婢只是一番好意……」姚氏裝無辜地說。

  趙晴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像是在看戲,原來這就是宅鬥,妻妾之間勾心鬥角、互相爭寵,如今就活生生地在她眼前上演。

  「謝謝你的忠告,我會記住的。」她只覺得有趣。

  見王妃說話心平氣和,不像之前老是用鄙夷的眼神及高傲的態度面對自己,姚氏有些不解,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見過千歲!」

  這時,門外傳來婢女的聲音。

  元鎮推門而入,他走進內室,連看都沒有看姚氏一眼,只兩眼盯著寢榻上的王妃,這一幕落在姚氏眼底,艷容倏地一僵,心裡頗不是滋味,就算肅王心裡在乎的是尚未出生的世子,她也不想見到他關心其他女人。

  「千歲!」姚氏不甘被冷落地啟唇。

  元鎮瞥了姚氏一眼,粗聲地問:「你怎麼在這兒?」

  「奴婢是來探望娘娘的,見到娘娘沒事,奴婢才放心。」姚氏口氣真誠,讓銀屏和金香差點吐出來。

  聞言,元鎮又把注意力放到王妃身上。「良醫副來過了?」

  趙晴略顯緊張地點頭。「是,他說這幾天多休息就沒事了。」

  「不准再有下次!」他厲聲喝道。

  她又用力點頭。「我保證不會再發生,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從來就不想傷害孩子。」

  元鎮俊臉含怒。「本藩不相信任何人,當然包括你在內。」

  這個女人絕對不能信任!

  她可是三番兩次想要拿掉自己的親生骨肉,這一點他必須謹記在心,免得將來有一天又遭到她的背叛。

  可他殊不知他會這麼拚命地說服自己,其實是因為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確實動搖了。

  聽見肅王這麼說,姚氏免不得在心裡偷笑,娘娘這會兒才想抓住千歲的心,只怕為時已晚,不過她還是得多加提防,更要想辦法抓住王妃的把柄,讓她永無翻身之日。

  而趙晴則是陷入沮喪的心情當中。

  「再讓王妃背著本藩玩什麼把戲,絕饒不了你們!」元鎮怒瞪著伺候的婢女,讓她們全跪下來求饒。

  「奴婢不敢!」

  「哼!」待他拂袖而去,姚氏也趕緊告退,打算好好地讓肅王消消氣。

  金香在門外窺看兩眼,才關上門踅了回來。「那隻狐狸精真是不要臉,黏千歲黏得緊緊的,生怕被人搶走似的。」

  「娘娘要找機會教訓教訓她才行。」銀屏忿忿地說。

  趙晴只能苦笑。「我都還沒學會該怎麼當個王妃,總要給我一點時間,何況就算沒有她,千歲還是會有其他的妾室不是嗎?」

  銀屏登時語塞。「話是這麼說沒錯……」

  「眼前最重要的是贏得千歲的信任,讓他相信我是真的疼愛肚子裡的孩子,捨不得傷害他半分……」趙晴推不倒橫亙在彼此之間的那道高牆,不禁氣餒。「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兩個婢女只是你看我、我看你,同樣找不到答案。

  難道就只能放棄?

  這次,趙晴真的有些灰心了。

  「嗚……嗚……」

  夜深人靜,趙晴被一陣淒涼的女子哭聲給吵醒,當她意識過來,馬上感受到屋內的溫度降低,錦被底下的身子頓時僵住。

  她的四肢動彈不得,不過眼珠子還可以轉動,她慢慢地將視線移向傳出哭聲的左前方,那兒跪著一名作丫鬟打扮的女飄,顯然就是之前已經出現過好幾次的阿飄,此時正低著頭,一面哭泣,一面拭淚。

  「嗚嗚……」

  女飄哀怨悲戚的哭聲令人全身發毛,趙晴很想把錦被一蓋,耳朵一捂,裝作沒看到、沒聽見,可是對方又哭得這麼可憐,好像有滿腹的委屈無處傾訴,讓她很難不心軟,更無法視若無睹。

  趙晴做了幾個深呼吸,壓下心頭的恐懼,突然發現自己可以動了,這才慢慢地坐起身來。

  她清了下嗓子。「咳,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聞言,女飄抬起沒有血色的臉孔,流下兩行鮮紅色的淚水,先是欲言又止,接著不斷地朝她磕頭。

  她被對方的模樣嚇了一跳,勉強鎮定下來才問:「你找我到底要做什麼?我雖然看得到你,但是沒有他心通的能力,實在無法猜出你想說什麼。」

  女飄哽咽地啟唇。「奴婢有冤,請娘娘作主!」

  「啥?」原來這個女飄是來跟她「陳情」的。

  「求娘娘為奴婢作主。」女飄繼續磕頭。

  趙晴嘆了口氣,不過也不敢誇下海口一定能為它作主。「你先把你的冤情說出來,我再看看能不能幫得上忙。」

  「多謝娘娘。」聽她這麼說,女飄揚起慘白的唇角,露出有些嚇人的笑意。

  「奴婢叫做春荷,是在東三所當差的婢女……」

  趙晴聽著這個叫春荷的女飄說起自己是怎麼死的,又看它不過才十五、六歲,也不禁動了惻隱之心。

  「……家中弟妹還小,母親又生病了,卻籌不出藥錢,奴婢把攢下來的錢埋在床底下,求娘娘派人送回奴婢老家,讓奴婢的爹可以延請大夫……」春荷說得聲淚俱下。「娘娘的大恩大德,奴婢來世再報。」

  她一臉同情。「對於害死你的人,你希望我怎麼做?一命抵一命嗎?」殺人償命是天經地義,也才能發揮嚇阻作用,趙晴可是反對廢死的,不過這裡是大豐王朝,貴族、高官最大,百姓的命不值錢,兇手在王府的身分雖然不高,但卻是肅王的妾室之一,還是比一般婢女高貴。

  「奴婢生來命賤,不敢奢望一命抵一命,只盼能讓爹娘知道奴婢已經不在人世,無法再孝順他們了。」春荷啜泣地道。

  這個要求並不算過分,趙晴允諾。「好,我會想辦法幫你。」

  春荷感激地流下淚來。「多謝娘娘、多謝娘娘!」

  「不要再哭了……」見它流下的不是眼淚,依然是鮮紅的血液,趙晴不由得撇開螓首,實在不忍卒睹,等到再把頭轉回來,已經不見春荷的身影。

  趙晴拍了拍胸口。「不怕、不怕!只是拜託不要再出現了……」

  「嗚嗚……」又有女子的哭聲響起。

  她聳起肩。「是誰在哭?」該不會又來了?!

  躲在被窩裡的金香探出頭來。「娘娘……是奴婢在哭……」

  「為什麼哭?」趙晴納悶地問。

  金香癟起嘴巴。「娘娘到底在跟誰說話?奴婢好害怕……」

  「你不要知道比較好。」她嘆道。

  金香聞言,連忙左右張望。「難道真的有、有鬼嗎?娘娘看到了?」

  「我是看到了。」她實在很難再用作夢的藉口搪塞,只好承認。

  「真的嗎?鬼長什麼樣子?」害怕之餘,金香不免有些好奇。

  趙晴見她一臉害怕又好奇地蹭到寢榻前,不禁感到好笑。「你真的想聽?要是怕得不敢去上茅房,我可不管。」

  金香吞嚥了下。「模樣很嚇人嗎?」

  「有一點。」

  金香一聽就退縮了。「那奴婢不問了。」

  「快回去睡吧。」趙晴也躺下來,一手無意識地撫著隆起的腹部,卻是了無睡意,滿腦子都在想該如何幫那位叫「春荷」的丫鬟。

  「……娘娘睡不著嗎?」就在這當口,一道中年婦人的聲音憑空響起。

  「是你!」趙晴認出是曾經見過一面的中年婢女,她翻身坐起,真的很高興又能見到她,不過……剛才好像沒聽到有人推門進來的聲音,該不會是她剛剛在想事情,所以才沒聽到?

  中年婢女一臉歉然。「原本奴婢擋在門外,不讓『它們』有機會進門,就怕會嚇到娘娘,結果還是讓其中一個溜了進來,是奴婢的錯。」

  她一臉納悶。「你說誰溜進來了?」

  「就是春荷那丫頭……」

  春荷?春荷不就是剛剛來跟自己「陳情」的那個女飄嗎?等到趙晴會意過來,差點昏倒,下意識地將錦被擁在胸前,瞠目結舌地瞪著她。

  「你……原來你也是……」

  見到嚇著她了,中年婢女慢慢地往後「飄」,身形也在逐漸消失。「奴婢絕不會傷害娘娘和世子的……」

  趙晴還張著嘴巴,完全沒想到對方也是阿飄,不禁對自己的眼力產生疑惑,居然分不出人和鬼的不同。

  而躲在被窩裡的金香不斷念著阿彌陀佛,連頭都不敢從被窩裡探出來。

  翌日一大早,她立刻又把娘娘的怪異舉動告訴銀屏,把銀屏嚇得直說以後不敢留在王妃的屋裡過夜,很快的,其他的婢女也都聽說后寢宮鬧鬼的事,甚至不小心傳到外頭去,搞得人心惶惶。

  不過七、八天的時間,后寢宮有鬼的事已經傳遍整個王府。

  身為肅王府的主人,元鎮自然也聽到了風聲,不禁大為震怒,立刻命人展開調查,要看看到底是誰造的謠。

  李天保連著幾天都在調查后寢宮有鬼一事,幾天之後,他終於來到馬房覆命。

  「見過千歲!」

  正在幫愛駒刷毛的元鎮頭也不回地問:「謠言是誰傳出來的?」

  「回千歲……」李天保語氣頓了下。「似乎是娘娘親口說的。」

  元鎮倏地回頭怒瞪。「你再說一遍?」

  「奴才不敢胡言,奴才確實是這麼聽說的。」他膽顫心驚地回道。

  一旁的王小冬在主子發怒之前便趕緊追問。「娘娘究竟是怎麼說的?」

  李天保接收到他的暗示,趕緊說得更詳盡些——

  「因為負責伺候娘娘的婢女經常在半夜聽到娘娘一個人自言自語,便問娘娘是在跟誰說話,娘娘就說是……那種東西。」

  「這世上哪裡來的鬼!」元鎮將刷子一丟,再把愛駒交給看馬的奴才,馬上往后寢宮的方向而去。

  這該不會又是那個女人玩的把戲?目的又是什麼?難道她不知道自己這輩子最恨的就是怪力亂神嗎?

  當元鎮來到后寢宮,一把拍開房門,走進內室,就見他的王妃穿著一襲銀紅色交領右衽襖裙,坐在桌旁吃著剛做好的蒸糕,再配著茶,十分享受,看來與正常人無異,不像是瘋了或傻了。

  「千歲!」銀屏和金香見禮。

  趙晴見他來勢洶洶,差點噎到。「咳、咳……見過千歲……」她一面說著,一面起身迎接肅王的到來。

  「鬼在哪裡?」他劈頭就問。

  「鬼?」趙晴先是訝然,接著看向銀屏和金香,見她們低下頭,不敢看自己,擺明了就是心虛。

  原來這幾天身邊的一些婢女都用怪異的眼光看著自己,而且老在背後嘀嘀咕咕的,就是在談論她看到阿飄的事。

  他朝趙晴走近兩步。「本藩聽說這座后寢宮鬧鬼,王妃還親眼見過,那麼它在哪兒?指給本藩瞧瞧!」

  「呃……」趙晴瞄了下四周,卻找不到半只。「現在沒看到。」

  聽她這麼回答,元鎮臉色難看。「不要考驗本藩的耐性!」

  「我說的都是真的……」才說到這兒,她心中一動,想到證明的方法。

  「請問千歲,王府裡頭是不是有個叫春荷的丫鬟?聽說之前是在東三所當差?」

  金香脫口問道:「娘娘是說春荷?」

  「你認識?」趙晴看向她。

  「是,她和奴婢還有銀屏是同時進王府的,自然認得。」金香看向身旁的銀屏,銀屏也跟著點頭,承認確實認識對方。

  趙晴心想既然認識,可信度也就提高了。「春荷說把攢下來的銀子埋在床底下,希望我能派人挖出來,再送回老家,好醫治母親的病。」

  「她何時跟娘娘說的?」銀屏愣愣地問。

  趙晴一臉正色地回道:「就是前幾天晚上,春荷哭哭啼啼地跑來跟我喊冤,求我替它作主。」

  「可是娘娘,春荷在兩年前就已經病死了……」金香突然臉色大變,總算明白趙晴的意思,嚇得說不出話來。

  「前幾天半夜就是它來找我的。」趙晴也不想這麼嚇人,但為了證實自己所言不假,只好坦白。「千歲若是不信的話,可以馬上派人到春荷以前睡的房間床下找找看,東西一定還在。」

  元鎮瞪著她片刻,然後朝王小冬使了個眼色。

  「是。」王小冬馬上去辦了。

  「若是沒有呢?」他刻意壓低嗓音,警告意味濃厚。

  趙晴也只能孤注一擲。「那麼我就是故意撒謊,以後千歲大可不必相信我說的話,不過若是有,還請千歲試著信任我,給我一次機會。」

  「……好!」元鎮就是不相信這世上有鬼。

  趙晴轉憂為喜。「謝謝。」

  「不要謝得太早。」他的王妃並不是個會開口道謝的女人,她究竟是誰?這個念頭才升起,就連元鎮都覺得荒謬,明明就是同一個人,不可能被調包,那麼是受了刺激?回想起來,這種詭異的狀況是在她回魂之後才發生,該不會真是如此,性情才會有所轉變?

  「是。」除非春荷騙她,否則一定可以找到。

  在等待期間,元鎮已經在椅上落坐,見趙晴也跟著坐下,動作秀氣地喝著茶,不自覺地打量起她來,似乎想要找出破綻,讓趙晴有些如坐針氈。

  不到半個時辰,王小冬就捧著沾滿泥土的木盒進來,木盒尺寸並不大,兩手合併起來剛剛好。

  「奴才在春荷生前睡的床下挖出這個東西,還請千歲過目。」他沒想到真的會挖出東西,著實嚇了一跳。

  元鎮鳳目一凜。「打開!」

  「是。」王小冬把木盒放在几上,掀開蓋子。

  不只趙晴,其他人也伸長脖子想要看個清楚,只見裡頭除了幾塊碎銀子,也就只有二十多個銅錢,以及幾朵早已乾燥的花,真的不多。

  「春荷辛辛苦苦攢下來的銀子就這些?」趙晴一顆心都酸了。「這些錢夠請大夫幫春荷的母親看病嗎?」

  金香搖了搖頭。「娘娘,這點銀子哪夠……」

  「春荷省吃儉用,才攢下這麼一丁點錢,連生病都不敢說,就這麼死了,真的好傻。」銀屏眼眶都泛紅了。

  趙晴不由分說地拔下插在髮髻上的銀簪,放進木盒裡。「請千歲命人把這個木盒送回春荷的老家……」

  見肅王不發一語,只是用莫測高深的目光瞪著她,她不得不用兩手護著肚子,慢慢地屈膝下跪。「求千歲成全!」

  她答應過春荷,一定要做到。

  銀屏和金香也跟著下跪。

  「這不過是你事先安排好的一齣戲,想要取信於本藩罷了!」他不禁嗤之以鼻。「若真的有鬼,就叫它們現身,讓本藩好好見識見識。」

  眼看他還是不信邪,趙晴有些惱了,也不跪了,兩個婢女連忙伸手攙扶她。

  「那我再說一件事,這也是春荷親口告訴我的——春荷並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

  元鎮眉頭一擰。「是被誰害死的?」

  「當時住在東三所的一位徐夫人。」

  「徐氏?」元鎮一時想不起這個女人是誰。

  王小冬俯下頭,在他耳畔說道:「回千歲,應該就是目前住在後花圜的小佛堂,吃齋念佛的那位徐夫人。」

  徐氏是他的第一個妾室,進王府時不過十五歲,兩人年紀相當,元鎮已經好多年不曾見過她,連長相都記不起來了。

  「春荷並不是想要報仇,只是希望能將它的死訊告知家人,請雙親原諒它先一步離開人世的不孝。」因為被對方的孝心感動,趙晴很難開口拒絕。「只要千歲把徐氏找來詢問,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見她說得振振有辭,元鎮不禁有些半信半疑。「去把徐氏找來!」

  「是。」王小冬銜命去了。

  趙晴不禁又有些緊張,萬一徐氏不肯認罪,又該如何突破對方的心防,要是春荷這時出現該有多好,她可以做中間人,讓她們當面對質。

  一直在暗中觀察她的元鎮則是想著只要把徐氏找過來,就可以拆穿這個女人的謊言,看她以後還能玩什麼把戲。

  就在兩人各懷心思的情況下,徐氏被請到了后寢宮。

  只見徐氏不過二十出頭,一頭及腰的青絲已見幾縷白髮,穿著樸素,十指不停撥弄著手中的綠檀木佛珠,狀似虔敬。

  「見過千歲、娘娘……」她來到兩人面前,福身見禮。

  瞅著眼前的徐氏,相貌雖比不上姚氏,但也算是端莊大方,一臉無害,趙晴實在看不出她居然會是個殺人兇手。

  「……本藩有件事要問你。」元鎮率先開口。

  徐氏半垂眼瞼。「是,千歲請問。」

  「你可認得一個叫春荷的丫鬟?」

  他的話才出口,就聽到嘩的一聲,徐氏手上的綠檀木佛珠散了一地,脂粉未施的臉蛋更是白得嚇人。

  「千、千歲怎麼突然問起春荷的事?」她的嗓音明顯顫抖,方才的沉靜嫻雅一下子就破功了。

  元鎮眉頭蹙攏。「春荷是怎麼死的?」

  「她……她……」徐氏往後退了兩、三步。

  「說!」他用力拍向座椅把手。

  她頓時跪了下來,這兩年來,總是被惡夢糾纏著,老是覺得春荷陰魂不散,想要跟自己索命,最後才會避居到小佛堂。

  「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得知千歲又要納妾……一時憤怒才會……才會

  遷怒於她……硬是把春荷的臉壓在水盆內,沒想到就這麼溺死了……」徐氏啜泣一聲,從實招來。「奴婢慌張之餘……就命人將她搬回房裡……假裝病死在床上反正王府裡頭……也沒人會追究一個丫鬟的死……」

  趙晴不想同情她,但又忍不住覺得徐氏可憐,男人大享齊人之福,卻不曾為女人著想過,放任她們的心被嫉妒給啃蝕,才會做出後悔莫及的事來。

  想到自己也聽說父親在外頭養小三,還一個換過一個,而母親則是打扮得光鮮亮麗,兩人同進同出,讓人以為夫妻倆很恩愛,沒有離婚也只是為了面子,不想讓親戚朋友在背後取笑,婚姻到底是什麼呢?

  「奴婢十五歲那年就進王府伺候千歲……千歲是奴婢唯一的男人……也是終身的依靠……就算有了新人……也盼千歲能夠回頭看看舊人……可是一天天過去… …連想見千歲一面都難……」她哭得聲嘶力竭。「這漫漫長夜又該如何度過?千歲可明白奴婢心中的痛……」

  「夠了!」對身為皇子,如今又是藩王的元鎮來說,既然是妾,就該認命,在王府裡不愁吃穿,已經是極大的恩典,不該奢望更多。

  徐氏爬到他跟前,抱住他的腳。「奴婢殺了人,願意一命抵一命……千歲就親手殺了奴婢吧……奴婢不想活了……」

  「王妃怎麼看?」他故意反問趙晴。

  她以為肅王真的在問自己的想法,沉吟了下。「春荷的本意並不是要一命抵一命,不如就讓徐氏把身邊值錢的東西拿出來,用來幫助春荷的家人,治好春荷母親的病,改善家中的狀況,這也算是贖罪的一種方式。」

  元鎮有些驚訝地瞪著她,從來不知他的王妃竟會這般宅心仁厚,還會處處為人著想。

  「這種方式不好嗎?」見肅王瞪著自己,趙晴困惑地問。

  元鎮這一刻不得不承認,他的王妃真的跟以前不一樣了。「不,就這麼辦。」

  「奴婢希望能死在千歲的劍下……千歲就殺了奴婢吧……奴婢不想活了……」徐氏抱著他的腳哭道。

  「把她帶走!」元鎮斥道。

  王小冬找來兩個婢女將徐氏架走。

  「千歲……千歲……」

  趙晴聽著對方的哭喊,心情也不好受。

  「王妃真的見到春荷來跟你喊冤?」元鎮再問一次。

  「千歲還是不相信?!」面對一個「麻瓜」,她真的不知該如何證明阿飄的存在。

  「算了,千歲不信,我也不勉強,只求派人將春荷的遺物送回老家,交給春荷的雙親,至於相不相信,就讓時間來證明吧。」

  元鎮想要相信,可是又怕再次遭到身邊的人背叛。

  最後他只能選擇沉默。

  「嗚嗚……」

  夜深人靜,又傳來女子淒涼的哭聲。

  趙晴從夢中驚醒過來,先用手肘撐起上半身,看到春荷又跪在那兒哭,連忙翻身坐起。「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沒有了,娘娘,奴婢只是太高興了,特地前來感謝娘娘……奴婢下輩子願為娘娘做牛做馬… …」如今它流下的是淚水,不再是鮮血,臉色也好看許多,說著,又朝趙晴磕了三個響頭。

  「好了好了!」趙晴擔不起這等大禮,渾身不自在地道。「你就快去投胎吧,不要再當阿飄了,也不要再來找我了。」

  春荷揚起嘴角笑了。「是,多謝娘娘。」

  就這樣,春荷了卻今生的心願,前往地府報到。

  看著春荷的身形消失,趙晴還以為會像電影裡頭演的,會有一道金色光芒從天上照下來,把它接引到該去的地方,結果什麼都沒發生,不禁有些小小的失落,而在經過這次的事件之後,她想到曾在網路上看到一句話——「這世上沒有偶然,只有必然」。難道她會重生在肅王妃的身上,不是因為那個兩光道士不小心招錯了三魂七魄,而是早已註定好了?

  否則她實在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只不過為何會是她?

  趙晴打了個呵欠,決定不想了,回頭看了眼睡在小床上的金香,她整個人躲在被窩裡,被子還不斷地抖啊抖,顯然已經嚇個半死,看來她得想個辦法才行,才要躺下來,就聽見一個婦人的嗓音喚了一聲「娘娘」,讓她的心跳差點停止。

  「我會被你們嚇到得心髒病,拜託不要一個剛走,另一個又跑出來……」趙晴免不了要抱怨一番。「我是孕婦,很需要睡眠的。」

  中年婢女滿臉愧疚。「請娘娘恕罪!」

  「你到底是誰?」因為已經知道她不是「人」,所以趙晴多了些戒心。

  它張口慾言,最後還是又閉上了。

  只因為和地府的陰差在某一世頗有淵源,對方為了還它人情,答應幫牠找一戶好人家投胎,可自己卻寧願留在千歲身邊,繼續看顧著他,最後陰差雖然答應它的請求,卻有一個條件,就是不能說出自己是誰,免得洩漏行蹤,讓上頭髮現。

  「不方便說嗎?」趙晴問。

  「奴婢是誰不重要,奴婢只希望娘娘能幫一個忙。」中年婢女語帶懇求。趙晴嘆了口氣。

  「好吧,要我幫什麼忙?」如果能讓這些逗留在人世的阿飄放心去投胎,她也會盡量幫忙的。

  「酒能傷身,請娘娘勸千歲少喝一點。」

  這個回答讓趙晴愣了一下。

  「近來夜裡,千歲經常喝得酩酊大醉,這樣下去,身體怎麼受得了,還請娘娘多勸勸他。」中年婢女憂心忡忡地說。

  「我說的話,他不會聽的。」她覺得對方找錯人了。

  中年婢女眼中含淚。「會的,千歲一定會聽的。」

  「你自己去跟他說吧。」趙晴不用開口,就已經猜到會有什麼結果。

  「千歲不敬鬼神,身上的煞氣又太重,奴婢無法靠近他,更別說託夢了……」她想到之前淑妃娘娘也這麼說過。「你為什麼這麼關心千歲?」

  「千歲是個可憐的孩子,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還莫名其妙被人安上『災星降世』的罪名,就連皇上都曾經想親手將他斬殺,免得他繼續禍害人間,千歲當時才只是一個五歲的孩童……」中年婢女不禁向趙晴哭訴。

  趙晴一臉震驚。「皇上曾經想要殺他?千歲是皇上的親生兒子不是嗎?」這根本是一場人倫悲劇。

  「只要危害到皇上的威權和帝位,就算是皇子,也不能容許他的存在……」它用袖子拭著淚濕的眼角。「千歲小小年紀目睹那可怕的一幕,從頭到尾都沒有掉過半滴眼淚……奴婢冒著一死……總算攔下皇上手中的劍……能用奴婢的兩根手指換千歲一條命……也值得了……」

  原來它的右手少了兩根手指,是為了救肅王……

  咦?趙晴好像想到什麼,不過一下子又想不起來了,不禁責怪自己記性太差,老是忘東忘西。

  「求娘娘成全!」中年婢女又要跪下,卻被趙晴阻止。

  「我只能說我會找機會試試看,不代表一定會成功,萬一千歲還是聽不進去,我也沒辦法,你可不要怨我。」趙晴覺得自己真的很不爭氣,輕易又心軟了,同時也覺得肅王比她還要可憐,忍不住同情。

  「多謝娘娘!」

  趙晴真的很困了。「先讓我好好睡一覺吧。」

  於是,中年婢女「退」了出去,接著傳來它在外頭罵人的聲音。

  「娘娘要歇息了,你們別吵到她!冤情?有天大的冤情也不要挑今晚……通通離遠一點!別想偷溜進去!」

  這下子可讓趙晴臉上滑下三條黑線。

  我的媽!外頭到底有多少阿飄?

  她真的不想每天晚上還要處理阿飄的陳情啊……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11 08:08 PM

第六章

  數日後——

  姚氏原以為今夜肅王會去其他妾室的屋裡,見到他進門,她不禁喜出望外,連忙命人準備酒菜,打算今晚要好生伺候。

  她柔若無骨地偎上前。「千歲能來找奴婢,奴婢真的很高興……」

  「嗯。」元鎮敷衍地回道。

  只有他心裡明白,之所以會來找姚氏,是想利用對方擺脫一直纏繞在心頭的煩躁感。

  姚氏見他心不在焉,語帶刺探。「千歲有心事?!」

  「沒什麼。」他很清楚煩躁感的來源是什麼,只是不想去面對。

  「對了,聽說后寢宮鬧鬼,這是真的嗎?娘娘真的看到了?」姚氏聽到婢女繪聲繪影地說著王府內的傳聞,不知該信還是不該信。

  聞言,元鎮俊臉不悅,大聲地駁斥。「沒那回事!」要是承認自己的王府居然鬧鬼,豈不成了笑話一樁?

  「之前可不曾聽娘娘說過后寢宮鬧鬼,怎麼突然就出現了?」她一面觀察肅王的臉色,一面蓄意挑撥。「奴婢倒是聽說過民間有人故意養小鬼來幫自己辦事,娘娘應該不至於會……」

  元鎮闐黑冰冷的目光突地掃向她,讓姚氏抖了一下,這還是肅王頭一回用這種冷酷的眼神注視自己,她趕緊閉上紅唇,不敢把話說完。

  「這種無中生有的話別再讓本藩聽到第二次,否則絕不輕饒!」

  「奴婢錯了,請千歲恕罪!」就算得到肅王的寵愛,她終究只是妾室,比不上王妃,姚氏實在很不甘心。

  就在這時,婢女端著酒菜進來,王小冬跟在後頭。

  姚氏瞥見擺在桌上的下酒菜是兩盤豆腐,一盤用炸的,另一盤用紅燒的,立刻斥責婢女。「千歲不愛吃豆腐,難道你不知道嗎?把這些撤下去!」

  「這是娘娘特別吩咐的,」王小冬抬了抬下巴。「娘娘說千歲近來酒喝得多,怕會傷了身子,於是吩咐用豆腐當下酒菜,能夠稍稍解酒。」

  姚氏臉色頓時有些難看。「這是……娘娘吩咐的?」

  王小冬一臉幸災樂禍地回道:「沒錯!」

  就連元鎮也沒想到王妃會這般細心,開始懂得關心自己的身子,纏繞在心頭的那股煩躁感更明顯了。

  她到底是怎麼了?

  成親兩年,王妃不只畏懼他,也厭惡他,甚至不想幫他生下孩子,為何突然之間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想要了解他,還處處呵護腹中的胎兒,元鎮想不通、看不透、摸不清,心情也就更惡劣了。

  元鎮一掌拍在桌面上,打翻了酒瓶,忿忿地起身離去。

  「千歲!」姚氏在後頭嬌喊。

  看這情形,最開心的就數王小冬了,看來姚氏得寵不了多久了。

  當元鎮來到后寢宮,在前頭提著燈籠引路的王小冬看到幾個婢女在娘娘的屋外交頭接耳,沒發現他們到來,於是出聲——

  「你們在做什麼?」

  婢女們被他的聲音嚇著,搗耳驚叫。

  王小冬瞪眼罵道:「叫什麼?沒看到千歲來了嗎?」

  「見、見過千歲……」婢女們驚魂未定地朝元鎮見禮。

  他掃了婢女們一眼。「你們娘娘睡了?」

  金香吞吞吐吐地開口。「回千歲,娘娘還沒就寢,不過她……她說想一個人待著……讓咱們別進去……」

  「……屋裡就只有她一個人?」元鎮豎耳傾聽,裡頭似乎有說話聲。

  「呃,是。」銀屏不大確定地回道。

  元鎮臉色沉了下,用力拍開門扉,一腳跨了進去。

  「千歲還沒歇息?」她狀若無事地起身迎接。

  他目光銳利地打量四周。「你方才在跟誰說話?」

  「我沒有在跟誰說話,只是想一個人靜靜。」趙晴不想又惹他生氣,何況說了他也不會相信。

  見她眼神閃爍,一看便知是在說謊,元鎮也不吭聲,只是用一雙沒有光亮的鳳目瞪著她,希望能逼她吐實。

  可惜趙晴發現愈是了解這個男人童年所經歷的事,就愈不怕他,他今天會變成這副模樣,是不可抗力的原因造成的,並不是真的病態或是有反社會人格,更不是天生就殘酷冷血、無藥可救,不禁希望能拉他一把。

  「啊!孩子又在動了,一定是聽到千歲的聲音,知道他的父王來了……」趙晴用手撫著圓腹,開心地訴說著。「他最近動得很厲害,連晚上睡覺也會被他吵醒……千歲要不要摸摸看?!」

  她希望父子倆多親近,讓這個男人學會如何去愛。

  其實「愛」這個字,對趙晴來說同樣也很陌生,父母沒有教過她,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愛不愛父母。

  可她很確定自己想要被愛,也想要去愛人。

  「你究竟是怎麼了?你已經不再害怕本藩了嗎?」元鎮簡直煩躁到了極點,很想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

  「千歲希望我害怕嗎?」她輕聲地問。

  元鎮啟唇,卻茫然了。

  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又希望她怎麼做?

  「咱們成親已經兩年,為何你直到現在才開始想要關心本藩?」他心中的黑暗太深,不可能一下子就對人敞開心扉。

  趙晴真心地道:「人人都說千歲是『災星降世』,其實那並不是你的錯,之所以會發生那些災禍,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你又怎知與本藩無關?」元鎮嘲弄地問。

  她不知該如何解釋地牛翻身是因為板塊移動,豪雨則是受到氣流和鋒面的影響,瘟疫是因為衛生環境不佳……要是當初能多念點書就好了。

  「我就是知道,大家找不到怪罪的對象,只好把氣出在千歲身上,其實這麼做並不公平,也太可憐了……」

  元鎮從齒縫中迸出話來。「所以你是在可憐本藩,同情本藩?」

  「呃……不是……可憐只是一種形容,並不是說千歲可憐……」趙晴有些愈描愈黑,也讓他的表情更加獰惡。

  他怒吼一聲。「本藩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憐!」壓抑在胸口的怒火和難堪全部一湧而上。

  外頭的婢女全衝了進來。

  「娘娘!」

  趙晴氣自己不會說話。「我……你聽我說……」

  「『災星降世』又如何?真有本事,就讓老天爺來滅了本藩!」元鎮朝天咆哮,他在冀望什麼?冀望他的王妃是真心接納自己?

  「娘娘別太靠近!」

  「小心又動了胎氣!」

  金香和銀屏見情況不對,護著她後退。

  「沒錯!不要靠近本藩,離得愈遠愈好!」他像在哭又像在笑,宛如瘋了似的,轉身奪門而出。

  趙晴有些懊惱,她愈想拉近彼此的距離,兩人之間的鴻溝就愈大。

  自己究竟該如何彌補呢?

  連著好幾天,趙晴都聽說肅王每晚喝得爛醉,她認為問題就出在自己身上,像肅王那樣的男人,自尊心一定很強,無法忍受被人同情、可憐,既然禍是她闖出來的,就得負責收拾殘局。

  這天,天色才濛濛亮,她便命人備轎。

  「娘娘真的要去?」金香和銀屏憂心地問。

  趙晴摸了摸已經六個多月大的肚子,她每天吃得多,肚子就像吹氣般,即便穿著寬鬆的襖裙,還是一眼就能看出大腹便便。

  「我有護身符在,不會有事的。」她安慰自己,也安慰別人。

  於是,趙晴坐上軟轎,讓人抬到了前寢宮。

  李天保見王妃來了,連忙上前請安。「娘娘怎麼來了?」

  「千歲醒了嗎?」她問。

  他搖了搖頭。「千歲昨晚又喝多了,恐怕還起不來。」

  「我進去看看他。」就算肅王不想見到她,她也非來不可,免得誤會拖愈久愈難解開。

  待趙晴來到肅王居住的正房前,深吸了口氣,伸手把門推開,正在裡頭收拾東西的王小冬和周順都驚訝地停下手邊的動作,上前小聲地請安。

  王小冬面有難色。「千歲還沒醒,屋裡又亂,娘娘還是晚一點再來吧。」

  「沒關係,你先去幫我準備一樣東西……」說完,趙晴便教他怎麼做,接著又要周順去端盆洗臉水進來。雖然她沒有照顧過別人,但有被照顧的經驗,應該不會太難。

  「快去吧!」

  兩個奴才只好照做。

  接著,趙晴走進內室,雖然兩人在名義上是夫妻,不過她對這個藩王老公還是半生不熟,也是第一次進到男人房間,有些不好意思。

  她來到寢榻前,看著躺在上頭的肅王,眉頭深擰成個川字,連睡覺都是一副痛苦的表情,不由得嘆了口氣,跟著在床沿坐下。

  「其實只要你的脾氣能改一改,不要動不動就去把人家的頭砍下來,任它們在地上滾來滾去地嚇人,像你這樣的高富帥,肯定每個女人都會愛上……」當然也包括趙晴在內,只是沒交過男朋友的她,真的不曉得談戀愛是什麼滋味,也分不清對這個男人到底是憐憫還是喜歡,只知道自己對他有些放不下。

  趙晴並不是想要兩個身世堪憐的人互舔傷口,只覺得她曾接受過別人的幫助,如今她有能力,也想著可以幫助別人。

  「既然已經成了夫妻,這輩子注定都要綁在一起,不如試著重新開始……你說好不好呢?」一個人自言自語之後,她才抬起眼,就見肅王睜著闐黑的鳳目盯著自己,嚇得心臟差點從喉嚨蹦出來。

  「既然醒了就出個聲,人嚇人會嚇死人的。」趙晴嗔罵一聲,拍著胸口壓驚,又摸了摸肚子,像是在安撫孩子。

  元鎮坐起身來,沒有開口,只是盯著她。

  「怎麼?」趙晴臉頰有些熱,心想剛剛那些話八成都被他聽到了。

  其實元鎮在聽見她和奴才的對話時就已經醒了,只是他故意裝睡,想知道她來做什麼,卻聽到他的王妃說想跟他重新開始,他真的可以相信她嗎?

  事到如今,他能相信她有心與自己和好嗎?

  他還沒有回答,王小冬和周順就回來了。

  王小冬將手上的碗呈上。「娘娘!」

  「嗯。」趙晴接過碗,再端給肅王。「千歲昨晚又喝多了,氣色看起來很差,喝了這個會比較舒服。」

  看了下那隻碗,似乎只是白開水,元鎮又瞅了她一眼,這才接過去,才灌了一大口,差點吐出來,沒想到會是鹹的。

  趙晴慢了一步才跟他說。「這裡頭放了鹽,可以醒酒。」

  「本藩可從沒聽說過這種方法……」雖然口中抱怨著,可他還是喝完了。她頷了下螓首。「是王府裡一位婢女教的,除了這個,她還說喝酒時配一些豆腐當下酒菜,既能解酒,也比較不會傷身。」

  元鎮將空碗遞給她,下床套上鞋子,就走到屏風後頭解手。

  趙晴有些尷尬,但只能裝作什麼都沒聽到。

  見肅王出來,她又走到洗臉架前,動手擰了條濕布巾。

  周順伸手要接過去。「娘娘,還是讓奴才來吧。」

  「我來伺候就好。」趙晴將濕布巾呈上。「請擦臉。」

  元鎮看了趙晴一眼,想起她方才說的那些話,很想賭氣拒絕,卻看到自己已經伸手接過去,胡亂地往臉上抹了幾下,又將布巾遞給她。

  他不該被影響的,可是他覺得好累,累到不想大發脾氣,不想老是覺得全天下的人都在跟他作對。

  他真的感到很厭倦了。

  這時,王小冬捧了套常服過來,見王妃似乎還打算接手,不免擔心。「娘娘此刻有孕在身,還是讓奴才來伺候吧。」

  「這又花不了多少力氣,沒事的。」她想讓肅王看看,現在的她跟以前不一樣了,他可以學著去相信她。

  王小冬偷覷了主子一眼,見主子沒有反對,也就由著王妃。

  雖然穿衣的動作生澀,不過趙晴還是很努力。「別亂動!好!手抬起來!」元鎮眉頭蹙攏,可從來沒人敢用這種命令的口氣跟他說話,這個女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過連他都意外,自己居然會照著趙晴的口令去做。

  不過一會兒工夫,趙晴已經額泛薄汗,還在拚命地跟腰帶糾纏不清。

  他看不下去,從趙晴手上搶過腰帶。「本藩自己來!」

  「一回生二回熟,下次我就會了。」她困窘地說。

  「有奴才在,你不需要做這些。」元鎮瞟了下她的肚子,幾天不見,似乎又更大了,想到他的兒子正健康茁壯著,他心中是既驕傲又滿足。

  趙晴用袖口抹了下額頭,天氣轉熱,加上懷孕的關係,真的很容易流汗。

  「也不能因為怕動了胎氣,整天不是坐著就是躺著,那叫因噎廢食,反而對身體不好。」要活就要動,這是她的主治醫師說的,因此只要狀況許可,醫師都會請護士陪她到外頭散步。

  元鎮用凶狠的口吻低喝。「最好不要動了胎氣,否則本藩饒不了你!」

  「我會小心的。」趙晴笑道。

  見她居然一點都不怕,元鎮心想是不是他的口氣不夠嚇人,還是表情不夠可怕,這個女人竟然還笑得出來。

  「……千歲!」見他在發楞,趙晴喚了兩聲。

  元鎮回過神來,就見早膳已經送來,才要坐下來,便發現今天的菜色跟平常不一樣,俊臉不禁有些陰沉,看來得讓典膳所見識一下他的怒火才行。

  他的不悅全在預期當中,趙晴連忙說明原因——

  「我只是聽說千歲從小就愛吃肉,可是肉吃太多,就常鬧肚子,每次都要吃山楂餅來緩解,那還不如平常多吃一點青菜,免得到時又不舒服,辛苦的是自己。」挑食的毛病不可能一朝一夕就改過來,自己已經算是盡力了。

  「是誰跟你說的?」元鎮的口氣帶著幾分危險。

  她怔了一下。「什麼?」

  「是誰跟你說本藩只要鬧肚子,就會吃山楂餅?」這是連身邊的幾個奴才都不知道的事,她又是如何得知的?

  趙晴吶吶地說:「是王府裡的一位婢女……」

  「她叫什麼名字?」這是他小時候的事,照理說已經沒人知道。

  「我也不知道……」因為對方不肯說。

  他俊臉拉長。「去把她找來!」

  「呃,可能沒辦法……」趙晴為難地道。

  「什麼叫沒辦法?」元鎮一臉惱怒。

  「因為……因為……它不是活生生的人。」她乾笑地說。

  元鎮眼底怒氣更熾。「難道是鬼告訴你的?」

  「是。」

  「王妃!」他怒瞪著趙晴。

  她也不想破壞氣氛。「這是真的,它每天晚上都跑來找我,要我勸千歲不要喝太多酒,會傷了身子,就算死了,還是對千歲牽腸掛肚的。」

  「她自稱是王府的婢女?」

  趙晴點頭如搗蒜。「它口口聲聲都是奴婢,應該不會錯的。」

  「好,她多大年紀,又生得什麼模樣?」元鎮冷哼。

  「大概四十多歲,身材瘦瘦的,長相很普通,不過……它的右手斷了兩根指頭,就是無名指和小指。」她比著自己的手說。

  聞言,元鎮臉色丕變,鳳目瞠大。

  「是錦姑!」王小冬叫出來。

  周順也叫道:「是錦姑沒錯!」

  「錦姑?」趙晴這才想到自己確實聽過這個名字,她的記性真差,應該早點想到才對,於是她轉身詢問婢女。「真的是錦姑嗎?」

  銀屏和金香也滿臉錯愕。「奴婢進王府那一年,錦姑早就不在人世,所以也沒見過本人,不過確實曾聽過錦姑的右手少了兩根指頭。」

  「胡說!」元鎮大吼。「是誰讓你編造出這種謊話的?!」

  她看著肅王臉上飽含痛楚的表情,口氣放緩。「是錦姑親口說的,它有好幾次機會可以投胎轉世,但就是放心不下千歲……」

  「住口!」他將桌上的早膳全都掃到地上。

  婢女連忙將趙晴拉開。「娘娘小心!」

  「它真是這麼說的。」趙晴很想打他一巴掌,他究竟要逃避到什麼時候?難道他認為這世上沒有人關心自己就會比較開心嗎?

  「好!那麼你就去問問它,它的兩根手指是怎麼沒有的,如果你說對了,本藩就相信你……」元鎮語帶嘲弄地說。

  放眼整個肅王府,除了他之外,無人知道真相。

  趙晴看著他的目光透著無比憐惜,雖然他當時的年紀尚小,但想到親生父親要殺自己,造成的傷痛一定相當巨大,才會導致他的性格扭曲。「錦姑跟我說,那是在千歲五歲時,為了擋下皇上那一劍,不慎被削了下來。」
  這個回答讓元鎮不禁往後踉蹌兩步。

  錦姑真的還徘徊在人間!

  她不肯去投胎轉世,都是為了他!

  元鎮的眼眶瞬間泛紅。

  「出去!全都出去!」他因為被遺棄而滿心怨恨,卻沒想到錦姑一直在自己身邊。

  金香和銀屏急忙攙扶主子離開,免得肅王又發起瘋來。

  「娘娘,咱們回去吧!」

  看著肅王的背影微微顫抖著,趙晴只好點頭。

  「……好,現在我要拉繩子了,你們其中一個到隔壁去,看鈴鐺有沒有響……」隔天,趙晴在床頭自製了「病床呼叫鈴」,正準備要測試效果。

  反正隔壁的空房閒置不用太可惜,乾脆在門邊擺放一張小床,讓婢女們輪流過夜,免得半夜聽到她跟阿飄在對話,又嚇得皮皮挫。

  金香立刻跑到隔壁的廂房,沒過多久,她就聽到掛在牆上的鈴鐺叮叮作響,證明成功了。

  「鈴鐺響了!鈴鐺真的響了!」她跑回來稟報。

  趙晴頓時笑逐顏開。「以後半夜若是有事,我就拉這條繩子,你們聽到鈴鐺響了再過來,免得整晚都不敢合眼。」

  「可是這麼做真的好嗎?」

  「萬一娘娘出事……」

  「就在隔壁而已,又沒多遠,不會有事的。」趙晴不想給人家添麻煩,每次看她們嚇個半死,也很過意不去。

  有她這句話,婢女們這才笑了開來。

  「娘娘,千歲來了!」一名婢女進來通報。

  趙晴有些驚訝,她以為肅王還是不信,一直很想拿斧頭敲開他的石頭腦袋,沒想到才經過一個晚上,他就主動到后寢宮來了。

  「你們全都下去!」元鎮兩手背在身後,朝婢女們喝道。

  銀屏和金香等人不敢不從,福了個身,趕緊退出去,但又不敢走得太遠,只能膽顚心驚地在外頭等待。

  趙晴不確定肅王究竟是怎麼想的,只能等他開口。

  元鎮表情複雜,千言萬語一時不知從何問起。

  「它……」才吐出一個字,他又停頓了下。「錦姑還說了些什麼?」

  想當年,錦姑突然陷入昏迷,經過良醫所的人診斷,說是寒氣鬱結、腫大成積,原來她平時老鬧頭疼,卻又總推說是前一晚沒有睡好,全是因腦袋裡頭長了一顆不好的東西,等到發現時已經藥石罔效,不到一個月就離開人世,連隻字片語都不曾交代,令他無法接受,才會怨她、怪她不該就這麼棄自己而去。

  趙晴不禁感到一絲欣慰,肅王的石頭腦袋總算是開竅了。

  「它說看千歲這麼糟蹋自己的身子,既心疼又生氣,但又苦於無法靠近,更別說託夢,才不得不來拜託我。」想到昨晚錦姑跪在面前,哭得泣不成聲,連趙晴也不禁跟著哭成一團。

  「她為何不能靠近本藩,給本藩託夢?」元鎮著惱地問,錦姑曾是他身邊最親近的人,若連她都不能,還有誰能?

  趙晴瞋他一眼。「還不是因為千歲不敬鬼神,又殺了太多人,身上的煞氣太重,它不過是一縷魂魄,根本承受不住。」

  「……它真的這麼說?」原來是自己造成的。

  她也忍不住責怪。「錦姑有好多話想跟千歲說,但又無法傳達,只能一年拖過一年,不知拒絕了多少次投胎轉世的機會。」

  元鎮想笑又想哭,錦姑沒有棄自己而去,真是錯怪了她。

  「你告訴它……本藩從此滴酒不沾,不會再糟蹋自己的身子,要她放心去投胎吧!」元鎮喉頭微梗地說。

  「千歲真的相信我說的話了?」真是不枉她這麼辛苦。

  他橫她一眼,就是不肯大方承認。「有關錦姑的事,其他人都不知情,所以本藩就暫且相信你。」

  「相信就相信,還什麼暫且?」趙晴忍不住嘀咕。

  元鎮裝作沒聽到她的咕噥。「錦姑若是來了,你就這麼告訴它,若它……還有話要交代,儘管說無妨,明天本藩會再過來。」

  「是。」她笑意晏晏地回道。

  他清了下嗓子。「本藩回去了。」

  「千歲慢走。」趙晴如釋重負地送他到門口。

  在外頭焦急等候的婢女們見肅王出來,並沒有大發脾氣,於是探頭往屋裡看了一眼,見娘娘也沒事,都不禁有些吃驚,這可是少有的狀況。

  到了半夜,趙晴又被冷醒了,她睜開眼皮,就見錦姑笑吟吟地站在寢榻前,她一面坐起身,一面打著呵欠。「我已經把你的話轉告給千歲了,他也親口答應不再喝酒,你可以放心了。」

  錦姑含淚道:「奴婢都知道了,多謝娘娘。」

  「他希望你快去投胎,別再替他操心了。」她也是這麼想。

  「奴婢今晚就是特地來跟娘娘辭行……」錦姑鄭重地福了個身。「千歲就有勞娘娘照顧了,務必勸他別再妄造殺孽。」

  說到這一點,實在超出趙晴的能力範圍。「我盡力。」

  「有娘娘這句話就夠了。」它的身形慢慢消失,最後只留下心願已了的笑容與滿滿的感謝。

  趙晴嘆了口氣,總算又送走了一個。

  「……接下來輪到我!」

  「是我才對!」

  沒有錦姑坐鎮看守,外頭的一群阿飄頓時騷動起來,大家擠破了頭,就是要搶第一個,門扉因為強烈靈動,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就在危急之際,趙晴想到曾看過一套知名的網路小說,決定借用書中的台詞,便朝外頭嬌喊。「我沒有邀請你們,誰都不准進來!」

  霎時,所有的「人」全被擋在外頭,不得其門而入。

  「沒想到真的管用,總算可以睡一個好覺了。」趙晴側躺下來,撫著圓腹,這些阿飄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玩她?她可是個孕婦,要是因為睡眠不足傷害到寶寶,不管有多大的冤情或有多可憐,她都決定撒手不管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11 08:08 PM

第七章

  翌日下午,因為天氣晴朗,萬里無雲,趙晴決定到外頭曬曬太陽,而后寢宮的花園內有座小巧玲瓏的涼亭,她老早就想進來坐一坐。

  她全身放鬆地倚坐在圍欄邊,漸漸有些昏昏欲睡,不知不覺中,意識好像又回到住院那時候,護士總是用輪椅推著自己到外面散步,陽光照在臉上暖融融的,經常坐著坐著就睡著了。

  「……見過千歲!」

  婢女們的聲音驚醒了趙晴,她看見肅王走進涼亭,花了好幾秒的時間才想到自己身在何處,便要起身見禮。

  元鎮見她兩手護著肚子要起來,開口道:「不必了!」

  「是。」趙晴又坐回去。

  他在她身邊坐下,清了下嗓子。「昨晚沒睡好?」

  「因為半夜又跟錦姑說了一會兒話……對了!它已經離開了,因為心願達成,沒有遺憾,所以就去投胎了。」她也順勢報告最新的進展。

  這次錦姑真的走了,再也見不到了,元鎮臉上閃過一絲不捨,可嘴巴還是有些逞強。

  「早就該去投胎了,本藩又不是三歲娃兒,難道錦姑還得處處盯著不可?它……沒再要你轉達什麼話?」

  趙晴原本想要搖頭,不過馬上又改變主意。「當然有了。」

  「它還說了什麼?」

  她煞有其事地說:「除了希望千歲別再喝酒之外,它還說,再過幾個月,千歲就要為人父了,得做個好榜樣,收斂一下脾氣,別動不動就發火。」這同時也是趙晴的願望。

  元鎮佯裝不悅,但堅硬若磐石的內心卻因為有人真心的關懷而產生一道細微的裂痕。「人都已經死了,還操心這些做什麼。」

  「我只是負責傳話,至於聽不聽就看千歲自己了。」趙晴又乘勝追擊。「錦姑還懇求千歲……呃……別再妄造殺孽了。」

  他把頭一撇,不認為自己有錯。「那些人原本就該死!」

  「至少在動手之前,先考慮一下對方是不是真的非死不可。」她只好折衷,不敢一下子就要這個男人改掉胡亂殺人的毛病,若把氣氛弄僵,反而更難收拾。

  「哼!」元鎮只給了這個回答。

  趙晴也不明白他的意思,反正她已經把話傳到了。「錦姑還說……」

  「還說什麼?」

  她心生一計。「錦姑還說希望千歲以後多聽我的話,它相信我絕不會害你的。」這麼說當然是騙他的。

  元鎮登時把頭轉過來瞪著她,彷彿想要確定趙晴話中的真偽。

  趙晴,你要挺住!

  可是時間拖得愈久,她就愈心虛,最後只好投降。

  「……其實這是我騙你的,錦姑沒這麼說。」趙晴低頭認罪。

  可惡!她的臉皮為什麼不厚一點?幹麼要承認說謊?這麼一來,他以後不就更不會相信她了?自己真是笨蛋!

  就在趙晴兀自懊惱之際,卻也錯失了浮現在元鎮唇畔的一抹淡淡笑意,就連本人都沒有發覺。

  見身邊的男人沒說話,她怯怯地瞟去一眼。「生氣了?!」

  他哼了哼。「本藩就這麼容易生氣嗎?」

  趙晴先是點頭,不過馬上又搖頭。

  「哼!」算她識相。

  就只有這樣?沒有發火?趙晴等了好久,肅王都沒再開口說話,但也沒有起身離開,她想找個話題再聊下去,一時又找不到,睏意再度讓眼皮開始往下掉,身子也跟著放鬆。

  過了一會兒,元鎮發現左肩被什麼東西壓著,偏頭看去,就見他的王妃靠在他肩上打起盹來了。

  元鎮不由得覷著她安靜的睡顏,她沒有一絲懼意,無比信賴地靠在自己身上,這是他從沒想過的畫面,喉頭不禁一梗。

  他沒有動作,就怕會吵醒身旁的女人。

  在他的記憶中,心情已經好久好久不曾像現在這般平靜過了,這才感受到自己有多麼疲倦,他不想和上天過不去,更不想和百姓作對,只是憤怒無從宣洩,也只能怨天怨地。

  這一刻,深沉的倦怠感湧向四肢百骸,讓元鎮跟著全身放鬆,不知不覺地閉上眼皮,也想這麼睡著。

  如果能一直到永遠該有多好。

  托錦姑的福,夫妻倆的關係出現了轉機。

  雖然不是每天,但元鎮只要有空,就會到后寢宮來,兩人就坐在涼亭裡,一起喝茶,吃著點心,偶爾聊上幾句,不過趙晴總是沒過多久就開始呵欠連連,然後靠著他睡著了。

  到了最後,都是由元鎮抱著她回屋裡去,連他都發現自己似乎有些不大一樣,情緒變得安穩平靜,也不再煩躁不安。

  將近一個月,他沒有再殺過人,也沒有動過怒。

  直到最近幾天,元鎮覺得她好像瘦了,照理說腹中的胎兒愈來愈大,應該會變重才對,但是大的只有肚子,她的下巴卻變尖了。

  元鎮對於自己會注意到這些細節,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這天,他又將趙晴抱上寢榻,安頓好之後,他決定好好問問伺候的婢女。

  「王妃平常吃得多不多?」

  金香結結巴巴地回道:「回千歲,娘娘吃得很多,胃口也很好,一天要吃上好幾頓,奴婢不敢欺騙千歲,千歲只要問典膳所便知。」

  「那她為何會變瘦?」他非問出個原因不可。

  「回千歲,娘娘是胖在肚子上……」銀屏也回答得膽顫心驚。「良醫副說世子相當健康,不需要額外進補。」

  元鎮睨了滿臉惶恐的婢女們一眼。「王妃再瘦下去,本藩唯你們是問。」

  「是。」兩人誠惶誠恐地回道。

  待他一走,金香和銀屏才籲了口氣,決定嚴加監督,免得娘娘再瘦下去,她們可就要倒大霉了。

  姚氏在屋裡踱著步子。

  已經將近一個月,千歲都沒來找過她,這是從未有過的情形,於是她讓婢女偷偷去打聽,才知道千歲白天都去了后寢宮,為的就是陪伴王妃,晚上則一個人睡在前寢宮,可以說變得清心寡慾,而且滴酒不沾。

  「千歲和娘娘的感情突然好起來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坐立不安地喃道。「再這樣下去,千歲的心會離我愈來愈遠……」

  她絕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有沒有打聽到娘娘是用了什麼手段,讓千歲天天到后寢宮去的?」姚氏轉而又問兩名貼身婢女。

  桂花和蘭兒你看我、我看你,面帶敬畏之色。

  「奴婢聽說娘娘可以看到『那種東西』,還能跟它們說話……」

  「奴婢還聽說娘娘看到過世多年的錦姑,錦姑似乎還托她帶話給千歲……」

  姚氏嬌哼一聲。「這世上哪來的鬼!她以為把錦姑搬出來,千歲就會相信她?誰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看到了,我竟沒有防到娘娘會使出這一招,著實太小看她了。」

  萬一千歲和娘娘真的和好,等到孩子生了,又是世子的話,自己便不再是最受寵的女人了。

  「你們再去仔細打聽,看娘娘究竟是真的看到,還是故意裝神弄鬼。」她一定要想辦法破壞才行。

  婢女們不禁面面相覷。「夫人要奴婢怎麼做?」

  「這種事還要我來教嗎?」姚氏啐了一口。「你們私底下去跟后寢宮的婢女打聽打聽,必要的話就用銀子收買,看娘娘是不是學會了什麼旁門左道的功夫,要不然就是有人暗中幫忙,像是放姻緣符、下桃花咒之類的,才能把千歲的心給勾走,否則千歲原本連看都不看她一眼,這會兒卻三天兩頭的往她那兒跑,其中一定有鬼。」

  蘭兒一臉為難。「奴婢不敢……」要是讓娘娘知道了,她們可就死定了。

  姚氏嬌吼一聲,兩巴掌也跟著賞了過去。「沒用的東西!」

  「奴婢真的不敢……」桂花也哭著跪下,平時可以幫主子對付其他妾室,可這次面對的是王妃娘娘,誰都不敢造次。

  姚氏不禁氣得咬牙切齒,原本美豔的皮相因為嫉妒而變得醜陋如鬼。

  夏天的晚上非常悶熱,加上趙晴已經懷孕七個月,胸口經常會感到發悶,還會有些呼吸困難。

  原本她的睡眠品質就不大好,如今又在半夜被吵醒,她原本不想理會,反正那些阿飄沒有受到邀請也進不來,可是一聽到飽含乞求的聲音,她實在於心不忍,只好又爬起來。

  「……人生就是這樣,悲多過於喜,也真是難為你了。」她搬來一張繡墩坐在門邊,和伏身跪在外頭的男飄說話,雖然趙晴有邀請它進來,不過礙於禮教和規矩,對方說什麼都不肯,她只好隔著門板聽它傾訴。

  這個男飄據說是王府裡的花匠,年近四十,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加上尚未娶妻,沒有一兒半女,幾年前在工作時,不小心被地上的石頭絆倒,撞到樹幹,就這麼死了,因為無人祭拜,身上也沒有盤纏,加上衣衫襤褸,連一雙鞋子都沒有,便這麼流連在人世,一直到現在。

  「這都是命,奴才沒有怨言……」男飄吸了吸氣,有些難以啟齒地說。「只是有件事想請娘娘幫忙。」

  趙晴頷了下首。「說吧!只要我幫得上忙。」

  「能否……能否請娘娘燒一些紙錢給奴才,讓奴才在路上花用。」好不容易有人看得見自己,還聽得見自己說話,可偏偏是這般身分尊貴的人,讓它實在有些惶恐。

  趙晴還以為是要幫多大的忙。「當然可以,明天一早我就請奉祀所準備紙錢,多燒一些給你,希望你下輩子有妻有子,過得幸福美好。」

  男飄伏身磕頭,沒想到王妃娘娘心地如此善良,願意幫自己這樣的人。

  「多謝娘娘金口……奴才姓方,賤名大貴,娘娘在燒紙錢時,千萬記得要叫奴才來收,否則會被其他『人』給搶走,大家日子都不好過,奴才又不好意思去跟它們要回來……」

  「我記住了。」趙晴心想這個男飄還真老實,能幫上忙真是太好了。

  它感激涕零地說:「奴才下輩子做牛做馬,都會報答娘娘……」

  「我不要你做牛做馬,只要做個好人就好了。」只要多一個好人,這個世界就會更加美好,她是這麼想的。

  「是,娘娘。」男飄鄭重地允諾。

  雖然大多數只是聽它們訴說心中的委屈,陪它們一起落淚,待它們發洩完了就會去報到,並不會太困難,但偶爾也會碰上不幸被肅王所殺的冤魂,又沒膽去找兇手報仇,便哭哭啼啼地來求她作主,趙晴好說歹說,最後答應在廟裡立個牌位,請來高僧誦經超渡,才勉為其難地離開,當然這些事都是偷偷請奉祀正處理,不敢讓肅王知道,免得又生事端,但不管哪一種,都是勞心勞力的苦差事,每天一個已是她的極限了,真的不能再多。

  趙晴打了個呵欠,拖著沉重的步伐爬上寢榻,就聽到外頭傳來叫囂。

  「……下官不過是奉命前來宣讀聖旨,竟遭肅王斬殺……真是死得好冤……這個仇非報不可……」想他正受皇寵,官運亨通,即將迎娶高官之女,眼看榮華富貴即將到手,卻慘死在肅王手中,如何吞得下這口怨氣?

  她的眼皮好沉,怎麼也掀不開,只剩下耳朵還能勉強聽得見。

  「讓我進去!」林姓官員已然化成惡鬼,幾次想要突破重圍,心想只要附在王妃身上,就可以藉她的手殺了肅王,可惜就是進不來。

  就在趙晴掙扎著要不要起來,便聽見外頭傳來一道奶聲奶氣的男童嗓音,很有氣勢地回嗆——

  「不要吵!走開!」

  林姓官員表情猙獰地冷笑。「你只是觀世音菩薩的坐騎,不過是一頭畜牲,別以為我會怕你……」

  「滾!」奶聲奶氣的男童嗓音發出魄力十足的朝天吼。

  突然,一聲淒厲慘叫,惡鬼被打下了十八層地獄。

  趙晴有種被人守護的安全感,耳根子也獲得清靜,便安安穩穩地睡去,不過事後回想起來,還有些分不清那個奶聲奶氣的男童是真有其人還是作夢?就連之前的小正太也不曾再出現,他到底又是誰?

  這兩件事一直讓她耿耿於懷。

  接下來幾個晚上,還是陸陸續續有阿飄前來陳情,她在半夢半醒之間,開口邀請對方進來,一面打著呵欠,一面傾聽對方訴苦。

  一連幾天下來,趙晴不只是瘦了,眼下也多了淡淡的黑影。

  「娘娘昨晚又沒睡好嗎?」銀屏擔憂地問。

  趙晴被人從床上挖起來,困到閉著眼皮吃東西。「有一點……」

  金香一臉害怕。「昨晚是不是『那個』又來了?」

  「嗯。」趙晴嘴裡塞滿食物。

  兩個婢女憂心忡忡。「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沒關係,早上再補眠就好了。」她已經練到可以邊睡邊吃了。

  這種狀況頻繁到連元鎮都察覺有異。

  這天晌午左右,他又來到后寢宮,才踏進屋內,還沒說上兩句話,就見王妃睡到小嘴微張,只差沒有流口水。

  「請千歲恕罪!」銀屏和金香代主求饒。

  元鎮想到良醫副說懷孕的婦人嗜睡,但王妃的症狀似乎太嚴重了,而且氣色也顯得不大好。「王妃夜裡睡不好嗎?」

  「呃……這……」沒人敢回答。

  他鳳目,凜。「快說!」

  兩個婢女咚地跪下,不敢有半句隱瞞。

  「……每天晚上都會來找她?」元鎮嗓音低沉清冷,讓人有種大難臨頭的錯覺,還以為只有錦姑和春荷,沒想到還有其他「人」。

  金香一面說一面抖。「娘娘見它們可憐,就聽它們說話,能幫就幫……」

  「不過這麼一來,娘娘就很辛苦,無法好好睡上一覺,白天就直打瞌睡。」銀屏硬著頭皮說。

  元鎮壓抑怒氣。「她大可不必理會。」

  「只能怪娘娘心太軟,無法袖手旁觀。」金香也勸過好幾次,不過效果並不大好。

  他用力拍了下桌面,把趙晴給驚醒過來。

  趙晴用手揉了揉眼皮。「千歲來了!」

  「本藩已經坐在這兒很久了。」元鎮忿忿地瞪著她,氣這個女人多管閒事,為了別人,淨是折騰自己。

  她小聲探詢。「誰惹千歲生氣了?」

  「你!」元鎮真不知自己在氣些什麼。

  「我做了什麼?」她困惑地問。

  元鎮低哼。「想睡就去睡,別硬撐著。」

  「我不睡了、我不睡了!」趙晴連忙打起精神,不想又惹他發火。「聽錦姑說千歲小時候最愛吃涼糕,我特地請典膳所的人做……」

  他還是瞪著她。

  「請用!」她將裝了涼糕的碗擺在肅王面前。

  「它倒是跟你說了不少事。」元鎮免不了抱怨錦姑話太多了。

  趙晴笑吟吟地說:「它開口閉口都是千歲,就好像在誇自家的孩子一樣,還說有多捨不得離開,但再不走,也會給別人添麻煩。」

  「以後再有這種事,你最好少管!」他警告地喝道。

  其實她也想不管,但做起來很難。「是,千歲。」

  元鎮以為警告過了,她會收斂一點,沒想到還是一樣,他每次過來,就見王妃不是急著去見周公,就是已經跟周公在喝茶了,把自己晾在一邊涼快,心情也就更惡劣。

  戌時剛過,來到亥時,趙晴已經撐不住了,決定今晚要早點就寢,不管是誰在外頭哭,都不予理會。

  「你們也去睡吧。」她坐在寢榻上說。

  銀屏和金香對看一眼。「咱們就在隔壁,娘娘若真的有事就拉繩子。」

  「好。」趙晴還沒用上自製的病床呼叫鈴,不過能不用最好。

  兩人才要開門出去,就見肅王突然到訪,手上還提著那把不知沾了多少鮮血的寶劍,不禁都嚇壞了。

  「王妃睡了?」元鎮一面問,一面往屋裡走。

  兩個婢女不禁心情忐忑地跟了進去。

  趙晴才剛躺下,聽見肅王的聲音,於是又坐起身來。「這麼晚了,千歲怎麼……」

  「今晚本藩就守在這兒,看誰敢來吵你!」他威嚇地說。

  她怔了下,很快就明白過來。「你都知道了?」

  「別以為瞞得了本藩!」元鎮不悅地斥道。

  「我只是覺得它們也很可憐……」

  元鎮一臉無動於衷。「那又如何?這世上可憐的人多的是,難道你全部都要幫?不要太高估自己了。」

  那些人很可憐?那麼又有幾個人可憐過他?他又為何要去幫別人?就算是他的王妃也不准!

  聞言,趙晴頓時語塞,不知該怎麼說,自己的能力的確有限,不可能幫助所有的人,那麼到底該怎麼做才對?

  「總之今晚本藩就坐在這兒,看誰膽子夠大,敢進來吵你……」元鎮在寢榻旁的繡墩上坐下,將寶劍打橫擱在膝上,一手握著劍把,一手握著劍鞘。

  「來一個,本藩就殺一個!來兩個,本藩就殺一雙!」

  趙晴噗哺一笑。「它們早就死了。」

  「無論是人還是鬼,本藩照殺不誤!」他從鼻孔發出嗤哼。「你去睡你的,什麼都別聽別管!」

  聽他一副見佛殺佛、見鬼殺鬼的冷酷口吻,趙晴應該要覺得害怕才對,但心裡卻是甜滋滋的。

  她不禁瞧向肅王那張俊美到有些罪惡的側臉,這種被人保護、憐惜的滋味,是家人不曾給予過的,既令人歡喜,又有種想哭的衝動。

  其實這個男人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他也有溫柔的一面,只是從來沒有人願意去挖掘、引導,這也讓趙晴增添了不少信心,只要有心去做,有朝一日一定可以改變他的。

  「有千歲在這兒,你們都下去吧。」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高興什麼,只覺得眼眶熱熱的,嘴角卻是往上揚。

  銀屏和金香交換了個眼色,樂見其成。「奴婢告退。」

  房門開啟,又再度關上。

  元鎮低喝一聲。「看什麼?快睡!」

  「是。」趙晴側躺下來,全身放鬆,睡意很快就襲來了。

  見她呼吸平穩,似乎已經睡著了,元鎮情不自禁盯著她猛瞧,以前從來不覺得他的王妃長得順眼好看,但最近腦海中時常出現她的臉蛋,然後他就不知不覺地走到后寢宮,只為了看她一眼,跟她說說話。
  他有過不少女人,唯獨只有她令自己在意。

  甚至想要緊緊抱住她……

  這是慾望,元鎮自然清楚,可是又比慾望多了些東西。

  那究竟是什麼呢?

  時間來到子時,外頭傳來男男女女的叫喚。

  「娘娘……娘娘……」

  趙晴睡得正熟,任何雜音都傳不進她的耳朵裡。

  聽見門窗微微震動,連燭火都左右搖晃起來,元鎮心想難道是起風了?他依舊緊握著劍把,不動如山地坐在繡墩上。

  接下來,震動愈來愈大聲,好像有人正試圖推開門窗想要進來。

  元鎮擰起眉峰,這個時節的風不該這麼大,他瞅了趙晴的睡臉一眼,終於提起寶劍,起身往門口走。

  待元鎮開門的那一剎那,聚集在外頭的無形眾生髮出驚恐的尖叫,全都被他身上那股強大煞氣震飛。

  才一眨眼的工夫,整座后寢宮安靜無聲,連空氣都像是凝結了,沒有「人」敢靠近半步,全躲在遠處顫抖。

  外頭根本沒有風!

  元鎮心里納悶,又把門關上,回到原位坐好。

  整個晚上,趙晴沒有受到一絲驚擾,睡得分外香甜。

  從這天開始,一連數日,元鎮都在后寢宮坐到天色將亮,除了頭一天風大了些,接下來幾天,安靜到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

  不過趙晴就有些過意不去了。

  趁著下午,他們坐在涼亭裡吃著點心,她說出心裡的煩惱。

  「……千歲已經連著七、八個晚上,夜裡都不能躺下來好好休息,就算千歲平日身子再好,也會吃不消的。」她有好幾次半夜醒來,看到肅王挺直背脊,坐得端正,兩眼緊盯著房門,一副要是有人擅闖,他真的會馬上斬殺對方的模樣。

  不管這個男人是不是為了肚子裡的孩子才這麼做,但趙晴感受到了這份在意和關切,除了窩心之外,竟然開始期待兩人有成為真正夫妻的一天。

  這種感覺該不會就是戀愛?

  她真是有夠笨,這種事還需要想嗎?

  原來她喜歡肅王,原來這心頭泛起的絲絲甜蜜就是愛情的滋味。

  元鎮有些不高興被小看了,嘴硬地回道:「只不過幾天沒睡好,要不了本藩的命,倒是你,總算氣色好看多了。」

  聞言,趙晴笑彎了眉眼。「因為這幾天睡得很飽,精神自然也就變好了,這都是千歲的功勞。」還不忘拍一下馬屁。

  「你若是早點說,讓本藩來處理,也不會把自己搞得這麼累,要是傷了腹中的孩子,本藩可不會這麼輕易就饒了你。」看她笑容燦爛,元鎮的心頭有些癢癢的,想不起有誰曾經這麼對自己笑過……

  同樣是威嚇的口吻,如今的趙晴卻不再感到害怕,心頭的喜悅像是摻了蜜似的化不開。「遵命!」

  見趙晴笑得甜美,元鎮頓時閃了下神,體內的慾望也跟著躁動起來。

  以往和王妃行周公之禮,只是為了想要讓她受孕,快點幫自己生個世子,要不就是故意整她,看她厭惡、害怕的樣子,心裡就越是高興,從來不是真心想抱她,直到今天這一刻,他發現自己的想法改變了。

  他想抱她,想要好好疼她。

  心裡才這麼想,他的手臂也真的伸了過去,將大腹便便的嬌軀攬了過來。

  「千、千歲?」突然被他抱住,趙晴嚇了一跳。

  「怕嗎?」

  她仰起頭,見肅王也垂眸看著自己,應該闐黑無光的鳳目居然閃過一絲緊張,多了感情,讓趙晴的心頭緊縮了下。她搖了搖頭。「不怕!」

  「很好。」他摟得更緊。

  趙晴兩頰不由得火辣辣的,想到這個男人若真想做愛做的事,她也不能拒絕,只是要先克服羞澀。

  「可是……我現在肚子很大了……」懷孕期間到底能不能做?

  想到可能傷到孩子,元鎮只好壓下被點燃的慾望。「等孩子出生再說。」

  聽到這個回答,趙晴主動偎靠過去。「嗯。」

  不過是個小動作,卻讓他心頭百感交集,不同於其他女人的曲意承歡,她對他是真的信賴,是真的想要依靠,這想法令他心情激盪不已。

  她又抬起頭來。「我能不能有一個請求?」

  元鎮身軀僵了下,以為自己錯了,這不過是她使的詭計,現在終於露出真面目了。

  「你要什麼?」他嗓音略冷地問。

  「能不能請奉祀所的人在王府里辦三天的法事,好超渡那些亡魂,讓它們不要太過執著,能夠放下前世的恩怨情仇,去該去的地方?」趙晴認為這才是一勞永逸的辦法,要是真的還有送不走的,只好再另外處理。「這麼一來,它們就不會每天晚上都跑來找我陳情,大家都可以睡個好覺。」

  他微微一愕。「就只有這件事?!」

  「我知道千歲沒有親眼所見,還是抱持著存疑的態度,但拿錦姑的例子來說,也不能完全不信邪。」她央求。「就當是為了世子著想,畢竟我若睡得不好,他也會受到影響的。」

  「……本藩待會兒就交代奉祀所去辦。」不過是辦一場法事罷了,有什麼不好呢?只要他的王妃肯真心對他笑,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

  趙晴撲上去抱住他。「多謝千歲!」

  原來人的體溫是這麼的暖……他想自己永遠不會忘記這個擁抱。

  於是,就在幾天后,王府難得辦了一場盛大的法事,還連續作法三天,不隻請來道士誦經超渡,兩排長桌上也擺滿了供品,要讓它們吃飽好上路。

  當奴才、婢女們開始燒起紙錢和蓮花,四周並沒有起風,可是火焰當中卻冒出一股奇異的旋風,將紙錢往上卷,彷彿有數十雙手正在搶奪,所有人不禁驚呼連連,想不相信都難。

  法事結束之後,王府的夜晚變得平靜多了,不過對姚氏來說,一顆心卻是七上八下的。

  「千歲從來不信怪力亂神,這次居然會答應娘娘在王府內連作三天法事……」姚氏很不安,肅王的心真的離她愈來愈遠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可以肯定這一切絕對是王妃的陰謀。

  如今王妃仗著懷了身孕,還可能會生下世子,只要收服了千歲的心,接下來就輪到對付她們這些妾室。

  姚氏氣到整晚難以成眠,卻想不出一個辦法。

  冷不防的,房門突然砰的一聲開了,把她嚇得從床上彈坐起來。

  「是誰?桂花?蘭兒?」她還以為是婢女進來了。

  等了一會兒,都沒有人回應。

  於是姚氏穿上鞋,摸黑走到門口,見外頭沒人,趕緊把門關上,再落上門閂,又摸黑走了回來。

  倏地,一隻茶杯從桌上滾了下來,當場摔碎。

  她尖叫一聲。「到底是誰?!」

  沒人回答。

  第二天晚上,有了前一晚的經驗,姚氏刻意留著燭火,才剛躺下,燭火就突然熄滅,她以為是被風吹的,又起身點上,還沒躺下,又熄了,連續三次,讓她心底不禁發毛。

  「難道……鬧鬼了?」她疑神疑鬼地喃道。

  好不容易撐到第三天晚上,姚氏吩咐兩個婢女留下來陪她。

  「……你會不會覺得有點冷?」桂花搓著手臂問身邊的蘭兒。

  蘭兒點了點頭。「方才好熱,這會兒突然變得好冷。」

  「哇!」就在這時,躺在床上的姚氏莫名其妙地滾了下來,跌在堅硬的地面上,不斷哀叫。「好痛!」

  兩個婢女趕緊上前攙扶。「夫人沒事吧?」

  「有人……有人把我拖下來!」姚氏驚嚇過度,臉色發白。

  兩個婢女們慌張地左顧右盼。「奴婢什麼也沒看見……」

  「真的有鬼!」姚氏哭道。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立刻派人前往前寢宮,找上王小冬,再透過他稟明肅王,說有急事求見,請他務必走一趟東三所。

  直到傍晚,元鎮才姍姍來遲。

  氏哭倒在他懷中。「千歲要救救奴婢!」

  「到底什麼事?」他沉聲問。

  「奴婢的屋裡鬧鬼……」姚氏將連續兩天發生的異狀說了一遍。「奴婢不敢欺瞞,她們可以作證。」

  桂花和蘭兒跪在地上,直點著頭。

  「王府裡才剛作完三天法事,哪裡來的鬼?」這幾天王妃都是一夜好眠,可見得那些鬼們已經全都超渡了。

  姚氏哭得梨花帶雨。「奴婢說的全是真的……娘娘既然能見到鬼,又能和它們說話,說不定她是嫉妒奴婢受到千歲寵愛,暗中指使它們……」

  「胡說!」元鎮斥喝。「她不會做這種事!」

  聽到肅王的心已經偏向王妃,姚氏更加心慌、不滿,她付出了青春,盡力討好千歲,最後卻什麼也沒得到。

  於是她趕緊識相地改口,免得惹他不快。「奴婢知道不該這麼說,可是真的太可怕了……可否請奉祀所的人拿幾張平安符過來貼在門上?」

  「就這麼辦吧!」元鎮只認為她不過是在爭寵,硬是栽贓在王妃頭上,若是以前,他會相信這套說辭,可是現在和過去已經不同了。

  聽他的口氣擺明了就是敷衍,姚氏咬白了下唇,真的好不甘心。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11 08:08 PM

第八章

  元鎮已經有好一陣子不曾外出騎馬,就連黑雲也很興奮。

  馬蹄聲在大街上響起,路上的百姓紛紛驚慌走避。

  就在這當口,一個大腹便便的少婦牽著三歲大的兒子,另一手挽著提籃,裡頭放著剛去賒來的一點白米,想回去熬粥給婆婆吃,沒注意到兒子被路邊賣酸辣豆花的攤子吸引。

  少婦為了騰出手來擦汗,先放開兒子的小手,再將提籃擱在地上,用袖口擦了下汗,才重新拿起來,就聽到馬蹄聲傳來,這才發現身旁的兒子不見了,四處尋找,就見瘦小的身影正要走到對街去,不禁發出驚叫。

  「狗蛋!」

  聽見娘親在叫他,狗蛋回過頭去,卻見一匹黑色駿馬揚起滿地沙塵,直直地沖向自己,瘦小的狗蛋早就被那頭龐然大物給嚇呆了,所有目睹的百姓心裡不約而同地想到「完了」、「那個孩子死定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元鎮拉緊手上的韁繩,接著就聽見一聲長長的嘶鳴,黑雲抬高兩隻前足,硬生生地停住。

  他一面控制著韁繩,一面安撫著不斷噴氣,有些躁動的愛駒。

  「狗蛋!」少婦奔上前,將兒子拉到路旁,母子倆跪在地上乞求。「千歲饒命!民婦的孩子還小,他還不懂事……民婦願代他一死……」

  聽說之前曾有人不小心擋到肅王的去路,立刻被當街斬殺,所以只要看到肅王騎馬經過,百姓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甚至連生意都不做,把攤子一扔,先躲再說,可見得有多害怕。

  元鎮睥睨著跪在地上的母子,一把抄起掛在馬鞍上的寶劍,這個舉動讓在場的百姓們一一露出同情的目光,卻沒人敢開口求情。

  「娘……」狗蛋看到母親淚流滿面,小嘴一癟,也跟著哭了。

  少婦一手撫著快要臨盆的圓腹,為了保住長子的命,只有犧牲小的了。「求千歲放過民婦的大兒子……」

  看著身懷六甲的少婦,元鎮腦中不由得浮起王妃的笑臉,如果她知道他殺了一個孕婦,又殺了一個孩童,會不會又露出恐懼的表情?

  他真的不想再看到。

  「下次小心點!」元鎮的殺意頓時消失了。

  少婦愣愣地看著肅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駕!」他踢了下馬腹,再度往前奔馳。

  眾人凝視著一人一馬絕塵而去,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有的揉著眼皮,有的撿掉在地上的眼珠子,有的以為自己還沒睡醒,心想被稱為「災星降世」、一向殘酷冷血的肅王這回居然沒有動手殺人,明天的太陽真要打西邊出來了。

  大家不禁議論紛紛。

  約莫一個時辰,元鎮才騎著黑雲回到肅王府。

  「啟稟千歲,聽說姚夫人昨晚受了傷,哭著說她快死了……」見主子回來,王小冬有些不情不願地稟明。「姚夫人希望千歲過去看看她。」

  元鎮接過濕布巾擦了擦臉。「怎麼受傷的?」

  「聽說是半夜起來喝水,結果不知被誰從後頭一推,撞牆昏倒,直到天亮才被婢女發現,良醫所的人也去看過,額頭腫了個大包,只是瘀青,並沒有大礙。」他猜是姚氏自己跑去撞的,無非是想得到千歲關愛的眼神。

  「可有看到是被誰推的?」

  王小冬吶吶地回道。「姚夫人說……是被鬼推的。」

  「哼!」元鎮有些不悅,哪兒來這麼多的鬼?

  王小冬見主子往外走,連忙追問。「千歲可是要去東三所?」

  「上后寢宮!」意思很清楚了。

  「是。」王小冬心中竊笑,姚氏終於失寵了,看她以後還能怎麼囂張,老自以為是這座肅王府的女主人。

  待元鎮來到后寢宮,就見王妃挺著八個多月大的肚子在屋裡走來走去,婢女則在一旁護著,擔心她會跌倒。

  婢女們見千歲來了,便要福身見禮,元鎮擺了下手,要她們免禮。

  「怎麼了?」他先在椅子上坐下,見趙晴還是焦躁地踱著步子,不時嘆氣,以為出了什麼事。

  趙晴又嘆了口氣。

  「沒什麼……」因為子宮膨脹,壓迫到腸胃,真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真希望今天就生。」

  「日子還沒到。」他涼涼地回道。

  她撫著圓滾滾的腹部。「我當然知道,只是心情變得很煩躁焦急……我可不可以尖叫?」如果沒有一個發洩的管道,真的會瘋掉。

  元鎮錯愕地看著她。「尖叫?」

  「反正生孩子的時候一定會叫,我先來練習一下……」趙晴當真走到門口,兩手比成喇叭狀。「啊——」

  她真的拉開嗓門大叫,把枝頭上的鳥兒嚇得啪啪亂飛。

  「好了!舒服多了!」她笑著說。

  婢女們掩嘴偷笑,早就習慣她的驚人之舉。

  元鎮嘴角抽搐了下,勉強壓下想笑的衝動,總覺得他這個王妃不只個性變得善良隨和,有時還會出現一些別人意想不到的古怪舉動。

  可他卻喜歡這樣的她。

  喜歡?

  原來他一直想不透的東西竟是這兩個字。

  身邊的女人再多,他從未真正喜歡過任何一個,也從來不曾放在心口。

  原來這就是喜歡。

  元鎮沒想過自己也會有動心的一天,對像還是原本以為貌合神離的王妃,想到這兒不由得仰頭大笑。「哈哈哈……」

  屋裡的奴才和婢女都傻了,他們從來沒看過肅王開懷大笑的模樣,甚至連微笑都少之又少,全都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瞪著他。

  不過趙晴卻覺得他應該多笑才對,笑是一種抒發心情的方式,也能讓表情變得柔和,不再令人望而生畏。「什麼事這麼好笑?」

  「本藩不過是想通了一件事。」元鎮緊閉多年的心門逐漸為她打開,雖然不想再遭到背叛,再次被人遺棄,但又捨不得將它關上,因為他是多麼渴望有人接納自己的一切,無論好的或壞的。

  她連忙在肅王身邊坐下來,好奇地問:「想通甚麼?」

  「如果有一天你敢背叛本藩,本藩一定會親手殺了你。」他願意試著相信她,也希望她能坦誠相待。

  趙晴被他如此威脅,卻一點都不怕,反而覺得心疼,儘管還是有不安,但他終於願意鼓起勇氣,嘗試去相信別人。

  「好,到時你就親手殺了我。」她正色道。

  如果她對天發誓絕對不會背叛,元鎮心中一定還會有疑慮,但她現在願意用性命來證明,那還猶豫什麼呢?

  元鎮故作兇惡地說:「你最好記住你說過的話。」

  「我已經牢牢記住了。」趙晴甜笑。

  元鎮又被她的笑靨閃了下神,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想到她還要一個月左右才會臨盆,這段日子他得要繼續忍耐。

  「這幾天是怎樣不舒服?」他轉移心思後問道。

  「就是明明很想吃,卻又吃不下,你知道這有多痛苦嗎?」大概是因為子宮頂到胃,食慾也跟著變小。「痛苦到好想哭」

  看到她快哭出來的表情,元鎮有些無措,不知該如何安慰才好。「等生完就可以盡量吃了。」

  「男人真好,可以不用生孩子。」雖然她很愛寶寶,但還是想抱怨兩句。

  男人生孩子像什麼話?不過元鎮只在心裡想,沒有說出口。

  趙晴好想大哭一場,不知怎麼就是有這種衝動。「我想吃酸酸甜甜的東西……」

  「傳話到典膳所,要他們準備!」他立刻吩咐。

  「多謝千歲。」趙晴喜孜孜地說。

  他不要她的感謝,只要她愛他。

  他以為這世上沒有人愛他,而他也不會去愛任何人,如今卻渴求著擁有一份真心真意,原來自己是這般軟弱,自己也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男人。

  元鎮握緊她的小手,盼望能將說不出口的心意傳達給她。

  過了三天,肅王的兩位妾室李氏和王氏一大早便前來求見,趙晴這才聽說東三所鬧鬼的事,她還以為最近都很平靜,阿飄應該都被超渡了,看來還是有「人」太過執著,堅持不肯離去。

  「……聽姚氏說,半夜有人把她從床上拖下來,杯子也會自己掉到地上,甚至還有人從背後推她一把,害她撞上牆壁,搞得大家人心惶惶……」

  李氏就是被嚇得晚上都不敢睡,跟其他人商量之後,決定來請據說看得到鬼的王妃出面,確定是否真的有鬼魅在作祟。

  「奴婢這兩天晚上也聽到外頭有女人的笑聲,可是才打開門,聲音就消失了,真是令人毛骨悚然……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王氏雙手合十,嘴裡念著佛號。

  趙晴沉吟了下。「你們知道這情況是從何時開始的嗎?!」

  「聽姚氏說好像是作完三天的法事之後,不到兩天就出現了。」李氏回道。

  趙晴光是這麼聽,也無法推斷到底是真的鬧鬼還是姚氏太神經質。「姚氏的傷勢如何?很嚴重嗎?」

  「就是額頭腫了個包,頭暈了兩天……」王氏口氣突然有些吞吞吐吐。「她還說……還說……」

  見對方不斷偷瞄自己,一副想說又不敢說的表情,趙晴很自然地道:「沒關係,你儘管說好了。」

  平日姚氏仗著受寵,不僅態度耀武揚威,還處處欺凌她們,如今終於有報仇的機會了,李氏和王氏交換了個眼色,都有同樣的想法。

  王氏狀似難以啟齒地說:「這可是娘娘要奴婢說的……姚氏到處造謠,說她的屋子會突然鬧鬼,肯定是娘娘暗中搞的鬼,因為娘娘不但看得到鬼,也能跟它們說話,所以才會暗中唆使它們,無非就是因為嫉妒,她還跟千歲哭訴說娘娘容不下她。」

  「她真的想太多了。」趙晴覺得自己很冤,正牌老婆都沒吭聲,小三就急著鞏固地位,好像有點角色錯亂。

  李氏也在一旁進言。「娘娘可得防著點!」

  她笑了笑。「我知道了。」

  送走兩名妾室後,趙晴心裡想著東三所鬧鬼的事,若再不處理,說不定會有更離譜的謠言出現,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她親自出馬,如果真的有鬼,就想辦法完成對方最後的心願,只要心裡沒有遺憾,自然就會去投胎了。

  於是,她把這個想法告訴元鎮,並展開說服計劃。

  可元鎮卻認為姚氏不過是在爭寵,才會故意捏造鬧鬼的事。「不用管她,讓她鬧個幾天就沒事了。」

  「但萬一真的鬧鬼怎麼辦?」畢竟阿飄不來找她陳情,卻是找上姚氏,這怎麼想都不大尋常。「東三所不只住了她一個,還有其他人,大家晚上都不敢睡覺,日子還怎麼過?」

  他瞪著趙晴好一會兒。「你打算怎麼做?」

  「我就坐在姚氏的屋裡等,要是真的有鬼,就聽聽看它怎麼說。」她說。

  「那麼本藩跟你一塊兒等。」元鎮不想讓快要臨盆的她落單,甚至遇上一絲危險。

  趙晴心裡備感窩心。「但只要千歲在,它們根本不敢靠近,所以千歲還是待在前寢宮吧,就算真的有事,還有婢女們在。」

  「……好吧。」他勉為其難地同意了。

  於是,當天晚上,趙晴乘坐軟轎來到東三所,她先請姚氏換到其他廂房,她則獨自坐在屋裡等候。

  「奴婢留、留下來陪、陪娘娘……」銀屏害怕到連聲音都在打顫。

  金香臉色泛白還故作勇敢。「奴婢也留下……」

  「看你們嚇成這樣,會害我分心,不如你們都到隔壁去,萬一發生什麼事,我會大叫救命。」她婉拒婢女的好意。

  兩個婢女只好退下。

  趙晴就坐在燭火旁等待,還不小心打起瞌睡。

  驀地,四周溫度突然降低,趙晴立刻有所警覺,本能地坐直身子,兩眼盯著房門,就算之前已經見過不少阿飄,她還是有些恐懼。

  待燭火開始搖晃,女人的笑聲也跟著傳來,趙晴頸後的汗毛不禁豎起來了!

  「不管你是誰,都先進來吧!」趙晴開口邀請對方。

  就在下一秒,只見一道白影倏地穿門而入,女飄披著長發,咧開一張血盆大口,眼珠爆凸,還曲起十根長長的黑色指甲,宛如厲鬼般撲面而來,就像那些老電影裡頭的經典鬼片。

  趙晴見到對方駭人的模樣,心臟猛地緊縮,之所以沒有當場暈倒,是因為女飄赫然發現坐在屋裡的人不是姚氏,而是王妃,表情馬上變回生前的模樣,雖然還是面無人色,但至少沒那麼嚇人。

  「……娘娘!」它嗚咽一聲,跪倒在趙晴跟前,身為卑微的妾室,在尊貴的正妻面前,也只能像個小媳婦似的,什麼氣焰也沒有了。「奴婢不知娘娘在此,還請恕罪……」

  趙晴喘了兩口氣,心跳漸漸恢復正常,情緒也鎮定下來,定睛一看,這才認出對方。「你是……徐氏?難道你死了?」

  她並沒有聽說徐氏過世的消息,所以很意外。

  「因為奴婢真的不想活了,才會懸樑自盡,可奴婢都死了好幾天,卻沒人發現……這才感到後悔……但已經太遲了……」想到自己剛進王府時,也相當受寵,如今卻落得無人聞問的地步,真的好不甘心。「更慘的是,奴婢還得每天重複著懸樑的動作……死了一次又一次……無止無境……」

  「你真是傻……」趙晴沒想到對方會走上自殺這條路。「不要難過了,我馬上派人過去,一定會交代他們好好處理你的後事,也會多燒一些紙錢給你。」

  徐氏掩面啜泣。「娘娘心胸寬大,奴婢感激不盡……」

  「難道每天晚上跑來嚇姚氏的就是你嗎?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實在想不通。

  「不敢隱瞞娘娘,因為姚氏是妾室當中最受寵愛的,奴婢嫉妒她,就算念再多的佛經,也無法消除心中的貪嗔癡……」徐氏哭得哀怨。「奴婢愛千歲,同時也恨千歲……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

  聞言,她也很同情徐氏,不禁反問自己,難道她真的不在意東、西三所的那些女人嗎?在趙晴的觀念中,無法接受一夫多妻制,她發現自己喜歡上肅王之後,一直不去想這個問題,就當作她們不存在,但逃避並不會讓問題消失,就像她知道父親在外面有了小三,雖然很生氣,認為他不該背叛母親和婚姻,可她又能如何?那不是她能管的事,也沒有權力說不行。

  「你下輩子一定會遇到懂得珍惜你的男人,可你若不去投胎,還留戀人間,幸福就永遠不會降臨。」趙晴試著開導它。

  徐氏抽抽噎噎地回道:「奴婢也知道,可是……」

  「你要是有什麼心願未了,不妨說出來,只要我幫得上忙,一定會想辦法。」趙晴希望讓它沒有遺憾地離開。

  「……奴婢確實有一事相求。」它羞澀地說。

  「什麼事?」
  「娘娘能否答應奴婢,讓奴婢再與千歲共度一宿?奴婢什麼也不會做,只想看著他的睡臉就好。」徐氏絞著袖口說道。

  趙晴看著方才還說恨肅王有了新人忘了舊人的徐氏,對他還是那麼癡情,教人不忍心拒絕。「你確定不改變主意?」

  「請娘娘成全。」它哀求。

  「好。」趙晴輕嘆一聲,如果徐氏真有辦法靠近肅王,她也願意成全。

  徐氏不禁滿臉驚喜,沒想到王妃會答應得這麼爽快,不由分說地攏了攏頭髮,又摸了摸脂粉未施的臉蛋。「多謝娘娘,奴婢這就去見千歲。」

  看著徐氏歡天喜地地走了,趙晴苦笑,希望她不要太失望。

  果然,不出半個時辰,就見徐氏一身傷痕,頭髮散亂,哭倒在她面前。「娘娘……」

  「見到了?」趙晴同情地看著它的慘狀。

  徐氏嗚咽道:「奴婢試了好幾次,卻連近千歲身都辦不到……奴婢真的好後悔,如果奴婢沒有死,至少還能跟千歲說說話……」

  「每個人都有過不去的坎,我能體會你的心情,可是既然發生了,就要記取這輩子的教訓,相信下輩子會過得更好。」她將心比心地說。

  「奴婢下輩子真的會遇到肯待奴婢好的男人嗎?」徐氏已經死心了,也不再留戀今生的愛與恨。

  趙晴也是個戀愛新手,這個問題對她來說有點困難,她只能盡力回答。「我想只要遇到對的人,他一定會好好珍惜你的。」

  「遇到對的人……遇到對的人……」徐氏口中喃喃自語,身形也漸漸消失,已經前往死城報到。

  趙晴籲了口氣,能順利把它送走真是太好了,不過徐氏的後事必須馬上處理,還要懲處失職的婢女,人都死了好幾天,居然沒人知道,最後,趙晴罰她們去漿糨房乾粗活,好好反省。

  另外,當姚氏得知是徐氏在整她,連忙低聲下氣地求饒說她不該捏造事實,不該說是王妃在背後唆使鬼魅,而趙晴選擇不追究也不計較,但元鎮卻決定給姚氏一個教訓,讓姚氏輪流去伺候其他妾室三個月,那些妾室逮到報復的機會,自然想出各種方式來修理她,讓姚氏生不如死。

  距離臨盆的日子愈近,趙晴就愈緊張,在醫院住了一輩子,對西醫極為仰賴、信任,如今身邊只有中醫和穩婆,她很擔心萬一生不出來,又沒辦法剖腹生產,自己和寶寶都會有危險。

  趙晴側躺著,閉上眼皮,想辦法讓自己睡著,不要再胡思亂想。

  就在意識開始進入淺眠狀態時,她感覺到有人好像在輕觸著她的額頭,她還以為是在作夢,因為屋裡只有自己一個人。

  「不怕!不怕!」一個奶聲奶氣的男童嗓音響起。

  趙晴倏地睜開眼皮,看見許久不見的小正太就站在眼前,心頭一喜,下意識地伸手,心想總算讓她抓到了,沒想到卻撲了個空。

  「欸?」她登時愣住。

  小正太格格笑了,隨即轉身跑開。「抓不到!抓不到!」

  「等等!你不要走!」趙晴趕忙坐起身,滿眼憐惜地看著小正太,因為已經可以確定「它」不是人,難怪只有自己看得到。「你……是誰家的孩子?叫什麼名字?是怎麼死的?!」

  說著,她的心情頓時有些難過,想到自己也要當媽媽了,要是孩子這麼小就死了,一定會痛不欲生。

  它站在不遠處笑睇著趙晴。「……犼兒。」

  「犼……」趙晴才這麼念著,腦中突然浮現「犼」這個字,但明明是不認得的字,為何她會想到呢?「你叫犼兒?那天晚上是你幫我把阿飄趕走,要它們別來吵我睡覺的對不對?真是謝謝你,你過來一點,不要怕……」

  她朝小正太招手。

  小正太笑的樣子真是萌翻了,它還以為趙晴是在跟它玩,轉身就往外跑,還奶聲奶氣地嚷著。「來抓我!來抓我!」

  「犼兒……」趙晴挺著大肚子,想追也沒辦法,只好等它下次再出現,不過她也很疑惑,小正太既然是阿飄,沒有收到邀請,為何沒有被擋在外頭,能夠自由出入這間屋子?還有,王府內一直都沒有小孩子,難道它是從外頭溜進來的?

  最後她等了好久,等到都睡著了,小正太都沒有再現身。

  由於關中府六縣是由眾多山脈連結而成一處幾乎完全封閉的盆地,即使已經到了秋天,天氣還是很熱。

  良醫副再次來到后寢宮,幫王妃把了脈後,良醫副心中相當不解,已經過了將近十日,王妃為何還未有臨盆的徵兆?

  「怎麼樣?」趙晴關心地問。

  他將細線收回。「一切安好……」

  「不過你的口氣聽起來好像有些猶豫。」她敏感地聽出其中有異。

  「下官算過日子,娘娘早該臨盆了,卻直到今日都還沒有動靜,十分納悶。」良醫副道出心中的焦慮。

  趙晴撫著圓腹。「你確定孩子沒事?」

  「下官可以拿項上人頭擔保。」他保證。

  她頷了下首。「那就再等等看好了。」

  「是,下官告退。」良醫副決定回去跟其他人討論,一起找出原因。

  銀屏和金香等幾位婢女也不禁揣揣不安,就怕世子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千歲又要發瘋殺人了。

  而關中府的大小官員原本已經打算等世子一出生,就要帶著禮品上肅王府祝賀,但聽說王妃到現在都還沒臨盆後,不禁大惑不解,之後也不知是誰傳出來的,都說王妃肚裡這孩子肯定也是災星,將會帶來更大的災禍。

  在以訛傳訛之下,百姓們惶惶不可終日,甚至還有人祈求老天爺,不要讓王妃生下腹中的孩子,更有許多百姓前往衙門,希望各地官員代他們向肅王傳達心聲。

  官員們個個都是貪生怕死之徒,誰敢跟肅王開這個口?只能極力安撫民心,但這些話還是傳進元鎮的耳中。

  他怒吼。「本藩要去把他們全殺了!」

  「千歲息怒!」長史等王府屬官心驚肉跳地勸阻,否則真會血流成河。

  無論如何,元鎮都不願讓兒子受到和自己同樣的傷害,誰敢說他是災星,他就殺誰。「滾開!」

  「千歲……」眾人就要下跪。

  這時,王小冬進來稟報。「千歲,娘娘有請。」

  「她要生了嗎?」元鎮急問。

  「娘娘只是聽說千歲正在大發脾氣,有些擔心,才會讓奴才來請千歲走一趟后寢宮。」現在只有王妃能救得了大家,所以王小冬才會偷偷去通風報信。

  「女人就是女人,有什麼好擔心的?她只要顧好腹中的孩子就好,其他的不必管……」儘管嘴裡抱怨,他還是邁步前往后寢宮。

  當趙晴看到他氣呼呼地進門,趕緊從床上坐起身。「千歲……」

  「起來做什麼?」元鎮在床沿坐下。「躺著!」

  趙晴也聽說了外頭的傳言,不過她倒是不以為意,但她看得出某人很不爽。「百姓們迷信,千歲何必跟他們一般見識?」

  「你不擔心?」他問。

  她一臉迷惑。「擔心什麼?」

  「擔心孩子也是『災星降世』?」元鎮想到自己的母妃,深怕趙晴也有同樣的想法。

  聞言,趙晴噗嘯一笑。「我比較擔心孩子生出來是不是平安健康,手腳是不是完好無缺,有沒有先天上的疾病,至於其他的,我根本不在意。」

  這番話讓元鎮胸口一陣激盪。「那就好。」

  「孩子只是晚個幾天出生,不會有事的。」雖然她也很焦急,但又隱約覺得寶寶很好,所以只能耐心等待了。

  元鎮握住她伸來的小手,平撫自己煩躁的情緒。

  隔天,朝廷的使臣將賀禮送到,聽說王妃的肚子還沒有動靜,嚇得也不敢留在王府內過夜,就怕肅王一個心情不好,連他的腦袋都不保,馬上啟程返回京城。

  另外,東、西三所的幾個妾室也一一前來探望,她們天天求神拜佛,無非就是希望王妃平安生下世子,千萬不能出什麼差池,否則往後又得成天擔驚受怕,沒有好日子過了。

  而趙晴只要一個人獨處時,就會對著肚子說話。

  「寶寶,你還不想出來玩嗎?大家可是很期待看到你,媽媽也很想親手抱抱你,所以你不要再睡了……」

  或許是這種溝通方式起了作用,到了第三天,她的肚子終於開始陣痛了。

  整座王府頓時進入備戰狀態。

  穩婆被請到后寢宮察看王妃的情況,經驗豐富的她馬上潑了所有人一盆冷水。

  「才剛開始,還早得很,不要急……」

  對於對抗身體的疼痛,趙晴早就有免疫力,這種程度不過是小case,所以還能跟婢女有說有笑,也能吃得下東西,想睡就馬上睡著,反倒是身邊的人,個個繃緊神經,不敢有一絲馬虎。

  元鎮就像是一頭被關在籠子裡的猛獸,在屋裡踱來踱去,完全靜不下來,最後還是被趙晴給請了出去。

  經過一天一夜,陣痛逐漸頻繁起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11 08:08 PM

第九章

  聽著裡頭傳來的叫聲,元鎮在產房外心急如焚,他素來不敬鬼神,此時此刻不禁要祈求上天垂憐,保佑他們母子均安。

  「啊……」趙晴聽從穩婆的指示,該用力時就用力,可是都過了大半天,寶寶還是不肯出來露臉。

  穩婆滿頭大汗地說:「娘娘先別用力,歇會兒再說……」

  「呼、呼……」她喘著氣,讓婢女幫自己擦汗。

  銀屏和金香頻頻問道:「娘娘沒事吧?」

  「我很好……這點痛不算什麼……」趙晴故作輕鬆地笑說。

  之後穩婆又把良醫副請進來,讓他利用針灸催生,希望能夠順利一點,也讓王妃少吃一點苦頭。

  果然,經過針灸之後,下一波陣痛又開始了。

  趙晴使出吃奶的力氣。「啊……」

  「娘娘再使點力!」穩婆叫道。

  她又哭又叫。「我已經使出全力了……」

  穩婆完全沒想到這胎會這般難纏。「還不行!再用力丨……」

  寶寶,你快點出來吧!媽媽快沒力氣了!趙晴在心裡喊道。

  「還沒生嗎?」元鎮沉不住氣地在外頭吼。

  從產房裡出來的良醫副吞嚥了下口水。「回千歲,頭一胎總是比較辛苦……」他只能硬著頭皮這麼回答。

  「啊……嗚……」趙晴的叫聲裡夾雜著啜泣,令人一顆心跟著七上八下。

  就這樣,從白天折騰到晚上,又從晚上折騰到白天,全部的人都累癱了,偏偏孩子就是不肯出來見人。

  「娘娘千萬要撐住……」穩婆擔憂地說。

  婢女們也在旁邊哭著。

  趙晴虛弱地問穩婆。「再這樣下去……是不是會有危險?」

  「民婦會盡力的……」

  「如果……真的不行的話,一定要先保住孩子。」趙晴拉著穩婆的手說。穩婆眼眶一熱。「不會的,娘娘……」

  「金香……」她喚來貼身婢女。「你出去跟千歲說……萬一真的沒辦法,就先保住孩子,我若死了……不許遷怒在任何人身上……更不許殺人……」

  金香痛哭。「娘娘不會有事的……」

  「快去!」趙晴虛弱地說。

  「是。」金香這才出去將這番話轉告給肅王。

  突然,砰的一聲,元鎮不顧男人不准進產房的禁忌,硬是闖了進來。

  「誰准你死的?」他咬牙切齒地吼道。

  趙晴虛弱地伸出手。「聽我說……」

  「你和孩子都不准死!」元鎮握住她伸來的手,惡狠狠地唯哮。「否則本藩殺光王府裡所有的人!本藩說到做到!」

  她流下淚來。「千歲……」

  「不許死!你聽到了沒有?」他聽似霸道的口氣隱隱帶著幾分懇求,讓趙晴的眼淚掉得更多。

  「好,我和孩子都不死……」趙晴哭著點頭,這時陣痛又來了。

  「啊……」

  穩婆連忙叫道:「娘娘使勁啊!」

  「啊……」她痛到大叫。

  元鎮握緊她的小手。「用力!」

  「我已經在用力了……」說到這兒,透過半瞇的眼縫,她居然看到萌萌的小正

  太突然出現,正對著自己嘻嘻笑,心裡感到疑惑之際,就見他奔向前來,鑽進自己的肚子裡,她頓時愣住,還沒反應過來,一陣更強烈的劇痛襲來,接著胎兒立刻咕溜地滑出產道。

  她喘了一大口氣,整個人都虛脫了。

  「生了!生了!」穩婆欣喜地叫道。

  嬰兒宏亮的哭聲旋即響遍整座后寢宮。

  「恭喜千歲,是個世子!」穩婆立刻報喜。

  「本藩有世子了!」元鎮激動地大喊。「王妃快看看咱們的兒子!」

  趙晴確定孩子平安出生後,再也支撐不住地昏了過去。

  「王妃怎麼了?」他著急地叫道。

  「娘娘只是累壞了,就讓她好好休息吧。」穩婆將哇哇大哭的世子交給等候在旁的嬤嬤清洗。「千歲還是先出去吧!」

  元鎮用手掌拂去趙晴額上的汗水,見她滿臉疲憊,眼底似乎還有液體凝聚著,不禁由衷地感謝她為自己生了個兒子。

  「千歲要不要抱一抱世子?」嬤嬤將襁褓中的嬰孩交給他。

  他小心翼翼地抱過去,力道之輕,生怕會弄傷兒子,接著他走出產房,才打算帶兒子到家廟叩謝祖宗保佑,卻見外頭烏雲密布,頓時下起嘩啦嘩啦的大雨。

  「下雨了!下雨了!」

  奴僕們站在雨中,歡天喜地地大喊。

  關中府已經好久不曾下過這麼大的雨,田地早就乾涸龜裂,河川也不見有水流動,百姓只能挖井取水過活。

  「下雨了?」元鎮站在簷廊下低喃。

  真的下雨了!

  嬰孩聽到巨大的雨聲,皴起紅通通的小臉,哭得好大聲。「哇——」

  「哈哈……這是天降甘霖,誰敢說本藩的兒子是災星……」他仰頭大笑,將兒子舉高至頭頂。「哈哈……這場雨下得好……下得太好了……」

  關中府的百姓也因為這場及時雨,全都開心得手舞足蹈,不管會不會淋濕,全都跑到屋外慶祝,一時之間歡聲雷動。

  沒過多久,常寧縣內的官員都陸續收到肅王府傳來的消息,世子終於出生,而且還帶來雨水,那些惡意中傷的謠言也就不攻自破。

  這場雨連下了足足半個月之久,奇蹟似的並沒有帶來災情,反而讓乾涸的田地和河川得到久違的滋潤,就算有一些房舍的屋頂破損,造成漏水的情況,大家還是甘之如飴。

  百姓們也開始讚揚肅王世子,說他的出生將會帶來莫大的福氣,不過幾天的工夫,已經傳遍關中府一帶。

  雖然趙晴沒有當過媽媽,但是從網路上得到的知識,已經足夠讓她知曉喝母奶的好處,所以她不肯另請奶娘,而是決定親自餵奶,甚至把小床擺在寢榻旁,讓她可以隨時照顧。

  她輕拍兒子的背,聽到小小的打嗝聲後,才讓寶寶躺在自己的臂彎裡。從出生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個月,從寶寶還在肚子裡開始算起,母子倆也相處了好幾個月,有了深厚的感情,何況還一同經歷生產的痛苦,只是趙晴怎麼也沒想到,小正太竟會來投胎當自己的兒子。

  「原來你是等著來投胎,才會一直待在我身邊保護我……」趙晴心中的疑惑解開了。「你怎麼不早說呢?」

  寶寶睜著圓圓的眼睛,紅紅的嘴角微微上揚,像是在對她笑。

  「媽媽……不對,應該改口說母妃了,母妃會好好愛你、養你、教你,讓你在充滿愛的幸福環境中長大,將來成為一個對朝廷、對百姓有用的人。 」她對自己也對孩子許諾。

  這時,銀屏捧著一疊洗好曬乾的尿布進來。「娘娘可別太累了,還是讓奴婢們來照顧世子就好了。」

  「是啊,娘娘,讓奴婢們來就好。」金香跟在身後,手上端著良醫所剛煎好、用來調養身子的中藥。

  趙晴笑吟吟地說:「我一點都不累。」

  「奴婢也有弟弟妹妹,他們幾乎一整天都在睡,可從來沒見過像世子這樣,只有中午和晚上才會合眼,而且出生的第一天,眼睛就已經睜得好大,像是在聽大家說話似的。」銀屏忍不住伸手逗弄寶寶。

  金香也用力點頭。「世子除了剛出生那兩天哭過,之後就很少聽到了,就算肚子餓了也頂多叫個幾聲,真的又乖又聽話,一點都不像千歲。」

  「噓!小心別讓千歲聽見。」銀屏提醒。

  兩個婢女相視一笑。

  「王妃!」說人人到,元鎮推門進來,為的就是看看兒子。

  「見過千歲!」銀屏和金香立刻收起笑意,福身見禮。

  他逕自走到趙晴面前。「世子在睡覺嗎?」

  「沒有,正醒著呢。」她將兒子放進肅王的臂彎裡,好讓父子倆培養感情。

  見世子睜大眼睛盯著自己,一點都不怕生,元鎮愈看愈是歡喜。「該給他取個乳名……叫什麼好呢?」

  「乳名?」趙晴還以為會取個正式的名字。

  「宗室有宗室的規矩,對於請名、請婚相當嚴格,未經請準,只能直呼乳名,有的直到壯年都還未請到名字。」他嗤哼一聲。「不過本藩已經上奏朝廷了,就看父皇怎麼決定。」

  趙晴見他與皇上之間的父子關係依舊緊張,一時也想不出解決之道。

  「那就先幫世子取個乳名……對了,就叫犼兒!」趙晴突然想到小正太說過自己的名字,正好派上用場。

  她用手指在元鎮手掌心上寫下「犼」這個字。

  「犼兒?好,有氣勢!也夠霸氣!」他哈哈大笑。「在我朝的古老傳說中,犼是龍王的兒子,可以上傳天意、下達民情,後來被觀世音菩薩收服,成為坐騎……好!就叫犼兒……犼兒,我是父王。」

  「格格。」嬰兒發出笑聲。

  元鎮大為驚奇。「他笑了!」

  「看來他很喜歡。」趙晴這才明白「吼」這個字代表的意義,也想起錦姑曾經說過世子是觀世音菩薩派來的,看來不假。

  他將兒子抱得高高的。「你是父王的嫡長子,父王定會盡一切力量保護你,誰敢傷害你,父王絕對會殺了他們……」

  「嗚……」犼兒被他帶有殺氣的口吻嚇著,癟了癟嘴,似乎要哭出來了。趙晴馬上瞋瞪他一眼。「別在犼兒面前說這種話,動不動就把殺人掛在嘴邊,會在他的心裡造成陰影的。」

  「他是本藩的兒子,才沒有那麼脆弱。」這個女人愈來愈不怕他了,現在還敢瞪他,但元鎮不認為自己有錯,他不會讓犼兒承受和自己一樣的苦。

  趙晴抱過兒子拍哄。「難道千歲希望大家都怕犼兒?那種懼怕的表情,千歲還看得不夠多嗎?」

  這句話令元鎮不禁語塞。

  「我希望犼兒能得到百姓愛戴,所到之處都能受到歡迎,而他也能善待百姓,為百姓著想。」趙晴衷心地說。

  元鎮一臉不以為然。「百姓不過是些愚蠢迷信之徒,何必在乎他們怎麼想呢?他們的死活又與本藩何干?」

  「等犼兒會說話了,可要好好罵罵你父王,告訴他這麼說是不對的,身為皇室中人,有他們該盡的責任和義務,別忘了是百姓繳稅才能讓他們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她正色地對兒子說道。

  而犼兒似乎聽得懂她的話,乖乖點頭。

  「千歲看到了嗎?」趙晴得意地問。

  他哼了哼。「他才多大,怎麼可能聽得懂?」

  「千歲別小看犼兒,他可是我生的。」這世上沒有偶然,只有必然。她突然又想起這句話,或許跟自己重生有很大的關聯,若是之前的那位王妃,這個孩子恐怕連出生的機會也沒有。
  見王妃一臉寵溺,元鎮的心頭又像是被羽毛搔了好幾下,兒子出生至今也有兩個月了,良醫所更是天天煎藥幫王妃調養身子,他已經不想再等了。

  「今晚本藩會過來,犼兒就交給其他人照顧。」

  趙晴一時還沒會意過來。「為什麼?」

  「咱們夫妻同房,犼兒就睡在旁邊總是不大好。」雖然他是不介意,但又擔心兒子哭了,他這個王妃不可能丟著不管,那就太掃興了。

  趙晴愣了好幾秒後才明白肅王的意思,整張臉蛋頓時像在冒煙似的,又紅又燙,喉嚨乾澀,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元鎮見她面如火燒,不禁失笑。「這有什麼好難為情的?」

  兩人不知同房過多少次,可沒見她臉紅過,他記得她只有露出恐懼、嫌惡的表情,不過那是以前,他相信現在已經不同了。

  「我、我才沒有……」趙晴差點咬到舌頭。

  見她臉蛋紅得像是快滲出血來,元鎮更是心癢難耐。「就這麼決定了!」說著,手掌往大腿一拍後就起身出去了。

  「唔……」趙晴發出呻吟。「這一天還是來了,犼兒,你說該怎麼辦?」犼兒張嘴打了個可愛的呵欠,閉上眼皮睡他的覺,並沒有理會母妃的煩惱,畢竟那種事他也不懂。

  而一旁的銀屏和金香則掩嘴偷笑。

  「娘娘,這可是好事。」

  「這就表示千歲真的很寵愛娘娘……」

  趙晴臉上的溫度更高了。「我也知道……」雖然他們連兒子都生了,不過這可是她真正的第一次,慌張失措也是在所難免。「你們說該怎麼做?」雖然她常逛PTT,但從來沒上過西斯版,這時候真希望有神人幫助。

  「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反正交給千歲就好……」銀屏還沒嫁人,實在不好意思談論那檔子事。「之前那位王妃可是一點都不想讓千歲碰,甚至還吐了。」

  她沒想到之前的王妃反應會這麼激烈。「千歲一定很生氣吧?」

  金香苦笑了下。「她愈是不喜歡,千歲就愈喜歡來,苦的是咱們這些婢女,不只提心吊膽,王妃事後還會把氣出在咱們頭上。」

  「夫妻關係到這種地步,要維持下去也真的很難……」趙晴並不是討厭和肅王發生親密關係,只是一想到要突破那道關卡,就讓她好害羞。「反正早做晚做都是要做的,我豁出去了!」

  當晚酉時才過,嬤嬤就將世子抱走,好讓千歲與娘娘同房。

  趙晴垂下及腰的長發,身上只穿著白色內衫裙,她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兩頰還泛著紅暈,光是想像待會兒要做的事,她就快羞死了。
  這時,門被推開了。

  「千歲!」婢女們的嗓音響起。

  元鎮冷冷地屏退她們。「不必伺候了!」

  「是。」趙晴聽到一陣腳步聲遠離,門又被關上了。

  她深吸了口氣,起身迎接。「千歲……」

  瞥見小床不在屋內,元鎮語帶戲龍,其中還有幾分吃味,因為他的王妃眼裡只有兒子。「本藩還以為你捨不得讓犼兒離開你身邊半步。」

  「犼兒在這兒,可能不大方便。」趙晴紅著臉回道。

  他伸臂將她攬進懷中,充滿佔有慾地說:「那麼今晚只准看著本藩,不許想他,只能想著本藩……」

  趙晴能感覺到身子微微顫抖,不過這並不是害怕,應該是……情慾,她初次體會到這兩個字帶來的感受,整個人都躁熱起來,連膝蓋都有些發軟,內心既期待又怕表現得不夠好。

  「好……」她的喉嚨有些乾。

  當元鎮那張俊美到罪惡的臉龐慢慢湊近,她本能地閉上眼皮,感覺到兩片溫熱的男性嘴唇開始啄吻自己的,趙晴努力放鬆全身肌肉,任由對方帶領和主導。他先是用舌頭輕畫過她的唇,上下摩擦、畫圈,趙晴覺得舒服,忍不住發出嬌吟,這無疑是給元鎮一記最大的鼓勵,這是他的王妃頭一次對他的吻有了反應。

  接下來,他的吻變得稍微粗暴了些,他輕咬著趙晴的雙唇,讓她在痛楚中也嚐到一陣酥麻……

  趙晴學著他的動作,生澀而具有誘惑力。

  知道她不討厭,甚至喜歡自己的吻,他的氣息開始變得濃濁,擁抱的力道也加重,讓柔軟的嬌軀貼緊自己剛硬的身軀。

  元鎮將舌頭滑入她的口中,推弄著舌尖,趙晴也模仿著,心想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喇舌」?她常在網路上看到這個字眼,如今終於親自體會到了,這滋味如此美妙,她想不通為何會有人覺得厭惡?

  「你從來……不曾這麼做過……」元鎮氣息不穩地說。

  她嬌喘。「不曾做過什麼?」

  「像剛剛那樣親吻本藩,」元鎮用飽含慾望的雙眼看著他的王妃。「你從來不曾如此主動過……」

  趙晴打算一輩子隱瞞自己重生的身分,不然實在很難解釋清楚。

  「大概是因為過去聽說過太多有關千歲不好的傳聞,才會先入為主,但是真正了解之後,我才發現大家都誤解你了,那些災禍真的跟你無關……」

  「你真的這麼想?」他低啞地說。

  她用力點頭。「只要千歲試著改變自己,一定可以扭轉大家對你的印象。」

  「我不在乎別人怎麼想。」元鎮嘴硬地說。

  「千歲在乎的……」

  元鎮不想聽,直接用唇舌堵住她未完的話。

  舌與舌之間再度纏綿著。

  「唔……」趙晴嬌吟了聲,心想她應該會喜歡上和這個男人接吻的感覺,甚至還會上癮……為什麼他的技巧這麼好?他到底跟多少女人親過?不過這句話根本是白問的,看東、西三所裡頭住過多少妾室就知道了。

  趙晴才這麼想,就被推倒在寢榻上,雖然舌頭已經有點酸了,不過這個吻依舊沒有停止,柔軟的雙峰被健壯的男性胸膛壓住,沒有疼痛,反而興奮得連乳尖都敏感地挺立。

  元鎮一面吸吮著她的舌頭,一面脫去自己身上的袍服往床下扔,最後輪到她的,直到兩人都一絲不掛。

  趙晴活到十八歲,第一次看見男人的裸體,就算網路可以捜尋得到,趙晴還是不好意思去看那些照片。

  她不曉得男人的尺寸多大才算正常,但想到要把它放進自己的體內,就算忍痛功夫一流,也會有小小的擔憂和疑慮。

  「你要輕一點……」她的嗓音透著些許不安。

  元鎮埋首在她的胸口,聲音回應得有些模糊。

  接下來,趙晴只覺得胸部被又吸又啃又咬的,腰肢無意識地扭擺,像是閃躲,也像是在引誘,讓元鎮再也把持不住。

  待他將身軀往上提,再度吻上趙晴,結實的大腿已經撐開她的膝蓋,堅挺火熱的男器蓄勢待發。

  她只覺得有異物入侵的不適感,但並不會痛,鬆了口氣之餘,內壁的肌肉收縮著,將男器套得更牢,元鎮繃緊下顎,發出一聲低喘,似乎相當愉悅,他用盡最後一絲自製力,直到完全進入,才展開男人與女人最原始的律動。

  「啊……」趙晴不想叫出聲,但又難以自製。

  元鎮也跟著亢奮起來。

  一波波襲來的快感幾乎要淹沒趙晴,嬌軀也隨著下身時淺時深的衝撞而擺盪,看來小說中對於H的描述,真的遠遠不及親身體驗。

  當高潮來臨,她的腦子一片空白,只記得要抓緊身上的男人,免得下一秒從高處墜落。

  感覺到趙晴體內的收縮,元鎮抽緊下顎,忍住噴發的衝動,又展開另一波攻勢,不想就這麼早結束。

  趙晴也隨之沉淪,她勾住他的頸項,獻上紅唇。

  到最後,她根本不記得做了幾輪,只記得自己處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中,不只想睡,腰也快斷了,不過壓在身上的男人還不肯罷手,吃了又吃,最後她不支睡著,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而縱慾過度的後果就是下不了床,全身的骨頭像是被拆掉又重新組合,怎樣都不對勁,一直拖到犼兒吵著要吃奶,趙晴才勉強起身,趕緊餵飽他,又把他交給婢女,才回去睡回籠覺。

  結果元鎮像是吃上癮似的,晚上又到后寢宮來了,自己這麼受寵,應該高興才對,可她卻嘴角抽搐,想笑又笑不出來。

  她很努力地奉陪,不過這次才戰到第二輪,她就已經棄械投降。

  能嫁給一個在床上這麼勇猛持久的丈夫是女人的幸福,不過她真的很希望肅王能夠節制,也體諒一下自己,偏偏這些話又說不出口,就怕會傷了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夫妻感情。

  連著幾個晚上下來,趙晴有些精神不濟,常常一面餵奶,一面打瞌睡,還沒等到元鎮進門,就已經睡到不醒人事。

  元鎮也知道自己需索無度,但就是控制不住,他希望可以抓住這份溫暖,不想讓它從手中溜走,才會想要藉著歡愛來證明自己還牢牢地掌握著。

  「要不要讓奴婢喚醒娘娘?」金香抖著聲音問。

  他瞥了下趙晴眼下的暗影,決定今晚就放過她吧。「不用了,讓她睡。」接著他伸手抱起躺在身側的世子。「犼兒還不困嗎?」

  犼兒睜著圓圓的大眼,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父王真希望你皇爺爺願意見見你,甚至抱抱你……」他得不到的關愛,希望自己的嫡長子能夠得到。

  像是在回答父王的話,犼兒咿咿呀呀地說著話。

  「若是父王真有那個野心,定會將這個天下留給你。」下一任皇帝人選至今尚未決定,所有的皇子都有希望繼承大統,唯獨他例外,就因為是災星降世,假若真的當上大豐王朝的皇帝,天下將永無寧日,因此父皇絕不會將大位傳給自己。

  其實元鎮也不稀罕,所以先前才會恣意妄為,不在意殺人奪命,就是在等父皇的聖旨,看是要賜死自己還是革為庶人,可如今有了嫡長子,身為人父,他的想法似乎也在無形中有了改變。

  除了朝廷冊封的爵位以及宗祿之外,他還能為犼兒留下些什麼呢?

  趙晴趁著冷氣團還沒來報到,抱著兒子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嗒、嗒。」躺在她懷中的犼兒發出聲音。

  她低頭看著兒子,見他盯著天空看得目不轉睛,也跟著抬頭,不過除了雲朵之外,她什麼也沒看到。

  「犼兒看到什麼了?」趙晴好奇地問。

  犼兒舉起小小的右手比著天空。

  「你其實聽得懂母妃說的話對不對?」她真的有這種感覺。

  聞言,犼兒格格笑著。

  趙晴隨口亂猜。「該不會是看到觀世音菩薩吧?」

  「嗒、嗒。」犼兒彷彿在回答。

  「母妃說中了嗎?」她又看了看天空。「如果真是觀世音菩薩派你來投胎的,那我應該感謝她讓我有個這麼可愛的兒子。」

  他笑著揮舞兩隻小手。

  「娘娘,好像開始起風了,還是快進屋裡去吧。」金香可是盯得很緊,萬一世子受了風寒,她們也要跟著遭殃了。

  「也好。」趙晴走回屋內。

  金香倒了杯茶。「方才娘娘在跟世子說什麼?」

  「因為我想到錦姑曾說過,犼兒是觀世音菩薩派來的……」她伸手接過杯子,啜了口茶水。「就算他晚了半個月出生,不過一切都很平安,應該好好感謝祂。」

  「說到觀世音菩薩,聽說常寧縣境內就有一間觀音廟,只是……」金香有些難以啟齒。

  「這麼多年來,不知有多少百姓去求觀世音菩薩,認為之所以會鬧旱災,全都是千歲引起的,所以希望老天爺快點把千歲收走,可是千歲依然活得好好的,久而久之,大家覺得不靈驗,便不去拜了。」

  她泛起一抹苦笑。「看來百姓真的對他深惡痛絕,該怎麼做才能扭轉他在百姓心目中的負面印象呢?!」

  就在主僕閒聊之際,銀屏急急地進門了。「娘娘……」

  「什麼事?」趙晴問。

  銀屏手心按著胸口,喘著氣道:「皇上派人送聖旨來了……」

  「千歲這次該不會又把人殺了?」見婢女神色驚慌,她的臉色也變了。

  「沒有,這回沒殺。」銀屏連忙道。

  趙晴籲了口氣。「沒有就好。」

  「似乎是皇上已經幫世子取好名字,千歲才沒殺人,不過……」

  「不過什麼?你快說!」她催道。

  「聽說趙家也托這次前來的官員帶了口信給娘娘。」這才是銀屏最擔心的。

  「哪個趙家?」趙晴的腦子還沒轉過來。

  「就是娘娘的娘家。」

  她愣了好幾秒後才會意過來。「你是說原本那位王妃的娘家?」

  「沒錯。」銀屏點頭。

  金香也趕緊追問。「帶了什麼口信?」

  「聽說娘娘生了世子,娘娘的生母趙宜人……」見主子滿頭霧水,她又另外解釋命婦的封號是跟著丈夫的官銜高低而定,因為工部郎中是五品官,便冊封為「宜人」,趙晴總算弄懂了。

  「她打算來探望外孫,應該再過不久就會抵達……」銀屏頓時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到時萬一她發現娘娘不是自己原本的那個女兒,那該怎麼辦才好?」

  「我對趙家的事完全不了解,對方一定會起疑的。」趙晴還以為路途遙遠,應該沒有機會遇到趙家的人才對。

  「就只有趙宜人獨自過來嗎?」金香又問。

  聞言,銀屏也暗惱沒問清楚就急著回來稟報。「按理說,趙宜人一個婦道人家,是不可能獨自出遠門……啊!以前曾聽李嬤嬤提起過,娘娘還有個大上九歲的同母兄長,要是他這回也跟來,那可就糟了。」

  「一個趙宜人就夠我頭疼了,再多來幾個不就馬上露出馬腳……乾脆就說那次意外把我的三魂七魄都嚇跑了,等到清醒之後,一些以前的事都忘了?」失憶雖是老哏,但很好用。

  「這個……」兩位婢女不大有把握。

  趙晴又問:「你們見過趙宜人嗎?」

  「她沒來過肅王府,奴婢自然沒見過。」金香回道。

  銀屏一臉扼腕地嘆道:「偏偏李嬤嬤已經死了,整個王府沒人知道趙家的事,娘娘可得小心應對。」

  趙晴不禁抱著腦袋。「這該怎麼辦?」

  原本還慶幸已經唬過肅王,沒有讓他起疑,夫妻倆的感情又有了進展,沒想到會遇上更大的難關,這下讓她一個頭兩個大。

  金香腦袋轉得快。「雖然娘娘不清楚趙家的事,不過只要把她的喜好、習慣以及說話方式記住,應該能暫時矇騙過去。」

  「咱們伺候了她兩年,對這些事都很清楚,娘娘一定要把咱們告訴你的話記牢,想辦法蒙混過關。」銀屏也說。

  還是這兩個婢女反應機靈。

  趙晴用力點頭。「我知道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11 08:08 PM

第十章

  皇上親自為剛出生的皇孫賜名為「奕勳」,不過趙晴還是喜歡「犼兒」這個乳名,也習慣這麼叫。

  「犼兒喜歡皇爺爺幫你取的名字嗎?」當天傍晚,她問著咿咿呀呀說著話的兒子。

  犼兒睜著圓滾滾的大眼,說著大人聽不懂的話。

  「原本還以為父皇這回會無視本藩的請求,拖到犼兒長大要請婚了還不肯賜名。」元鎮多少有些意外。

  趙晴乘機說好話。「可見父皇還是有心的。」

  元鎮哼了哼,不置可否。

  「其實淑妃娘娘……我是說母妃的魂魄曾來找過我,就算死了,它還是想見千歲一面,可偏偏近不了身,也無法託夢,不得不來拜託我好好照顧你。」趙晴之所以拖到今天才說,就是在等適當的機會。

  元鎮俊臉一沉。「你不要替她說話,她恨不得沒有生下我這個兒子。」對生母的怨恨,他至今依舊耿耿於懷。

  「當年忍痛把才八歲的你送走,她心裡真的萬般不捨,但是為了皇上和百姓,又必須做個選擇,只好假裝不關心千歲……」

  「夠了!不要再說了!」元鎮斥道。「這事你別管!」

  趙晴見他執拗,看來母子和解的時機尚未到來,只得把話又吞回去。

  「好,這事我可以不管,不過趙宜……呃,我娘這趟到關中府來,不知會待上多久,也該想想要安排她住在哪裡。」

  「這事你來決定就好,你們母女已經許久不見,一定有很多話要說,住的地方近一點也方便。」他不甚在意地說。

  雖然她是巴不得這位趙宜人不要來,但對方想見女兒和外孫一面也是人之常情,她也不好阻攔。「多謝千歲。」

  「據說這次同行的還有你同胞所生的親兄長,他若跟你提起一些朝中政事,最好別放在心上。」元鎮話中意有所指。

  「什麼意思?」趙晴不解。

  元鎮瞥她一眼,這次朝廷派來的官員之所以沒有腦袋分家,其一是因為父皇為犼兒取名,開心之餘,便決定饒對方一命;其二也是想順道打聽一些朝廷裡的事,否則京里發生任何變故,自己肯定會被蒙在鼓裡,不過這些事當然是把劍架在對方脖子上,硬逼著他說出來,他才無意間得知趙家父子私下和六皇兄的生母德妃走得近,背後的意涵不言可喻。

  「總而言之,朝中之事不是你能過問的,別跟著摻和,也別被煽動了。」他沒有說太多,只是警告意味濃厚。

  趙晴頷了下首。「我知道了。」她現在要煩惱的可比這件事還要嚴重多了。

  「對了!有件事想請求千歲答應。」

  「說吧!」

  「這次我能夠平安生產,都是多虧了菩薩保佑,感謝祂將犼兒賜給咱們,我聽說縣內好像就有一間觀音廟,我想親自去上香答謝。」上輩子的她沒有宗教信仰,來到這里之後,自然也開始入境隨俗。

  他看著抓住自己母親手指、自顧自玩耍的兒子。「本藩陪你去!」

  「不用了,我帶幾個婢女坐轎子去就好。」有肅王跟在身邊,大家恐怕都會嚇跑,趙晴不想驚擾百姓。

  「……那就讓幾個士兵跟著去。」他做了最後的妥協。

  「好。」趙晴笑意晏晏地說。

  不過元鎮還是有些不大放心。「誰敢對你無禮,殺無赦!」

  「不要動不動就說要殺人,事情沒這麼嚴重。」她無奈地笑道。

  他哼了哼。「少羅嗦,就這麼辦。」

  「犼兒快說說你父王……」趙晴將兒子塞進他懷中。

  犼兒還真的煞有介事地對著元鎮說教起來。

  「臭小子,想教訓父王,還是等你會開口講話再說吧。」他將兒子抱高高,聽見犼兒發出格格的笑聲,也跟著咧開嘴角。

  趙晴和婢女們都笑了。

  「快叫父王!」元鎮高舉著兒子笑道。

  聽見犼兒發出「噗、噗」的聲音,他不禁哈哈大笑。

  誰又能想得到,眾人畏懼害怕的肅王也會笑得像個孩子似的,趙晴告訴自己不要心急,一步一步慢慢來,相信有朝一日會改變的。

  十日後——

  這天早上,雖然天氣很冷,趙晴還是懷著第一次出門旅行的興奮心情,踏出重重警衛的肅王府。

  只見八人大轎在六名士兵以及數名婢女的簇擁之下,浩浩蕩盪地前往觀音廟,趙晴坐在半封閉的轎子內,看不見外頭的景色,難免有些失望,想探頭偷看幾眼,馬上就被阻止了。

  而沿路的百姓一聽說轎內坐的是肅王妃,全都自動閃得遠遠的,就怕不小心得罪這位關中府第二號尊貴人物,更怕惹火肅王,替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走了好長一段路,距離目的地已經不遠了,被轎子晃到有些頭暈的趙晴突然聽到外頭響起士兵的斥喝,倏地警覺起來。

  「快點讓開!」士兵喝道。

  只見一名滿頭白髮的老翁攔住轎子,他已經活到八十歲了,活夠也活膩了,才會冒著被殺的危險,做出這個舉動。

  士兵又斥道。「這是做什麼?讓開!」

  趙晴不禁蹙起眉心,想到出門之前才交代過他們要低調,不要嚇到百姓,怎麼還兇巴巴地趕人?

  「發生什麼事了?」

  「有個老人家突然攔住轎子!」金香回道。

  也因為有這名老翁起了帶頭作用,有更多的百姓從四面八方聚集過來,少說也有四、五十人之多,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一下子就將肅王妃乘坐的八人大轎團團圍在中央。

  銀屏接著又說:「娘娘,有好多人圍著咱們……」

  幾個轎夫已經嚇得不得不先讓轎子落地,就算他們很想逃走,但四周都被包圍住,根本找不到空隙。

  擔心王妃出事,士兵們全都拔劍相向。

  「千歲有令,誰敢對王妃娘娘無禮,一律殺無赦!」一名士兵喊道。

  儘管百姓們都是赤手空拳,但是人多勢眾,不得不防。

  趙晴在轎內聽見這句話,警覺到事態嚴重,怎麼可能還坐得住,於是她掀開轎簾,朝外頭嚷道:「住手!不准傷害任何人!」

  銀屏和金香挨在轎門旁,嗓音透著慌亂。「娘娘別出來!」

  「如果我不出去,他們是不會讓開的……」雖然她也會怕,但一直躲在轎子裡也不是辦法,若是真有危險,更是無處可逃。「讓我問問看這些人想做什麼。」

  待趙晴站直身子,就見她今天身上穿著一襲交領右衽藍灰色襖裙,外頭罩著淺絛色披風,髻上只插了一支銀簪,沒有貴重飾物的妝點,也沒有張揚跋扈的貴氣,五官秀麗柔和,不見半絲氣焰。

  她看著圍繞在身邊的百姓,一時之間,竟驚愕到說不出話來,她在肅王府內住了好幾個月,奴才和婢女們雖是下人,可穿著打扮都比這些人要好,只見他們衣服破爛,有不少男人還打著赤腳,女人的頭上綁著布巾,臉上都沾了煤灰,有幾個孩子挨在大人身邊,衣服上也都是補丁,同樣都光著腳丫子,明明都住在常寧縣,卻像是生活在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這就是貴族與平民的差別。

  趙晴又不由得瞥向兩旁的房舍,看慣了雕樑畫棟、金碧輝煌的肅王府,如今再看看百姓們住的地方,簡直就像豪宅和貧民區。

  「你們……」因為內心受到很大的震撼,她試了兩次才發出聲音。「你們攔我的轎子,有什麼事嗎?」

  老翁率先朝她跪下。「娘娘……」

  「娘娘!」其他百姓也跟著照做。

  原本趙晴還以為是為了肅王的事,百姓們想要當面跟她抗議,就算扔石頭都有可能,她也都做好心理準備了,沒想到卻是向她下跪。

  「老人家你快起來,地上都是小石子,膝蓋會受傷的……」老年人的骨頭很脆弱,萬一不能走路就是她的罪過了。

  聽她說出這般體恤憐憫的話,老翁原本驚懼不安的心情頓時化為老淚縱橫。

  「娘娘要救救咱們……」

  這是關中府的百姓頭一次見到肅王妃,大家都以為像她這麼尊貴的身分,肯定眼高於頂、目中無人,甚至也可能像肅王那般蠻不講理,誰知見到本人又聽她說話後,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娘娘救救咱們……」

  「娘娘……」

  百姓們此起彼落地叫道。

  士兵們見百姓伸手要拉扯王妃的裙擺,馬上製止。

  「大膽!快點放手!」

  銀屏和金香等幾個婢女趕緊護著主子,不讓他們靠得太近,要是娘娘有個什麼損傷,她們的小命也跟著不保。

  「你們有話慢慢說,別急……」趙晴試著維持秩序,不讓場面失控。「老人家,還是你來說吧,不過你先起來,別跪著。」

  說著,她主動上前扶起對方,還拍了拍對方褲子上的塵土,讓老翁受寵若驚,等到其他人也都起身,這才娓娓道來。

  「娘娘,事情是這樣的……距離咱們最近的就這麼一口水井,這一帶的人家都是仰賴它過日子,誰知前幾天縣衙的人來說要把它封了……」

  她有些不解。「為何要把水井封了?」

  「縣衙的人不肯說,不過咱們大概也猜得出來,這場乾旱若再繼續下去,井水早晚會枯竭,那些官人和有錢有勢的大戶人家自然擔心到時無水可用,假如多封一口井,他們就能多用些時日……」

  老翁一面說著,一面嘆氣。「可若是沒有這口井,咱們就得走很遠的路到下一口井提水……小的這把年紀,根本走不動……」

  聽完,趙晴不禁恍然大悟,看來又是特權惹出來的禍,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階級之分。「縣衙上頭應該還有更高的大官,總會有人管吧?」

  「他們只會官官相護,根本不管百姓的死活……」

  「前陣子好不容易下了場雨,田裡總算可以栽種水稻、油菜和玉米,如果水井被封了,那些作物也活不久了……」

  「沒有這口井,真的很不方便……」

  聽他們這麼說,趙晴也不知道自己能幫什麼忙。「你們希望我怎麼做?」

  老翁懇求地道:「希望娘娘能請千歲出面,替咱們說情。」雖然希望渺茫,但他們實在找不到人可以幫忙。

  「好,等我回去之後就告知千歲這件事,不過結果我不敢保證。」趙晴不想讓他們高興得太早。

  「多謝娘娘……」眾人已然感激涕零。

  這時,有位婦人衝回家中,拿了東西又跑回來,從人群的後頭往前擠,總算來到趙晴跟前。

  「這是民婦親手縫的,想要送給世子……」她誠惶誠恐地遞上一雙小鞋。

  「世子出生那天,老天爺就下起大雨,讓田地有水可以耕作,世子可是咱們百姓的福星,會為大家帶來福氣……」

  趙晴臉上滑下三條黑線。「他只是個嬰兒,什麼都不會。」什麼災星、福星,都是靠人的嘴巴渲染出來的,根本沒有依據,肅王就是最大的受害者,也是最典型的人言可畏。

  「一定是的!這幾年來沒下過一場大雨,世子出生就連下了半個月,世子不是福星是什麼?!」婦人信誓旦旦地說。

  眾人也跟著附和。

  「希望世子讓老天爺再多下點雨……」

  「這麼一來,大家都不用為了水,連覺都睡不好……」

  「是啊是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真的相信肅王世子有通天的本事。

  趙晴心裡無奈,除了希望老天爺快點下雨之外,也沒有其他辦法來破除迷信。

  「謝謝你縫的鞋,我收下了。」

  婦人聽王妃跟自己道謝,手腳都不知該怎麼擺。「娘娘不嫌棄就好。」

  「我還要去觀音廟,就先走一步了。」趙晴說完又回到轎內。

  原本圍在四周的百姓趕緊讓路。

  「讓娘娘的轎子過去!」

  「讓開!讓開!」

  轎夫再度抬起轎子,士兵則將劍收稍,眾人又往前頭不遠處的觀音廟而去。

  這間近乎荒廢的觀音廟,因為肅王妃的虔誠參拜,信徒慢慢地回籠,再度得到香火,也逐漸興旺。

  趙晴比預定時間晚了半個多時辰才返回肅王府,這趟出門真的累壞了,乘坐轎子都這麼辛苦,其他人更不用說,她回到后寢宮還得趕緊餵嗷嗷待哺的兒子吃奶,真是片刻不得歇息。

  突然,砰的一聲,有人怒氣沖沖地進門。

  見到肅王一臉兇暴的表情,手上還握著那把不知沾過多少鮮血的隨身寶劍,她馬上比了個噤聲的動作。「犼兒剛睡著,小聲一點。」

  他喉頭一窒,只得把音量降低。

  「聽說有人攔轎?」早知道就跟著去,看哪個不怕死的膽敢無禮!元鎮不禁殺氣騰騰地思忖。

  她回來的路上還叮嚀過那些士兵,千萬別把這事說出去,看來還是瞞不住,趙晴只好承認。「是有人攔轎,不過我沒事……」

  元鎮陰陰地吐出話。「肅王妃的轎子也敢攔,真是好大的膽子!」

  「千歲先坐下來聽我說……」她試著安撫。「他們也是走投無路,才不得不攔轎陳情,希望千歲能代為出面,不要怪他們。」

  「本藩為何要出面?」元鎮一臉悻悻然地坐下。「朝廷有朝廷的規矩,藩王列爵不治民,食祿不治事,縣衙既然要封水井,必有其道理,不是本藩能干預的。」

  趙晴蹙起眉心。「真連千歲也管不得?」

  「沒錯!」他也不想管。

  她苦口婆心地勸道:「水井是大家共同擁有的財產,不是那些有權有勢的人才能使用,這樣百姓太可憐了。」

  元鎮把頭撇開,不想聽她說教。

  見狀,趙晴深深嘆了口氣,低頭拍哄兒子,也不再說話。

  見她愁眉不展,只為那些百姓擔憂煩惱,元鎮有些看不下去。「百姓沒水喝,自然會去找水,整個常寧縣又不是只有一口井。」

  「我不是擔心百姓……」她又嘆了口氣,接著就看這個做父王的在不在乎兒子了。「而是怕犼兒會受到拖累。」

  元鎮眉頭攏了攏。「關犼兒什麼事?」

  「千歲有句話說的對,百姓不僅愚蠢,又很迷信,犼兒出生時,帶來半個月的雨水,百姓們口口聲聲說他是福星,還希望犼兒能求老天爺再降雨,萬一以後真的不再下雨,連水井都被封了,無水可用,不只田裡栽種的作物養不活,連人也會渴死,千歲想想看,他們會不會怪到犼兒身上?」

  元鎮低哼一聲。「本藩倒要看看誰敢怪犼兒?」

  「嘴巴長在那些百姓身上,千歲總不能全都殺了吧?」趙晴不忘偷偷觀察他的反應。

  「犼兒現在還小,聽不懂大人的話就算了,可他總會長大,到時一定很難過,明明不是他的錯,卻得擔起這個罪名,真是無辜又冤枉。」

  元鎮瞟了犼兒的睡臉一眼,想到自己所吃的苦,怎能也讓兒子受同樣的罪?

  看來他不能再裝聾作啞,不管也不行了!

  於是,元鎮立刻抄起寶劍,三步並作兩步地往外走。

  「來人!備馬!」

  聽他這麼一喊,趙晴連忙朝外頭嚷著。「千歲可別又殺人了!」

  「哼!」元鎮撇了撇唇,他愛殺誰就殺誰,沒人管得了。

  當黑雲身上披上了馬鞍,他就帶著水囊以及幾塊乾糧,騎上愛駒,一下子就將跟隨在後的士兵全都拋得遠遠的,就這麼直奔位在樂山縣的承宣布政使司,心想與其去威嚇一個小小的七品地方官也太沒意思,還不如直接找上布政使這個二品官來得有趣多了。

  黑云不愧是匹千里馬,不過半天的路程,元鎮便已經來到樂山縣境內,此時已經是半夜了,他直接闖進承宣布政使司,衙門上下全都因為這位不速之客而嚇得屁滾尿流,全跪了一地。

  得到屬下傳來的消息,布政使從小妾的床上摔下來,衣衫不整、連滾帶爬地趕到衙門來迎接,想不出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事惹到這個煞星。

  「下官來遲……請千歲恕罪……請千歲饒命……」年近半百的布政使全身上下抖得都快散了,從門口跪爬到肅王跟前。

  元鎮一腳踢翻他,布政使滾了兩圈,又趕緊爬回來。

  「藩台……」

  「是、是。」布政使連聲應和。

  「好好管管你下頭那些人,居然打算把水井封了,想要獨占水源,你們跟百姓過不去,本藩就跟你們過不去,聽懂了嗎?」元鎮冷冷出聲。

  「千歲這、這話從何說起?」他根本沒聽過這種事。

  「從何說起?」元鎮由高往下睥睨著他,闐黑的鳳目閃著駭人的殺氣。「朝廷養你們這些廢物做什麼?不會派人去查嗎?」

  布政使不敢再多問半句,點頭如搗蒜地回道——

  「下官立刻派人去查!立刻去查! 」到底是哪個該死的混蛋,給他捅了這麼大的樓子?向來不在乎百姓死活的肅王又是何時開始關心了?

  「要是沒把事情辦妥,你的人頭就會像這樣……」只聽見唰的一聲,劍光一閃,布政使頭上的官帽立時被削去一半,上頭那半截掉落在地。

  「啊……」布政使嚇得當場尿失禁。

  元鎮哼了兩聲,轉頭走人,要不是王妃不准他殺人,他早就讓對方血濺三尺,人頭落地,如今這樣真是便宜他了。

  「大人!大人!」下屬全圍上來關心。

  只見布政使兩眼一翻,口吐白沫,暈了過去。

  就在幾天后,常寧縣縣令被摘了官,水井自然也不封了,當地百姓把此事歸功於肅王妃,只差沒幫她塑像膜拜。

  「……真的嗎?那些百姓可以用那口水井,不會被封了?」趙晴私下請長史派人出去打聽,就在今天有了結果。

  長史拱起手,恭謹地回道:「不只如此,百姓們還到處讚揚都是娘娘的功勞,他們才能保住這口井。」

  「他們錯了,這些全是千歲的功勞,千歲若不肯幫忙,我也沒轍。」她希望能夠慢慢改變百姓對肅王的負面觀感,即便是再小的事也都願意去做。

  「其實千歲的本性不像大家想的那麼壞,只是至親和世人對他太不公平,超過他所能負荷的,所以才會走向極端……」

  一個人從小到大在家庭和父母身上都得不到溫暖,個性自然會變得偏激、叛逆,她若不是有主治醫師和護士的循循善誘,說不定也會變成人球,沒人敢接手,成為醫院的麻煩人物。

  「我很了解這種心情,不過殺人還是不好,總希望千歲能改一改。」趙晴知道往後還會很辛苦,但既然遇上了,就盡力去試試看。

  連長史都不禁動容。「娘娘真的變了不少。」

  「呢?有嗎?」她乾笑地問。

  長史端詳了她一會兒。「對於面相,下官雖然只懂一些皮毛,可是仔細看娘娘的長相,已經跟過去有些不同,目光變得柔和,不再那麼尖銳,額頭與下巴也圓潤了些,同樣一張臉,卻不再是紅顏薄命相,彷彿有著截然不同的命運。」

  趙晴摸了摸額頭,又摸了摸下巴,有些心虛地笑了笑。「應該是吃太多,人變胖了,自然看起來比以前圓潤。」

  身邊的銀屏和金香也忙著附和。

  「無論如何,請娘娘多勸勸千歲,讓他收斂一下脾氣,別讓皇上頭疼。」長史心想這是好事,也沒有去追根究柢,只盼這種現象能夠持續下去。

  她頷首。「我盡力。」

  「下官告退。」

  待長史離去,趙晴著實捏了一把冷汗。「我還以為被發現了。」

  銀屏和金香也拍了拍胸口。

  「娘娘可要撐住,萬一到時趙宜人真的起了疑心,可別自亂陣腳,一下子全都招了,只要他們沒有證據,誰也不能說你不是。」銀屏再三叮嚀。

  金香也贊同。「要是娘娘承認自己不是原本的肅王妃,誰知道會掀起什麼樣的軒然大波,千歲又會做何感想?」

  「我明白。」她就算硬拗,也要想辦法拗過去。

  當夜晚到來,元鎮進房,婢女便將世子抱到其他廂房,免得打擾千歲和娘娘。

  「多謝千歲。」趙晴鄭重地福身。

  他挑了下眉毛。「謝什麼?」

  「謝千歲幫那些百姓解決問題,讓他們有水可用,不用再煩惱,一家人可以好好過日子。」她眉開眼笑地說。

  「哼!」元鎮佯作不悅地哼氣。「還以為是什麼事,原來是為了那些百姓,本藩只是不希望有人在背後說三道四,又把老天爺的過錯全都安在犼兒身上,否則他們是死是活、有沒有水可喝,都與本藩無關。」

  趙晴一臉笑吟吟。「就算只是為了犼兒,我也一樣很高興,等他懂事了,知道他的父王曾經為他做過這些事,一定會感到驕傲的。」

  「他會嗎?」他的表情放柔幾分。

  她用力點頭。「當然會了。」

  「那就不枉本藩特地跑了一趟承宣布政使司,把藩台嚇到尿褲子。」元鎮想到那景象,嗤笑道。

  「你是怎麼嚇人家的?」趙晴搗嘴笑問。

  元鎮撇了撇唇。「是他禁不起嚇,不關本藩的事。」

  「是,千歲說的是。」她一面笑,一面替他寬衣。

  他一把將趙晴攬在胸前,兩人四目相視,他沙啞地開口。「你是本藩的王妃,只要不背叛本藩,本藩這輩子都會待你好。」

  「我用這條性命發誓,絕不會背叛千歲。」這個男人心中的恐懼是這樣深,讓趙晴為之心疼。

  「不管你要什麼,只要你開口,本藩都會想辦法得到。」只要別離開我、別拋下我就好。元鎮在心中補上兩句。

  趙晴捧住他那張俊美到罪惡的臉龐。「我沒有太大的野心,只有一個小小的願望,那就是……」

  「就是什麼?」他眉眼之間的煞氣在不知不覺中淡去。

  她原本希望這個男人能多為百姓著想,成為一個仁德慈悲的藩王,不過趙晴又覺得太過矯情,自己並不是小說中的聖母女主角,凡事處處替別人著想,祈求世界和平,她不過是個普通女子,也存有私心,所做的一切無非都是為了自己、丈夫及孩子。

  「我的願望就是和千歲做一對恩愛的夫妻,再生幾個孩子,過著平凡幸福的生活,如此而已。」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這都是趙晴最大的心願。

  元鎮心情激盪,將她緊緊按在身上,貼近心口,終於得到願意接納自己且真心待他的女人。

  「好,本藩答應你!」她是屬於他一個人的,誰也不能搶去。

  「千歲可不能食言。」如今有了兒子,又喜歡上這個男人,趙晴捨不得拋下這裡的一切,她的心已經決定在這個大豐王朝落地生根。

  他吻上那張紅唇。「本藩絕不食言。」

  當兩人的唇舌交纏,彷彿也交換著誓言。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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