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討論區

標題: 笑臉貓/周末 -【延禧攻略】《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7 08:05 PM     標題: 笑臉貓/周末 -【延禧攻略】《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flclobbas 於 2019-8-17 03:33 PM 編輯

【書名】:延禧攻略

【作者】:笑臉貓/周末

【內容簡介】:

根據連續劇《延禧攻略》改編

編劇:周末 改編:笑臉貓

乾隆六年,少女魏瓔珞為尋求長姐死亡真相,入紫禁城為宮女。

經調查,瓔珞證實姐姐之死與荒唐王爺弘晝有關,立志要討回公道。

富察皇后嫻於禮法,擔心瓔珞走上歧途,竭力給予她溫暖與幫助。

在皇后的悉心教導下,魏瓔珞一步步成長為正直堅強的宮廷女官,並放下怨恨、認真生活。

皇后不幸崩逝,令瓔珞對乾隆誤會重重,二人從互相敵視到最終彼此理解、互相扶持。

瓔珞憑勇往直前的勇氣、機敏靈活的頭腦、寬廣博大的胸懷,化解宮廷上下的重重困難,最終成為襄助乾隆盛世的令貴妃。

直到瓔珞去世前,她才將當年富察皇后臨終託付告知乾隆,即望她陪伴弘曆身邊,輔助他做一個有為明君,乾隆終知富察氏用心良苦。

乾隆六十年,乾隆帝宣示魏瓔珞之子嘉親王永琰為皇太子,同時追封皇太子生母令懿皇貴妃為孝儀皇后,瓔珞終於用自己的一生,實現了對富察皇后的承諾。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7 08:07 PM

本帖最後由 fme261211 於 2019-4-27 08:11 PM 編輯

第一章 劈棺

  義莊的大門開了,一桿紙糊燈籠從外頭伸進來。

  燈籠帶進來一雙腳。

  細看那雙弓鞋,彎彎似三寸,白底繡並蒂蓮,在一張張棺材前走走停停,最後停在一方薄棺前。

  「瞧瞧這裡都是些什麼人。」一聲哽咽,「客死異鄉的異鄉客,沒錢下葬的窮苦人,橫死的妓女……姐,你我怎會在這種地方再會?」

  命薄如紙,故而死了都沒一口厚實些的棺材。

  年久失修的義莊內,擱著的是一口口透風的薄棺,但有好過沒有,總比一張草蓆強得多,不至於還沒下葬,就先供蟲鼠飽餐一頓。

  「他們都說你沒資格葬入祖墳,只配跟這群人躺一個地方。」一隻慘白的手落在棺材上,輕輕的摸索片刻,最後喃喃道,「我不信他們的話,姐,我要你親口告訴我真相……」

  「轟!」

  紛亂的腳步聲由遠至近,緊接著義莊大門猛然被人推開。

  撞入他們眼簾的,是一柄高舉的斧頭。

  「瓔珞!住手!」一名中年男子驚叫一聲。

  「轟!」

  斧頭義無反顧的落下來,劈開了眼前的棺材。

  「你,你在幹什麼啊?」中年男子楞了好一會,才顫著嘴唇道,「這可是你姐姐的棺材啊……」

  一名白衣女子背對著他,背對著眾人。

  手裡的斧頭被她隨意丟下,她彎下腰去,小心翼翼將棺材裡的人扶起來。

  「你們一會兒我說,姐姐是病死的,一會兒又跟我說,她是在宮裡做了醜事,沒臉見人才自盡身亡的……看。」她慢慢轉過頭來,對眾人幽幽一笑。

  棺材中的女子靠在她的肩膀上,脖子上隱約一雙黑色蝴蝶。

  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兩隻大手留下來的淤痕,張開的大手,似兩張黑色翅膀,訴說著一種名為謀殺的死亡。

  「你們都看見了嗎?」白衣女子——也就是魏瓔珞摟著棺中女子,對眾人笑道,像是終於找到了真相,恨不能立刻說給全天下聽——恨不能立刻沉冤昭雪給天下聽,「看看她脖子上的手印,告訴我,一個人,該怎麼把自己給掐死?」

  沒人能回答她的問題。

  甚至沒人敢直視她們兩個的面孔。

  近乎一模一樣的面孔。

  魏瓔珞,魏瓔寧,因其顏色姝麗,氣清如蓮,故被稱作魏氏一族的並蒂蓮。

  如今這並蒂的蓮花,一死一活,棺材中的那個,也不知道生前服過什麼靈丹妙藥,死後居然還留有七分顏色,穿著出宮時的衣裳,柔柔弱弱的依靠在妹妹肩頭,那似笑非笑的模樣儼然一個活人。

  而活著的那個,眼神反而似個死人,黑白分明一雙瞳孔,直盯得眾人渾身發冷。

  「難不成是冤魂索命,附在她妹子身上了?」不止一個人如此想著。

  「爹。」魏瓔珞目光掃過眾人,最後定格在中年男子臉上,收攏起笑容,「殺了姐的凶手是誰?」

  「是……」中年男子似乎想說什麼,但略一猶豫,最終咬牙道,「哪有什麼凶手,她就是自殺的!」

  其餘人這時也回過神來,紛紛七嘴八舌。

  「對,她就是自殺的。」

  「一個被驅逐出宮,不貞不潔的女人,要是還不自殺,豈不是要我們全族人陪她一塊蒙羞?」

  「死得好,死得好!」

  「姐姐品行不端,妹妹也好不到哪裡去,居然幹出劈棺這樣的事,魏清泰,你管教的好!」

  中年男子——魏清泰聞言一僵,急忙向前幾步,來到魏瓔珞面前,甩手就是一巴掌。

  「都是我的錯,是我管教無方!」抽完,他一邊卑微討好著眾人,一邊將手往魏瓔珞後腦勺上一拍,「還不快跪下,給各位叔叔伯伯們磕頭謝罪。」

  見沒反應,他又重重一拍:「跪下啊!」

  可魏瓔珞跟一根竹子似的,不肯彎曲更不肯跪,就這麼直愣愣的杵在原地。

  「跪下!」眾目睽睽之下,魏清泰只覺自己顏面不保,怒急之下,直接抬腳往她膝蓋窩裡一踢,「聽不見嗎?」

  魏瓔珞被他踢的跪下了,但很快又爬了起來。

  「爹,你只會讓我下跪。」她一手撐著地,一手撐著自己的姐姐,慢慢從地上爬起來,烏黑的鬢髮自兩邊臉側垂下,遮掩了她此刻的表情,只有聲音冰冷如冬天的泉,「但你知道嗎?我給魏如花下跪了,她還是搶走了媽媽死前留給我的簪子,我給魏學東下跪了,他還是不顧我們是表親關係,對我動手動腳……是姐姐幫我把簪子搶回來的,是姐姐打跑了魏學東……」

  「……不就是根簪子嗎?」魏清泰皺眉道,「鍍金的,不值幾個錢,沒必要為了它傷了你們表姐妹的感情,還有學東……他只是跟你開個玩笑,是你姐太當真了,還打破了人家的頭。」

  「……原來你都知道。」魏瓔珞將臉側了過來,只見一張清水出芙蓉似的臉上,濕漉漉一雙淚眼,淚珠將滴欲滴,似花尖垂露,美不勝收,「你什麼都知道,還要我跟姐姐跟人下跪。」

  被搶的人是她,最後給人磕頭道歉的是她。

  被人非禮的是她,最後給人磕頭道歉的還是她。

  「我這全都是為你好。」魏清泰硬邦邦道,「難道非得為了一點小事……」

  小事?

  「不,對我好的只有姐姐!」魏瓔珞冷笑一聲打斷他,「告訴你,我一直在等姐姐回來,她進宮之前跟我說,她一定會回來的,會帶我離開這個魏家,離開你,去一個新地方,開始新生活,再也不讓我無緣無故對人下跪……」

  「宮裡就是個隨時隨地給人下跪的地方!」這次換魏清泰打斷她的話。

  皇宮。

  一入宮門深似海,正如山有高低,水有深淺,宮裡的女人們也分為站著的,跟跪著的。

  魏家也不是什麼豪門大族,不過一包衣而已,姐姐縱有傾城之色,進宮之後也只能先從伺候人開始,換句話說,先從給人磕頭開始。

  「給誰磕頭不是磕頭,不如選個人,只給他一個人磕頭。」

  這個他,是他,還是她?

  宮裡宮外兩個世界,魏瓔珞不知道姐姐在宮中的境遇如何,也不知道她找了誰磕頭,只知她在春暖花開的時候進去,然後冰冷冷的回來。

  一起帶回來的,還有她脖子上的黑色手印。

  這手印的主人……到底是誰?

  「……我要進宮。」魏瓔珞閉了閉眼,再次睜眼時,眼中一往無前,「你不告訴我凶手是誰,那好,我進宮,我自己去查個水落石出!」

  「胡鬧!」魏清泰氣得鬍子都在抖,「你一定要步你姐姐的後塵嗎?」

  魏瓔珞條件反射的看了眼肩頭靠著的姐姐。

  從小到大,姐姐都比她更聰明,更機變,更有勇氣。

  相比之下,她只是一個時時刻刻縮在姐姐身後,需要姐姐保護的小跟班。

  連姐姐都沒法在宮裡活下來,她呢?她就一定能活到最後,並且查清真相……繼而給姐姐報仇嗎?

  「……夠了,這事就到此為止吧。」魏清泰放緩了一些語氣,將手伸向魏瓔珞肩上靠著的魏瓔寧,「讓你姐安息吧。」

  安息?

  眼看著魏清泰的手就要觸碰到魏瓔寧,義莊內卻驟然響起一聲尖叫,淒厲刻骨,彷彿被人一刀插進胸口,生生剜出來的一聲尖叫。

  「啊——」

  幾個魏氏族人頭皮發麻,忍不住抬手摀住雙耳,只覺得若不如此做,便有血水順著這慘叫聲灌進他們耳朵裡。

  魏清泰離得最近,被嚇得後退幾步,然後盯著眼前發出長長尖叫聲的魏瓔珞,略帶口吃的問:「你,你又怎麼了?」

  「安息?安息不了的……」魏瓔珞抱著姐姐冰冷的,甚至已經開始散發出淡淡屍臭的身體,尖叫過後的嗓子帶著沙啞,哭著說,「姐姐安息不了的,我也安息不了的……」

  眾目睽睽之下,她又哭又叫,只不斷重複一句話。

  「我要進宮。」魏瓔珞哭著喊,「我一定要復仇,讓你安息……讓我安息。」

  既然是並蒂的蓮花,自然並蒂而生,並蒂而死。

  你既然逝去,我縱使還活著,也不過是一具日漸腐朽的行屍走肉。

  唯有讓你安息,我也才能一同安息。

  「瘋話,全是瘋話!與其讓你這麼瘋瘋癲癲的入宮,給族裡招來大禍,不如……」一個魏氏老人走到魏清泰身旁,以手掩唇,對他耳語幾句。

  魏清泰眼神複雜,聽到最後,終是輕輕一嘆,點了點頭。

  緊接著幾條人影來到魏瓔珞身旁。

  她抬起頭,有些茫茫然看著他們:「你們想幹什麼?」

  幾隻大手一起朝她伸來。

  數日之後,一面酒旗迎風招展,白酒入新杯,旁邊佐幾碟下酒小菜,一人喝著小酒,忽道:「下面是誰家在嫁女兒?」

  幾名酒客半倚欄杆,自上而下俯瞰街面,只見長街上一條大紅色的迎親隊,在爆竹的劈裡啪啦聲中緩慢前行。

  高頭大馬上,一名新郎官兒春風得意。

  身後,跟著一頂小小的花轎。

  風起簾動,一名酒客咦了一聲,抬手擦了擦眼。

  「咋了,風迷了眼?」旁邊的客人問他。

  「許是喝多了,眼花了。」那酒客放下手,有些迷茫道,「剛剛簾子吹開了點,我看見新娘子了……被五花大綁的。」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7 08:09 PM

本帖最後由 fme261211 於 2019-4-27 08:10 PM 編輯

第二章 百鳥裙

  三個時辰前。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

  「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

  「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

  「夠了。」魏瓔珞打斷道,「阿金姑姑,你瞅我現在這幅樣子,像是能與人舉案又齊眉嗎?」

  桌子上擱著一面鎏金銅花鏡,明晃晃的鏡面照出屋內兩人。

  魏瓔珞一身大紅色的喜服,雪為輕粉憑風拂,霞作胭脂使日勻,尤其唇上一點朱色丹,明豔不可方物,任誰家兒郎得了這樣一位新娘,都得欣喜若狂。

  只是,誰家新娘會如她這樣,喜服外頭裡三層外三層,捆著一圈麻繩呢?

  與其說是嫁人,倒更像是要將她沉塘,獻祭給水中的龍王,換得一族一村的安寧豐收。

  「阿金姑姑。」魏瓔珞淡淡道,「再與我說些宮裡面的事吧。」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問這些做什麼?」站在她身後的中年女子嘆了口氣,一邊給她梳著頭,一邊勸,「安心嫁人不好嗎?我替你打聽過了,新郎家境雖然一般,卻是個實誠人,若我當年有的選,我寧可嫁個這樣的人,好過進宮當了宮女之後,蹉跎歲月,老了容顏,直至出宮,也只見過皇上一面。」

  魏瓔珞沉默片刻,輕輕問道:「皇上是個什麼樣的人?」

  「不知道。」阿金無奈一笑,「從頭到尾我都跪著,只見著了皇上的龍靴,沒敢抬頭看一看他的龍顏。」

  「眼睛沒見著,耳朵總聽過吧?」魏瓔珞道,「阿金姑姑,宮裡面的人是怎樣形容他的?你還記得嗎?」

  阿金想了想,笑道:「管不住自己嘴的人,連見皇上龍靴的機會都沒有,好了好了,別皺眉頭,小心長出皺紋來,我給你說一件我親眼看見的事吧。」

  「你說。」魏瓔珞立刻一副洗耳恭聽狀,「我在聽。」

  「大約是四年前的事了,一位貴人死了。」阿金緩緩道,「因為一條裙子……」

  隨著她的話語,紫禁城的紅瓦青磚漸漸浮現在魏瓔珞面前,裡三層外三層,如同她身上這條繩子,將她牢牢固定在了一個名叫後宮的牢籠裡。

  來來往往的女子,或沉魚落雁,或閉月羞花,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妙處,擱在哪兒都是名花一朵,如今聚在一處,便個個爭奇鬥豔,誰叫滿園春色,賞花人卻只有一個——當今聖上。

  然而花有開時,也有敗時。

  「啊!!」

  驚叫聲引來了一群圍觀人,其中就有阿金。

  擠進人群一看,阿金也忍不住雙手掩口,發出小聲的驚叫。

  前方是一口水井,宮女們時常要來這裡,為各自的主子打水洗臉。

  而今將頭往井口中一探,映入眼簾的,竟是一個女人的浮屍。

  「……她的臉被井水泡得發脹發白,已認不出她原來的樣子。」阿金沉聲道,「但我認得她身上的衣服,那是一條百鳥朝鳳裙,死掉的是蘭花苑的雲貴人。」

  明明是個喜慶的日子,門外時不時傳來鞭炮聲與賀喜聲,但魏瓔珞卻感覺身上有點冷。

  一股寒氣拖過阿金的聲音,透過井水中的女人,侵入她的四肢骨髓裡。

  魏瓔珞嚥了嚥口水:「她為什麼要投井?」

  「就是因為她身上的裙子。」阿金喃喃道,「那裙子真美啊,我到現在還記得她穿著裙子走在御花園裡的樣子,流光溢彩,分不清是陽光都聚在了她身上,還是從她身上散落下來的光……」

  頓了頓,阿金失笑一聲:「可是皇上見了,卻大發雷霆,當著眾人的面,將她罵得抬不起頭來。」

  這個答案有些出乎魏瓔珞的意料之外,她楞了楞,問:「皇上不喜歡漂亮的女子?」

  「天底下,哪有不喜歡漂亮女子的男人。」阿金搖搖頭,「皇上是喜歡她的,否則也不會臨幸個兩次,就將這個平民出生的漢家女子提拔成了貴人,只是她太貪心,想要的太多,又做得太過。」

  「可那只是一條裙子……」魏瓔珞有些不大明白。

  「皇上不喜歡的,正是這條裙子。」阿金沉聲道,「那是仿唐時安樂公主的百鳥朝鳳裙,作價昂貴,造時許久,宮中崇尚節儉,連皇后娘娘都不會讓人做這樣的衣裳穿,故而皇上罵她以奇裝豔服,行媚上之舉,當場削了她的位份,貶為宮女。」

  「原來如此……」魏瓔珞喃喃一聲,對那位素未蒙面,高高在上的聖上,有了一份最初的瞭解。

  那位至高天子,喜歡漂亮女子,又戒備漂亮女子。

  他似乎並不特別在乎女人的家事出身,所以漢家出生的平民宮女也能被他提拔成貴人,又或者說他其實更偏愛這種沒有後台的女子,乾乾淨淨,心裡只有他,而不是背後的家族利益。

  他不是討厭那條百鳥朝鳳裙,而是討厭它背後潛藏的東西,比如……野心。

  「宮裡面行差一步,萬劫不復,直至今日,我也不知道雲貴人是因為被皇上訓斥了,一時想不開而投了井,還是有人拿這個做藉口送了她一程。」阿金再次相勸,「所以啊,瓔珞,好好嫁人吧,別再想著宮裡面的事,還有你姐姐……」

  「阿金姑姑。」魏瓔珞忽然開口打斷她的話,然後緩緩回過頭來,瞳色幽幽,彷彿兩口深井,只是一望,就叫阿金打了個哆嗦,恍惚之間,似乎又回到了六年前,她站在井旁,井口向外飄出冰冷的寒氣與屍氣,雪一樣白茫茫一片。

  魏瓔珞此刻的目光,真像那口井。

  「我之前求你做的那件事,你做了嗎?」魏瓔珞盯著她問。

  被她目光所懾,阿金情不自禁的點點頭。

  「那就好。」魏瓔珞微微一笑,收斂起了身上那股可怕的氣息,轉眼之間又變回了一個嬌滴滴的新娘子。

  阿金背後卻出了一片汗,她似乎有些明白了,為何魏家人那麼反對魏瓔珞進宮,以至於有些後悔替魏瓔珞做那件事了,若是讓這樣一個女子若是進了宮……

  「阿金姑姑。」魏瓔珞忽道,「你沒有後悔替我做了那件事吧?」

  「沒,沒。」阿金忙否認道,又支吾片刻,終還是忍不住最後勸了句,「可你這麼做了,怕是從此以後都回不了家了……」

  不等她將話說完,房門忽然吱呀一聲被人推開,魏清泰推門:「吉時快到了,都準備好了嗎?」

  「老爺。」阿金回頭望向他,欲言又止。

  「準備好了。」魏瓔珞忽地開口,斷了她接下來想說的話。

  銅鏡內,被五花大綁的新娘子艱難起身,轉身之際,嘴唇貼近阿金的耳朵,輕聲耳語:「我娘留給我跟姐姐的那些東西,我已經全部放在喜餅盒裡,讓巧姐兒帶回去吃了。」

  巧姐兒是阿金的乾女兒,也是她的命根子。

  「小姐……」阿金聞言一愣。

  「只可惜我這一走,也不知何時能歸,怕是看不見巧姐兒出嫁那天了。」魏瓔珞輕笑道,「便提前在這裡,祝她嫁個好人家,無病又無憂,多子又多壽吧。」

  過世的母親留給魏瓔珞姐妹兩的,除卻被人奪走的那些,還有一雙碧玉手鐲,一隻麒麟項圈,一對瑪瑙牡丹耳墜,以及兩根純金打造的簪子。

  「小姐……」阿金面露感動。

  她並非貪圖富貴,只是憂心乾女兒的將來。

  宮中歲月蹉跎了阿金的年華,曾經追隨的主子又是個不得寵的,沒能力打賞手下,故而阿金在宮裡面沒能攢下多少錢。等到出宮回了娘家,又發現小時候定下的親事已經作了廢,男方等不到她出宮,已經娶了別人,如今孩子都已經有她膝蓋那樣高了……

  與其嫁過去做小,不如一個人清淨自在,幾年後,認了個孤女承歡膝下,所有的心血便都撲在這個女兒身上,想讓她吃好,想讓她穿好,想讓她嫁得好,這些都需要錢……

  「說實話,我很羨慕巧姐兒。」魏瓔珞垂下腦袋,聲音越來越輕,「若我母親還在,若我姐姐還在,定會像你護著巧姐兒那樣護著我,不會將我五花大綁,讓我哭著上花轎……」

  話音剛落,一串淚珠垂落下來,滴答一聲碎在地上。

  阿金深深嘆了口氣,她知道自己被打動了,卻不知打動自己的是那一滴淚,還是魏瓔珞的一番話。

  於是,也就不後悔替魏瓔珞做那件事了。

  「小姐。」侍女端著一隻木盤過來,阿金拿起木盤中放著的紅蓋頭,輕輕蓋在魏瓔珞的鳳冠上,若有深意的說,「別哭了,你……定會得償所願。」

  有了她這句話,紅蓋頭下,朱丹色的唇向上翹起,似勝券在握。

  「吉時已到,起轎!」

  一個時辰後,送嫁的隊伍路過長平街,四周茶樓林立,茶樓上的人丟下瓜子茶水,齊齊趴在欄杆上頭往下看,目送那長長一串大紅色的迎親隊,在爆竹的劈裡啪啦聲中緩慢前行。

  咚。

  咚。

  咚。

  離著花轎比較近的行人忍不住疑惑道:「什麼聲音?咚咚咚的……」

  這並非他的錯覺,因為身旁的人經他一提醒,也開口道:「怎麼,你也聽見了?我也聽見了啊,咚咚咚的怪聲音,似乎……是從花轎那傳過來的?」

  似乎越是離奇的事兒,越能吸引人的目光,於是越來越多的行人擁擠過來,有幾個膽大包天的混混,竟越過人群,伸手去推開轎門。

  「幹什麼呢?」魏清泰氣得臉色發青,帶著家僕過來驅趕,「走走,走走,哪裡來的二流子,連新娘子的花轎都敢亂闖,信不信我拿你去見官?」

  咚。

  咚。

  咚。

  怪聲不斷在他身後響起,魏清泰忍不住回過頭去,壓低聲音對轎子裡的人說:「你在搞什麼鬼?」

  咚咚怪響停頓片刻,接著是一聲遠超先前的巨聲——咚!

  轎門忽地從裡面被撞開,一個五花大綁的新娘子從裡面跌了出來。

  「啊!」

  「血,好多血!」

  「媽媽,她頭上出了好多血啊。」

  血,理所當然。

  魏瓔珞緩緩抬頭,鮮血順著她的額頭不斷向下流,污了那張粉面桃腮的臉,那咚咚聲原來是她的撞門聲,拿什麼撞?身體被五花大綁,雙手被反剪身後,自然只能拿額頭去撞。

  哪怕頭破血流,不人不鬼,也不後悔。

  時間已經差不多了。

  魏瓔珞自打上了轎子,就開始默默計算時間,轎子走了半個時辰,外面是紅顏街,轎子走了一個時辰,外面是長平街……

  這個時辰,這個地方,阿金應該已經把人給帶到了。

  目光在人群中一巡,最後定格在一個方向。

  而就在她目光四下逡巡的時候,旁人對她的議論一直沒有停止過。

  「哎呀,看看,她身上怎麼還捆著繩子啊?」

  「真是造孽啊,哪有這樣對待閨女的?」

  「這哪是嫁女兒,該不會是在賣女兒吧?」

  「什麼賣女兒,少在那胡說八道,只不過是轎子太顛,磕到新娘子的頭了。」魏清泰面色鐵青,一邊拚命平息事態,一邊朝新郎官擺手,「你還在那看什麼?還不快點把人扶上去?」

  胸前掛著一顆紅繡球的新郎官兒忙翻身下馬,正要拉魏瓔珞起來,便見她回過頭來,朝他厲喝一聲:「你知不知道我魏家是內務府包衣,我在宮女備選名冊上!你強娶待選宮女,不光自己要殺頭,全家都要跟著掉腦袋!」

  新郎官被嚇壞了,幾乎是立刻鬆開手,讓魏瓔珞又重新跌回了地上,他也沒有再扶她,而是如避蛇蠍的退了兩步,慌慌張張的看向魏清泰:「這怎麼回事,你不是說她被除名了嗎?」

  魏清泰狠狠瞪了魏瓔珞一眼,然後絞盡腦汁的解釋道:「你看她瘋瘋癲癲的樣子,當然被除名了……」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接著是魏瓔珞柔柔的聲音:「佐領大人,您覺得我的樣子,像是個瘋子嗎?」

  佐領?

  魏清泰大吃一驚,只見前方人群朝兩邊分開,總管宮女選秀一事的正黃旗佐領大步走來。

  「魏清泰!」他面色如霜,指著魏瓔珞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7 08:12 PM

第三章 進宮

  進宮,有人喜,有人避。

  並不是每個家庭都願意將自己的女兒送進宮,去博那虛無縹緲的前程。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便有人謊稱自家女兒得了病,怕將此病過給貴人,故而自願削去進宮的資格。這事兒雖然不合法,但只需要上下打點好了,最重要的無人告發,那上頭的人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而像魏瓔珞這樣,將事情鬧到大街上去了,正黃旗佐領便不得不管。

  「說啊!」正黃旗佐領厲聲呵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這……」一時半會,魏清泰哪裡找得出合理的解釋。

  「還是由我來說明吧。」一個柔柔的女聲在魏清泰身後響起。

  魏瓔珞身上捆著繩子,行走不便,索性膝行至正黃旗佐領面前,昂起臉,血污一片的面孔,反襯得一雙眸子更加清亮。

  「佐領大人,我是魏瓔珞,今年的宮女備選。」她面色冷靜,字正腔圓道,「我爹過於溺愛我,不願送我入宮,故而對外宣稱我得了失心瘋,然後迫我遠嫁……」

  「夠了!」正黃旗佐領聽到這裡已經不願再聽,只覺得在百姓的指指點點中,連自己也成了一場笑話,這都怪誰?他瞪向心中的罪魁禍首魏清泰,聲色肅殺,「內務府上三旗包衣出身的女孩兒,都要備選宮女,一旦私相嫁聘,別說是你我,就連都統、參領,全都要論罪,你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我……我……」魏清泰我了半天,最後只能緩緩彎了膝蓋,朝他跪了下來,頭往地上一磕,「千錯萬錯,都是我一個人的錯……」

  事情已經鬧到這個地步,他只能將所有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免得拖累了全族。況且他現在不攬,回頭族人也會將一切罪責都栽在他身上,而且手段只會更狠更絕,免得他還有翻身指控其他人的機會……

  「可憐天下父母心。」卻聽見魏瓔珞喟嘆一聲,往魏清泰身旁一跪,額頭同樣往地上一叩,額上的血染紅了地上的青磚,祈求道,「父親不願我入宮作白頭宮女,我也不願父親因我獲罪,還請看在我們父女情深的份上,饒過他這次,我定會按時入宮。」

  孝順二字,自古以來最能打動人心。

  立時有人嘆道:「好個孝順的女兒,官爺,您就饒過他們這次吧。」

  「是啊,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我也有個女兒,都舍不得她嫁遠了,更何況是進宮,那真是一進宮門深似海,這輩子想再見都難了。」

  正黃旗佐領神色複雜的瞥了魏瓔珞一眼。

  她這一番話,給了所有人台階下。魏清泰不是犯法,而是父女情深,而他也不是失察,反而能借此機會順應民意,做一回青天老爺。

  「好吧。」正黃旗佐領緩緩點頭,「看在這麼多百姓為你們求情的份上,本官就饒過你這次,你不可再犯糊塗,明白了嗎?」

  「小人明白。」魏清泰叩首道,他只能明白,不得不明白,甚至為了表示懺悔,必須親自送魏瓔珞進宮。

  「爹,對不起。」

  魏清泰轉過頭,見魏瓔珞眼神堅定的看著他,重複了先前她在義莊時說的那句話:「女兒一定要進宮。」

  事已至此,魏清泰還有什麼辦法,只得又氣又怒道:「去,你去就是了!是死是活,由得你去,我不管了,我再也不管了!」

  心中只能只怪這賊老天,好死不死的,偏偏在這個時候,讓正黃旗佐領路過這條街。

  只是,正黃旗佐領真的是碰巧路過嗎?

  擁擠的人群中,同時也是正黃旗佐領出現的方向,一個中年女子抬手壓了壓頭頂上的斗笠,斗笠上垂下黑色輕紗,遮掩了她的面龐,否則的話,叫魏清泰看見她的面貌,定會質問:「阿金,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世上並沒有多少湊巧之事,許多湊巧,事後清算,皆是人為。

  「小姐,我照你吩咐的,將正黃旗佐領請來了。」阿金透過輕紗看向魏瓔珞的方向,心中輕嘆,「希望我這麼做不是害你,希望你真的能得償所願,而不是步了你姐姐的後塵……」

  褪下身上大紅嫁衣,換上宮女樸素青衣,時年乾隆六年二月初二,魏瓔珞與一眾新宮女一起,走在繁花似錦的御花園中。

  宮女大多十五六歲,正是人生中最天真好奇的年級,一個個左顧右盼,被一朵牡丹花,被一隻粉紅蝶吸引,唯魏瓔珞目不斜視,看什麼都冷冷淡淡的。

  甚至在想,花開的這樣美,是不是因為吸了姐姐的血?

  「一個個嘰嘰喳喳什麼呢?」領頭的大宮女受不了這群人麻雀似的嘰喳,冷哼一聲道,「這兒是紫禁城,天底下頭一份兒尊貴的地方,容得你們亂看亂說話?快些走!」

  魏瓔珞正要跟上去,身旁一名宮女扯了扯她的袖子,雖說壓低了些聲音,卻足以讓身邊的小宮女們都聽見:「你們快看,那邊兒!」

  魏瓔珞忍不住皺皺眉,覺得對方實在有些不大安分,大宮女前腳才囑咐她們不要亂看亂說話,她後腳就鬧出這樣大的動靜,並且還不是她一個人的動靜,是拉著所有人一塊下水……

  對了,她記得這姑娘似乎叫錦繡。

  倒也人如其名,尖尖一張瓜子臉,堪堪一握的水蛇腰,風流從頭流到腳,配得上錦繡這樣豔麗的名字。

  一眾小宮女循聲望去,只見桃花深處,幾名秀女分花拂柳而來,一個個姿容秀麗,人比花嬌,手中輕羅小扇輕輕揮著,一股香風似遠似近的飄來,有茉莉也有玫瑰,令人心曠神怡。

  一個娃娃臉的小宮女眨巴眨巴眼睛:「錦繡姐姐,她們是誰?仙女麼?」

  這話說得分外孩子氣,這姑娘長得也像個孩子,魏瓔珞記得她是她們當中年歲最小的那個,只有十四歲,名字叫吉祥。

  同樣人如其名,年畫娃娃似的,看著就叫人覺得喜慶。

  「那些都是過了複選,預備殿選的秀女。」玲瓏一臉羨豔,眼睛裡彷彿要伸出兩隻手來,扒下對方身上的衣服首飾,簪子耳珰,然後統統穿戴在自己身上。

  「好漂亮的衣裳。」吉祥同樣也一臉羨豔,只是這種羨豔跟玲瓏完全不同,渾似鄰家的小妹妹一臉憧憬的看著你手裡的糖葫蘆,「如果我也能穿上這麼好看的衣服就好了。」

  錦繡聞言,嗤笑一聲:「那都是名門貴女,進宮就是主子,咱們這種出身,就算考核合格,也只是伺候她們的宮女罷了,你呀——」

  她胳膊肘往吉祥身上一撞:「少做白日夢了!」

  「當心!」魏瓔珞喊得遲了。吉祥本就幼小體弱,所以要兩隻手才能提得動用來打掃的木桶,還提得尤為吃力,光站著就有些搖搖晃晃,如今錦繡往她痠軟無力的胳膊肘上一撞,那木桶立時脫手而出,隨著嘩啦一聲,木桶落地,裡頭的污水如潑墨般飛出,濺到了一名秀女的裙襬上。

  吉祥嚇壞了,急忙撲到對方腳下:「對不起,對不起,我現在就幫你擦乾淨……」

  啪!

  吉祥被一巴掌抽翻在地,還滾了一圈,渾身都被污水染黑,像只可憐兮兮的流浪狗。

  「混賬奴才!」那名秀女一臉厲色,「我這身香雲紗是特意從江南採買,為了今日殿選準備的,你現在弄髒了,要我穿什麼去見皇上!」

  「對不起,對不起,奴才真的不是有意的。」吉祥哭著爬過來,手忙腳亂的摸出一片乾淨手帕,「奴才給您擦,奴才馬上就給您擦乾淨……」

  「滾開!」秀女一臉嫌惡的踹出一腳,這一腳又狠又快,而且絲毫不將吉祥當人看,如踹髒兮兮的流浪狗般,直接踹向對方的臉面,吉祥啊嗚一聲滾出去,又手腳並用的爬回來,鼻血橫流,磕頭如搗蒜:「對不起,對不起……」

  「哼!」秀女看向大宮女,「你說我該饒了她嗎?」

  雖說相處的時間不長,但人心肉長,見吉祥這幅慘樣,不少宮女面露不忍,卻又噤若寒蟬,不敢替吉祥說話,怕被她連累。此刻聽了秀女的話,都一臉期望的看著大宮女,指望大宮女能替吉祥說說話。

  然而魏瓔珞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她們自個都不敢替吉祥說話,大宮女這種久於世故的人精,又怎會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宮女,得罪未來有可能為妃的秀女?

  果不其然,大宮女賠笑道:「烏雅小主,這些丫頭都是剛入宮的宮女,蠢笨如豬,您要打要罵都可以,千萬彆氣壞了身子!」

  眾宮女聞言,或面露失望,或怒目而視,然後嘴巴閉得更緊,人人都是聰明人,大宮女都不敢做的事情,她們更加不敢做。

  此時此刻,能夠替吉祥說話的,或許只有地位相同的秀女了。

  「烏雅姐姐。」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響起,「她也不是成心的,你就饒過她吧。」

  ……竟真有秀女肯替吉祥說話?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7 08:13 PM

第四章 蓮花

  魏瓔珞偷眼看去,只覺眼前一亮,彷彿轉角之時暗香浮動,池中白蓮輕輕綻開。

  那是一名白衣秀女,容色清麗,遠勝身旁諸佳麗,最為難得的是那顧盼之間的柔弱之態,彷彿西子捧心,我見猶憐。

  但這兒是後宮,能夠心平氣和欣賞另外一個女人美貌的女人,鳳毛麟角,當中絕不包括眼前這位名喚烏雅青黛的秀女。

  「陸晚晚,閉嘴!」她轉頭瞪去,「我沒問你!」

  白衣秀女縮了縮肩,似乎被她嚇住了,此刻她身旁一名端麗秀女扯了扯她的袖子,附耳低語:「你真是,為個不懂事的奴才,不值當和烏雅姐姐生氣。」

  陸晚晚張了張嘴,最後將話吞回肚裡。

  「救人就救到底啊,她這算什麼?」錦繡壓低聲音抱怨。

  魏瓔珞看了她一眼,陸晚晚好歹為吉祥說了一句話,你這種話都不敢站出來說一句的人,又能苛求她什麼?

  見陸晚晚被自己一句話喝退,烏雅青黛更是得意,重又將目光落在吉祥身上,眼中閃過一絲凶光,面上卻帶著甜美微笑,道:「嘖嘖,剛入宮的宮女啊,難怪這麼沒規矩!既然弄髒了我的衣裳,就用你這隻手來賠吧!」

  言罷,一隻腳便重重碾在吉祥的手背上。

  劇痛襲來,吉祥冷汗如雨,眼前一陣泛黑,又不能躲,只能趴在地上哭喊著:「好疼,好疼啊!主子饒命,主子饒了我!」

  主子完全沒有饒了她的意思,反將她的哭喊當做一件有趣的事兒,竟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這笑聲讓吉祥心裡發冷,平生第一次發現,有些人,是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其他人的痛苦之上的。

  「爹……娘……」終究是個孩子,難過的時候忍不住求助於自己親近的人,「救救我,幫幫我,方姑姑,喜兒,錦繡……瓔珞!」

  忽然之間,手背上的痛楚消失了。

  與此同時,耳邊一片吸氣聲。

  發生了什麼……

  吉祥茫然抬頭,淚水朦朧了她的眼睛,花了好幾秒,她才看清楚眼前的狀況,忍不住發出跟旁人一樣的吸氣聲。

  只見魏瓔珞不知何時跪在了她身旁,手中握著一隻腳——烏雅青黛的腳。

  「烏雅小主。」魏瓔珞垂著頭,恭聲道,「請高抬貴腳。」

  烏雅青黛居高臨下地望著魏瓔珞,臉上浮現出一個令人膽寒的笑:「你一個小小宮女,也妄想請我容情?」

  說完上下打量了魏瓔珞一番,先前也說了,她從來不是一個能夠欣賞其他美人的女人,妒色一閃而過,笑道:「倒也不是不行,你來換她,怎樣?」

  「小主想要奴才的手,奴才自然心甘情願的奉上。」就在眾人覺得魏瓔珞要倒霉的時候,卻聽她話鋒一轉,「只不過,今日是小主殿選的日子,乃是大喜之事,不宜添上血腥,污了小主的好心情、好運道。」

  烏雅青黛皺了皺眉,眼角餘光掃向其他秀女。

  她自己是個喜歡暗地裡下絆子的人,就覺得其他人也如她一樣。

  踩斷兩個小宮女的手是小事,就怕有人背後告狀,說她身上帶了血腥氣,此乃血光之災,不宜面聖……

  只是就這樣放過這兩人,又有些心有不甘,於是冷著臉道:「你倒是挺會說話的,可現在這鞋子弄髒了,我不高興!」

  魏瓔珞看了眼吉祥的手。

  白胖胖的手背上,烏青一片,烙印著一朵黑色的蓮花,花瓣花蕊,皆向外滲著血。

  魏瓔珞心中一片霜冷,面上卻更加恭敬溫順,垂首對烏雅青黛道:「小主匠心獨運,特意將鞋底雕刻成蓮花形狀,可惜還少了一樣東西,奴才斗膽,願為小主分憂。」

  「哦?」烏雅青黛挑了挑眉,「如何分憂?」

  魏瓔珞解下腰間香囊,頭也不回的喊道:「玲瓏,你身上的香囊呢?」

  被她喊到名字的宮女吃了一驚。

  「給我。」魏瓔珞一邊說,一邊解開香囊,將裡面的玫瑰香粉倒在地上。

  雖說一點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出頭,但眾目睽睽之下,玲瓏只得不情不願的走了出來,解下香囊遞過去:「拿去。」

  同色的香粉倒在一起,累成了玫瑰色的小小一團,魏瓔珞跪在地上,雙手向上一捧:「請烏雅小主抬足。」

  頭頂上傳來一聲輕笑,然後一隻鞋底帶血的繡鞋落在她乾淨的手掌心裡。

  魏瓔珞雙手捧著烏雅青黛的繡鞋,然後以香囊沾粉,均勻的將香粉塗抹在烏雅青黛的鞋底,神情專注,似乎在做一件極為重要的事。

  「咦。」看著她的側臉,陸晚晚咦了一聲,「納蘭姐姐,這個小宮女長得挺好看的。」

  被她喚作納蘭姐姐的,正是先前阻止她幫助吉祥的端麗秀女,名喚納蘭淳雪,她搖了搖手裡的宮扇,淡淡道:「生得漂亮又如何,還不是包衣出身,天生的奴才,給烏雅姐姐提鞋的命。」

  「好了。」魏瓔珞放下烏雅青黛的腳,畢恭畢敬,「請小主走兩步試試。」

  「你究竟在搞什麼名堂……」烏雅青黛走了幾步,面色陰沉,「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今日我不辦了你們,回頭……」

  「哎呀。」陸晚晚不顧身旁納蘭淳雪的阻止,以扇掩唇,幫腔了一聲,「步步生蓮,好生別緻,你回頭看呀。」

  烏雅青黛聞言一愣,她回頭望去,只見自己剛剛走過的青石板上,竟留下迤邐一串蓮花印。

  耳邊同時響起魏瓔珞的聲音,她道:「奴才讀書少,卻聽說書先生說,東昏侯為最寵愛的潘妃作金蓮貼地,潘妃行走其間,宛如步步生蓮,美麗不可方物,因此備受寵愛。今日瓔珞彫蟲小技,用玫瑰花粉嵌入鞋底,祝願小主心願得償、步步高陞!」

  烏雅青黛瞥了她一眼,又搖著扇子,來來回回走了幾步。

  青石板上一朵又一朵蓮花,像青色的湖水裡慢慢盛開白色的花。

  烏雅青黛頓時不急著要懲罰這兩個小宮女了,只想快點讓皇上看見這一幕,晚了,誰知道那些個狐媚子會不會效仿她,弄出一地玫瑰花牡丹花來。

  「行了行了。」於是她無所謂的揮揮手,對仍跪在地上的魏瓔珞道,「就衝你這哈巴狗的樣,我饒她一命!」

  說完,她不再久留,踩著一地蓮花匆匆離去。

  她這一走,此地也沒別的好戲可看,眾秀女便也一個個跟著離開,陸晚晚走到一半,回頭沖魏瓔珞和善一笑。

  只可惜她是站著的,而魏瓔珞是跪著的,所以這一笑,魏瓔珞沒有看見。

  待腳步聲離遠,魏瓔珞才緩緩起身,來到仍跪在地上不敢動的吉祥身旁,深嘆一口氣,伸手將瑟瑟發抖的她扶起:「吉祥,沒事了。」

  「哦,哦……」吉祥似乎還沒從剛剛的事裡回過神來,魂不守舍的應著魏瓔珞的話。

  「我先給你簡單包紮一下。」魏瓔珞取出條乾淨帕子,小心翼翼的為她包紮,「待會帶你去找大夫……」

  被她如此溫柔對待,吉祥的心慢慢定了下來,如同湖中飄萍漸漸靠了岸,含著淚應道:「嗯……」

  「吉祥,你可真是笨手笨腳的!」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卻是錦繡叉腰走來,薄唇向外吐著風涼話,「差點把咱們都害慘了!」

  「你還好意思說!」吉祥鼓起兩邊面頰,「剛才要不是你推我,我根本不會犯錯!」

  「好了好了,都別吵了!」大宮女呵止她兩,教訓道,「宮女留用,都要經過持帚、刺繡兩關,別光會耍嘴皮子,得手上有真功夫,快走!」

  包括魏瓔珞在內,眾宮女都低頭應道:「是!」

  長長隊伍跟在大宮女身後,猶如一池青魚,順水而游,朝它們該去的地方流去。行至一半,魏瓔珞的袖子被人扯了扯,她轉過頭,見吉祥四下張望了下,警惕的像只小老鼠,顯見剛剛的事兒實在嚇壞了她,現在說話,聲音都壓低了好幾拍,生怕被人聽見。

  「瓔珞!」她帶著一絲小孩子的天真依賴,可愛的埋怨著,「烏雅氏那麼壞,你怎能幫她中選?」

  「中選,她嗎?」魏瓔珞頓住腳步。

  吉祥疑惑的看了她一眼,然後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不知何時,她們已經走到了蘭花苑。

  蘭花遍地,清香葳蕤,然而魏瓔珞的目光卻不在任何一朵蘭花上。

  她看著的,是一口井。

  吉祥打了個哆嗦,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明明離得那樣遠,卻能夠感覺到順著井口飄出來的那股子寒氣,冰冷刺骨,宛如刮過亂墳崗的晚風。

  ……或許冰冷的不是井,而是魏瓔珞此刻的目光。

  「……到底是中選還是落選,只有老天才會知道了。」魏瓔珞微微一笑,這一笑散去了她眼底的陰寒,她牽起吉祥的手繼續往前走,「對了,吉祥,你剛剛哭著喊我的時候,很像從前的我。」

  「嗯?」吉祥一楞。

  「我從前也跟你一樣,總是闖禍,自己處理不來,就哭著喊我姐姐。」魏瓔珞背對著吉祥道,「她每次都會來救我。」

  「你姐姐真好。」吉祥天真的回應著,「好羨慕你有這樣的姐姐。」

  「不,是我羨慕你。」魏瓔珞的聲音越來越低,「你喊我的時候,我會回應你,但我姐姐……再也不會回應我了。」

  眼前的背影又蕭索又寂寞,像冬天凋零的葉子,萬般不捨,卻又無可奈何的離開了自己生長的大樹。

  僅僅只是看著這樣的背影,吉祥就覺得心裡難過起來,忍不住緊緊握住她冰冷的手,想要溫暖這隻手,溫暖這顆心。

  「沒事了,我會陪著你的。」吉祥輕輕說,「我會陪著你的……瓔珞姐姐。」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7 08:14 PM

第五章 選秀

  御花園裡發生的事,就像一顆小石子丟進了海裡,濺起來一朵小小水花,然後很快歸於平靜,大人物們視而不見,看見了也不會在意。

  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們去看去做。

  「娘娘,皇后娘娘!」長春宮的院子裡,宮女明玉匆匆趕來,努力順著氣道,「馬上就要殿選了,您該早些準備才是!」

  偌大一個院子,卻只開著茉莉花。

  層層疊疊的淺白色花瓣,點綴在深綠的葉子中,當中有一名素衣女子,手持金剪,專注的修剪著花枝。

  風吹過,只有葉子搖動的聲音,以及哢嚓哢嚓的聲響。

  她是沒有聽見,還是聽見了當沒聽見?明玉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得朝旁邊的一名秀麗宮女擠眉弄眼。

  這位宮女同樣一身素衣,手捧銅製水壺,乍一眼看去毫不起眼,渾似個剛進宮的掃灑宮女,實際上卻是服侍皇后娘娘的大宮女爾晴,地位之高,份量之重,在眾宮女之中屈指可數。

  故而明玉不敢說的話,她能說,明玉不敢做的事,她能做。

  朝前走了一步,爾晴低聲問道:「娘娘?」

  哢嚓,一枝茉莉離開了枝頭,素衣女子手持茉莉回頭,滿園春色頓時在她面前黯然失色,這無邊無際的蘭花,彷彿就是為了襯托她而存在。

  真真空谷幽蘭,遺世獨立。

  正是當今皇后,富察氏。

  「今日秀女們爭奇鬥豔,我又有什麼好準備的。」富察皇后閉上眼睛,低頭輕嗅手中的蘭花,溫柔一笑,「還不如留下來侍弄花兒。」

  真是急不死皇帝急死太監,明玉抓耳撓腮,彷彿一隻吃不到香蕉的猴兒:「那怎麼行?娘娘不去,豈不是給儲秀宮那位機會!」

  「明玉,慎言!」爾晴倒似個馴猴的唐僧,只是一個不悅的目光,就讓明玉安分了下來,過後她和顏悅色的對富察皇后道,「不過娘娘,殿選是大事,您總該去看看。否則太后知道,又該怪您不理宮務了!」

  都說一入宮門深似海,當真如此,海裡面大魚吃小魚,宮裡面一頭壓一頭,能夠讓富察皇后放下花枝的,也只有太后娘娘了。

  「哎。」富察皇后無奈起身,拍了拍裙上的土,「小小年級,這麼囉嗦,那就去看看吧!」

  明玉喜形於色,簡直一蹦三尺高:「娘娘,奴才立刻就為您梳妝打扮!」

  說完轉身就跑,一眨眼就跑了個沒影,只餘塵土在她身後飛揚。

  「真是隻猴兒。」富察皇后無奈的搖搖頭。

  「她就是隻猴兒,還有,這個——」爾晴上前,小心翼翼地摘下皇后鬢間小巧的茉莉花球,皇后先是微微一愣,然而啞然失笑。

  選秀的地點,定在御花園延暉閣樓。

  說是梳妝打扮,其實不過是換了一身稍微乾淨些的衣服,然後用清水洗去手上的土,然而縱是素面朝天,富察皇后依然壓過在場眾女數籌,一是因為她的貌,二是因為她的地位。

  只不過,有些人卻並不將她的地位放在眼裡。

  「慧貴妃駕到!」

  隨著太監一聲唱呵,一名濃妝豔抹的宮妃在侍女攙扶之下,儀態萬千的走進延暉閣樓。

  有些女人不能上妝,妝一濃就顯得庸俗,譬如富察皇后。

  但有的女人必須濃妝豔抹,環珮叮噹,譬如眼前這位慧貴妃。耳上兩顆寶光四溢的東珠墜子,手腕上纏繞著一串由十八顆翠珠與兩顆碧璽穿成的翡翠手串,尤其是頭上一頂大拉翅,珠光寶氣,嵌著銀製翠蝶,紅寶石牡丹,兩者皆栩栩如生,隨著她的步伐,蝴蝶飛舞牡丹顫動。

  這樣多的首飾,若放在另外一個人身上,只怕這人就成了一個首飾架子,旁人只能瞧見首飾,瞧不見她人,然而慧貴妃不同,她以牡丹之姿,豔壓群芳,硬生生壓住了這一身珠光寶氣。

  她婷婷裊裊地走到皇后面前行蹲安禮,無論是動作還是聲音,都透出一股不加掩飾的敷衍:「臣妾恭請皇后聖安。」

  爾晴面無表情,明玉卻已經面帶怒色,只消富察皇后一句話,這猴兒就能跳上去甩她一套大耳刮子,然而富察皇后只是笑笑:「免禮。」

  禮字還沒說完,慧貴妃就已經站起身,走至皇后下首坐下,抬手接過侍女遞過來的茶,輕輕喝了一口,然後放下茶盞,對外頭的秀女評頭論足道:「這屆秀女品質不俗,倒也有幾個清秀可人的。」

  皇后神色平和:「我大清選秀,自與前朝不同,要選擇出身名門,德行兼備之女侍奉在皇上身邊,與容貌是不相干的。」

  慧貴妃掩唇一笑,這一笑彷彿牡丹盛放,國色天香,莫說男人,連女人也要為她的風流多姿心折:「那也不能選出一堆歪瓜裂棗,皇上看了該多堵心啊,也影響皇嗣的相貌不是?」

  看似尋常對話,實乃暗藏殺機,四周的人噤若寒蟬,秀女們更是低頭看地,連呼吸都不敢呼吸。

  雖說蘭花牡丹各有姿色,但兩花相爭,必有一敗,出乎眾人意料之外,富察皇后似乎退了一步,只見她聲色平和道:「秀女們再漂亮,也及不上貴妃豔冠群芳。」

  見她退讓,慧貴妃更是得意,銀鈴似的輕笑從嘴裡漫出來,邊笑邊道:「娘娘謬讚,臣妾愧不敢當,不過牡丹國色天香,是花中之王,的確不是人人當得!」

  「你……」明玉怒火中燒,正要大罵一聲放肆,卻見皇后朝她擺擺手,心中雖然一萬個不願意,卻也只能握緊拳頭退下。

  「皇上駕到!」

  一聲唱呵打斷了兩人的交鋒,少傾,一名高挑俊美的男子背著手走了進來,相比之下,他的打扮更近似富察皇后,兩個人身上都沒有太多的首飾點綴,烏青色的常服顯得極為幹練素靜,袖擺處猶帶一股墨香,似乎來此之前,還在案前處理一堆公文。

  此人正是當今聖上,弘曆。

  「臣妾(奴才)恭請皇上聖安。」

  「免禮。」弘曆快步走到富察皇后面前,伸手將她攙起,俊美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溫柔之色,「皇后不必多禮。」

  先前一句話是對所有人說的,現在這句話便只是對她說的。

  慧貴妃面無表情地盯著兩人交握的手,眼底流露出一絲妒色。

  弘曆未曾看見這一抹妒色,這場選秀於他而言,更像是例行公事,他扶富察皇后坐下,然後自己也隨意的往御案上一坐,單手支著臉頰,隨意吩咐了一句:「開始吧。」

  「諾!」大太監唱名道,「大理寺卿索綽羅·道晉之女索綽羅·玉梨,年十五。」

  一名高挑瘦弱的秀女忙走上前來。

  弘曆眯著眼看了她一眼,道:「今天風這麼大,站著挺費勁兒吧。」

  「不,不費勁兒。」秀女忙回道,卻不料得來慧貴妃的一陣輕笑,「是啊皇上,這位是太瘦了點,一陣風就能把人吹跑似的。」

  弘曆雖不再多言,卻也抿起嘴笑了一下。

  大太監最會看人臉色,見了這笑,立刻道:「賜花。」

  一名小太監立時捧著盛花銀盤上來,瘦高秀女無奈,只得拿花離開。

  「上駟院卿甘棠臨之女甘如玉,年十六。」

  一名圓潤過頭,已經發育成球的秀女走上前來。

  弘曆只一眼便笑了出來:「一天吃幾頓?」

  既然是皇帝問話,不好不答,圓潤秀女紅著臉說:「三頓。」

  「不止。」弘曆道,「起碼得五頓吧,否則怎麼吃出這樣的體型來,都快趕得上宮中豢養的相撲力士了。」

  宮中已不需要更多的相撲力士了,後宮更不需要。

  「賜花!」大太監立時道:「順天府尹章佳思賢之女章佳茹紅,年十五。」

  一名膚黑如炭的秀女碎步上前。

  前後已有兩名秀女落選,眾秀女有些戰戰兢兢,生怕弘曆開口問話。

  「每天頂著醬油曬太陽嗎?」然而他又問話了。

  只是這個問題太過古怪,臉黑秀女啊了一聲,然後茫然搖頭:「沒啊,臣女久居深閨,很少出門曬太陽……」

  「哈哈!」慧貴妃笑出聲來,「皇上是說你臉黑,喲,仔細一瞧,上面還有斑呢!」

  臉黑秀女被她笑得滿臉通紅,眼中含淚,拿了賜花之後,轉身就跑,身後是大太監的唱名:「下一位,太常寺卿烏雅雄山之女烏雅青黛,年十七。」

  少傾,一名美貌女子走了出來。

  與先前在御花園中的飛揚跋扈不同,此刻的她收斂起全身鋒芒,展現給外人看的,就只有她最美麗的一面——她走路的姿勢。

  每個美人都有她的獨到之處,富察皇后空谷幽蘭,慧貴妃牡丹國色,比容貌,烏雅青黛自是比不過這兩位的,然而她走路的姿勢十分輕靈秀美,十個人一起走路,旁人第一眼肯定會注意到她。

  即便注意不到她的走姿,也會注意到——

  「嗯?」慧貴妃忽然挑了挑眉,「地上是什麼?」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烏雅青黛經過之處,長長兩串蓮花印記,開於秀女之中,止於烏雅青黛腳下。

  頭頂上,傳來弘曆的聲音:「你腳上是怎麼回事?」

  他果然注意到了……

  烏雅青黛心中狂喜,即便拚命按捺,依然流露在臉上,連聲音都帶著一絲喜悅的顫抖:「皇上——這叫步步生蓮。」

  「是嗎?」弘曆笑了一聲,也不知是不是她心裡的錯覺,烏雅青黛覺得這笑聲有些冷,有些可怕,下一刻,她聽見弘曆冷冷道,「把她的鞋子脫了,朕看看!」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7 08:15 PM

第六章 命在掌中

  ……發生了什麼事?

  事情來得太過突然,烏雅青黛抬起臉,先前的喜色還凝固在臉上,迎面就過來兩個小太監,四隻胳膊重重將她押在地上,然後大太監親自扒下她右腳的繡鞋,亮出鞋底,舉至御前。

  弘曆只看了一眼,便冷笑起來:「原來是把鞋底雕作了蓮花之形。」

  慧貴妃招招手,大太監忙將鞋底舉至她面前,她看了一眼,便笑道:「鞋底還填充了細粉,難怪留下印記,倒是頗有心思呢!」

  她還在笑,弘曆臉上卻沒了一絲笑意,他厲聲道:「來人,叉出去!」

  烏雅青黛這才回過神來,雙膝一軟跪在地上,連滾帶爬的爬至御前,臉上梨花帶淚:「皇上,皇上,臣女只是仿照步步生蓮,想要博個頭彩,皇上寬恕,皇上寬恕!貴妃娘娘,救救臣女!皇后!皇后救救臣女!」

  弘曆與慧貴妃皆面無表情,唯有富察皇后嘆了口氣,側首對弘曆道:「皇上,秀女想要拔個頭籌,也沒有什麼不對,您若是不喜歡,賜花就是了,這樣驅逐出宮,她以後有何顏面見人?」

  「是啊皇上!」烏雅青黛掙開兩名太監的手,狼狽的撲倒在弘曆面前,「臣女入宮待選,若被驅逐出去,會給家族蒙羞,今後如何自處!求您,求您饒了臣女吧!」

  言罷,她跪伏在地,額頭咚咚咚磕得響亮,姿態幾乎與先前的吉祥重合,只是那時她不肯放過吉祥,如今弘曆也不肯放過她。

  「朕早已明令,禁止漢軍旗秀女纏足,可這次閱選,纏足者絕非一二人!」弘曆聲色冷淡,「非但漢軍旗如此,連烏雅氏也學此等奢靡頹廢風氣,潘玉奴是妖妃,蕭寶卷是昏君,你如今學她,是要禍亂朝綱嗎!這樣的女子進了宮,一定會惹出是非,朕不但要將她驅逐出宮,還要將她的父親按違例治罪,以儆傚尤!」

  「不,不!」烏雅青黛還想爭辯些什麼,但兩條雄壯的胳膊已經從她身後伸出,鐵鉗一樣鉗住她的胳膊,將她往門外拖去。

  「不要,皇上!不要啊!臣女知錯了!臣女真的知錯了!」烏雅青黛如同即將送入屠宰場的牛馬,拚命掙紮著,撕心裂肺的哭喊著,「對了,是那賤婢,是那賤婢害了臣女!不是我,往鞋底塗抹香粉的主意不是我……嗚!」

  恐她大吵大鬧,驚擾聖駕,身旁一名太監伸出蒲扇似的手,一把摀住了她的嘴,五根手指堵住了她的聲音,也堵住了她最後的機會。

  「嗚,嗚嗚……」

  嗚咽聲漸漸遠去,地上空餘兩串蓮花印,證明那個名叫烏雅青黛的女子曾經來過。

  「來人,把地板清理乾淨。」弘曆冷冷道,「看著就讓人不舒服。」

  「是!」幾名宮女急忙持掃帚而來。

  於是烏雅青黛最後一點痕跡,也就這樣從宮裡面消失了。

  「哎呀,那個……像不像烏雅姐姐?」

  御花園待選處,一眾秀女正等候著唱名,先前幾個前腳剛進門,後腳就被賜花出來了,而烏雅青黛進去之後,卻遲遲沒有出來,眾人心中羨豔,暗地裡討論,只怕烏雅青黛已經被皇上給看中了。

  豈料大門一開,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被兩名太監拖了出來。

  「這樣一個瘋婆子,怎麼會是烏雅姐姐呢……」有人反駁。

  「可她身上明明穿著烏雅姐姐的衣服……」有人一針見血。

  那披頭散髮的女子身上果穿著烏雅青黛的衣裳,不僅如此,耳垂手腕上也都戴著烏雅青黛的首飾,若說有什麼地方與先前不一樣,或許就是她的腳了,一雙裹成三寸的小腳拖曳在地上,漂亮的蓮花鞋已經不知所蹤。

  「好疼,好疼啊……」那披頭散髮的女子哭道,發出的分明就是烏雅青黛的聲音,「我的腳,我的腳……」

  沒了鞋子,皮肉就遭了罪,那雙沒了鞋的雪白小腳拖曳在地上,沒能留下迤邐的蓮花印,反倒是被石頭磨出了兩行血跡,蜿蜿蜒蜒的隨她而行,如同兩條血紅色的,扭曲的蛇。

  「賤婢,是你害了我!」烏雅青黛忽然發出一聲淒厲叫聲,「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眾秀女被這一幕嚇得噤若寒蟬,好半天都無人說話。

  尤其是生性膽小的陸晚晚,整個人都已經靠在了納蘭淳雪身上,雙手緊攥著對方的袖子,聲音發著抖:「好可怕,她到底做錯了什麼,皇上要這樣懲罰她?」

  納蘭淳雪盯著地上的血痕,若有所思片刻,忽然低聲道:「會不會是因為皇上不喜歡她的鞋子?」

  「怎麼會?」陸晚晚手掩櫻唇,有些驚訝的問,「步步生蓮,何等別緻,皇上怎會不喜歡呢?」

  「皇上的愛好,你我這種剛進宮的人,又怎麼會知道呢。」納蘭淳雪沉聲道,「但那個小宮女呢,她知道嗎?」

  「你是說先前那個漂亮小宮女?」陸晚晚似乎對對方頗有好感,不由自主的為對方說了句話,「人家也是剛進宮的小宮女,我們不知道的事,她又怎麼會知道呢?」

  「說得也是。」納蘭淳雪也覺得不可能,她們這些秀女都不知道的事情,一個新進宮的宮女更不可能知道,更可能是烏雅青黛運氣不好,偏生穿了一雙讓皇上生厭的鞋子。

  但如果那個小宮女知道呢?

  「如果她知道的話……」納蘭淳雪心想,「那與其說是烏雅青黛將鞋子放在了她的手心裡,倒不如說是將自己的命放在了她的手心裡,由她擺佈!」

  這個可能性讓納蘭淳雪心中發冷,忍不住喃喃一聲:「說起來,那個小宮女……叫什麼名字來著?」

  「瓔珞。」

  「怎麼了?」魏瓔珞停下手裡的針線,轉頭望向吉祥。

  吉祥欲言又止,這時造辦處繡坊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名青衣太監跨過門檻走了進來,吉祥忙低頭繼續手裡的針線活。

  「吳總管。」負責指導新進宮女針線活的張嬤嬤則迎了上去。

  吳書來擺擺手,免了她的禮:「我來瞧瞧今年新進的宮女。」

  張嬤嬤乖順的退到他身後,兩人一前一後,在一個個宮女身後走過。

  「咳!」吳書來忽然輕咳一聲。

  聲音雖輕,卻有不少宮女歪了手裡的針,之後雖然立刻繼續手裡的活計,但動作都比先前快了一拍,無非是想給吳書來留一個飛針走線的好印象。

  始終不緊不慢的,似乎只有一個魏瓔珞。

  「總還算有個老成持重的。」吳書來負手站在魏瓔珞身後,滿意的點點頭,然後抬腳走到吉祥身後。

  「……還有些,是需要好生調教的。」

  吉祥的小臉燥得通紅,天氣不算熱,她的鬢角卻沁出汗來,一咬牙,加快了手上的速度,結果一針紮在自己手指上,疼得低叫一聲,忙將指頭含在自己嘴裡。

  身後的吳書來搖了搖頭,從她身後離開。

  他走後,吉祥不再繡了,只是低著頭發呆。

  「……怎麼了?」魏瓔珞停下手裡的動作,歪頭看過去,然後眉頭一蹙,暗道糟糕。

  只見吉祥手中的繡繃上,一副刺繡繡了一半,繡工有些差強人意,但這也不能全怪吉祥。她的右手先前才被烏雅青黛給踩過,雖然事後經過了處理,但還是黑腫了一大圈,又請不到假,只能帶咬緊牙關,帶傷做工。

  只是現在,雪白的繡布處染上了一團殷紅血跡,也不知是吉祥剛剛不小心扎破了手指頭,把血滴在了上頭,還是舊傷發作,血從紗布中滲了出來。

  但無論如何,這幅繡品算是毀了。

  「怎,怎麼辦……」吉祥帶著哭腔,伸手去擦。

  「吉祥,別……」魏瓔珞阻止的晚了。

  原先只有不起眼的一滴血跡,結果被她這樣一擦,擦成了顯眼的一小團,連掩飾都難掩飾過去。

  同在一處刺繡的還有兩人,一個是錦繡,還一個是吉祥的同鄉人玲瓏,錦繡瞥見這一幕,本性使然,薄唇裡立刻吐出風涼話來:「宮女也要伶俐聰明,你這麼笨,遲早也要趕出宮,別白費力氣了!」

  玲瓏倒還講些同鄉情誼,面露同情道:「真可惜。」

  「玲瓏!」吉祥紅了眼圈,一團孩子氣的哽咽道,「咱們從小一塊兒長大的,你幫我想想法子,好不好?」

  同鄉歸同鄉,但在這樣的麻煩事面前,玲瓏寧可沒這個同鄉,立時拒絕道:「我能有什麼法子,自己還沒繡好呢!」

  吉祥忍不住回頭一望,繡坊裡立著一張檀木桌,桌上一台獸紋銅製香爐,香爐裡插著一根香,如今已經燒了一半,等到剩下半截也燒成灰,就是交繡品的時間了。

  「我該怎麼辦啊……」吉祥喃喃一聲,眼淚再也忍不住落了下來,淚落之時,卻覺手中一輕,她回過頭來,恰見魏瓔珞將她的繡繃拿了過去,然後將自己的繡繃遞了過來。

  吉祥一臉震驚:「你……」

  「把眼淚擦乾淨。」魏瓔珞交換完兩人的繡繃,頭也不抬的說,「別叫嬤嬤看見了。」

  她動作很快,看見這一幕的人並不多,吉祥,錦繡,玲瓏面面相覷片刻,最後是玲瓏先開口說話,她壓低聲音道:「你瘋了?這繡帕原本要繡金色鯉魚,有這血污,無論如何救不回來了!還有半柱香時間,也來不及重新繡啊!」

  魏瓔珞眯起眼睛,細細打量了手中繡品片刻,然後重新捻針拿線,對忐忑不安的吉祥微微一笑道:「牡丹還差兩針,你幫我繡完吧。」

  「瓔珞,你可想清楚了?」玲瓏忍不住問。

  不等魏瓔珞開口,錦繡便已嗤笑一聲:「你管她做什麼,逞能!」

  吉祥呆呆看著手中的繡繃,忽然一把將它塞回瓔珞手中,不斷搖頭道:「拿走拿走,我不能連累你,快把我的繡繃還給我吧!」

  魏瓔珞輕輕將右手一抬,擋住了遞來的繡繃,然後妙目一斜,望向一側。

  吉祥隨她目光看去,見嬤嬤正朝這個方向走來,頓時不敢再說話,匆忙拿起手裡的針線跟繡繃。

  然後她微微一呆。

  手中的繡繃繡的是牡丹,國色天香,栩栩如生,只差最後幾針。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7 08:17 PM

第七章 高下之分

  「時辰到!」

  無論繡完還是沒繡完,宮女們都停下了手,宛如科舉學子於放榜日等著成績般,滿懷期待又憂心忡忡的望向張嬤嬤。

  原本該由張嬤嬤來檢驗繡品的水平,但現在有吳書來在,她果斷將這權利讓了出來,恭恭敬敬的對他時候:「請吳總管品評。」

  「我怎好越俎代庖,還是你來吧。」吳書來笑笑。

  「能得吳總管評點一二,是這群宮女的福氣。」張嬤嬤恭維道。

  「好吧。」吳總管摸了摸光潔的下巴,笑道,「左右現在沒什麼要緊事,就看看吧。」

  張嬤嬤立馬對眾宮女道:「還不快謝過吳總管?」

  「謝吳總管!」

  吳書來抬手一按,將眾女的聲音壓了下來,然後負手走來,一樣一樣的評點眾女手中的繡品。

  說是評點,但大多數時候只有搖頭與點頭,直輪到錦繡時,他才難得的說了一句話:「嗯,繡工精巧,不錯。」

  雖只是短短七個字,卻足以讓錦繡壓過先前那一群點頭與搖頭,她忍不住喜形於色,正要借此機會與吳書來攀談幾句,卻聽咦一聲,抬頭一看,吳書來已從她面前走過,停在了玲瓏面前。

  「這是……」吳書來面帶驚訝道。

  錦繡瞥去一眼,有些酸溜溜的心想:不過是一隻野貓,有何稀奇的?

  玲瓏繡的是一隻叢中貓,花葉稀疏,紅白相間,一隻紋路斑斕的狸花貓從叢中探出頭來,神態嬌憨,尤其是貓身上的毛,明暗交織,深淺各異,乍一眼望去,活靈活現,彷彿將一隻真貓縫在了繡繃裡。

  只論針法,與錦繡手中的海棠春睡圖差不了多少,然而玲瓏將帕子一反,笑道:「回稟吳總管,是雙面繡。」

  只見帕子反面,竟也有一隻貓兒。

  同樣的叢中探頭,同樣的神態嬌憨,就連身上的毛皮,也與正面那隻貓兒一模一樣。

  「好,好。」吳書來將繡繃遞與張嬤嬤看,「你瞧如何?」

  張嬤嬤眯眼看去,她久在繡坊做事,眼光自與吳書來不同,只覺針腳不夠細密,有幾處色彩也出了錯,顯有趕工之疑,但這些她一樣沒指出來,只是笑道:「既然吳總管說好,那定然是好的。」

  錦繡聞言面露不悅,她只得了一個好字,玲瓏卻得了兩個,一個來自吳總管,還一個來自張嬤嬤,不過是只村中野貓,到底哪兒比她強?

  吳書來並未在玲瓏面前停留太久,他位高權重,什麼樣的好東西沒見過,之所以連說兩個好字,實是矮子裡選高子,在這一批新進宮女中,這幅雙面繡應該是最好的……

  不對。

  吳書來停在吉祥面前,盯著她手中的繡品,久久不言語。

  他的沉默帶給吉祥無盡的壓力,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吉祥的鼻息漸漸變得沉重起來,甚至連膝蓋都有些發軟,隨時隨地都能給他跪下去。

  「這牡丹生動逼真,形神具備,好,好,好!」吳總管再次開口,竟是連說三個好,然後一鎚定音道,「老夫在宮中多年,也很少見到這樣非凡的繡工,當得第一,當得第一!」

  兩個好字已讓錦繡變色,三個好字一出,她直接冷笑道:「總管不如先看看魏瓔珞的刺繡,我瞧她繡得最慢,一定最好啦!」

  吳書來皺皺眉,張嬤嬤將他的神色變化看在眼裡,立刻開口訓斥:「誰讓你說話的!」

  錦繡面色一白,垂下頭去。

  「無妨。」吳書來淡淡道,「誰是魏瓔珞。」

  眾人齊齊朝魏瓔珞看去。

  吳書來緩步走到魏瓔珞面前,神色淡淡:「繡的是什麼,我看看。」

  「是。」魏瓔珞揭開反扣的繡繃,一副色彩明亮的錦雞圖映入眾人眼簾。

  原先吉祥繡了一半的金色鯉魚,竟在短短半支香時間裡,被她改成了一隻金羽錦雞,錦雞望日,長翎舒展於身後,根根翎羽皆泛著金色陽光,整副繡品富貴堂皇,尤其是雞冠一抹紅,鮮豔似血,為點睛之筆。

  ——而這處點睛之筆,恰恰是先前的敗筆。

  在場只有寥寥幾人知道,那雞冠之所以如此鮮豔如血,是因為裡面滲著真正的血,吉祥先前擦在繡布上的血,被魏瓔珞巧妙一變,變成了雞冠上的一抹紅。

  旁人不曉得當中內幕,只欣賞其針法以及寓意,連一貫挑剔的張嬤嬤見了這幅繡品之後,都難得的讚道:「心思巧,針法也好,這屆的宮女,可真是人才輩出!」

  錦繡滿心不服,她刻意將吳書來引去魏瓔珞那,可不是為了讓她得貴人另眼相看的,薄唇一張,正要站出來告狀,卻被身旁的玲瓏一把扯住。

  「你幹什……」錦繡話未說完,身旁不遠處的一個小宮女忽然開口道:「總管,魏瓔珞代人作弊!」

  此言一出,整個繡坊鴉雀無聲。

  山有高低,水有深淺,人與人之間總在爭個高下,宮女們如此,秀女們也如此。

  「侍郎納蘭永壽之女納蘭淳雪,年十六!」

  御花園延暉閣樓中,選秀還在繼續。

  「說起來,那個小宮女……叫什麼名字來著?」納蘭淳雪停下思考,心道,「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納蘭淳雪,輪到你上場了。」

  她收斂起有些紛亂的心思,低眉順眼的走到弘曆面前,行禮道:「臣女納蘭淳雪,見過皇上。」

  似是被先前的事壞了興致,弘曆此刻的表情十分冷漠,隱隱透著一絲不耐煩,他盯著納蘭淳雪不說話,這份沉默猶如烏雲壓頂,使得殿內所有人都大氣不敢出。

  「你耳朵上是怎麼回事?」弘曆忽然道。

  眾人膽顫心驚,先前他也問過類似的話,既:「你腳上是怎麼回事?」

  之後烏雅青黛就倒了大黴,門外的石階上現在還殘留著她的血跡,長長兩條,宮人們正急急忙忙用清水沖洗,免得待會日頭一大,引來蟲蠅。

  納蘭淳雪自然也感覺到了氣氛不對,說不怕是假的,但是她這人與別不同,越是這種時候,她就越發冷靜。

  「回皇上的話。」她姿態端嫻的立在原地,回道,「臣女阿瑪常說,女子一耳帶三鉗,穿花盆鞋,乃是老祖宗留下的規矩,若是一朝拋棄,傚法漢女一耳一墜,就是忘了祖宗。」

  秀女五人一批,與她一同進門候選的還有四人,她這話一出,三個不自覺垂下頭來,還一個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上頭只垂著一隻耳墜。

  五人裡,唯有納蘭淳雪,一隻耳朵上戴著三隻名貴耳環,紅藍白交相輝映,一眼望去,與別不同。

  先前有人問她為何要如此裝扮,她笑而不答,原來不是不答,而是要在一個特定的場合,特定的人面前回答。

  「說得不錯!」弘曆果然龍心大悅,將手往桌上一拍,「大清入關多年,滿洲舊俗漸漸沒落,朕讓他們學漢文,識禮教,可沒叫他們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言罷,他朝大太監點點頭。

  大太監會意,高聲道:「留牌子!」

  納蘭淳雪福了福,姿態一如既往的端嫻,頗有一種不驕不躁,不喜不憂的從容之態。

  「光祿寺少卿陸士隆之女陸晚晚,年十六!」

  有納蘭淳雪珠玉在前,便襯得陸晚晚頗有些小家子氣。

  她太膽小,也太緊張了,以至於一時之間連路都忘了怎麼走,一路同手同腳的行至御前,不等她抬頭露出自己足以驚豔時光的容貌,便已得了弘曆一聲輕笑。

  「朕還有奏章要批。」弘曆起身道,「先走了。」

  「皇上!」富察皇后忙道,「這兒怎麼辦?」

  弘曆伸了個懶腰,心不在焉的自陸晚晚身旁走過,丟下一聲:「皇后,你看著處置吧,朕信任你的眼光!」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丟下眾人面面相覷。

  慧貴妃懶洋洋將手往身旁一抬,搭在侍女手中,任她將自己攙扶而起:「既然皇上都走了,可見沒什麼看頭,臣妾先行告退。」

  說完,她不等皇后開口,便施施然離去了。

  富察皇后嘆了口氣,和顏悅色地看向陸晚晚。

  她身上自有一種母儀天下的氣質,尤其是她的目光,溫柔的彷彿母親看著自己的兒女,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之下,陸晚晚長出一口氣,漸漸鎮定下來。

  她的表情變化落在納蘭淳雪眼中,心裡不由得浮出一句:「她不是我的對手……」

  陸晚晚的美貌乃眾秀女之首,她卻全然不懂發揮自己的優勢,反而讓機會從自己身邊擦肩而過。且生性膽小,猶如菟絲花般,總在尋找一顆能夠為她遮風避雨的大樹攀附。

  也不想想這裡是什麼地方,這裡是後宮。

  過於依賴一個人,就等同於將自己的命運交到了對方手裡。

  「她不是我的對手……我的對手會是誰呢?」納蘭淳雪想到這裡,眼前竟不由得浮現出一個青色的身影。

  青色是她身上的衣服——新進宮女的服色。

  「我怎會想到她?」納蘭淳雪忍不住失笑一聲,在心裡對自己說,「我是留了牌子的秀女,她是地位卑微的宮女,她連與我平起平坐的資格都沒有,又哪有有機會,與我爭個高下?」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7 08:19 PM

第八章 作弊

  選秀一事接近尾聲,繡坊之中,追究作弊一事卻還剛剛開始。

  「我親眼瞧見的。」一名宮女指著魏瓔珞說,「吉祥的帕子落了血污,是魏瓔珞交換了繡繃,替她繡完了!宮裡早有規矩,一旦有人作弊,兩個人要一塊兒趕出去!」

  「哦?」吳書來一眼瞥來,「是這樣嗎?」

  魏瓔珞望了那志得意滿的宮女一眼,只覺可笑。

  她原先以為告密的會是錦繡,哪知道最後跳出來的,竟是個不相干的人。

  真是可笑,錦繡這麼做還情有可原,少一個競爭對手,她在繡坊裡就是個數一數二的人物,但這個宮女是什麼東西?容貌繡工皆為次品,即便將魏瓔珞驅走,她也上不得檯面,且沒人會喜歡一個背後告密的人,所有宮女都會因此防備著她,她這樣做有什麼好處?還是說嫉妒就有這麼大的力量?足以讓她損人不利己。

  撲通一聲,吉祥跪在了地上,帶著哭腔:「我,我……」、

  「什麼你啊我啊,支支吾吾的,一點規矩不懂。」張嬤嬤冷著臉訓斥道,「總管問你話,怎麼不回答!」

  「是我!」吉祥一咬牙,便要將所有的責任往自己身上攬,「都是因為我……」

  「噗嗤。」

  一聲輕笑打斷了她的話,眾人齊齊望去,都想看看是誰這樣大膽,居然敢在這個時候笑出聲來。

  ……竟是魏瓔珞。

  吳書來原以為她是個老成持重的人,對她還頗有幾分好感,如今見她這樣不知輕重,面色便淡了下來,問:「你笑什麼。」

  「笑可笑之人。」魏瓔珞走到吉祥的繡繃前,「誰說我們作弊了,看。」

  她將手中的錦雞圖靠在吉祥的牡丹圖旁,然後柳暗花明,又見一村。

  「這是……」吳書來驚得睜大眼睛。

  吉祥的牡丹圖富麗堂皇,若硬要說有什麼缺點,那就是少了些生氣,與之相反,魏瓔珞的錦雞圖栩栩如生,若硬要說有什麼缺點的話,那就是除卻雞冠一抹紅,其餘地方皆為一色,一眼望去還好,看久了,便覺得顏色有些太過單調。

  如今兩樣配在一起,居然天衣無縫。

  牡丹以其國色壯麗了兩幅繡品的顏色,錦雞則以其傲態提升了兩幅繡品的氣度,不,哪裡是兩幅繡品……

  「這本就是一副繡品,名為——牡丹錦雞圖。」魏瓔珞笑道,「因為耗時太長,故由我與吉祥合作完成。」

  「才不是這樣呢!」告發她的宮女急忙道,「你們,你們……」

  「敢問一句。」魏瓔珞笑著對她說,「我將繡繃交給吉祥的時候,牡丹是否並未全部繡完?」

  宮女張了張嘴,卻又說不出什麼狡辯的話。

  雖說大夥在同一個繡坊裡做工,但彼此坐得有些距離,知道事情前因後果的,只有魏瓔珞身旁的三個人,也就是吉祥,錦繡,以及玲瓏。這宮女估摸著是偷聽了她們講話,但未必清楚整件事,也就不可能知道吉祥最開始繡的並非金雞,而是金鯉。

  故魏瓔珞一試探,就試探出了她的深淺,見她一副無話可說的樣子,魏瓔珞立刻心裡有數,當即大著膽子往下說:「同理,吉祥把錦雞圖遞給我的時候,同樣也只有寥寥幾針,不是嗎?既然都是未完成的繡圖,何來作弊一說?」

  眾人啞然,然後一同看向張嬤嬤。

  「這……」張嬤嬤有些為難道,「宮裡面可沒有這樣的先例,吳總管……您看?」

  吳總管瞥了她一眼,心道難怪這老貨一輩子只能待在繡坊裡,竟連這麼一件小事都看不透。

  與張嬤嬤不同,吳總管在宮中摸爬滾打數十年,什麼樣的齷蹉事沒見過,他只聽了幾句,便已猜中整件事的前因後果,曉得這件事的確是魏瓔珞在作弊。

  可這有什麼關係?

  「好!」吳書來忽然哈哈一笑,別有深意的對魏瓔珞道,「果然好心思!」

  魏瓔珞眼神一動,垂下頭去:「謝吳總管誇獎。」

  她心裡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只怕瞞不過眼前這位大太監,卻不知道對方會如何處置她?

  吳書來看她的眼神頗為欣賞,作弊算什麼?他看重的是這孩子頭腦清晰,作弊的同時,已經先準備好了後手,若有人告密,她立刻就能反將一軍。

  這樣聰明的孩子前途不可限量,至少不會如張嬤嬤一樣,一輩子消磨在小小一間繡坊之中,與繡繃針線為伴。

  「宮裡得用之人,就得少說話,多辦事。」吳書來決定在對方發跡之前,給她一點小小的面子,順便處理一下某些蠢物,「還有……主子最討厭搬弄是非的蠢東西……」

  他目光往告密宮女身上一瞥,嗓音淡淡:「拉下去,除名。」

  告密宮女怎也想不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她呆呆在原地站了片刻,直到兩名小太監扣住她的雙臂,她才回過神來,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哭道:「吳總管,我知錯了!我再也不亂說話了,吳總管!」

  吳書來笑著搖搖頭。

  蠢貨就是蠢貨,連自己為什麼受罰都搞不清楚。

  她是因為亂說話而受罰嗎?不是的,她受罰的原因,更多是因為她沒將事做好——若想陷害一個人,就要做好萬全之策,即便害不死人,也不能將自己搭進去,這都不懂,還想待在宮裡頭?

  讓她早些出宮反而是為她好,這樣的腦子,繼續留在宮裡,不是蹉跎成白頭宮女,就是被人一口吞了。

  告密宮女的哭聲很快就聽不見了,她被兩個小太監拉了出去,這一別只怕是永別,從此宮裡宮外,兩不相見。

  「時候也不早了,我該走了。」吳書來臨走之時,又看了魏瓔珞一眼,笑道,「今兒有四個丫頭繡活都很出眾,以後就留在繡坊吧。」

  「是。」張嬤嬤恭恭敬敬的跟在他身後,「吳總管,我送您。」

  待到他兩的背影消失,吉祥再也沒了力氣,整個人往魏瓔珞身上一癱:「總算結束了……」

  眼角餘光掃過四周各異的目光,魏瓔珞漫不經心的說:「是啊,暫時結束了。」

  送完吳書來,時間已接近傍晚,日頭西落,餘暉遍灑,殘陽染紅了乾清門,守門太監立在門前,大喊一聲:「下錢糧(鎖鑰)啦!」

  緩慢沉重的關門聲響起,漸漸閉合的大門,將最後一絲餘暉關在了門外。

  同時關上的還有繡坊的大門,魏瓔珞是最後一個出來的,一天之中發生了那麼多事,再加上她幾乎是以一己之力繡了兩幅繡品,故心神俱憊,臉色微微有些發白。

  「你還好吧。」吉祥靠在她身旁,有些擔憂的問,「要是覺得累,就靠著我走。」

  魏瓔珞抿嘴笑笑,沒有拒絕她的好意,輕輕的將自己的肩膀靠在對方肩上,如同兩人先前繡的錦雞牡丹圖,彼此相依相偎,相互依靠。

  她兩走在最後,長長一串青衣,彷彿歸巢的倦鳥,跟在領頭的方姑姑身後。這位方姑姑是入宮多年的大宮女,負責調教她們這群新進宮的小宮女,她領著眾人走在漸顯昏暗的甬道中,甬道兩側樹影婆娑,落下的叢叢樹影,將光潔的石板染成淡淡墨色。

  方姑姑忽然腳步一停,聲音有些急促:「快,都背過身去!」

  說完,自己先一個面向牆壁。

  眾宮女不明就裡,但也一個一個學她的樣,背過身去,面向牆壁站著。

  但總有一兩個不聽話的宮女,心中騷動,眼睛也跟著亂動,譬如錦繡。她悄悄轉頭看去,只見甬道盡頭,飄出兩盞紅色燈籠,接著是四盞,六盞……

  兩行宮女魚貫而出,手中提著精緻的大紅燈籠,紅色燭光透過燈籠紙落在地上,宛如鋪開一條華美的大紅地攤,一架華麗的儀仗自紅地毯上過,上頭抬著一名美豔動人的女子,她似乎有些累了,正閉著雙眼,半倚在儀仗上假寐,手腕上纏繞的碧玉珠串隨著儀仗的移動,輕輕晃動著,交擊一處時,發出悅耳聲響,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錦繡的眼睛追著那珠串,痴痴不肯離開,直至張姑姑一巴掌抽在她臉上,她才驚覺儀仗已經離開。

  「瞅什麼呢?」方姑姑冷著臉道,「不想要命了?」

  錦繡抬手摸著自己有些發燙的臉,分不清這燙是因為疼,還是因為心頭的熱,她痴痴望著儀仗消失的方向:「那就是妃嬪儀駕啊……」

  方姑姑啐了一口:「沒見識的東西,只有皇后才能用儀駕,剛才過去的是慧貴妃,那稱儀仗。」

  玲瓏湊過來,有些好奇的問:「那其他妃嬪呢?」

  方姑姑斜了她一眼:「那叫采仗!不過,就算是采仗也只有一宮主位才能用,其他人,甭想!」

  新進宮人總是充滿好奇,一時間嘰嘰喳喳,不斷有各種問題問起,方姑姑雖然一臉不耐煩,但偶爾也會回答了幾句,以顯示自己這個大宮女的見多識廣。

  魏瓔珞不動聲色的聽著,將宮女們的每個問題,方姑姑給出的每個答案,都牢牢的記在心裡,她相信這些都是線索,而只要她收集到足夠多的線索,她就能……找出謀害姐姐的凶手!

  「姑姑。」身旁的吉祥卻沒她那樣重的心思,她跟其餘小宮女沒兩樣,問出的問題也一樣沒什麼水準,「那慧貴妃這是要去哪裡啊?」

  方姑姑嗤笑一聲:「主子去哪兒,不用你惦記!別看了,眼睛從框裡掉出來,你們也沒那個命,走吧!」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7 08:20 PM

第九章 爭執

  方姑姑將一群小宮女們領進宮女所。

  「執帚、刺繡考核,你們便是正式的宮女。」方姑姑嚴厲的目光往眾人身上一掃,「從此住在這兒,歸我管束。」

  眾人四下打量自己日後的住處,只見窗明几淨,桌椅俱全,牆上還掛著一副觀音圖,觀音慈眉善目,手持淨瓶,當中插著幾根碧綠柳葉,哪裡像是下人的住處,比得上民間一些小富人家的小姐閨房了。

  尤其是桌子上還放著兩隻盤子,一個盛著豌豆黃,一個盛著芸豆糕,御廚的手藝自不是民間小店能比,一個個小巧可愛,剔透玲瓏,走近一看,上頭還雕著小鳥圖,翎羽分明,堪比藝術品。

  吉祥立刻咽起口水,她家中並不富裕,家人將她送進宮,就是為了家裡能少張嘴,因挨餓的時候多了,故而這兩盤子點心對她的吸引力,比慧貴妃手腕上的翡翠珠串的吸引力還大,她兩眼直直盯著兩盤點心,問:「姑姑,這是給我們準備的夜宵嗎?」

  「是給你們準備的。」方姑姑道,吉祥臉上剛露出一絲喜色,便聽見她補了一句,「但只許看,不許吃。」

  吉祥聞言一愣:「為什麼?」

  「你們進宮是來伺候人的,不是來當小姐的。」方姑姑冷冷教訓道,「手腳要利落,形容更要乾淨整潔,尤其身上不能有髒味兒,否則給貴人聞見了,那叫大不敬,你們要遭殃,我也落不得好,故而這魚肉是斷斷沾不得的,一頓飯也許吃個八分飽,免得你們老出恭。」

  言下之意,連飯都不許吃飽,夜宵更是想也別想。

  「時候不早了,你們睡吧。」方姑姑環顧眾人,目光尤其在吉祥臉上停了一會,眯眼道,「明兒早上我過來,如果盤子裡的東西少了……」

  吉祥心虛的低下頭。

  其餘人也跟她一樣低眉順眼,木頭人一樣立在原地,直到方姑姑離開,這群木頭立時活了過來,一個個爭搶起屋內床鋪來。

  「我睡這!」

  「不,這鋪子是我先看中的!」

  「你看中就是你的?」

  吉祥是個行動派,在別人還在為一個靠窗的位置爭執不下時,她已搶先跳上炕頭,搶下這屋內最好的位置,然後回頭一笑:「來啊!」

  「哎!」玲瓏以為她在喊自己,心想這同鄉人還挺夠意思,正要抬腳走過去,卻見她不停搖著手喊:「瓔珞,瓔珞快過來,我給你佔了個好位置!」

  玲瓏邁出去的腳停在空中,內心尷尬無比,只覺得屋裡每個人都在看她,羞得臉也紅了。

  魏瓔珞將這一幕看在眼裡,心中有些無奈,吉祥心底雖好,但卻有些心直口快,不懂得自己一句無心的話可能會得罪人,日後她可得好好說說她,但現在麼,忙碌一天下來,魏瓔珞也累了,她提著包袱爬上炕頭,吉祥接過她手裡的包袱,親暱的對她笑:「瓔珞,今天多謝你了。」

  「多大點事,你已經謝了我一天了。」魏瓔珞環顧四周,「對了,這屋子裡,住的都是新來的宮女嗎?」

  「是啊,怎麼了?」吉祥疑惑的看著她。

  「沒什麼。」魏瓔珞微微一笑,「我只是在想,若是有一兩個比我們早進宮的宮女姐姐在就好了,我們可以跟她多討教討教宮裡的規矩,免得日後行事,不小心犯了忌諱。」

  「你說得是。」吉祥對她的話全然信任,她輕輕嘆了口氣,眼睛又再次望向桌子上兩盤點心,「要不是怕犯了忌諱,我一個人就能吃光……」

  一聲嗤笑響起,這樣刻薄的笑聲也算獨樹一幟,兩人循聲望去,果見錦繡不知何時站在了她們身旁,對魏瓔珞笑道:「你也真是,她說什麼你都信啊?我看,哪裡是問什麼規矩,分明是某人想要巴結姑姑才對!」

  魏瓔珞若是反唇相譏還好,然而錦繡一頓譏諷,甚至換不來一個稍帶敵意的眼神。

  「時候不早了。」魏瓔珞甚至連一個眼神都吝於給她,轉頭對吉祥道,「咱們整整鋪子,早些歇下吧。」

  「嗯!」吉祥如同一個聽話的小妹妹,立時同她一起整起鋪子來,還特地將兩人的枕頭拉近到一處,這樣兩個人就能挨在一塊睡,若是睡不著,夜裡還能咬咬耳朵,說些悄悄話。

  錦繡只覺自己變成了一個自說自話的小丑,她不敢回頭,怕一回頭就看見一張張嘲笑她的面孔,情急之下,她一把拉住魏瓔珞的胳膊,怒道:「你倒是說句話啊!」

  「你幹什麼啊?」吉祥不滿的推了她一把,將她推離魏瓔珞身邊,「你很煩哎,瓔珞姐姐今天已經很累了,你能不能讓她早點休息啊?」

  「你不必這麼替她說話。」錦繡冷笑道,「你以為她真心幫你?我告訴你,她是為了在吳總管面前彰顯自個兒,你不過是她的一塊踏腳石,咱們全部都是她的踏腳石!」

  「你胡說!」吉祥性子急,立時從炕上跳了下來,袖子往上一卷,看似要跟錦繡動手了。

  「我說錯了嗎?」錦繡可不願意跟這個莽貨動手,這種傻人,下手沒個輕重,她身嬌肉貴可吃不消,急忙將話題指向魏瓔珞,「不信你問問她,今天大出風頭,是不是為了她自己?」

  魏瓔珞淡漠的瞥了她一眼,這人的小心思,她哪裡看不出來?

  回答不是,錦繡會說她狡辯,回答是,又立刻中她下懷,索性繼續無視她,將折好的被縟鋪開,人往被縟中一鑽,有些疲憊的聲音從被子裡傳來:「吉祥,過來。」

  「來了。」吉祥像個受主人召喚的小寵物一樣,很快就將錦繡落在腦後,脫了鞋襪往被縟裡鑽。

  「好啊,你不敢說話是不是?」錦繡見自己再次被無視,終於失去理智,她快步衝到桌前,桌上除卻兩盤點心,還放著一隻墨竹紋胖茶壺,她提起茶壺返回到瓔珞窗前,滿壺的茶水朝被魏瓔珞的褥上澆去。

  「啊!」吉祥從被縟裡跳了出來,朝錦繡大叫道,「錦繡,你幹什麼啊!」

  「叫她踩著我們上位,這就是下場。」錦繡得意的笑道,末了還不忘回頭問眾人,「你們說,我該不該這麼做?」

  笑聲此起彼伏,宮女們你一言我一語道:「該,就該這麼做!」

  「叫她出風頭!」

  「可不是,把咱們都比成爛泥了!」

  「以後可得長長記性,別為了出頭,這麼急功近利!」

  魏瓔珞慢慢從被縟裡爬出來,用手摸了摸身上這床被縟,只覺又沉又重,已經從外頭濕到裡頭,夜寒露重,蓋這樣一副濕被子,只怕會蓋出病來。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吉祥是挨著魏瓔珞睡的,她的被子也被潑了水,好在只濕了一個小角落,其餘地方還能睡人,狠狠瞪了那群落井下石的宮女一眼,她拉了拉魏瓔珞的胳膊,低聲說:「瓔珞姐,你睡過來,咱們兩個蓋一床被子。」

  魏瓔珞捏著自己的被縟看了片刻,忽然抬頭對她一笑:「稍等片刻。」

  說完,她扔下手中的濕被縟,踩著繡花鞋下了床,伸手推門,出屋去了,這舉動讓屋子裡的笑聲一止,眾人面面相覷,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緊張跟心虛。

  先前沒有為魏瓔珞說話的玲瓏,此刻終忍不住抱怨起來,她愁眉苦展的對錦繡道:「哎,你何苦去惹她,我看啊,她這會兒定是去姑姑那告狀了。」

  錦繡心中也有些不安,但她還是有些小聰明,眼珠子一轉,她高聲對屋子裡的宮女說:「今天她出的風頭還不夠多嗎?敢去告狀,咱們這兒這麼多張嘴,怕她不成!」

  眾宮女眼中一亮,心道是這個理。

  眾口鑠金,三人成虎,只要屋子裡的人一口咬定,是魏瓔珞自己弄濕了被縟,然後故意栽贓陷害給錦繡不就成了?

  她們這麼多人,魏瓔珞只有一個,又非親非故的,方姑姑憑什麼信她不信她們?

  「錦繡,你太壞了!」吉祥氣得跳腳,「我討厭你!」

  「是我壞,還是你那位瓔珞姐姐天生遭人厭啊?」錦繡掩唇一笑,問身周的人,「你們說呢!」

  「當然是魏瓔珞咯!」

  「早看她不順眼了。」

  「一個野心勃勃的壞東西,就知道拉踩我們……」

  笑聲罵聲嘈雜一片,吉祥雖然拚命替魏瓔珞反駁,但是雙拳尚且難敵四手,更何況是這麼多張嘴。加之吉祥嘴笨,比冷嘲熱諷的功夫,壓根不是這群人的對手,駁到最後,反將自己氣得半死,一張小臉脹得通紅,胸膛起伏道:「你們,你們這群……」

  「我們怎麼了,你倒是說啊!」錦繡伸手往她胸口一推,將她推到床上的濕被縟上,吉祥氣急,眼看著就要與她大打出手,忽然嘩啦一聲,一桶清水從錦繡身後潑來。

  「啊!!」錦繡尖叫一聲,瞬間就成了一隻落湯雞。

  她回過頭,瞪著身後提著水桶的魏瓔珞,怒道:「你幹什麼?」

  魏瓔珞微微一笑,提著剩下的半桶水,一路走一路澆,將所有人的被縟都浸在了水裡。但聞屋內尖叫聲四起,宮女們一個個從床上跳了下來,七嘴八舌的罵道:「瓔珞,你瘋了!」

  「太過分了!」

  「是啊,我們不過說你兩句,你居然這麼對我們?」

  「走!一起去找姑姑!」錦繡抬手擦了把臉上的水,她渾身上下都濕透了,水珠一個勁順著她的鬢髮以及衣角往下落,她眼神陰狠地盯了魏瓔珞一眼,然後抬腳往門外走,「我倒要看看,做出這樣的事,姑姑還能不能容你!」

  眼見事態發展到如此地步,吉祥有些急了:「別,別,大家不要去,瓔珞只是一時衝動,她不是故意的!瓔珞,你快說話呀!」

  魏瓔珞手一鬆,已經空無一物的木桶從她手中落下,骨溜骨溜滾至錦繡腳下。

  「讓她們去。」魏瓔珞似笑非笑道,「反正倒霉的只會是她們,不是我。」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7 08:21 PM

第十章 壓制

  「去啊。」魏瓔珞抬手指著房門,「我在這裡等你們,你們快去啊。」

  房門敞開著,夜風從外頭嗚嗚吹進來,一群剛剛還叫囂著要去告狀的宮女,腳下卻像塗了魚膠一樣,死死黏在地板上。

  「你真當我們不敢?」錦繡對左右宮女道,「走!」

  可這次卻沒人應和她。

  眾人雖然嫉妒魏瓔珞,但比嫉妒更多的,是忌憚。

  畢竟就在幾個時辰之前,就有一個宮女因她被驅逐,未等太陽落山就抱著一團藍布包袱,哭哭啼啼的出了宮,餘生再也別想踏足宮門半步。

  誰願步她後塵?

  魏瓔珞的目光從這群人臉上一一掃過,心中冷笑,不過一群牆頭草,哪邊風勁哪邊倒,錦繡強勢她們就倒錦繡那邊,覺得她難搞又倒向她這邊。

  目光重又回到錦繡臉上,魏瓔珞淡淡道:「你覺得我是在出風頭?我只是在幫吉祥而已,你也可以幫她,你們人人都能幫她,只是你們沒一個選擇這麼做,所以最後得到誇獎的是我,你們只記得我吳總管誇了我,怎麼不反省自己什麼都沒有去做?」

  「幫人作弊,你還有理了?」錦繡反唇相譏,「也是我心善,沒有當場揭發你們,你們哪兒繡的是什麼錦雞牡丹圖,吉祥先前繡的分明是條金魚……」

  「夠了!」魏瓔珞打斷她的話,冷冷道,「我懶得再跟你討論這事,你記住,我魏瓔珞這個人,你敬我一尺,我還你一丈,你今天怎麼對我,我事後必當百倍還你!好了,去啊,你們都去啊,去姑姑那!」

  「你!」錦繡心中已經有些怕了,但嘴上還是不饒人,聲色俱厲道,「你真當我不敢?」

  卻見魏瓔珞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朝錦繡走了過來。

  「你,你想做什麼?」錦繡被她嚇得後退幾步,手臂被她一挽,忍不住掙紮起來,「你幹什麼?你要帶我去哪?」

  「帶你去見姑姑啊。」魏瓔珞笑靨如花,拉著她往門外走,「再晚一些,恐怕姑姑就要睡了。」

  錦繡聞言目瞪口呆,她原以為魏瓔珞是在逞強,哪知道她居然真敢這麼做,忍不住問:「你,你真不怕被姑姑懲罰嗎?」

  「怕?該怕的人不是你嗎?」魏瓔珞笑吟吟道,「還記得之前那個宮女是怎麼被趕出去的嗎?‘主子最討厭搬弄是非的蠢東西’——這話吳總管才說完,你就給忘了?」

  錦繡聞言哆嗦了一下,那個抱著藍布包袱,於斜陽落日下,垂淚離宮的蕭索背影,又再次浮現在她的眼前。

  「我可沒有搬弄什麼是非,今晚上的事全是你給鬧出來的,大夥都看見了……」錦繡急忙道。

  「然後呢?」魏瓔珞憐憫的看著她,「你以為掌事姑姑那麼有空,替你慢慢斷出是非黑白啊!今天我們幾個人,就住在同一間屋子,但凡鬧出一點事,大夥就會一併被罰,搞不好還會一起被趕出去,你信不信?」

  「我,我不信……」錦繡語氣更弱。

  「不信,那我們現在就去試試。」魏瓔珞卻笑得更加鎮定自若,扯著她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錦繡嚇壞了,下意識的用另外一隻手抱住柱子不肯走,其餘宮女面面相覷一陣,也一個個衝了過來,抱手的抱手,抱腰的抱腰,還一個匆忙將門給關上了,然後七嘴八舌的勸道:「瓔珞,別這樣,都這麼晚了,打擾姑姑休息,你真不要命了嗎?」

  「就是,不就是一床被子的事嗎,何苦鬧到上面去?」

  「哎,說起來這事都是錦繡起的頭,錦繡,你給瓔珞道個歉,這事不就完了?」

  牆頭草迎風倒,生怕事情跟魏瓔珞說的那樣,鬧大以後,連累大夥一起受苦,眾宮女們紛紛將矛頭掉轉,指向了錦繡,千夫所指,無疾而終,被她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擠兌責難,錦繡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最後只得忍著一口怨氣,對魏瓔珞低頭道歉:「我知道錯了,瓔珞,你放手,我再也不說這事兒了。」

  「道個歉,這事就沒發生?」魏瓔珞笑道,「你真當我這麼好打發?」

  錦繡覺得自己一肚子委屈,眼睛裡忍不住飽含淚水,尖叫道:「那你還想怎樣,讓你抽幾巴掌嗎?行,你來啊……」

  咚咚咚!

  幾聲重重捶門聲打斷了她的話。

  「大半夜的,都在鬧什麼?」方姑姑的聲音隔門而來,「開門!」

  眾宮女立刻嚇傻,目光齊齊看向魏瓔珞,竟是不知不覺將她當成了主心骨,指望她給眾人拿主意。

  「馬上來!」魏瓔珞應了一聲,然後壓低聲音對眾宮女道,「還等什麼,把水桶跟地上的水漬清理一下,其他的我來解決。」

  她一聲令下,眾人立刻付諸於行動,宮女們匆匆忙忙將水桶藏到床底下,一時之間找不到掃撒工具,兩個宮女索性跪在地上,掏出帕子將水漬擦拭乾淨,等她們做完這一切,魏瓔珞才抬手鬆了鬆髮髻,一副剛剛從被窩裡爬出來的慵懶模樣,拉開房門道:「姑姑,這麼晚,您怎麼來了?」

  「吵成這個樣子,隔著十里遠我都能聽見,你讓我怎麼睡?」方姑姑走進門來,目光在眾宮女臉上一掃,「說說,這麼晚了,一個個不睡覺,都在吵些什麼?」

  「沒什麼。」魏瓔珞神情平靜道,「是我剛剛不小心,把茶壺打翻了,濕了床上的被縟,大夥正在幫我合計該怎麼辦呢。」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方姑姑臉色一沉,教訓道,「明兒自己拿出去曬乾,今兒晚上你就把被縟翻過來蓋吧,記住,不許再出聲,否則一併挨罰,聽見沒!」

  眾宮女急忙應道:「是!」

  哐噹一聲,房門再次關上。

  門內的宮女們齊齊鬆了一口氣,這一口氣吐完,人人都有些意興闌珊,睏意跟著上來,不少人直接往自己床上爬。

  錦繡同樣如此,偷雞不成蝕把米,本想給魏瓔珞找些不痛快,最後險些將自己的臉送上去給人抽,她不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反而因為今夜的事情,徹底記恨起了魏瓔珞……

  「遲早要給你好看。」錦繡心裡想著,忽見一隻手從旁邊伸來,將她的被縟從床上拖走,她吃了一驚,回頭望著對方道,「魏瓔珞,你拿我被子幹嘛?」

  魏瓔珞隨手一丟,將一床濕漉漉的被縟丟給她,然後將方姑姑先前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明兒自己拿出去曬乾,今兒晚上你就把被縟翻過來蓋吧。」

  「你想得美!」錦繡伸手去扯自己被縟,「把我被子還來!等等……你去哪?」

  魏瓔珞壓根不反抗,錦繡要,她就鬆手將被子還給了她,然後逕自往門外走:「我去找姑姑咯。」

  其餘宮女立刻不同意了,紛紛對錦繡怒目而視:「你夠了沒?」

  「還想連累我們?」

  「給她給她!」

  錦繡無可奈何,貝齒咬唇,唇上幾乎要滲出血來,萬般不情願的將手裡的被縟遞過去:「拿去!」

  「給我放床上,鋪好。」魏瓔珞負手而立,懶洋洋的吩咐道。

  你當我是你的傭人?錦繡被她氣得頭暈眼花,胸膛起伏了好久,才不情不願的下了床,將被縟丟到魏瓔珞床上,然後飛快回了自己炕上,用濕漉漉的被子將頭一蒙,被子微微顫抖,也不知是不是在裡面偷偷哭了。

  魏瓔珞也慢吞吞的回了炕上,眼角餘光向周圍一掃,不少人急忙避開了她的目光。

  有錦繡這個好榜樣在,相信這些人會消停一段時間,不會也不敢再找她麻煩。

  「瓔珞。」熄燭之後,吉祥靠在她身旁,小聲與她咬著耳朵:「你好厲害啊。」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想要不被人欺負,有時候只能心狠一些。」魏瓔珞懶洋洋的回道。

  吉祥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也不知將這話聽進去沒有。

  過了不久,耳邊傳來輕輕的鼾聲,魏瓔珞轉眼一看,這小姑娘已經睡著了,無奈笑笑,替她攏了攏身上的被子,真是個孩子,睡覺都不安分,被子都滑到腰上了,也不怕夜涼感冒。

  「真羨慕你。」她摸摸對方略帶一絲娃娃肥的臉,像摸著過去那個無憂無慮的自己,夜已深,她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最後實在是睡不著,只能睜著眼睛看著烏黑烏黑的天花板,心想:「我終於進繡坊了,可姐姐的事,我該從何下手呢……」

  繡坊離天子實在太遠了,她見不到他,只有手裡的繡品有可能見到他,但這有什麼用,她不是來奉獻自己手藝的,她是來為姐姐找回公道的。

  「別急,慢慢來。」魏瓔珞對自己說,「首先,我得先收集情報……兩種人,一種是在宮裡待得時間長的,還一種是地位高的,這兩種人知道的事情都多,我要想辦法結識這兩種人……」

  待得時間長的,方姑姑。

  而地位高的……

  魏瓔珞眼前浮現出一隻纏繞翡翠念珠的手腕。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7 09:23 PM

第十一章 后妃的畫

  哐當!

  一隻纏繞翡翠念珠的手腕向右一掃,一隻名貴的白釉八仙圖花瓶從桌上掃落,三年時間才出一個的貢品,頃刻之間碎成一地廢渣。

  嘉嬪進門就撞見這一幕,幾片碎渣還蹦跶到了她腳邊,嚇得她後退幾步,略帶驚恐道:「貴妃娘娘,好端端的,怎麼發這麼大脾氣?」

  儲秀宮內金碧輝煌,尤其一隻博古架,上頭置滿各種金銀玉器,古董奇珍,有西施用過的玉石枕,王昭君抱過的琵琶,貂蟬戴過的明月珰,以及楊貴妃用來盛荔枝的彩繪盤,如今全被慧貴妃毫不留情的掃到地上,氣沖沖道:「用不著你管,滾,有多遠,給本宮滾多遠!」

  嘉嬪無奈退出門,拉著門外的宮女問:「到底怎麼回事?」

  宮女小聲道:「您有所不知,貴妃剛回來的時候還好好兒的,誰料皇上賜了一幅《班姬辭輦圖》,娘娘看了頓時大發雷霆!」

  嘉嬪琢磨片刻,重又推門而入,笑道,「娘娘,聽說皇上賜了您一副《班姬辭輦圖》?恭喜恭喜!」

  「喜什麼?」慧貴妃氣得臉色發青,「漢成帝邀請班婕妤同車,班婕妤卻以不合禮數為由拒絕了,因此成為一代賢妃,他這是要警告我,什麼才是知禮的妃子!」

  嘉嬪:「娘娘,您想差了……」

  「全是為了她!」慧貴妃又摔了一隻玉盤,然後來來回回在屋子裡走著,一臉的焦躁憤恨,「一入了宮,她就是高高在上的大清皇后,她一年宮分一千兩,我少她四百兩;長春宮用金器,儲秀宮只配用銀器;她用儀駕,我用儀仗,哪怕過節的賞賜,我都要少得多!好,這些本宮可以忍,那皇上呢!剛剛我就站在那兒,一個大活人,皇上愣是瞧不見,滿心滿眼都是她,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賞賜這破圖,就是說我僭越,欺負了他心愛的皇后!」

  「娘娘。」嘉嬪忙走過來,放軟聲音安撫道,「您誤會皇上了。」

  「哦?」慧貴妃眉頭一挑,斜眼看她,「你倒是說道說道,我誤會皇上什麼?」

  「皇上賜下來的,可不止這一副《班姬辭輦圖》。」嘉嬪道,「鐘粹宮那邊是《許後奉案圖》,啟祥宮那邊是《姜後脫簪圖》,便連皇后那邊都送了,是一副《太姒誨子圖》。」

  慧貴妃聞言一愣:「她也收到了?《太姒誨子圖》,什麼意思?」

  「依嬪妾的看法,此番不過是皇上一時興起,賜下些古代賢良后妃的畫像來,要後宮眾妃嬪好好傚法一番罷了。」嘉嬪笑道,「你何必為這事生氣呢?」

  聽聞皇后那邊也收到了類似的畫像,慧貴妃的氣立刻消了大半,她依著椅子坐下,身旁宮女急忙給她端來一盞茶,她接來喝了一口,然後翹起豔麗的唇,對嘉嬪萬種風情的笑道:「你倒是天生一張巧嘴,說得都是本宮愛聽的話。」

  嘉嬪低眉順眼道:「嬪妾不才,願為娘娘分憂。」

  「繼續說。」慧貴妃吩咐道,「本宮不信皇上會無的放矢,依你看,皇上此舉,究竟有何深意?」

  在宮裡生活,就是要多看,多聽,還要多想。上面的主子咳嗽一聲,下面的人就要從這咳嗽聲中分辨出一二,主子是渴了還是病了,是給他端茶還是上藥,皇帝不過賜下幾幅畫來,但足夠收到畫的人琢磨到天明了。

  嘉嬪思索片刻,回道:「皇上一共賜下十二幅畫,嬪妾猜測,這十二幅畫合起來,就代表他心目中完美后妃的理想。比如說《徐妃直諫》是希望妃嬪傚法徐慧妃,在唐太宗犯錯之時,勇敢地直言相諫,以及《曹後重農》……」

  「《曹後重農》?」慧貴妃一聽這名字,哈哈大笑起來,頭上的珠釵隨之搖曳起來,晃晃生光,「誰這麼倒霉,收到這破玩意,皇上這是要她去務農嗎?」

  「是希望那位能如當年宋仁宗的曹皇后一樣,樸素節約,重視農桑。」嘉嬪笑道,「這也不算什麼,嬪妾聽聞,還有人收到了《婕妤當熊》呢。」

  「哎喲,本宮的肚子!」慧貴妃捂著肚子,前仰後合,險些笑得從椅子上跌下來,「這又是誰?皇上是勸她別當人,上山當頭熊瞎子嗎?」

  「估摸著是希望她能像從前的馮婕妤一樣,在漢元帝遇險的時候,以命相護,保他安全。」嘉嬪解釋道。

  十二幅畫一一解釋下來,慧貴妃揉著自己的肚子,若有所思道:「這麼說,皇上是要我們這些做妃子的,既美貌出眾,又要孝順賢良,簡樸持家,必要的時候還能手撕猛虎,徒手抓熊咯?」

  「是。」嘉嬪笑道,「娘娘真是聰慧,一點就透。」

  慧貴妃嗤的笑了一聲,然後有些意興闌珊的往椅子上一靠,抬頭望著頭頂天花板,喃喃道,「這到底是個女人,還是個神人啊?」

  今夜注定是個不眠夜。

  有人輾轉反側,有人憂思難免,而養心殿內,天底下最尊貴的那個人,同樣還未就寢,仍在燭火下批著他的奏摺。

  被燭光照亮的側臉鍍上了一層溫暖金色,如同廟宇中的金色神像,莊嚴肅穆,高高在上,多少宮人心甘情願付出一切,只求他垂眸一顧。

  「皇上。」伺候他多年的大太監李玉走近前來,手裡一隻托盤,「皇后娘娘送宵夜過來了,您也該歇一歇了。」

  托盤裡放著一碗冰糖雪梨湯,弘曆接過抿了幾口,甘甜沁入心扉,他靠在椅背上,閉目假寐道:「近日宮裡發生了什麼稀罕事沒?」

  「皇上想聽什麼?」李玉笑道。

  「什麼都行。」弘曆懶洋洋道,「後宮最近有什麼有趣的事,說來讓朕清醒清醒。」

  後宮雖大,其實也小,主子就那幾個,真正為數眾多的是宮女跟太監,而作為眾太監之首,李玉掌管著無數雙眼睛跟耳朵,許多秘密在他這裡根本不是秘密,偌大一個後宮對他而言,彷彿一堵時刻透風的牆。

  這也是弘曆重用他的原因之一,有他在,弘曆時刻都能知道後宮的狀況。

  「若說後宮,各位小主們最近正為同一件事頭疼呢。」李玉笑道。

  「哦?」弘曆眼也不睜,雙手交扣在胸前,「什麼事?」

  「事情的源頭,是皇上您賜下的那些畫……」李玉將慧貴妃那邊的情況簡單描述了一番,若是慧貴妃在此,定會心膽俱寒,因為才發生在自己宮裡的事情,一個時辰不到就由李玉複述了一遍,內容詳盡無比,甚至連她說話時的神態都描述的一般無二,「……儲秀宮那邊的狀況便是如此,慧貴妃因那副《班姬辭輦圖》,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呢。」

  「她什麼時候不發脾氣呢?」弘曆不置可否,「其他人呢?」

  「嫻妃娘娘那邊,她額娘過來了,要她多跟您吹些枕邊風,好讓她阿瑪能向上挪個窩兒,只是被嫻妃娘娘以後宮不得干政的理由辭了。」李玉嘆道,「她額娘憤然離去,嫻妃娘娘沒攔,只是將您賜的畫供了起來,拈香禱告,念叨著: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

  弘曆睜了一下眼睛,重又合上:「……皇后那邊呢?」

  「皇后娘娘似乎心情不大好。」李玉回道,「她雖然什麼都沒說,但手底下的兩個貼身宮女暗地裡討論,說是……」

  他欲言又止,話說半句留半句,弘曆不耐煩的催促道:「說什麼了?」

  「說……您是在借這幅圖提醒皇后娘娘,莫再因為三年前的事一直頹著,對萬事都不上心。」李玉說到這,小心翼翼打量了一下弘曆的臉色。

  三年前,皇后娘娘所出的二皇子忽然去了。

  母子情深,皇后娘娘因此幾乎一蹶不振,今年才稍微緩過來些,雖在外人眼裡,她與弘曆依然情深義重,舉案齊眉,但李玉卻知,兩人終究是因為這件事,而起了一些嫌隙。

  果見弘曆眉頭微蹙,顯是不願再討論這事。

  李玉便果斷為這件事結了個尾,裝作一臉詫異道:「皇上,奴才斗膽問一句,那十二幅宮訓圖聯起來,是否您對后妃的希望?」

  弘曆輕輕搖搖頭,將剩下的半盞冰糖雪梨湯一氣喝完,然後重新拿起奏摺,只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不復先前的專注模樣。

  李玉見他心不在奏摺上,便大著膽子繼續跟他說話,只見他腆著臉道:「皇上,奴才好歹也算半個男人,在紫禁城裡見過的女人多了!這女人嘛,生得千嬌百媚,身段窈窕迷人,再會點詩詞歌賦,吹拉彈唱,便算難得了,還要求集萬千美德於一身,這要何處去尋?」

  「朕是看她們太閒了。」弘曆頭也不抬,盯著手裡的奏摺道。

  李玉聞言一愣:「啊?」

  「閒,則生事。」弘曆微微一笑,這笑容略顯狡猾,沖淡了他臉上的莊嚴肅穆,使得廟宇中的神像落到了凡間,「朕給後宮賜下宮訓圖,夠她們琢磨一陣子了。」

  後宮眾妃只怕想破頭,也想不出十二幅古賢妃圖背後,竟是這個答案,便連李玉也呆愣了片刻,才喃喃道:「琢磨一陣子,那能管什麼用?」

  弘曆哈哈一笑,將手中奏摺一卷,親暱的在他額頭上敲了敲:「因為她們大多都和你一樣笨,只會覺得朕是在提醒她們,要懂得賢良淑德。那為了符合朕的暢想,做一個賢良的妃嬪來討好朕,她們勢必要安生幾日,朕就清靜幾日!」

  「啊?」李玉楞道,「皇上,您耍她們啊!」

  哈哈大笑聲在養心殿內響起,守在門外的兩名御前侍衛面面相覷,也不知皇上是因為什麼事笑得這樣開心。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7 09:24 PM

第十二章 寢

  一名小太監跨入燕喜堂內,行至慧貴妃身旁,附耳與她低語一句。

  「皇上笑了。」

  慧貴妃點點頭,對身旁的貼身宮女點點頭,那宮女便領著小太監下去領賞了。

  也不止李玉有耳目,慧貴妃在皇帝身旁也有耳目,若能替她帶回有價值的情報,她便不吝賞賜。

  譬如這次,雖然對方帶來的僅有四個字,但字字千金。

  「皇上既然笑了,想必今夜心情不錯。」慧貴妃心想,「說不定……」

  「娘娘,可是有什麼喜事?」嘉嬪笑問。

  慧貴妃不動聲色地瞥她一眼,笑道:「沒什麼。」

  燕喜堂內除卻她,還有嫻妃,怡妃,婉貴人等等,眾嬪妃按位份端坐在各自的椅子上,倒不是夜裡要敘什麼家常,而是在等著皇帝的傳喚。

  今夜如此,夜夜如此,寫著眾妃名字的綠頭牌送至養心殿內,每個人都翹首以盼,盼著皇上拿起自己的牌子。

  「皇上已經好些日子沒有傳人侍寢了。」嘉嬪見她不願意回答,便知情識趣的轉了個話題,嘆道,「今夜該不會也要一個人歇下吧?」

  這話說得眾人都憂心忡忡,便是慧貴妃也有些心情沉重。

  別看她位高權重,在後宮之中說一是一,說二是二,連皇后有時候都得看她臉色行事,實際上她有一樁心病——膝下無子。

  美人如花歲歲老,她總有一天會容顏老去,而宮中最不缺的就是如花美眷,正值妙齡的秀女,那時候皇上還會拿起她的綠頭牌嗎?不會了。

  「真想有個孩子……」慧貴妃忍不住心想。

  養兒防老,民間如此,宮中更是如此,待到容顏老去,還有什麼可以依靠,自然只有膝下麟兒了。即便這孩子愚笨了些,但也是一位親王,足以成為年邁母親的後盾,若是運氣好,生得聰明伶俐,才德兼備,兼之討皇上喜歡,那麼日後……連太后的位置都是可以博一博的。

  慧貴妃撫了撫自己不爭氣的肚子,更加不願將先前得來的消息與眾人分享,若能夠凡事她說了算,她恨不得讓李玉只往皇上面前遞自己的綠頭牌。等待令人心焦,她撫著自己嵌著玳瑁的假指甲,漫不經心的問:「對了,怎不見純妃?」

  「娘娘,純妃受了風寒,身體還沒好,今晚上不能來了。」嘉嬪回道,她似乎總是知道很多事。

  慧貴妃多看她一眼,懶懶道:「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倒有一大半兒都在病著,這真是個病西施啊。」

  「娘娘說的是。」穎貴人忙找個由頭跟她拉近關係:「純妃姐姐的身子骨是弱了些,三天兩頭病著,昨天我們幾個還商量著要去探病。」

  「去什麼。」慧貴妃似笑非笑道,「純妃病了,自有皇后關懷,你我操什麼心?」

  穎貴人被她這話一哽,登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半天才弱弱應了一聲:「是。」

  其餘宮妃見她碰壁,更加噤若寒蟬,人人都想要個靠山,人人都想攀上慧貴妃這根高枝,然而她喜怒無常,常人實在難以揣測她的喜好,若是一不留神惹惱了她,往後在後宮裡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慧貴妃玩了一會自己的手指甲,忽又道:「愉貴人呢?」

  屋子裡靜悄悄一片,半天無人應答。

  慧貴妃將目光一抬,落在一名綠衣美人身上:「怡嬪,問你呢,你的好姐妹愉貴人呢?」

  後宮之中也並不是人人都互相針對,偶爾也有如愉貴人與怡嬪這樣的,雖不是親生姐妹,卻勝似姐妹,總是相互扶持著,相互安慰著。

  怡嬪定了定神,起身回她的話道:「回貴妃娘娘的話,愉貴人身體不適,告了假……」

  「哦?」慧貴妃單手支著太陽穴,「又一個身體不適……」

  她本是隨口一問,打發打發時間,豈料怡嬪臉上竟流露出一絲緊張。

  未等慧貴妃品出其中深意來,嘉嬪便笑道:「最近紫禁城不知刮了什麼邪風,一個個都病倒了,看來是要請太醫開些藥給大夥,防範於未然了。」

  「愉貴人那呢?」慧貴妃盯著怡嬪的臉,「請太醫看過了嗎?」

  許是知道自己先前的緊張引起了她的注意,怡嬪強自鎮定道:「嬪妾本想請太醫來看看的,但是阿容從小就怕吃藥,又只是輕微咳嗽,想來沒有大礙,想必躺上幾日就能好了……」

  她回話的時候,慧貴妃一直盯著她的臉,目光彷彿一把鋸子,寒光厲厲,彷彿下一秒就要切開她的腦子,看看裡面藏著什麼念頭。

  卻在此時,房門一開,大太監李玉從外頭走了進來。

  慧貴妃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他吸引了過去,與在座眾妃一起,將渴望的目光投向李玉。

  李玉青衣若素,手肘上搭著一柄拂塵,對眾妃行了禮,然後在眾妃渴望的目光中,說出了她們最不想聽見的兩個字:「叫散!」

  這兩個字將后妃眼中的渴擊得粉碎,有道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故慧貴妃是其中失望最大的一個,她忍不住問:「皇上怎麼又一個人歇下了?」

  李玉賠笑道:「貴妃娘娘,奏章堆積如山,皇上要連夜批改,今日就不叫娘娘們空等了。」

  慧貴妃冷冷一笑,當即起身朝門外走去,如此無禮行為放在她身上,倒是一件稀疏平常之事,望著她離開的背影,怡嬪下意識的鬆了口氣,與其餘眾嬪妃一起恭敬的對她的背影喊道:「嬪妾恭送貴妃娘娘!」

  夜幕低垂,隨著宮妃們一個接一個回宮就寢,宮女所內,一把沉重的戒尺忽然落下。

  「啊!」

  「好疼啊!」

  「是誰啊?」

  慘叫聲此起彼伏,小宮女一個個從睡夢中驚醒,正要朝對方發難,睜眼卻見方姑姑冰冷如霜的面孔,登時滿胸怒意如雪消融,一個個鵪鶉似的爬下床來,恭敬喊道:「姑姑。」

  方姑姑右手持戒尺,那柄戒尺又粗又長,渾似一根椅子腿,她緩緩用戒尺敲著自己的左手心,目光從宮女臉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吉祥臉上,冷冷道:「你是怎麼睡覺的?」

  吉祥懵了,抬手擦了一下嘴邊殘留的口水,賠笑道:「睡覺還能怎麼睡,就是躺著睡啊。」

  「誰許你躺著睡的?」方姑姑冷斥一聲,「仰天大睡,那是罵天咒神,要遭天譴的,宮裡可沒這麼不守規矩的奴才!統統給我上床,重新睡過!」

  眾人面面相覷,直到方姑姑的戒尺往吉祥身上一抽:「還不快點!」

  一片雞飛狗跳,眾宮女急急忙忙的爬回炕上,有方姑姑的前言在此,一個個都不敢再躺著睡,或側或趴,結果還是遭了方姑姑一陣好打。

  「腿,你要伸到神武門去啊!」

  「還有你,左手側放在腰間!」

  「連睡覺都不會,該打!」

  沉重的戒尺雨點似的落下,這個敲手,那個敲腿,有些個年級小的,被敲得兩眼含淚,卻不敢喊疼,只能死死咬著下唇,然後照著她的話去做。

  直至所有人都側身臥在炕上,乍一眼望去,彷彿同一批模子裡燒出來的人俑,方姑姑這才收回手裡的戒尺,冷冷道:「都記住這個姿勢,睡著了也別忘!走!」

  說完,方姑姑便領著身旁兩個大宮女離開。

  待她走後,屋子裡才響起低低的哭泣聲,遮遮掩掩,怕被方姑姑聽見,一個個似從指縫間漏出來。

  「瓔珞。」吉祥將袖子挽起,眼淚汪汪的對魏瓔珞道,「姑姑抽得我好疼,你幫我看看,我手背是不是紫了?」

  屋裡又沒有點燈,藉著透窗而入的那點稀薄月光,魏瓔珞也看不清她手背上是青是紫,就算紫了又能怎樣?宮中等級森嚴,大宮女抽打她們這種小宮女,實屬天經地義之事,沒處可以伸冤。

  「瓔珞。」吉祥悄悄將自己的被縟朝魏瓔珞挪了挪,像在外面挨了人打的孩子,向家人尋求安慰與溫暖,「你能抱著我睡嗎?」

  魏瓔珞撫了撫她的面頰,對她溫柔一笑:「不行。」

  看見她的笑容時,吉祥滿以為她一定會答應自己,哪裡知道會得到完全相反的答案,於是楞了楞,問道:「為什麼?」

  魏瓔珞的目光清冷而又明亮,她篤定的對吉祥說:「因為姑姑還會來。」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7 09:25 PM

第十三章 繡工

  啪!

  「哎喲!」一名小宮女疼得從炕上滾了下來。

  兩名大宮女手持燭台,燭光明滅不定,照得方姑姑的面孔半明半暗,如魔如鬼,她不斷揮舞手裡的戒尺,抽打地上的小宮女,口中怒罵:「叫你出聲兒,叫你出聲兒!」

  「別打了,姑姑,別打了,好痛!別打了!」那宮女雙手抱頭,哭喊道,「我也不想啊,可打鼾的事兒,我也控制不了啊!哎喲,哎喲!」

  她打人的時候,其餘宮女都在炕上側臥著,一個個動也不敢動,兩個手持戒尺的大宮女在炕前徘徊,目光彷彿挑選待宰羔羊。

  「宮中的規矩,睡覺不許出聲,哪天你給主子上夜,要是出了聲音,不但你要被打死,連我都跟著吃掛落!」方姑姑手裡的戒尺毫不留情的落在小宮女身上,「改不了,就打到你能改為止!」

  方姑姑又抽了她許久,許是抽累了,才停下手裡的動作,待喘勻了氣,便單手叉腰,冷冷對眾宮女道:「起來,幹活了!」

  眾人不敢相信的看了眼窗外天色,烏黑的彷彿一灘墨,將手伸出去,保準淹沒在墨裡,連有幾根手指頭也看不清。

  「姑,姑姑,現在才三更啊。」一個小宮女忍不住道,「繡坊的門都沒開……」

  但被方姑姑目光一掃,她登時不敢再說,急急忙忙從炕上翻身下來,因動作太大,一不留神還跌了個踉蹌。

  一時間宮女所裡儘是窸窸窣窣的穿衣聲,眾人生怕自己動作稍慢一些,就會換來一陣好打,紛紛用最快的速度爬起床。

  「姑姑,我好了。」錦繡凡事都愛爭個第一,這次也一樣,她頭一個穿戴齊整,然後小跑至方姑姑面前,乖順道,「咱們現在是去繡坊麼?」

  「繡坊的門還沒開呢,你去做什麼?」方姑姑冷冷道。

  錦繡聞言一愣:「那我們……」

  「繡坊的活是活,替我做活也是活。」方姑姑環顧四周,「誰是魏瓔珞?」

  眾人齊齊望向魏瓔珞。

  「是我。」魏瓔珞面不改色,越眾而出。

  方姑姑對她帶來的兩個大宮女使了個眼色,其中一個大宮女立時上前,將一疊衣裳塞她懷中。

  「聽張嬤嬤說,你的繡活兒最好,所有的領口、袖子、裙襬,全都繡上應景的花樣,天亮交給我!」方姑姑吩咐完,又抬手指著其餘小宮女,一個個吩咐道,「你們七個,分成兩班,你,你,你,你們三個去燒熱水、準備胰子、手巾,我早起要沐浴。剩下的去打掃院子,保證每一塊地磚都發亮。快去!」

  眾人忙行動起來,吉祥分配到的是伺候方姑姑的活,按說這是個好差事,比打掃院子輕鬆,而且還能跟管她們的姑姑說上話,故而同樣分配到這活的錦繡就笑得合不攏嘴。

  但吉祥可笑不出來,在她眼中,方姑姑與猛虎猛獸並無差別,伺候她沐浴,不亞於給老虎拔牙。

  「別拉著臉。」魏瓔珞的聲音忽然在她耳邊輕輕響起,柔和道,「學一下錦繡,多笑笑,你笑起來很可愛。」

  「我可學不來她。」吉祥撇撇嘴,然後一臉崇拜的望著魏瓔珞,「瓔珞姐,你好厲害,你怎麼知道姑姑還會回來的?」

  如果不是魏瓔珞提醒,估摸著剛剛挨板子的就是她了。

  吉祥同樣也有打鼾的毛病,之所以沒被方姑姑逮住,是因為聽了魏瓔珞的話之後,嚇得睡不著,直到方姑姑再次回來,她都是醒的。

  魏瓔珞笑了起來:「新官上任三把火,就算沒人打鼾,她也會尋個別的由頭打人,好讓我們怕她,從此以後不敢不聽她的話……好了,你快去吧,別讓姑姑等急了。」

  目送吉祥急急忙忙的離開,魏瓔珞笑著搖搖頭,然後低頭看著手裡頭的衣服。

  精於繡工的人,僅憑目光就能量體裁衣,這衣裳細細打量下來,長短正合方姑姑穿,一看就知是她假公濟私,要手底下的小宮女替她修改自己的私服。

  許是為了不搶主子們的風頭吧,宮女們的衣服都顯素淨,在這點上,大宮女小宮女之間都沒什麼太大差別,手中幾套衣裳也一樣,顏色淡素,翻來覆去也找不到幾處花紋。

  「女子愛俏,進了宮的女人也一樣。」魏瓔珞心想,「不,在這種都是女人的地方,女人跟女人之間就更要攀比了。」

  拈針拿線,魏瓔珞在衣裳的領口袖擺處繡上了一串紫藤花,紫藤折蔓連枝,透著一種年長女性的從容優雅,一瞬間就將手裡這件普普通通的宮女服提升了一個檔次,又很貼合方姑姑的身份,不會如牡丹芍藥般過於妖冶雍容,一不小心就搶了主子們的風頭。

  她繡得如此貼心,以至於連方姑姑這樣吹毛求疵的人都挑不出錯來。

  但見方姑姑將手裡的衣裳翻來覆去看了好一陣子,最後目光落在袖口的紫藤花上,喜愛之情溢於言表,用手撫摸了半天,嘴上卻還是淡淡道:「繡的還算不錯,其餘幾件你也給我繡上,要不一樣的花樣。」

  「是,姑姑。」魏瓔珞乖順的應道,「是現在繡嗎?」

  方姑姑看了眼天色,她倒是想要魏瓔珞現在就給她繡,但是假公濟私也得有個限度,只得遺憾搖搖頭:「去吃飯吧,吃完去繡坊幹活。」

  魏瓔珞抿嘴一笑:「是。」

  方姑姑拿著繡紫藤花紋的衣裳離開,瞅她那副急不可耐的樣子,顯是要立刻換上這身衣裳,去姐妹那顯擺。

  「看看人家,又抱上了一條金大腿。」暗地裡,錦繡又在跟其他小宮女們嚼舌根,「真是個天生的好奴才,咱們要想過得好,都得學她。」

  吉祥聽不得這樣的話,正要找她理論,卻被魏瓔珞拉住了。

  「瓔珞姐,她這樣說你,你都不生氣嗎?」吉祥氣沖沖道。

  魏瓔珞笑笑,她的時間很寶貴,哪能浪費在區區一個錦繡身上?

  「吉祥,能幫我個忙嗎?」魏瓔珞問。

  「你說。」吉祥問都不問是什麼忙,就一口應承下來。

  「早飯我就不去吃了,你幫我帶個饅頭。」魏瓔珞道,「我有點事,先去繡坊了。」

  這個點,繡坊就像個熟睡的人,睡得極其安分,一點聲音也沒有。

  魏瓔珞也沒閒著,她搖著手裡的掃帚,慢慢將門前落花歸到一處,繡坊門前開的是紫藤花,那一地深深淺淺的紫色花瓣,將掃帚都染上了一絲花香。

  「怎麼來這麼早?」一個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停下手中的掃帚,魏瓔珞回頭一笑:「張嬤嬤早。」

  這是早有預謀的相見。

  張嬤嬤在繡坊工作,她每天第一個來,最後一個離開,故只要省下早飯的時間來繡坊門口等,她就一定能等到張嬤嬤。

  但嘴上她可不會這樣說,魏瓔珞笑道:「今兒是我第一天來繡坊做工,我怕遲到,索性早些來了。」

  老人都喜歡守規矩的孩子,張嬤嬤也不例外,嚴肅的近乎不近人情的臉上,難得的浮現一絲笑意:「你是個懂規矩的孩子。」

  魏瓔珞自是懂規矩的。

  接下來的半個月,她每日早起就為方姑姑繡衣服,紫藤秋蘭,鯉魚青鳥,花樣從不重複,待到日頭將起,就飯都不吃,提著掃撒工具往繡坊跑。

  也有人想學她,可堅持了個四五天就堅持不下去了。

  「真是天生當奴才的命。」這人就是錦繡,她對旁人道,「我可學不來她。」

  她學不來,也不願意學,是因為沒有肉眼可見的好處。

  魏瓔珞雖然每日都為方姑姑幹私活,卻也挨過方姑姑的板子,雖每日天不亮就去繡坊門前掃灑,但張嬤嬤也沒因此對她有所偏袒,分配到她手裡的活跟別人一樣多,有時候還會比別人多一些。

  許多人都在暗地裡笑話魏瓔珞:吃力不討好,何苦來哉?

  魏瓔珞卻我行我素,不管旁人怎樣議論她,她一直堅持這樣的日子,雖然沒有得到什麼實質性的好處,但是方姑姑跟張嬤嬤看她的眼神愈發柔和,尤其是張嬤嬤,閒暇之餘還會找她聊聊家常。

  魏瓔珞總是靜靜聽著,偶爾發一兩句言,問一兩個無關痛癢的問題,看在她如此乖巧懂事的份上,張嬤嬤都會順口答她。

  「嬤嬤,這個地方用紅色還是綠色好些?」

  「用紅色吧,紅色喜慶。」

  「嬤嬤,給愉貴人的帕子繡錦鯉好些,還是蘭花好些?」

  「錦鯉吧,兆頭好。」

  「嬤嬤,我的繡工跟魏瓔寧比,哪個更好些?」

  「瓔寧更好些。」張嬤嬤習慣性的回道,答完才微微一愣,盯著眼前的魏瓔珞。

  魏瓔珞笑著回望她。

  一個月的時間,每一次見面,每一次看似無關痛癢的問答,都是為了同一個目的——讓張嬤嬤下意識的回答她下一個問題。

  張嬤嬤盯了魏瓔珞半晌,緩緩道:「我聽錯了,我不知道魏瓔寧這個人。」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7 09:26 PM

第十四章 餵藥

  魏瓔珞笑了起來。

  「若是嬤嬤不認得她,又怎能一口咬定她的繡工勝過我?」魏瓔珞嘆了口氣,舉起手中的繡繃道,「我的繡工是她教的,她教得用心,我學得也用心……」

  從小,魏瓔寧就憧憬著自己的姐姐,別家的雙生姐妹都希望彼此有些不同,她卻恨不得自己什麼都跟姐姐一樣。

  所以她學姐姐的梳妝打扮,學姐姐的一顰一笑,學姐姐走路的姿勢,也學姐姐的繡活。

  「我資質有限,雖然得她十分真傳,但至多只學到了個七八成。」魏瓔珞對張嬤嬤道,「所以您說得對,比繡工,瓔寧更好些。」

  張嬤嬤久久不語。

  「……給我說說她的事吧。」魏瓔珞輕輕道,「她從前也服役於繡坊,說不定,就在您手底下幹過活?」

  「繡坊裡那麼多人,除了宮女,還有從宮外請來的繡娘。」張嬤嬤面無表情道,「活那麼多,誰有空一個個去記她們叫什麼?說起來,你今天的活做完了嗎?」

  張嬤嬤矢口否認,甚至僵硬的轉移話題,魏瓔寧卻不能讓這個機會從自己手裡溜走,她乖順的低頭,帶些哀求的對張嬤嬤道:「嬤嬤,我人小不懂事,又不擅長交際,進宮這麼久,也沒交到幾個朋友,只有您可以依靠,求您指點個一二……我怎麼樣才能不重蹈魏瓔寧的覆轍?」

  張嬤嬤再次沉默。

  這一次魏瓔珞沒有催,主子才有權利催奴才辦事,她不是主子,相反,她在張嬤嬤手底下辦事,勉強算是張嬤嬤的下屬跟奴才。

  張嬤嬤肯不肯回答她的問題,端看她這一個月來曲意奉承積累的好感,以及……姐姐在張嬤嬤心中的份量。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魏瓔珞垂著頭,火熱的心漸漸開始發涼,張嬤嬤不肯回答她,是因為一個月的時間太短了嗎?果然,她太操之過急了,應該沉下心來,與之多相處幾個月……

  「……宮中多忌諱,譬如你剛剛說的那個人。」張嬤嬤的聲音忽然在她頭頂響起,「她名字裡的第三個字,是慧貴妃的閨名。」

  魏瓔珞驚訝的抬起頭。

  張嬤嬤的神色十分複雜,她看起來並不開心——任誰被屬下如此算計,都會不開心的。

  但饒是如此,她仍然給了魏瓔珞一個答案。

  「貴人的名諱,下人不配叫,所以你說的那個人,在這兒一定改了名。」張嬤嬤緩緩道,「這次就算了,你可別在別處提這個名字,否則傳到慧貴妃耳裡,沒你的好果子吃!好了,今天的活就做到這裡,你走吧!」

  「嬤嬤……」

  「走!」

  繡坊的大門在魏瓔珞身後關閉,她幾乎是被張嬤嬤給趕出了繡坊。

  神不守舍的回到宮女所,方姑姑見她回來得早,立時又丟了幾雙鞋襪過來,要她繡上好看花紋。

  魏瓔珞心不在焉的繡著,好幾次針都紮在了自己手指上,將傷痕纍纍的手指含在嘴裡,帶著鐵鏽味的血在舌頭上暈開。

  「這翡翠念珠的真好看。」路過她身旁的吉祥誇道。

  魏瓔珞低著頭,原來她不知不覺在帕子上繡了一串翡翠念珠,看著那念珠,她心中浮現的卻是一隻纏繞著翠綠念珠的手。

  「慧貴妃……」魏瓔珞心中喃喃念道。

  原想著什麼時候能見她一面,卻沒想到機會來得這樣快。

  數日後,繡坊中,張嬤嬤點了魏瓔珞與錦繡到面前,對她們兩道:「你們兩個同我來。」

  魏瓔珞與錦繡立時放下手裡的活,跟在對方身後,宮苑深深深幾許,九曲迴廊引人深,三人一前兩後,張嬤嬤邊行邊問:「記住路了嗎?」

  「回嬤嬤,記住了。」錦繡搶先道,她總是想盡辦法在上面人心裡留下好印象。

  然而張嬤嬤笑道:「待會能自己回去嗎?」

  錦繡立時啞了火,嘴上說說容易,真做起來可就難了,身前身後的路都長得一樣——這很好的防住了刺客,讓他們不得不將大把的時間花在找路上,但也防住了她這種新進宮的小宮女,一不留神她就會走迷路。

  如果張嬤嬤真要她自己回去,她估摸著是要一路問路問回去的。

  「宮裡的規矩,不許到處亂竄,所以宮女們一般不出效命的宮,除非奉主子的命令去別處送東西。」將她的窘迫看在眼裡,張嬤嬤也不罵她,只淡淡道,「但你們是繡坊的,經常要為各宮主子量體裁衣,一定要熟悉路,否則七拐八繞回不來,小心誤了差事。」

  「是!」錦繡急忙應道。

  魏瓔珞卻從她們兩個的對話中聽出些別的東西來,她問:「嬤嬤,咱們現在是去給哪位主子做衣裳?」

  張嬤嬤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然後目光遠眺,投向不遠處的紅牆綠瓦,淡淡道:「慧貴妃。」

  之後一路,錦繡都顯得又緊張,又興奮。

  魏瓔珞知道她又想在貴人面前表現表現,但慧貴妃是那樣好討好的?

  雖說她們入宮的時間不長,但有關各宮小主的事情,卻聽了不少,在那些年長的宮女的嘴裡,皇后娘娘常年禮佛不管事,後宮幾乎由慧貴妃一手把持,這位慧貴妃豔若牡丹,喜好奢華,而且喜怒無常,高興的時候,抓起一把珍珠灑給下人,不高興的時候,同樣抓起一把珍珠,卻不是灑給下人,而是叫下人一粒一粒吃給她看……

  美麗而凶殘,一朵萃了毒的牡丹。

  「貴妃娘娘,饒命啊!!」

  結果三人還未跨入慧貴妃寢宮的大門,耳邊便響起一聲刺耳慘叫。

  「快跪下!」張嬤嬤急忙喊了一聲,然後自己先跪在了地上。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這個時候最好還是學一學宮裡的老人,魏瓔珞急忙跟著跪下,然後偷偷用眼角餘光看著前方。

  一個主子打扮的女子,似乎剛從宮殿方向逃出來,因跑得急了,腳上鞋子都掉了一隻,一腳鞋一腳泥的朝她們跑來,但很快被身後兩個健壯宮女逮住,忍不住哭喊起來:「貴妃娘娘,求您饒了嬪妾吧!」

  然後分花拂柳,一位渾身珠光寶氣的麗人在花叢後出現,只見她右手纏繞一串翡翠念珠,戴著假指甲的手輕輕搭在身旁侍女的手中,每走一步,身上的念珠,明月珰,金步搖就跟著搖動,折射出一片金玉之光。

  遠遠看去,彷彿端坐雲端的一位光人。

  待走得近了,才發現她的麗色不亞於身上的珠光。

  「這就是慧貴妃?」魏瓔珞心道。

  聽了那麼多傳聞,每個傳聞都在說她的美,那麼多張嘴,那麼多讚美,都及不上她真人半分。

  牡丹一開,豔壓群芳。

  「什麼饒命不饒命的,叫別人聽見了,還以為本宮要害你呢。」慧貴妃緩緩走至那名主子打扮的女子面前,居高臨下俯視著她,唇角往上一勾,「愉貴人,病了就要吃藥。」

  「不,不!」被她稱作愉貴人的女子急忙搖頭,「嬪妾沒有病,嬪妾……」

  「劉太醫!」慧貴妃忽然喊了一聲,「還不快給愉貴人餵藥?」

  一名端著藥碗的醫官急忙從她身後走出來。

  眼見那隻熱氣氤氳的藥碗離自己越來越近,愉貴人鬢角汗濕,一面掙扎,一面撕心裂肺的喊道:「我沒有病!我是懷了龍種!」

  一時間噤若寒蟬,在場十數人,每個人都恨不得自己眼睛瞎了,耳朵聾了,免得日後被殺人滅口。

  然而慧貴妃神色如常,聽見了也似沒聽見,只再次重複自己之前說過的話:「劉太醫,還不快給她餵藥?」

  「是,是……」劉太醫忙道。

  魏瓔珞偷偷看他,見他端著藥碗的手有些發抖,走著走著,裡面的褐色藥汁灑了一路。

  她忍不住心下一沉。

  從前只在戲文裡,聽說過後宮爭寵,逼人墮胎的事,哪裡會想到有朝一日,這一幕竟活生生出現在她面前。

  聽戲的時候,看官們可以罵罵咧咧,甚至個把有錢人,還能用手裡的銀子為戲中人主持公道,那些個說書人得了足夠賞錢,就會嘴皮子一翻,讓戲文裡的人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可現實中,卻常常惡人得道。

  譬如眼前這位慧貴妃。

  聽了那麼多傳聞,每個傳聞都在說她的惡,那麼多張嘴,那麼多詆毀,都及不上她真人半分。

  縱是牡丹,卻也是萃了毒的牡丹。

  「你又不是孩子了,怎麼吃個藥還這麼折騰?」慧貴妃仍是那副居高臨下的傲慢姿態,以這個姿態看人,人與螞蟻無異,「來人,幫幫她。」

  愉貴人一直拒絕吃藥,為了避開眼前的藥碗,她將頭搖得像只撥浪鼓,以至於頭上的釵鈿都被搖落下來,滿頭秀髮披在身上,狀若瘋狂。

  「是,娘娘。」而今幾名宮女得了令,兩個按著她的肩,一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張開嘴,然後以目光示意太醫餵藥。

  眼見這一幕,跪俯在地的魏瓔珞捏緊了拳。

  左右四顧,四周除卻慧貴妃與她的手下,一個剛巧在此修剪花枝的小宮女,就只有自己三人,誰來為愉貴妃求情,誰敢為愉貴妃求情?

  魏瓔珞深吸一口氣……

  「住手!」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7 09:27 PM

第十五章 掌摑

  魏瓔珞循聲望去。

  喊出聲的不是她,而是匆匆趕來的那名女子。

  與慧貴妃的珠光寶氣相反,那名女子周身上下一片素淨,只鬢角處簪著一朵小小的玉蘭花,乍一眼望去,還以為是地位低微的秀女,但隨之而來的儀駕卻告訴眾人,此人身份之高,乃是後宮唯一的女主人——皇后。

  富察皇后來得匆忙,以至於連正式點的衣裳都來不及換,身上穿著她平時侍弄花草時穿的衣裳,裙襬上還沾著些落花與泥土,快步走至愉貴人面前,抬手揮退幾個宮女,然後親手扶起愉貴人,目光冷冷看向慧貴妃:「慧貴妃,你想對愉貴人做什麼?」

  慧貴妃微微一笑:「愉貴人身體不適,臣妾特意替她請來太醫診治。」

  「哦?」富察皇后目光一垂,落在太醫手中端著的藥碗上,質問道「這真是治病的藥?」

  「要不然呢?」慧貴妃將目光投向太醫,「劉太醫,告訴皇后這是什麼藥。」

  「回稟娘娘,愉貴人脈細左關沉弦,右關滑而有力,加之肝陽有熱,肺蓄痰飲,乃是患了咳疾。為了替她清肺熱,臣特意開了一劑清熱利肺的方子。」劉太醫恭敬的回道,「既枇杷膏……」

  「胡說!」愉貴人大叫一聲,「本宮明明是有孕在身,哪裡是什麼咳嗽!這分明就是一碗毒藥,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求您救救嬪妾啊,嗚嗚……」

  富察皇后面色一沉,懷疑的目光投向慧貴妃:「這真的是枇杷膏?」

  「芝蘭。」慧貴妃微微一笑。

  「奴才在。」攙扶著她的宮女低頭應道。

  慧貴妃從劉太醫手中接過藥碗,然後轉手一遞,遞到芝蘭面前,命令道:「喝了它!」

  「是!」芝蘭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愉貴人的面色漸漸發白,富察皇后的眉頭漸漸蹙起,而對面,芝蘭仍舊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愉貴人。」慧貴妃望向愉貴人,笑容愈發豔麗,似一朵吞噬惡意為生的牡丹,「現在本宮再問你一次,這是毒藥嗎?」

  「這,這……」愉貴人咬牙道,「墮胎藥只對孕婦有用,用在常人身上,自然是沒什麼效果的。」

  「那就讓太醫院的人來看看吧。」慧貴妃好整以暇道,「芝蘭,把藥碗給他們,讓他們帶到太醫院好好查一查,看看碗裡究竟是什麼。」

  她這樣有恃無恐,反而讓富察皇后有些猶豫,難不成這碗裡面真是枇杷膏?然而事已至此,這麼多雙眼睛看著,這麼多雙耳朵聽著,已經無法再輕輕揭過,富察皇后只得道:「來人,宣太醫院張院判過來。」

  張院判很快趕來,眾目睽睽之下,他將碗裡殘留的藥汁仔細檢查了兩三遍,最後得出結論:「回娘娘,這藥……的確是枇杷膏。」

  富察皇后與愉貴人聞言皆是一楞。

  「愉貴人,看在你懷著龍種的份上,本宮暫時不跟你計較。」慧貴妃似笑非笑,「但是有一個人,你們必須交給本宮……皇后娘娘,是誰跟你通風報信,說本宮正在毒殺愉貴人的?」

  富察皇后臉色難看,眼角餘光向身後一掃——怡嬪。

  「怡嬪這下要倒大黴了。」

  從儲秀宮回來之後,錦繡逢人就說自己今天的遭遇,小宮女們日子過得無聊,如今有新鮮事可聽,個個聚在她身旁,聽得津津有味。

  「愉貴人懷了龍種,這本是一件好事,結果她疑神疑鬼,隱匿不報,慧貴妃好心請太醫替她診治,她竟反咬一口!」事情講完,她還搖頭晃腦的品評了一番,「還有那個怡嬪,她就更離譜了,口口聲聲說慧貴妃要毒殺皇嗣!一個小小的嬪,竟敢誣衊高位嬪妃,這是大不敬!現在她被慧貴妃帶走了,死我估摸著是不會死,但估摸著要脫一身皮!」

  事情真如錦繡所說嗎?

  只怕沒那麼簡單。

  現在人人都說慧貴妃受到委屈,可她真的受了委屈嗎?只怕未必。愉貴人身懷龍種,這本是好事,現在卻成了污點,人人都懷疑她利用肚子裡的孩子誣告慧貴妃,不僅如此,連怡嬪都被當做告密者帶走了,這無形之中削弱了皇后的威信,以後誰還敢跟皇后告密,誰還敢找皇后做主?

  「至於愉貴人……」魏瓔珞心想,「不是不炮製她,只怕是要遲一些再炮製她,畢竟讓人墮胎的方法可不止用藥一種……」

  數日後,繡坊內,張嬤嬤再次找到魏瓔珞與錦繡。

  「吳總管剛吩咐下來。」張嬤嬤與她二人說,「愉貴人有孕在身,繡坊要為她縫製新衣,你們兩個隨我一起去永和宮。」

  這日天是陰的,烏雲綿延萬里,一絲光也透不進來,永和宮如同一具巨大的棺材,大門似一張敞開的棺蓋,等著新鮮屍體的進入。

  「啪!」

  魏瓔珞尚未進門,就聽見門內傳來微微一聲。

  「啪!」

  等進了門,入了院,啪,啪,啪,那聲音就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啪!」

  人來人往的院落中,怡嬪跪在地上,兩邊臉頰高高腫起,嘴角綿延一線血絲,模樣淒慘無比,下一刻,一隻木片狠狠抽在她臉上。

  「怡嬪!」木片持在芝蘭手裡,她冷笑道,「奴才替貴妃娘娘問,為何要掌你的嘴?」

  怡嬪咬牙道:「嬪妾誣衊貴妃,以下犯上。」

  啪!

  木片再一次抽在怡嬪臉上,芝蘭冷冷道:「貴妃娘娘問你,心中可怨?」

  「不怨。」怡嬪將嘴裡的血吞下肚,「嬪妾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木片難得的歇了一會,芝蘭手握木片,笑著問她:「貴妃娘娘再問你,記住今後慎言了嗎?」

  怡嬪似鬆了口氣:「記住了……」

  啪!

  一顆牙齒從怡嬪的方向蹦跶過來,滾至魏瓔珞腳下,雪白的牙齒上猶帶鮮血。

  「大聲點兒!」芝蘭高舉木片道。

  怡嬪發抖的手摀住自己的嘴,鮮血沿著指縫滲出,哆嗦了半晌之後,才放下手,口齒流血道:「嬪妾銘記於心!」

  「不!」怡嬪還能忍,但有人已經忍不住了,只見愉貴人飛快從屋內衝出來,撲在怡嬪身上,朝芝蘭哭道,「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怡嬪姐姐是因為我才會犯錯,貴妃娘娘要罰就罰我吧,打我!打我吧!」

  「瞧您說的。」芝蘭冷笑道,「愉貴人您身懷龍胎,身份貴重,看在您肚子裡孩子的份上,貴妃娘娘對您先前的污衊行為既往不咎,可怡嬪就不同了……」

  她緩緩將視線移至怡嬪臉上,該說物類其主麼?身為貴妃娘娘的貼身宮女,芝蘭的目光同樣陰冷惡毒,猶如一尾吐著信子的青蛇。

  「還有十五下呢。」芝蘭笑道。

  「不!」愉貴人死死抱住怡嬪,彷彿要立時化作一座箱子,將她鎖在裡面,將所有意圖傷害她的人鎖在外面。

  「愉貴人,你這樣鬧騰,萬一傷了龍胎,奴才們可吃罪不起!」芝蘭對左右宮女道,「你們都是木頭啊,還不把貴人攙回去!」

  一眾宮人攝於她的淫威,只得飛快上前,七手八腳的將愉貴人拉走。

  「不,放開我!放開我,怡嬪姐姐!」

  「啪!」

  魏瓔珞三人也趁機跟著宮人們一起離開了。

  等候愉貴人召見期間,錦繡撫著胸口,心驚膽顫的問:「嬤嬤,剛剛那是……那是……」

  張嬤嬤:「怡嬪以下犯上,誣衊貴妃,貴妃娘娘罰她當眾掌嘴。」、

  「怡嬪是一宮主位啊!」錦繡不敢相信的望著張嬤嬤,「一介宮女怎麼能……」

  「住口!什麼一介宮女?」張嬤嬤涼涼的掃了她一眼,「你這樣的才叫一介宮女!人家是誰?人家那是慧貴妃的貼身宮女芝蘭!宰相門前七品官,人家的地位比一般嬪妃還要高!」

  錦繡知道自己又說錯了話,急中生智,目光往魏瓔珞身上一轉,問:「瓔珞,你在看什麼?」

  魏瓔珞一路一言不發,只是時時回頭,望著遠處跪著的怡嬪。、

  「打人不打臉,宮外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宮內。」她喃喃道,「如今貴妃娘娘這麼做,分明是羞辱怡嬪,叫她顏面掃地,說起來身居嬪位,連最下等的宮女都不如,她……她還能支撐得下去嗎?」

  倒映在她瞳孔中的背影忽然搖了搖,然後朝右邊一歪,軟弱無力的栽在地上。

  「把她澆醒!」芝蘭的聲音遠遠傳來,又冷酷,又無情,「還有十三板!」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7 09:28 PM

第十六章 新葉有毒

  三人等了許久,才等到愉貴人的召見。

  都說懷孕的女人最是幸福美麗,她卻一臉木然,張嬤嬤喊她抬手才抬手,喊她轉身才轉身,彷彿一具沒了線,就自己不會動的牽線木偶。

  「好了。」張嬤嬤為愉貴人量完尺寸,輕聲細語的問道,「貴人喜歡什麼樣的花式?石榴多子?祥雲仙鶴?」

  愉貴人神色恍惚,嘴唇上下開合,極低極低的嘟囔著什麼。

  「貴人,您說什麼?」張嬤嬤不得不將耳朵湊過去,才勉強聽清她的話。

  「枇杷膏,枇杷膏,枇杷膏……」愉貴人不斷重複這三個字?

  張嬤嬤楞了楞:「枇杷膏?」

  這三個字彷彿刺激到了愉貴人,她忽然大吼一聲:「那枇杷膏一定有問題!」

  張嬤嬤被她嚇了一跳,條件反射的回頭看了看門外,對怡嬪的懲罰還在繼續,慧貴妃的狗奴才們都還在外面沒走,誰知道裡面有沒有耳朵特別好使的?

  「貴人。」張嬤嬤忙回過頭來,小心翼翼的規勸道,「張院判醫術高明,怎麼會誤斷呢……」

  「不不不!一定有問題,一定有問題!」愉貴人打斷她的話,然後眼睛盯著她看了半天,忽然眼中一亮,雙手死死抓住她的肩道,「我認得你,你那天也在,還有你,跟你……」

  她的目光一路滑過錦繡,最後落在魏瓔珞臉上,目光有些空洞幽暗的笑道:「你們都在,你們都看見了,慧貴妃想害我,枇杷膏裡一定有毒,可……可是為什麼驗不出來,為什麼?為什麼!」

  愉貴人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幾乎變成歇斯底里的質問。

  張嬤嬤鼻尖上都冒出汗來,恨不得伸手摀住她的嘴,礙於身份,只能一邊回頭看門外,一邊哀求:「貴人,奴才求您,別說了……」

  「新葉有毒。」

  張嬤嬤與愉貴人齊齊一愣,然後循聲望去。

  魏瓔珞垂著頭,低聲道:「枇杷老葉沒有毒,新葉是有毒的……」

  張嬤嬤只覺自己背上一涼,急道:「住口!」

  「住口!」愉貴人朝她大尖叫一聲,然後快步走到魏瓔珞面前,聲音略帶顫抖,「說下去。」

  魏瓔珞仍低著頭,看著眼前的淺金色桂花紋裙襬,低聲道:「我幼年很愛吃枇杷,結果有一次誤食果核,呼吸困難,嘔吐不止,後來游醫說,大夫們按照藥典製藥,藥典上都用陳年枇杷葉製作枇杷膏,可大多數人卻不知為什麼。他也是偶然發現,這是因為枇杷老葉無毒,而新葉與果核都有毒,多服則有性命之憂……」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新葉有毒,新葉有毒。」愉貴人喃喃重複這四個字,「慧貴妃送來的枇杷膏,一定是用新葉製成,毒性極微,難怪張院判未曾察覺,就算真被發現,也可以推說是御藥房出了岔子……」

  愉貴人忽然一把抓住魏瓔珞的胳膊,神色狂熱:「走!跟我去見皇后!」

  「萬萬不可!」張嬤嬤忙攔下她們:「貴人,一個小小宮女的話,又怎能當真,難道她比張院判還要准嗎?瓔珞,在宮裡亂說話是什麼下場,你給我跪下!」

  魏瓔珞從善如流的跪下。

  「貴人。」她叩首道,「奴婢地位卑微,您仁慈才給奴婢說話的機會,但在皇后娘娘那,奴婢或許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簡而言之,皇后不一定會相信她這種小人物的一番說辭。

  「……我明白了。」愉貴人回過神來,神色複雜的看著眼前的魏瓔珞,緩緩鬆開了扯著她胳膊的手,「我自己去找皇后陳情,你……」

  頓了頓,她才語氣舒緩的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瓔珞。」魏瓔珞恭敬回道。

  愉貴人朝她點點頭,然後飛快的離門而去。

  她一走,張嬤嬤就狠狠瞪向魏瓔珞:「你為什麼要跟愉貴人說那樣的話!」

  為什麼?

  魏瓔珞望著愉貴人的背影。

  「明哲保身,大部分事情我都可以不管,但唯獨她們,唯獨這種姐妹之情……」魏瓔珞默默心道,「我沒法放著不管,看見她們,我就好像看見了姐姐跟我……」

  所以,為了這種難能可貴的姐妹之情,她甘願冒一次險。

  「更何況也並非毫無收穫。」她心想,「後宮之中派系林立,最大的兩個派系就是皇后與慧貴妃,我若是真因此得罪了慧貴妃,就會自然而然的進入到皇后的派系……效果估摸著比直接投靠皇后還要好,畢竟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魏瓔珞原以為自己已經面面俱到。

  但很快,她發現自己還是小看了這後宮,小看了他人。

  「瓔珞!」回到繡坊之後,張嬤嬤屏退眾人,唯將魏瓔珞留下,然後手提戒尺,厲聲喝道,「跪下!」

  她與方姑姑不同,一貫刀子嘴豆腐心,手裡那根戒尺猶如擺設,從未真正落在哪個小宮女身上過,如今顯是動了真怒,魏瓔珞忙給她跪下,然後昂頭望著她,眼中沒有恐懼與怨恨,只有擔憂。

  「嬤嬤。」她輕喚道,如小孫女喚最疼自己的外婆,「您別生氣,我知道錯了。」

  張嬤嬤心中一軟,表情卻更加嚴厲:「你知道你錯哪了?」

  「我不該當面告訴愉貴人新葉有毒。」魏瓔珞想了想,道,「我應該把事情寫紙上,然後偷偷塞進裁給她的新衣裡,更保險一點,送衣服的時候,失手將紙條落在地上,若貴人撿起問我,我就謊稱不知道是誰塞在我身上的……」

  「行了!」張嬤嬤開口打斷她,語氣一沉,「結果,無論換了幾種方法,你還是把新葉有毒的事情要告訴愉貴人?」

  魏瓔珞沉默半晌,終是沒有騙她,低聲回道:「是。」

  她原以為自己會被張嬤嬤責罰,或打或罵,她甘願承受,卻沒想到,等來等去,卻只等來張嬤嬤一聲嗤笑。

  「呵。」這笑似嘲似憐,「那就用你的眼睛看看吧,瓔珞,親眼看看,你這麼做的結果。」

  後幾日,風平浪靜。

  因張嬤嬤那番話,瓔珞一直心事重重。

  但心事再多,卻也不能誤了手頭的事,該裁的衣服裁,該繡的花兒繡,終是在規定的日子做好了兩身新衣裳,一件繡石榴多子,一件繡祥雲野鶴,然後一同送至愉貴人處。

  「這件我留下。」愉貴人點了點那件石榴多子,又點了點另一件祥雲野鶴,「這件你幫我送去怡嬪那。」

  瓔珞小心翼翼的打量她的神色,與初相見時的惶惶不安不同,今天的她淡掃胭脂,小腹微凸,臉上難得流露出一絲幸福的光澤。

  「順便替我給怡嬪帶句話。」愉貴人順手打賞了瓔珞一根簪子,「讓她再忍耐幾日,過幾日,皇后娘娘定會為她做主。」

  瓔珞推脫再三,實在是推脫不掉,只得無可奈何的收下那根簪子,簪頭一對並蒂蓮,紅白二色相互纏繞,猶如一對世上最親暱的姐妹。

  「我是繡坊宮女魏瓔珞,愉貴人派我過來給怡嬪送一件新裁的衣裳。」受人所提,忠人之事,瓔珞捧著衣裳來到怡嬪寢殿,對守在寢殿內的宮女自報家門。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似因怡嬪受罰之故,她殿內的宮女們也跟著人心惶惶,眼神浮動,如同大樹將傾時,即將離散的鳥雀。

  聽了瓔珞的來意,其中一個宮女勉強笑道:「難為愉貴人還唸著我們小主,東西給我吧。」

  「愉貴人還有一句話要我帶給怡嬪。」瓔珞難為的抿抿嘴,「……特別吩咐過我,要親口對她說。」

  宮女疑惑又警惕的打量她一會。

  「或者您先問問怡嬪?」瓔珞善解人意道,「若是她願意見我,我就過去,不願意見,我就去回稟愉貴人,這樣即不耽擱事,也不叫您為難。」

  「……行吧。」宮女這才勉為其難的點點頭,「你在這等著。」

  她轉身離去,沒過多久,便傳出一聲淒厲尖叫。

  屋子裡的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忽然一同邁出腳,大腳小腳,太監宮女,紛紛亂亂,一同衝進了門內。

  魏瓔珞的腳也混雜在其中,然後忽然定在寢門前。

  透過眼前的門,映入眼簾的,是兩隻懸在空中的腳。

  那定是一個很喜歡仙鶴的孤高女子,故而就連左右搖晃的繡鞋上,都繡著展翅而飛的仙鶴。

  慢慢順著那雙鞋往上看……

  「怡嬪……」魏瓔珞喃喃喚道。

  一道白綾繞過怡嬪的脖子,將她筆直吊在屋樑下。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7 09:30 PM

第十七章 初見

  「我不懂。」回來之後,魏瓔珞百思不得其解,於是找到唯一能給她答案的人,「張嬤嬤,怡嬪為什麼會死?」

  「堂堂一個嬪,被人當眾掌嘴,以後還能在宮中立足嗎?」張嬤嬤一邊繡著朵牡丹花,一邊淡淡回道,「若是旁人還能忍,但她那性子,是出了名的孤傲……」

  換句話說,慧貴妃明知道她性情如此,所以才用這種折辱人的方法對她,迫她受辱自盡。

  「……真傻。」魏瓔珞面色陰鬱,也不知是對她還是對自己說,「人只有活著,才有翻身的機會。若換了我,別說被人掌嘴,就算是被人往臉上吐口水,我也能忍,忍到報仇雪恨的那天!」

  一股冰涼刺骨的恨意透骨而出,刺得張嬤嬤皮膚發麻,忍不住放下手中繡繃,震驚看她:「你……」

  「沒什麼。」那股恨意來得快,去得也快,只看魏瓔珞此刻巧笑嫣然的臉,剛剛那股寒意那股恨意,彷彿都是張嬤嬤的錯覺,「嬤嬤,我繡好了,您看可以麼?」

  張嬤嬤接過她遞來的繡繃,上面一朵白牡丹,與她擱在手邊沒繡完的大紅牡丹一起,都是為慧貴妃準備的。

  這位娘娘從來不甘人後,愉貴人要做兩件新衣裳,她就要做二十件,除此之外還要相配的繡帕與新鞋,全部都要牡丹圖案,一色不可重複,一花不可重複,可累煞了繡坊的宮女們。

  最後只能連張嬤嬤都親自上陣,才勉強在規定時間內繡完這些花樣。

  「嗯,不錯。」張嬤嬤點點頭,又看了眼外頭的天色,「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沒吃午飯吧,快去吃。」

  「是。」魏瓔珞乖巧道,「我吃快點,爭取早點回來,今夜之前把活幹完。」

  她總是這樣善解人意,討人喜歡,張嬤嬤點點頭,心想之前果然是自己的錯覺吧……

  但瓔珞出了繡坊,卻沒有去吃飯。

  她一口也吃不下。

  一閉上眼,就是一雙懸在空中的腳。

  猛然將雙眼一睜,瓔珞一腳踢在對面的樹上。

  這後宮之中有太多混蛋,偏偏還位高權重,她一個也惹不起,只能將眼前的樹當做是他們,一腳一腳踢上去,發洩內心的郁氣。

  「大膽奴才!」

  魏瓔珞心中一驚,猛然回頭。

  她實在是太專心於發洩內心的郁氣了,連身後來了人都沒察覺。

  觀其服色,以及其橫在肘上的精美拂塵,那是一名地位極高的太監,只聽他厲聲呵道:「聖駕在此,還不跪下!」

  ……聖駕?

  魏瓔珞愣了愣,然後飛快跪在地上,將臉緊緊貼在手背上:「奴婢恭請皇上聖安。」

  腳步聲緩緩朝她而來。

  一雙明黃色的靴子停在她面前,一個漫不經心的男聲在她頭頂響起:「誰准你傷害靈柏的?」

  靈柏?

  瓔珞心道不好,一樣東西被冠之以靈,通常就有了身價,不再是尋常之物了,她怕是闖了大禍,此刻也只能裝作疑惑道:「奴才斗膽,不知何為靈柏。」

  「混賬東西!這棵樹就是靈柏!」拂塵指著先前被她踢過的樹,大太監訓斥道,「御筆親題靈柏二字,你看,背後還掛著一塊銅牌!往日多少人跪拜都來不及,你竟敢如此傷害!」

  他還有耐心與瓔珞解釋,另外一個人卻沒那個耐心,或者說沒興趣將時間浪費在一個愚蠢的小宮女身上。

  「拉下去。」明黃色靴子緩慢離她而去,「杖三十。」

  杖三十?

  瓔珞不禁臉色發白。

  三十杖下來,不死也去半條命,之後還要耗費大量的時間養病療傷,她哪有那麼多的時間可浪費?

  更何況,受罰是個污點。

  一個被皇帝親自下令責罰過的人,日後要如何在後宮立足?

  只怕到時候連愉貴人與張嬤嬤,都得在表面上跟她劃清界限,免得一不留神惹得聖上不快。

  自此之後,她將在後宮寸步難行。

  她絕不容許自己留有這種污點!

  「入宮不久,不識靈柏,不過奴才所為,是有原因的!」瓔珞鬢角沁汗,拚命絞盡腦汁道。

  明黃色靴子一停:「哦?」

  既然冠之以靈,那就是玄之又玄之物,在這種事上,不必講人間道理,魏瓔珞眼珠子一轉,索性咬咬牙道:「奴婢的確不知這是靈柏,不過昨夜一棵老樹向奴婢託夢,說它日久於此,身上癢癢,讓奴婢來花園尋它,替它撓背——奴婢剛才,就是在給它撓癢癢!」

  大太監冷笑:「越說越混賬,一棵樹怎麼給你託夢!」

  魏瓔珞等的就是他這句話,當下重重將頭一磕,擲地有聲:「既然柏樹有靈,能為皇上遮陰,自然能給奴才託夢!奴才所言句句屬實,不敢有半字謊言!」

  大太監被她說得啞口無言,最後只得將目光投向此地唯一一個能做主的人。

  「罷了。」卻聽那人漫不經心道,「走吧。」

  眼角餘光處,一雙明黃色的靴子從身旁邁過,隨之而去的是一雙雙黑色靴子,一雙雙白色繡鞋,一把把扣在腰間的佩刀,浩浩蕩蕩,直至走遠,魏瓔珞這才鬆了一口氣,渾身痠軟的坐倒在地上。

  逃過一劫。

  「啪!」

  一個爆栗子打在她後腦勺上。

  「哎喲。」魏瓔珞回過頭,「嬤嬤,你怎麼來了?」

  「你這小混蛋!」張嬤嬤臉上也掛著汗,「我一刻不看著你,你就差點闖出彌天大禍來!」

  被她這樣責罵,魏瓔珞反而心中一軟。

  「這可是皇上親筆御封的靈木啊。」一邊將魏瓔珞從地上扶起,張嬤嬤一邊解釋道,「當年皇上微服私訪,時值酷暑,大臣們都汗流浹背,唯獨皇上滴汗未有,眾人以為怪事。皇上談及此事,冥冥中彷彿有一棵巨柏從紫禁城一路隨行,為他遮陰。大家都說,這是靈柏知道皇上出行,才特意跟來,保駕護航!」

  她絮絮叨叨這麼多,原是想讓魏瓔珞行事更加謹慎些。

  在宮裡,人不好惹,有時候連樹都不好惹。

  「我明白了。」魏瓔珞嘆了口氣,定定看著身旁那顆身嬌體貴的樹,喃喃道,「在紫禁城裡,哪怕是一棵受皇上青睞的樹,也比一個不受寵的人強。」

  另一邊,明黃色靴子忽然停了下來。

  身後的所有靴子都一併停了下來。

  「皇上?」大太監疑惑的看著他。

  「朕剛剛想著朝廷裡的事兒……」弘曆緩緩道。

  大太監做出洗耳恭聽狀。

  「所以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弘曆緩緩轉過頭,樹影搖曳,一滴滴光點透過樹葉的縫隙落下,如同金色的雨水灑在他身上臉上,他忽然笑道,「現在仔細想想——區區一個小宮女,靈柏憑什麼給她託夢啊?」

  萬歲爺您才反應過來啊!

  大太監心裡這樣想,面上卻同仇敵愾,做出一副同樣剛剛反應過來的模樣,咬牙切齒道:「對,奴才也才反應過來,那小丫頭張口就是一個謊,還一套一套兒的,該抓,抓了就殺!」

  「你還記得她長什麼樣麼?」弘曆雙手背在身後,淡淡問道。

  大太監楞了楞,然後絞盡腦汁的回憶起來……

  「想不起來吧。」弘曆淡淡道,「宮女都穿得一模一樣,她又立刻跪在地上,整張臉都貼在手背上,抬都沒抬一下。」

  大太監目瞪口呆:「這,這,她是故意的……」

  後宮女子都在追求一個「露臉」。

  誰會想到,居然還會有人拚命將自己的臉給藏起來。

  「如今水入大海,葉入叢林,想再找她,只能靠聲音去分辨了。」弘曆望著御花園裡搖曳的樹林,慢悠悠道,「李玉,趁著現在你還記得她的聲音,去把人給朕找出來吧。」

  「——對了。」想了想,他又補了一句,似笑非笑道,「找到之後先別弄死,給朕送來。」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7 09:30 PM

第十八章 侍衛

  魏瓔珞心驚膽顫的熬了幾天,無論做事的時候還是閒的時候,目光總是有意無意的瞟向大門口。

  生怕有人推門而入,大喊一聲:「魏瓔珞,你事發了,跟我們走一趟!」

  肩膀忽然被人一拍,魏瓔珞驚得差點跳起來:「怎麼了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吉祥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瓔珞姐姐,你看那邊。」

  魏瓔珞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甬道上行過幾名侍衛,前後共計六人,個個身形挺拔,面容俊朗,兼之武服佩刀,將男兒的威武之氣凸顯到了極致。

  「你看那個,走最後的那個。」吉祥用懷念的語氣道,「他長得好像我哥哥。」

  「得了吧。」錦繡噗嗤一笑,「少往你哥臉上貼金了。」

  吉祥瞪向她:「你怎麼說話呢!」

  「我沒說錯啊。」錦繡擺了擺自己偷偷用鳳仙花汁染紅的手指甲,「你以為紫禁城裡的侍衛都是平常人呀!紫禁城這道紅牆,就是侍衛的分界線!」

  吉祥沒聽懂她話裡的意思,又不願意向她求教,於是轉頭去問魏瓔珞:「瓔珞姐,你給我說說吧,什麼是侍衛的分界線啊?」

  魏瓔珞嘆了口氣,儘量言簡意賅的對她解釋道:「紅牆之外的護軍,是下五旗裡的,而這紅牆裡的侍衛,都是上三旗的皇親貴胄。」

  吉祥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又搖搖頭:「我不明白,貴人也要當侍衛嗎?」

  「那是自然!」錦繡搶著道,她這人愛出風頭,也愛表現出自己比旁人懂得多,「別說最高階的御前侍衛,就算是乾清門侍衛,將來都極可能出將入相,成就非凡!你可別忘了,時時刻刻貼著皇上,自然會步步高陞!」

  其餘宮女也開始七嘴八舌,對那六個侍衛指指點點。

  「聽說每年為了爭這紫禁城內的侍衛名額,上三旗的貴族子弟都要參加比武。」

  「出身高貴還不行,武功也得極為出眾。」

  「據說侍衛裡最出眾的,是皇后的弟弟富察大人,真正的文武全才,皇親貴胄!」

  「是哪一位啊?在不在裡面?」

  「領頭的那個,最高的那個!」

  錦繡神色一動,忽將手中的托盤塞到吉祥懷裡,然後按著肚子說:「我內急,得找個地方出恭,吉祥你幫個忙,替我把東西送去繡坊吧,哎喲,哎喲,我先走了!」

  「什麼人啊,事情真多。」吉祥不滿的嘟囔一句,卻也沒多想。

  身旁,魏瓔珞望著對方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進宮也有一段時日了,別的不說,認路的本事必須有所長進,否則進了不該進的地方,少不了一頓板子。

  侍衛們前進的方向是御花園,那也是去長春宮的路,若六個侍衛在這裡分道揚鑣,那麼十有八九,富察傅恆是要去長春宮探望他的姐姐的。

  錦繡藏身於一座假山後,面色潮紅,心潮澎湃,不斷朝外探頭探腦,功夫不負有心人,她總算是瞅見了一個獨自行來的身影,心一狠,她抓起一塊石頭狠狠砸在自己腳上。

  疼!

  還好事先往嘴裡塞了條帕子,她才沒有疼得叫出聲。

  單手扶著假山,錦繡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琢磨著人已經在假山另一頭,她用另一隻手撥弄了下鬢角髮絲,調整了一下自己臉上的表情,讓自己顯得更加楚楚可憐,弱柳扶風。

  萬事俱備,錦繡往外一沖!

  但一條手臂忽然從旁邊伸出來,將她拉回到假山之後。

  假山外,富察傅恆行過。

  假山後,錦繡猛力掙開捂著自己嘴的手,憤怒的低吼:「魏瓔珞!你幹什麼!」

  「這話我還給你。」瓔珞盯著她,「錦繡,你想幹什麼?」

  「女人都想為自己謀求一個好出路,我有什麼不對?」錦繡忽然上下打量了魏瓔珞一番,懷疑道,「難不成,是你也看中了這根高枝?」

  「我不敢。」魏瓔珞嗤笑一聲,然後收起笑,冷冷道,「你我都是上三旗包衣,你在家中的時候,可有都統、參領家的子弟來求婚?別說都統、參領,只怕佐領的兒子,都沒有正眼看過你吧!那些人家尚且如此,何況這些真正的權貴?」

  她的一番告誡,換來的卻是錦繡的不以為然:「只要長得漂亮,你怎知我高攀不上?」

  魏瓔珞楞了楞,然後皺起眉頭看她:「你的意思是……做妾?」

  錦繡斬釘截鐵的點點頭:「能給權貴做妾,好過給窮人做妻!」

  人各有志,不可強求。

  魏瓔珞搖搖頭,覺得此女空長一副好皮囊,裡面卻塞滿了虛榮,不切實際的慾望,以及極端的自私自利。

  「你怎麼想是你的事,但你記住一點,這裡是紫禁城,侍衛和宮女有姦情,一旦傳揚出去,他是皇親國戚,可以輕輕揭過,而你呢?死路一條。」魏瓔珞面色一冷,沉聲道,「你我是一塊出來的,又是住一塊的,你如果鬧出這樣的醜事,我們也要跟著你一塊挨人非議。」

  錦繡嘲諷一笑:「原來是為了你自己。」

  「對,你也是為了你自己。」魏瓔珞回之一笑,「若是不想我把今天的事情告訴方姑姑,現在你就跟我回去。」

  見她又用方姑姑壓自己,錦繡氣極反笑,正要反唇相譏,忽聞假山外傳來一個甘醇的男聲:「我覺得這位姑娘說得對。」

  緊接著,一個身穿侍衛服的男子抱著胳膊,轉進假山內側,對她們笑道:「你們是該回去了。」

  「富察大人……」二女齊齊轉頭看他。

  有些人穿上龍袍也不像天子,有些人穿上侍衛服也不像侍衛。

  富察傅恆便是這種人。

  他的氣度太過雍容華貴,即便是往那隨意一站,也如鳳凰落於梧桐,翎羽輕輕舒展,區區侍衛服,穿在其他人身上是身份的象徵,穿在他身上卻是屈尊。

  狹長鳳眼往魏瓔珞臉上一掃,右眼角下一顆淚痣,為這雍容添上了只可意會的曖昧與性感。

  「魏瓔珞。」他喚道,甘醇的聲音彷彿醞釀多年的美酒,泥封一開。不飲已可醉人。

  魏瓔珞故技重施,未免對方記掛自己的長相,故意深深低頭:「……富察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抬頭看著我。」富察傅恆道。

  魏瓔珞沒有辦法,只好慢慢抬頭看著他。

  也難怪錦繡喊著要給他當妾。

  眼前的這雙鳳眼無情又似有情,他不必開口說話,只消用這雙眼睛望著你,萬般柔情便在你心中升起。

  「你很有自知之明,這很好,但你還是疏忽了一點。」富察傅恆隨手拍了拍腰間佩刀,「宮中侍衛都是一等一的巴圖魯,包括我在內,任何一個……都會發覺假山後藏了人。」

  也就是說,錦繡的計謀打一開始就行不通。

  即便行得通,那也是侍衛故意中計,好把玩這個自己投入掌中的美人。

  錦繡羞得垂下頭去,身旁的魏瓔珞同樣垂下頭:「是,瓔珞受教。」

  「好了,你該走了。」富察傅恆用目光點了點她身旁的錦繡,「把她扶回去吧,該教訓的時候多教訓,免得日後闖出大禍來。」

  魏瓔珞急忙扶著錦繡離開,一路上,錦繡的面色都很難看,也不知道是因為腳疼,還是因為富察傅恆的那番話。

  「都聽見了嗎,宮裡面沒有傻子,你可別再犯傻了。」魏瓔珞最後一次勸道。

  不出所料,換來的仍是一聲充滿妒恨的冷笑,錦繡一把推開她,自己一瘸一拐的往宮女所走,聲音帶著一絲激動:「你又把我當墊腳石踩了,富察大人記住了你的名字,沒記住我的!」

  魏瓔珞搖了搖頭。

  這是最後一次了,從此以後她不會再勸錦繡一句,她再鬧出任何事都與她無關,自己負責好了。

  「撲通。」

  一顆小石子滾至魏瓔珞腳下,她順著石子丟擲來的方向一看,皺皺眉,忽然開口道:「你確定要自己走回去,不要我扶?」

  「廢話!」前面的錦繡聞言,立時加快腳步,「誰要你假獻慇勤啊!我自己會走!」

  忍著腳疼,錦繡一路走回了宮女所,一看見床就撲了過去,整個人癱在床上,身上的汗水在被縟上留下一個人形的印子。

  「哎喲,你這是怎麼了,搞得這樣狼狽。」路過的吉祥停下腳步,嘴裡還塞著一塊糕點。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吃完自己那份還要吃魏瓔珞那份,你以為她是為你好啊,她是要把你吃胖了,走在身邊襯托她比較苗條……等等!」條件反射的挑撥離間了一番,錦繡忽然左右四顧了一番,「魏瓔珞呢?」

  「她不是追你去了嗎?」吉祥將另外一塊糕點往嘴裡塞,「怎麼,沒追上?」

  錦繡楞了楞,垂下頭,仔細回憶起剛剛的情形。

  那石子丟來的方向有什麼?

  是一叢鬱鬱蔥蔥的紫藤花架,密葉隱歌鳥,香風留美人。

  的確是美人。

  一個光看側影,就覺得身形修長,姿容俊逸的侍衛。

  錦繡猛然從床上坐了起來,雙目灼灼,如同燒著兩把烈火。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7 09:32 PM

第十九章 孤男寡女

  哐噹一聲,雜物間的房門關上了。

  「太黑了。」魏瓔珞喃喃道。

  身後嘩啦一聲,是火摺子劃開的聲音。

  桌子上的燭台被點亮,一團火焰在燈芯上搖曳,暖黃色的燭光照亮了一張俊逸的臉。

  細長的眉,細長的眼,以及同樣細長的手指,他就像是一副細筆白描的古代雅士圖,清貴優雅,只是眉宇間藏著一股憂鬱。

  這憂鬱沒有損去他的姿色,反而讓他於人群中顯得更加獨特。

  「之前魏伯父說你在宮裡,我還不敢相信。」他用右手護著燭火,直到搖曳的燭火漸漸穩定下來,「沒想到今天真見到了你。」

  今日在甬道上遇到的六名侍衛,走在最前面的是富察傅恆,而走在第二位的,就是眼前這名男子。

  「然後呢?」魏瓔珞頭也不回的問。

  「瓔寧的死,我也很傷心。」男子抬頭看著她的背影,目光溫柔,「但這裡是紫禁城,你不可胡來,還是聽你爹的話,早早出宮,回去找個好人家嫁了吧……」

  「夠了!」魏瓔珞終是轉過頭來,目光如雪冰冷,「你是什麼人,憑什麼管我?」

  對方嘆了口氣:「憑我和瓔寧相好一場……」

  「不許你再提她的名字!」魏瓔珞尖聲打斷他,她恨很多人,最恨眼前這個人,「你和我姐姐相好一場,為何在她最需要你的時候,毫不猶豫拋棄了她?」

  男子眉宇間的郁氣更重:「她是內務府包衣,遲早要入宮,難道你要我一直等到她二十五歲?」

  「不,慶錫少爺。」魏瓔珞語帶嘲諷的笑道,「你並非等不到她出宮,而是因為我們是下等人出身,縱然姐姐長得再美,再賢惠聰明,你這個高高在上的少爺,也不會正式迎娶一個下等女人!」

  見對方沉默不語,魏瓔珞走近幾步,逼問道:「怎麼?我說破你的心事了嗎?你姓齊佳,是高貴的滿洲清貴,姐姐雖然出身不高,卻也是有骨氣的,既然一刀兩斷,你們就再無關係!

  慶錫深嘆了口氣:「可我一直唸著你姐姐……」

  「唸著她?」魏瓔珞嗤笑一聲,「然後她在宮裡出事的時候,你就眼睜睜看著……明明只有你在她身邊,明明只有你能幫她,你卻眼睜睜看著!」

  慶錫痛苦的閉上眼睛,痛苦的往事,讓他這位力可搏虎的勇士瑟瑟發抖:「我……我畢竟是侍衛,不能與宮女往來。」

  「我也是宮女。」魏瓔珞將他的反應看在眼裡,卻絲毫不為所動,冷冷道,「我們也不該往來,麻煩讓開。」

  還來往什麼?

  在姐姐最需要他的時候,他抽身而去了。

  若他只是對姐姐玩玩而已,她恨他。

  若他真的愛著姐姐,那她更恨他,恨這個懦夫!

  擦肩而過之際,魏瓔珞身後傳來一聲嘆息。

  「五日一次。」慶錫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我每五日值守一次,若有困難,可來侍衛處找我!」

  魏瓔珞的腳步停頓了一下,便繼續向前走,雙手剛搭在門栓上,還未開門,外頭就傳來咚咚咚幾聲亂捶,緊接著是方姑姑的聲音:「開門!給我把門打開!」

  魏瓔珞吃了一驚,回頭與慶錫對視了一眼。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若是真被人撞見了,一百張嘴也說不清。

  慶錫嘴唇一動,正要說些什麼,對面卻伸來一隻手,止住了他接下去要說的話。魏瓔珞用無聲的唇語對他說:「照我說得去做。」

  咚咚咚,咚咚咚,方姑姑還在捶門,豈料下一秒房門忽然打開,猝不及防之間,一隻竹筐劈頭蓋臉的罩了過來,緊接著是一陣拳打腳踢,伴著魏瓔珞略帶驚恐與憤怒的話語:「叫你跟蹤我,叫你跟蹤我,臭不要臉,流氓!」

  「住手!住手!」從來只有她打別人,哪有別人打她,方姑姑拚命逃竄,殺豬似的喊道,「魏瓔珞你瘋了!住手,快住手!來人,快來人,救命啊!」

  一眾小宮女急忙沖上前,你拉胳膊我抱腿,總算將兩人給拉開。

  將頭上的竹筐摘下,方姑姑臉色發黑的看著魏瓔珞:「瓔珞,你瘋了,竟敢對我手!」

  魏瓔珞啊了一聲,臉色比她還黑:「姑姑,怎,怎麼會是你?」

  不等方姑姑發難,她就已經先行跪在了地上,哭哭啼啼道:「姑姑,求您給我做主!我本是出來尋一張丟失的帕子的,哪知道路上被人跟蹤,也不知道是哪個六根不淨的小太監,還是哪個心懷不軌的侍衛,情急之下,只得將自己鎖進雜物間,還好您來了,嗚嗚……」

  「六根不淨的小太監,還是哪個心懷不軌的侍衛?」方姑姑氣極反笑,「聽你胡扯,我的聲音,你難道聽不出來?還是說我的聲音那麼像個男人?」

  「我實在是太害怕了。」魏瓔珞雙肩微顫,似受了極大的驚嚇,抬袖抹淚道,「一時間沒分辨出來,還望姑姑原諒……」

  「看看我胳膊上的傷。」方姑姑擼起袖子,露出先前被她掐出來的青痕,冷冷道,「你叫我怎麼原諒你?」

  魏瓔珞乾脆了斷的給她磕了個頭:「願受姑姑責罰。」

  於是這件事就此揭過,雖然魏瓔珞還是受了罰,卻是因為不知情的情況下,毆打方姑姑而受的罰,且因為方姑姑貪財,所以在錢財上罰的比較重,給足了錢物之後,身上也就是象徵性的挨兩下板子。

  總好過被人發現,與年輕侍衛共處一室。

  那可不是幾下板子,跟一點錢財能夠解決的事情了。

  「所幸慶錫是個巴圖魯,身手靈活,能趁著我鬧出的亂子,神不知鬼不覺的逃走。」魏瓔珞趴在床上,背上的傷剛上完藥,還在火辣辣的疼,疼得她睡也睡不著,只能閉著眼睛胡思亂想,「不過,是誰告的密呢……」

  月光從窗外折進來,筆直一束落在魏瓔珞床頭,她慢慢伸手入懷,從懷裡摸索出一隻絡子來,攤在月光下靜靜看。

  「也不是毫無收穫。」魏瓔珞目光柔和的對絡子說,「姐姐,進宮這麼久,我總算找到線索了。」

  往日種種,歷歷在目。

  昨夜星辰昨夜風,那也是一個月光如練的夜晚,她伏在魏瓔寧膝頭,看她十指翻飛,一隻精緻的梅花絡子漸漸在她指尖成型。

  那梅花絡子隨著姐姐一起進了宮,卻沒陪她一塊出宮。

  反而在今日的打鬥之際,從方姑姑身上落了下來。

  「方姑姑啊。」魏瓔珞五指一扣,將掌心中的梅花絡子猛然握緊,「姐姐的梅花絡子,怎會在你手裡?」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7 09:33 PM

第二十章 告密

  「芝蘭姐姐。」

  芝蘭回頭一看,見一名舉止風流的女子朝自己走來,這樣的長相身板,在青樓或者富商後宅中容易得寵,但在宮裡,在一個奴婢身上,就顯得不那麼莊重,一不留神就要討人嫌。

  「你是?」芝蘭淡淡掃她一眼。

  「我是繡坊的宮女,錦繡。」錦繡急忙自報家門,雙手托起一隻托盤,盤中放著一件摺疊整齊的綠衣,「張嬤嬤讓我來送剛制好的春裝了。」

  「哦。」芝蘭點點頭,「放下吧。」

  錦繡卻不願意就這麼走,她以極慢的速度放下手中托盤,嘴裡說著討好的話:「都是一樣的宮裝,穿在姐姐的身上就是與眾不同,瞧袖口的花兒繡得多美,一看就知姐姐是手巧的人。」

  芝蘭笑了笑,雖說大夥穿得宮裝都一樣,但仔細一看,又各有不同,那些有些本事地位的大宮女,袖口領口都會額外繡上些花樣,其中也有高下之分,她身上這件就繡有桃花吐蕊,卻不是她自個繡的,而是吩咐繡坊的小宮女替她繡的。

  名字叫什麼來著,似乎是叫……瓔珞?

  「……比我們那繡工最好的瓔珞都要手巧。」卻聽錦繡笑著說,「說起這瓔珞,不但一手繡活巧奪天工,人更十分聰明。上回要不是她,我們都不知道枇杷膏還有那麼多講究!」

  芝蘭原已經膩歪了她,正要揮手讓她退下,卻猛然一轉頭:「你說什麼?枇杷膏?」

  「是呀。」錦繡一臉天真,「瓔珞上回在永和宮提起幼年曾經誤食琵琶新葉,我們才知道新葉有毒,不能入藥啊,怎麼了?」

  右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芝蘭咬牙切齒道:「好啊,原來是她!」

  「芝蘭姐姐,我……我是不是說錯話了?」錦繡裝模作樣的垂下頭,聲音怯怯,心中卻冷笑連連。

  魏瓔珞那個小賤人,表面上一副清高模樣,不許她勾引富察傅恆,轉身卻自己跟侍衛勾搭在一起。

  可惜她通知方姑姑通知的晚了,沒能抓到那個姦夫,但沒關係,她手裡還握著別的把柄,藉著慧貴妃的手,總能將這礙眼的鬼東西從她身邊拿走。

  「前面帶路。」芝蘭起身道,「帶我去找那個叫魏瓔珞的。」

  「是,芝蘭姐姐。」錦繡忙回道。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繡坊,趕到時,一群人正圍繞在魏瓔珞身旁,或目露驚嘆,或神色陶醉。

  「這彩霞繡得真好看,回頭我也繡一個。」

  「呵,可別畫虎不成反類犬。」

  「我從前也繡過彩霞,可繡出來卻像一片片浮雲,瓔珞,你是怎麼繡的?」

  「這是滿繡技法,繡出來的東西色彩漸變,層次分明,看著雖美,卻是台下十年功,你們要繡出一樣的東西,沒十年的功夫是不行的。」

  一雙繡鞋踱到魏瓔珞身後,笑聲響起:「果然繡的不錯。」

  魏瓔珞停下手中的針,回頭望向來人,然後急忙起身朝她行禮:「芝蘭姐姐。」

  眾宮女也急急忙忙向這位慧貴妃身旁的紅人行禮,連在場年紀最大的張嬤嬤都站起了身,不敢在芝蘭面前坐著,聲音極客氣的問:「芝蘭姑娘,您怎麼來了!是不是送去的春裝,您不喜歡?這哪兒用得著您親自來一趟,遣個宮女過來說一聲,我立刻去儲秀宮。」

  「原先還是滿意的,但見了這幅雲霞圖,就不滿意了。」芝蘭笑著說,目光轉向魏瓔珞,「這小宮女繡工十分不錯,讓她跟我走一趟吧。」

  不少宮女朝魏瓔珞投去羨豔的目光,唯魏瓔珞與張嬤嬤心中咯噔一聲。

  主子真要吩咐下來什麼事,只需一句話即可,有什麼是必須過去一趟才能說清楚的?只怕此去是禍非福。

  張嬤嬤有心保魏瓔珞一把,賠笑道:「芝蘭姑娘,這不好吧,這丫頭正跟著我打下手,還沒出師呢,要不,還是讓我來替你繡吧!」

  好歹是管著一間繡坊的嬤嬤,能夠主動提出為一個宮女繡衣裳,已經算是屈尊降貴,極力討好了,然而芝蘭卻壓根不吃這一套,冷笑一聲道:「張嬤嬤,你別在這兒跟我打機鋒,我點了誰,就是誰,由得你挑三揀四,換來換去!魏瓔珞,隨我來!」

  她這話一出口,人人都聽出了當中的惡意,當下所有人收起目中羨豔,或同情或幸災樂禍的望著魏瓔珞。

  「……是。」事已至此,魏瓔珞只得硬著頭皮應承下來。

  等到她與芝蘭離開,繡坊內立刻炸開了鍋,縱使張嬤嬤不停呵斥,也止不住小宮女們暗地裡的交頭接耳。

  「怎麼回事,魏瓔珞是不是得罪芝蘭姐姐了?」

  「見都沒見過幾次面,何來得罪之說?」

  「可……可芝蘭姐姐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當然是興師問罪。

  儲秀宮偏殿內,魏瓔珞跪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已經跪了很長一段時間,涼意透過她的膝蓋,一路鑽進她的骨髓裡,屋子裡靜悄悄的,只偶爾響起幾聲調羹攪過湯汁的聲音。

  慧貴妃坐在椅子上,旁邊的紫檀木茶几上放著一碗藕粉丸子。

  湯色雪白,丸子一個個黑如泥捏,黑白相映,黑的愈顯得黑,白的愈顯得白,如同一副山水畫卷,只是時間長了,已經涼得沒了一絲熱氣。

  覺得下馬威已經夠了,慧貴妃這才停下手裡的調羹,慢條斯理的問道:「你就是魏瓔珞?」

  「是!!娘娘!!」一聲大吼,驚得她手中的調羹差點落在地上。

  做貴妃這麼多年,慧貴妃就沒見過敢在她面前這樣大呼小叫的人,抬手撫了撫胸口……其實她更想撫撫還在耳鳴的耳朵:「你這麼大聲幹什麼?」

  魏瓔珞抬頭一笑,之前她一進門就跪下了,慧貴妃沒能見到她的模樣,如今一見,涎水都還掛在她嘴角,似乎是跪地上的時候,趁機睡了一覺。

  「對不起,貴妃娘娘。」抬手擦了擦嘴角涎水,魏瓔珞傻笑道,「奴才向來大嗓門,嬤嬤打了好多回,就是改不了!」

  宮中或站或立,都要講究一個規矩,特別是侍奉貴人們的宮女,那便是連睡覺的姿勢都要講個規矩,如她這種跪著都能睡過去的傻丫頭,定是要比旁人多吃十倍的板子的。

  慧貴妃狐疑地看看她:「是你說枇杷新葉有毒?」

  「對,有毒,不能吃!」魏瓔珞忙不迭的點頭,「娘娘您問這個幹嘛?啊,難不成您也要吃枇杷膏?那您可千萬別吃果核,也別誤碰新葉,都有毒!我小時候太貪吃,不小心吃多了,上吐下瀉,差點沒命!上回,永和宮那位娘娘也要吃,被我勸阻了!好險哦!對了還有還有……」

  她劈裡啪啦說了一大堆,而且看樣子還要繼續說下去,偏偏嗓門又大,一個人活像幾十隻鴨子似的,吵得慧貴妃太陽穴不停的跳。

  「停停停!」慧貴妃不得不喊停,「都什麼亂七八糟的,顛三倒四,不知所云!進宮這麼久,連怎麼回主子的話都不懂嗎?」

  魏瓔珞點點頭,又急忙搖搖頭,之後目光游移不定,最後總算是定住了,卻又定在了不該定的地方——慧貴妃身旁那隻盛藕粉丸子的碗上。

  「娘娘。」見她一副不斷吞口水的模樣,這次連芝蘭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湊到慧貴妃耳旁輕輕道,「這丫頭,看起來似乎有點傻……」

  你都能看出來的事,本宮看不出來嗎?慧貴妃招招手:「過來。」

  魏瓔珞哦了一聲,居然不懂得這是讓她起身的意思,雙膝依然在地,一路膝行至慧貴妃面前,這幅狗奴才的模樣差點把慧貴妃給逗笑了。

  「知道這是什麼嗎?」慧貴妃如同逗狗一樣,端著青花瓷碗,在魏瓔珞面前左右晃動了兩下。

  魏瓔珞的腦袋也跟著青花瓷碗左右移動起來,傻傻道:「是元宵嗎?可為什麼是黑色的,奴才還從未見過黑色的元宵呢!」

  「可憐的孩子,連藕粉丸子都沒吃過嗎?」慧貴妃笑,「賞你了,拿去吃吧。」

  她將碗給了魏瓔珞,卻沒有給她調羹。

  「謝娘娘賞賜!」魏瓔珞一副歡天喜地的模樣接過她遞來的碗,竟不用調羹,直接端著喝了起來,剩下幾個黏在碗底倒不下來的丸子,竟被她直接用手摳出來吃了。

  「好吃嗎?」慧貴妃和藹可親的問。

  但認識她的人,都知道這和藹之下,藏著多麼深的惡意。

  「好吃。」魏瓔珞回之以憨厚的笑。

  從未見過眼前的人,也猜不透對方的性子,但這不妨礙慧貴妃用自己的辦法整治她,以及試探她。

  「好吃就多吃些。」慧貴妃一擺手,「芝蘭——」

  接下來,一隻又一隻碗送進儲秀宮。

  青花瓷碗,彩繪漆碗,細白瓷碗……碗雖不同,裡頭盛著的東西卻都一樣,全部都是個大飽滿的藕粉丸子。

  「吃吧。」慧貴妃歪在椅子上,笑著對魏瓔珞道,「全都吃了再走。」

  地上的碗已經空了一半,但更多的碗從外面送進來,魏瓔珞的肚子已經肉眼可見的凸了出來,卻還在一刻不停的狼吞虎嚥。

  像一條永遠不懂得什麼叫吃飽,只要有人投食,就能活活把自己吃死的金魚。

  「嗝,貴妃娘娘,您人真好,都不嫌棄奴才貪吃!」魏瓔珞再次端起一隻青花瓷碗,「嗝,真好吃啊,奴婢,奴婢……嘔……」

  有些吃進去的東西已經沿著她的唇角漏下來,她卻一副恍然不知的模樣,又開始呼哧呼哧的吞嚥起碗裡的湯汁。

  宮中貴人哪裡能看見這樣噁心的場面,慧貴妃皺了皺眉,有些厭惡又有些輕視的嗤了一聲:「還真是個傻子!本宮累了,讓她趕緊滾,看著就礙眼!」

  芝蘭也覺得噁心,甚至都不願意用手去拉扯地上的魏瓔珞,伸出腳踢了踢她:「好了,別再吃了,娘娘讓你走!」

  魏瓔珞猛然吸了口湯,直到芝蘭再次踢了她一下,她才可憐兮兮的回過頭,嘴裡含著東西,口齒不清道:「可奴才還沒吃完呢!」

  目光落在她手裡的那隻碗上,芝蘭覺得這碗都跟著她變髒了,皺起眉頭道:「把碗帶走!」

  「真的?」魏瓔珞眼中一亮。

  「快滾!」

  魏瓔珞急忙將剩餘的藕粉丸子都倒進同一隻碗裡,然後抱著碗就跑。

  「這……這到底什麼人啊!」望著她那副頻頻回頭,一副生怕自己反悔,叫她把丸子還回來的模樣,芝蘭忍不住哭笑不得,回頭將這事與慧貴妃一說,慧貴妃也忍不住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下回問問內務府,都招進來什麼人啊!」慧貴妃晃了晃腦袋,似乎想要將某個噁心的畫面從自己腦袋裡揮出去,「這根本是個傻子!」

  芝蘭本想應和她,可是忽然之間憶起自己踏進繡坊時,看見的那副彩霞圖。

  彩霞萬里,遍染天空,一萬個人裡也不一定有一個,能有這樣高超的手藝,那真是一個傻子能繡出來的東西?

  將她的猶豫看在眼裡,慧貴妃問:「怎麼了?」

  猶豫再三,芝蘭終是將自己的心裡話說出口:「娘娘,您覺得……她會不會是在裝傻?」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7 09:33 PM

第二十一章 藕粉丸子

  是不是裝傻,人前看不出來,人後才能看出來。

  芝蘭提著一盞六角宮燈出了儲秀宮。

  故意將燈芯掐得很暗,只能照見自己前方寸許之地,這樣才能不打草驚蛇。

  輕車熟路的走了一條捷徑,芝蘭搶在魏瓔珞之前就出了儲秀宮,然後埋伏在她回繡坊的必經之路上。

  一聽腳步聲響起,她便吹滅了手中的宮燈。

  身周立刻一片昏暗,芝蘭將自己藏在一棵大樹後,樹蔭落下,如同烏雲迷霧縈繞在她身周,將她緊緊包裹在一片黑暗中,肉眼再難分辨。

  不久,腳步聲近了,伴隨而來的還有一聲聲打嗝聲。

  「糟了!」腳步聲忽然一停。

  芝蘭忙屏住呼吸,聽她想要說什麼。

  「就這麼把丸子帶回去,大夥要我分給她們吃怎麼辦?」卻聽魏瓔珞苦惱道,「這麼好吃的東西,我可不想分給別人,不如……不如現在就吃掉吧!」

  在芝蘭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她端起碗,大口吞嚥起來,結果吞到一半,忽然哇的一聲,連同先前在儲秀宮吃的份一塊吐了出來。

  吐著吐著,忽然蹲在地上哭了起來,芝蘭本以為她覺得自己受了委屈,結果卻聽見她唉聲嘆氣道:「怎麼都吐出來了,哎,浪費了,浪費了……」

  這人,這人真的是個傻子!!

  芝蘭不忍卒視,生怕繼續看下去即髒了自己的眼,又髒了自己的耳,低啐了一口,便扭頭回去覆命了。

  身後,嘔吐聲仍在時斷時續。

  魏瓔珞用力摳著喉嚨,她知道,自己的嘔吐聲越厲害,芝蘭離開的步伐就會越快。

  「咳,咳咳……」好不容易將肚子清空,魏瓔珞緩緩抬起頭來,劇烈的嘔吐讓她眼角沁出晶瑩淚水,眼睛裡卻燒著兩團火。

  裝傻充愣。

  慧貴妃的發難來得太過突然,情急之下,她只能想出這個法子應對。

  裝傻誰都會,但正因為是誰都會的東西,反而更加艱難,最難的一點,是如何迅速消彌慧貴妃的殺意。

  要知道這位主子心如蛇蠍,連後宮嬪妃都能隨意下手,更遑論她這位地位卑微的小宮女了。

  所以這七碗藕粉丸子,她吃得恰到好處。

  想必那位自認為是聰明人的慧貴妃,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會將時間浪費在她這個「蠢貨」身上。

  「慧貴妃不會無端端找上我。」魏瓔珞擦了擦嘴角殘漬,冷笑道,「是誰跟她告的密?」

  那個人,想必就藏在她身邊不遠。

  她頭一個懷疑的是錦繡,畢竟她是知情人,又是她領著芝蘭來繡坊找人的,但是一時之間拿不出證據,而除錦繡之外,還另有三個與她合不來的人,背地裡沒少說她壞話,譬如此刻。

  從慧貴妃處回來後,轉眼已過去三天,這日繡坊與金玉作的宮女們忽然被叫到了一處,說是大太監待會有事吩咐她們做。

  人一多,嘴便雜。

  只見那三人湊成一團,用不高不低,恰好能讓身旁的人聽見的聲音竊竊私語著,其中一個道:「魏瓔珞昨天晚上很晚才回來哦——」

  「不是被芝蘭姐姐叫去儲秀宮了麼?」

  「芝蘭姐姐把事吩咐完,難不成還要留她吃飯?你傻了吧,人家從儲秀宮出來以後,就去幽會啦!她的相好啊,是紫禁城的一位侍衛!」

  她們說得有鼻子有眼,彷彿親眼見過了似的,一半人信以為真,還一半人雖不信,卻也聽得津津有味,畢竟八卦之心,人皆有之,縱使不信,也能聽個高興。

  人人側目,魏瓔珞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李公公到!」

  小太監的唱喝聲暫時止住了眾人的話頭。

  魏瓔珞只抬頭看了一眼,就迅速垂下頭去。

  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接踵來,她認出了對面走來的那位李公公,可不就是上回隨在皇帝身旁的那位大太監?

  李公公卻沒認出她,今天天氣有些熱,都不必說話,只消在太陽底下多站一會,便滿背大汗,幾個慇勤的小太監忙將一張椅子搬到樹蔭下,奉上茶盞果盤,李公公喝了兩口水,然後吩咐道:「來的是?」

  「是繡坊與金玉作新來的宮女。」一旁的小太監邊給他打扇,邊回道。

  李公公點點頭:「還跟前幾天一樣,開始吧。」

  他雙手往腹前一叉,閉目躺進椅子內假寐,卻沒有真的睡著,而是高高將兩耳豎起。

  「來,一個個排隊說話。」小太監則吩咐道,「就說,奴婢給神樹撓癢癢!」

  這是什麼話?

  宮女們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搞不明白這話的意思。

  「快一點,別浪費李公公的時間!」小太監不滿的催促道。

  這才有一個宮女硬著頭皮走出來:「奴婢給神樹……」

  她話還沒說完,躺在椅內的李公公便緩緩搖搖頭,小太監一直用眼角餘光注意他的一舉一動,見此立馬道:「下一個。」

  「奴婢給神樹撓癢癢。」

  「下一個。」

  「奴婢給神樹撓癢癢。」

  「下一個。」

  「奴婢給神樹撓癢癢。」

  「下一個。」

  前面的人越來越少,魏瓔珞臉上的汗越來越多。

  「瓔珞姐姐,你很熱嗎?」吉祥遞來一塊帕子,擔憂道,「帕子借你,你擦擦汗吧。」

  魏瓔珞一言不發的接過帕子,抬手擦拭了一下汗水,忽然身體一搖,朝地上倒了下去。

  吉祥嚇了一跳,忙撲到她身上道:「瓔珞姐姐,瓔珞姐姐你怎麼了?」

  動靜太大,李公公緩緩睜開眼睛:「出什麼事了?」

  小太監過去檢查了一番,回來對他說:「公公,是一個小宮女熱暈了。」

  李公公抬頭看了眼天,縱使頭頂上是層疊如蓋的樹蔭,但仍有幾縷陽光透過葉與葉的縫隙落下來,打在人身上,如開水般滾燙。

  「這天氣是挺難熬的。」李公公抬手擦拭了一下額頭上的汗,吩咐下去,「熱暈的那個先送回去,其餘人站到樹蔭底下,繼續。」

  「奴婢給神樹撓癢癢。」

  「下一個。」

  「奴婢給神樹撓癢癢。」

  「下一個。」

  「奴婢給神樹撓癢癢。」

  「下一個。」

  對話聲越來越遠,被吉祥半背半扶往回走的魏瓔珞睜開眼,又迅速閉上眼,心中鬆了口氣。

  雖不知李公公為什麼要找她,但好在她那天沒有露臉,身上穿的又是尋常宮女的衣裳,領口袖口,都沒有繡上特殊的花樣——這都是大宮女還有姑姑嬤嬤們才有的權利。

  李公公只能在小宮女裡找她,且只能憑聲音來找她。

  皮坊、繡坊、金玉作、如意館……他還有幾千個聲音要聽,只怕聽著聽著,就忘了她的聲音是怎樣了。

  「這事暫時不急。」魏瓔珞心想,「當務之急,是處理我身旁的流言蜚語,呵,雖說流言止於智者,但這個世上本就是蠢人居多,智者沒有幾個……」

  便是張嬤嬤,也同樣是這樣想的。

  繡坊的工作完成之後,她單獨將魏瓔珞留下,關上門窗,隔絕好奇的耳朵,然後一臉嚴肅的問:「人人都說你與一位侍衛相好,確有其事嗎?」

  魏瓔珞笑道:「嬤嬤,流言已經傳到您這兒來了嗎?」

  「繡坊之中,遍地都是這樣的傳聞。」張嬤嬤語重心長道,「我雖不信,但三人成虎,謠言殺傷力很大,你自己要格外留神。」

  兩人相顧沉默,過了一會,魏瓔珞才輕輕問道:「最壞的情況是?」

  「最壞的情況,就是謠言傳到吳總管的耳朵裡。」張嬤嬤道。

  雖然之前見過面,也得了對方的賞識,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魏瓔珞自問自己對吳總管的瞭解,比不上眼前這位在後宮之中摸爬滾打了十幾年的嬤嬤,於是虛心求教道:「嬤嬤,那您看,若是按照最壞的情況,謠言傳到了吳總管耳朵裡,他會不分青紅皂白的處置我嗎?」

  「那倒不會。」張嬤嬤想了想,搖搖頭道,「那位吳總管是個幹實事的人,落到他手裡的事情,多半還是會仔細查一查,不像其他幾位公公,為了快點平息事端,就隨隨便便處置人。」

  「我明白了……」魏瓔珞若有所思。

  有仇不隔夜,有敵人就早些處置,切忌讓對方一直處在暗處,這樣對方隨時隨地都可能給她來一刀。從繡坊裡出來,一個計畫已經漸漸在魏瓔珞心中成型,只是缺了一樣道具……

  忽腳步一停,她將目光投向對面甬道。

  幾名工匠正推著推車走過。

  一名年歲小的工匠若有所覺,一轉頭,便撞見魏瓔珞對他微微一笑,整張臉頓時漲得通紅,原地不動,吶吶不語,彷彿被仙女一指點成了雕像,直到被同來的夥伴一巴掌拍在後腦勺上,訓斥道:「看什麼呢,眼睛不要了,那可是宮裡的女人,長那樣好看,誰知道是不是位娘娘……」

  幾人急忙低下頭,慌慌張張的推著推車離開。

  因為動作太大,車輪子碾過的地方,灑下不少白色的碎土。

  一雙白色繡鞋慢悠悠地踱過來,然後一隻美人手垂落下來,拾起一把碎土。

  低頭看著掌心中的碎土,魏瓔珞臉上緩緩綻放一個絕美的笑容。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8 12:27 AM

第二十二章 謠言

  謠言不止在宮女之間流傳,也在侍衛之間流傳。

  甚至傳到了富察傅恆耳朵裡。

  「慶錫跟宮女?」富察傅恆皺起眉頭,覺得此事必有貓膩。

  慶錫那個人他是知道的,謹小慎微,從來不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侍衛們不當值的時候,花天酒地也是常有之事,有時候富察傅恆都推脫不掉,不得不陪同下屬們喝喝花酒,但當中,他從未見過慶錫的身影。

  說這樣一個人,居然勾搭上了宮女,富察傅恆忍不住搖頭道:「慶錫惹到了誰,居然傳出這樣的流言害他。」

  前來告密的侍衛急忙道:「可沒人害他,是我親眼看見的。」

  富察傅恆皺了皺眉,問:「你看見了什麼?」

  「前些日子我們在御花園巡邏,一個模樣極周正的小宮女路過,悄悄塞了一樣東西給慶錫。」侍衛嘿嘿笑道,「不止我看見,另外還有幾個人看見了。」

  既然有目擊者,只怕就不是隨便捏造的事情了。

  但偏聽則暗,富察傅恆不打算只聽一家之言,他仔細詢問了一下對方,尤其是那個小宮女的打扮長相,最後起身道:「行了,我去問問慶錫。」

  行至侍衛所時,正值慶錫休息,幾個同僚正在身旁調侃他,說的正是關於那宮女的事,富察傅恆心中一動,邁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藏身於門後,靜靜聽他們說。

  「哎,慶錫,可以呀你,不聲不響勾搭了個漂亮小宮女!」一名侍衛勾著慶錫的肩膀,擠眉弄眼道。

  「一直低著頭,你怎麼知道漂不漂亮!」另一個卻不敢苟同,「也許一抬頭,鬍渣比你還茂密呢。」

  「去去,少在那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侍衛忙道,「能選進宮裡的女孩子,有幾個不好看的,歪瓜裂棗連紫禁城的大門都進不來!再說了,二八少女,拾掇拾掇,哪兒有不好看的!你說對不對,慶錫?」

  慶錫被他們擠在中間,面色尷尬,只能硬邦邦道:「老祖宗的規矩,可不准咱們和宮女勾連,我與她……」

  「哎,我當你要說什麼呢!」侍衛哈哈大笑,拍著他的肩膀道,「這種事兒,民不舉,官不究,宮女遲早要放出去的,你若喜歡,將來收用嘛!這是納福七黑(滿語:妾),又不是娶薩裡甘(滿語:妻),怕什麼!」

  富察傅恆再也聽不下去,自門後走了出來,聲色冷厲:「慶錫!」

  屋子裡的調笑聲頓時一止,包括慶錫在內,所有人都急忙站起身來:「富察大人……」

  富察傅恆行至慶錫面前,有些痛心疾首的望著眼前這個一貫潔身自好的男子,緩緩道:「宮女與侍衛不可私相授受,這是宮規,在你入宮第一日,便應當知道!」

  慶錫被他說得垂下頭去。

  富察傅恆深吸一口氣,伸手道:「把東西交出來。」

  見慶錫半晌不動,他再次加重語氣:「把那宮女送你的東西,交出來!」

  慶錫神色複雜的望了他片刻,終是微微一嘆,從懷裡摸出一樣東西,放在他遞出的掌心裡。

  眾人本以為那是一塊繡著閨名的香帕,亦或者是一條染著唇印的劍穗,甚至是一段從鬢角剪下來的珍貴髮束,代表「與君結髮為夫妻,此生白首不相離」。

  然而目光投來,眾人看見的,卻是一塊石頭。

  一塊御花園中隨處可見的,灰白色的,毫無任何特殊之處的石頭。

  與慶錫相熟的侍衛有心幫他一把,見此笑道:「送一塊石頭,代表妾心如石啊,哎呀呀,你這是被拒絕了?哈哈哈!」

  不得不說慶錫人緣不錯,他一笑,其他人也跟著笑,侍衛所中笑聲一片,眾人似想將這件事當做一個玩笑揭過去。

  「閉嘴!」富察傅恆冷冷道。

  笑聲立刻一止,眾人小心翼翼打量富察傅恆的神色,這讓富察傅恆心裡覺得好笑,難不成他們以為他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上來就打人板子的人嗎?

  ……對,他是!

  「所有人背誦衛條例一百遍!」富察傅恆負手而立,吩咐道,「背不出,不要用晚膳了!」

  「啊?富察大人!」

  「不要吧……」

  「饒命!」

  侍衛所內哀鴻一片,但富察傅恆卻不為所動。

  這都是為了他們好,若是真將此事輕輕揭過,難免讓他們存僥倖之心,日後搞不好真會做出些醜事來。

  背誦一百遍,不輕不重的責罰,順便給所有人都提個醒。

  「然後,那個宮女究竟是誰呢?」自侍衛所出來的路上,富察傅恆忍不住再次敞開掌心,看著掌心之中的那塊小石頭,喃喃道,「還有這東西,究竟是什麼意思呢?難不成真是妾心如石?」

  侍衛所裡的動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在沒有刻意隱瞞的情況下,自是逃不脫有心人的眼睛。

  「姑姑,姑姑!」錦繡敲開了方姑姑的房門,一臉喜色,「我查到那侍衛是誰了!」

  「哦?」方姑姑自床上坐起,「是誰?」

  「名字叫齊佳慶錫,聽說兩個人不但私相授受,還互相交換了定情信物……」錦繡添油加醋的將侍衛所裡的事情描述一番,然後道,「我還查到了,他每五日輪班一回,守乾清門,這日定是他們兩個偷偷約會的日子!」

  「連侍衛所裡的人都知道了,這兩個人的事情,算是板上釘釘了。」方姑姑冷笑道,「你給我好好盯著她,我估摸著要不了幾天,這兩人就會鬧出大事來!」

  不用方姑姑吩咐,錦繡自會盯緊魏瓔珞。

  只是盯得這樣緊,她卻一次也沒抓到魏瓔珞與男人私通的現場,方姑姑幾次三番催促她匯報,她卻只能匯報些蛛絲馬跡。

  但這些蛛絲馬跡還不夠說明問題嗎?

  「嗚!」宮女所飯堂內,飯菜才剛剛端上來,魏瓔珞便捂著嘴衝到了門口,乾嘔了起來。

  吉祥忙將盛菜的盤子捧至鼻前,如小動物般嗅了半天,然後疑惑道:「沒壞啊,瓔珞姐姐,你是不喜歡吃吃魚嗎?」

  今天的菜色很好,有魚有肉,尤其是每人一碗的魚湯,湯熬得雪白,魚肉幾乎融化在湯內,連刺都被泡軟了,可以一口喝下去,鮮美無比,唇齒留香。

  宮女們偶爾能吃到肉,但吃到魚的機會真的不多,不是因為魚肉比其他肉貴,而是怕吃多了魚嘴裡有腥味,惹得主子們不快。

  每個人都很珍惜這個難得的機會,唯魏瓔珞除外。

  「……嗯,我不大愛吃魚。」魏瓔珞回過頭,勉強對吉祥一笑,「你替我吃了吧。」

  吉祥自是大喜:「好啊好啊,那我的豆角分給你。」

  就在她交換兩人菜盤的時候,旁邊冷不丁傳來一個聲音:「是不是胃不好,我家嫂嫂懷孕的時候就這樣,吃什麼都想吐。」

  魏瓔珞面色一僵,然後望向對方道:「上回蒙慧貴妃賞賜了不少藕粉丸子,一不小心吃多了,之後一直腸胃不調,倒也不是什麼大事。」

  錦繡笑笑不說話,心中卻呸了一聲——

  藕粉丸子?那都是三個月之前的老黃曆了,再難克化,也不至於克化到現在!

  難不成,真是……

  錦繡的目光有意無意的掃過魏瓔珞的肚子。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8 12:27 AM

第二十三章 東窗事發

  「瓔珞,你是不是……胖了?」

  不但娘娘們要量體裁衣,宮女們也要量體裁衣,尤其是新進宮的小宮女們,正值發育的年紀,有一些幾個月過去了,袖子就短了一截。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繡坊總不會虧待了自家人,於是到了給宮女們量體裁衣的時候,首先緊著魏瓔珞這批人。

  只是軟尺往魏瓔珞腰上一卷,張嬤嬤就皺起了眉頭:「你這腰粗了得有一寸,最近海吃胡喝了些什麼呀。」

  魏瓔珞沉默不語,身旁的吉祥卻為她抱不平。

  「哪有啊。」吉祥道,「瓔珞姐姐最近吃什麼吐什麼,已經有好幾天沒正正經經吃過一頓好飯了!」

  張嬤嬤狠狠瞪她一眼,嫌她亂說話,然後回頭對魏瓔珞嘆了口氣:「你現在這身衣服已經穿小了,新衣服做出來之前,你先去庫房裡選件合身的舊衣服,對付一陣子再說吧。」

  「謝嬤嬤。」魏瓔珞有些羞愧的說,在其他人繼續量尺寸的時候,她獨個兒進了庫房。

  庫房裡堆砌著新布新衣,也有舊布舊衣,世事難料,旦夕禍福,有時候新衣服剛做好,人卻沒了,有時候不過短短數月,原先最流行的花色便不流行了,於是這些衣裳,這新布料就被束之高閣,長久以來無人問津,花色暗淡,黴斑漸生,越來越破,越來越舊……直至最後,再也不會被人穿起。

  就如同這後宮之中老去的女人。

  魏瓔珞從一支支放衣裳的架子前路過,最後挑出來一件顏色沉穩的石青色衣裳,左右四顧了片刻,見四周無人,便除下自己身上的衣裳,以便試穿手中的石青色舊衣。

  除去外衣,裡面便是貼身的裡衣。

  再難遮掩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而這一切,沒有逃過尾隨而來的錦繡的眼睛。

  消息傳到方姑姑耳裡,她拍案而起,笑道:「好!這才叫真正的人贓並獲呢,我現在就去請吳總管!」

  錦繡在一旁添油加醋道:「順便把張嬤嬤也叫來,讓她親眼看看自己的這位得意高徒,到底是個什麼貨色!」

  「說得對,還要把那個老貨一起喊來,看看她以後還敢不敢在我面前得意!」

  方姑姑冷笑一聲,然後迫不及待的跑去尋吳總管。

  此事非同小可,吳書來當即丟下手頭的事,趕至宮女所。

  「魏瓔珞!」他盯著眼前少女,「有人告發你幹了醜事兒,你認罪嗎?」

  魏瓔珞身上穿著才換上的石青色衣裳,愈發顯得氣質沉穩,她先恭恭敬敬的朝吳書來福了福,然後鎮定自若道:「敢問公公,什麼樣的醜事,告發者何人?」

  「是我!」方姑姑越眾而出,目光如刀,一刀一刀剮在她身上,「告你與侍衛勾搭成奸,珠胎暗結!」

  魏瓔珞嘆了口氣:「姑姑,我從未得罪過你,你為何要用這種無端捏造的事來害我?」

  「是不是無端捏造,一查便知!」方姑姑對吳書來道,「吳總管,還請尋個有經驗的嬤嬤來給她檢查檢查,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見她一副信誓旦旦,有恃無恐的樣子,吳書來忍不住蹙起眉頭。

  以他對方姑姑的瞭解,若是此人沒有一點把握,定是不敢如這般當眾發難的,難不成真如她所言,魏瓔珞她……

  吳書來不想將此事鬧大,魏瓔珞臉上無光,他這個總領宮女事宜的大太監也要跟著名聲受損,於是略帶規勸道:「魏瓔珞,你若真的做了,就老實供出,免得檢查出來,更加難堪。」

  「穢亂宮廷,亂杖打死,瓔珞惜命,哪兒有膽子做出這樣的事來。」魏瓔珞淡淡掃了方姑姑一眼,「便如方姑姑所言,請個有經驗的嬤嬤來,讓這件事水落石出吧!」

  吳書來被她們兩個給弄糊塗了,方姑姑一副把柄在手,意圖置人於死地的模樣,卻不料魏瓔珞也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模樣,這……

  「好吧。」吳書來只得道,「來人,去請嚴嬤嬤來!」

  嚴嬤嬤是個穩婆。

  據她自己說,她歷經兩代帝王,手裡接生過三位公主,四個皇子,沒人知道她說的是真的,還是在吹牛。

  請她出馬,吳書來不但用了面子,還使了些銀子。

  否則還請不動這位大佬。

  但對吳書來而言,這些花費是值得的,因為這件事已經鬧的挺大的了,必須找一個地位跟技術都得人認可的嬤嬤來處理,才能讓人信服。

  當然,若是她能看在銀子的份上,讓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方姑姑看出他心中想法,冷笑道:「嚴嬤嬤,這裡這麼多雙眼睛,這麼多張嘴,您可得檢查得仔細些了,否則過些日子,讓這小賤人生出個十月懷胎的孩子,您的金字招牌可就要砸掉了。」

  「吳總管。」魏瓔珞斜了她一眼,然後回眸對吳書來道,「我雖然是宮女,卻也都是好人家的姑娘,清清白白的名聲被人玷污,換了別人得一頭碰死!這告狀的人,分明是要逼死我,敢問一句,若最後證明我沒罪,那告狀的人,要如何處置?」

  「宮裡有宮裡的規矩,穢亂宮廷者,亂杖打死。空口白牙,誣陷他人,一通亂棍,逐出紫禁城!好了,一切就看這次檢查的結果吧!」吳書來一揮手,「嚴嬤嬤,開始吧!」

  「姑娘,隨我來。」嚴嬤嬤領著魏瓔珞去了事先備好的小房間。

  門窗封得嚴實,又沒半點聲音傳出,外頭的人壓根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度日如年,吉祥在原地來回走動,張嬤嬤的目光再一次投向門內,方姑姑的右腳尖不耐煩的拍打著地面。

  直至吱呀一聲,房門再次被打開。

  嚴嬤嬤用打濕漉的帕子擦拭著雙手,跨過門檻走出來。

  「怎麼樣?」方姑姑一個箭步迎上去,「結果如何,她的肚子是不是大了?」

  嚴嬤嬤愣了楞:「是大了……」

  「聽見了嗎!你們都聽見了嗎!」方姑姑大喜過望,轉過身來對吳書來,對張嬤嬤,對內院中站著的所有人喊,「魏瓔珞大肚子了!」

  這話彷彿將一顆活雞丟進了沸騰的鍋裡。

  登時鍋水四濺,雞毛漫天。

  「天啊,真是幹出醜事了!」

  「我就說她經常鬼鬼祟祟,原來是和人幽會!」

  「嘖,繡活好又怎麼樣,人品不端正,把咱們的臉都丟盡了!」

  「不會,瓔珞姐姐不會是這樣的人!」

  張嬤嬤身體晃了晃,若不是身旁的吉祥扶住她,怕是要一下子坐在地上,離她不遠處的吳書來臉色也很不好看,望向魏瓔珞的眼神也充滿失望。

  曾經他多看好這個孩子啊,哎……

  正要揮手為這件事做個了斷,卻聽見嚴嬤嬤大吼一聲:「夠了,你們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

  嘈嘈雜雜的聲音忽然一止,方姑姑楞了楞,緊接著道:「你不是說她肚子大……」

  「我是說她肚子大了……些!」嚴嬤嬤總算逮著機會,將沒說完的那個字說完,然後冷哼一聲道,「估摸著是吃了什麼不好克化的東西,硬生生把肚子給撐大了,但最重要的是——她還是個黃花閨女,清白之身!」

  「什麼!」方姑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拉著嚴嬤嬤道,「你說什麼,你……你是不是搞錯了?」

  「呸!」旁人肯給她面子,嚴嬤嬤可不會給她留面子,當即朝她面上啐她一口,倚老賣老道:「閉嘴吧你!一個小丫頭片子,還敢在我面前裝經驗!你見過多少女人,就敢斷定人家身懷有孕!我在宮裡四十年,看了多少秀女宮女,難道連婦人和少女都分不清嗎!」

  方姑姑被她噴了一臉口水,卻連擦拭一下的心情都沒有。

  週遭的目光讓她遍體發寒,她幾近哀求的拉著嚴嬤嬤道:「從前沒出過錯,許是,許是就今天出了一次錯呢?麻煩你了,不,求您了,嚴嬤嬤,您再給她驗一次,就一次!」

  「不必了!」吳書來走了過來,沉聲道,「嚴嬤嬤可是宮裡四十年的老嬤嬤了,說起女人那點事兒,就連太醫院院判也比不上她有經驗!幾十雙眼睛都看得真真的,魏瓔珞的確是被冤枉了,你這個掌事姑姑,幹得可真不是人事兒!」

  方姑姑再也支撐不住,雙膝一軟跪了下來,痛哭流涕道:「吳總管,吳總管,我,我也是誤聽了錦繡那丫頭的胡話,是她想栽贓陷害魏瓔珞,不是我啊!」

  冷不丁被她拉出來背鍋,錦繡嚇了一跳,見眾人都將目光投向她,她連連後退,卻又不知道該退到哪裡去,只能不停擺著手道:「不,不是我!方姑姑,你怎麼能怪到我頭上,明明是你讓我去盯著瓔珞,我都是據實匯報,一句都沒有誇大啊!」

  「哼,明明是你跟魏瓔珞有仇,為了除掉她,故意拿些假消息來咋呼我,把我當槍使,我……我……」方姑姑越說越火,忽然朝對方撲了過來,撕扯住對方的頭髮跟面皮,吼道,「我跟你拼了!」

  兩個扭打在一塊,彷彿宿世的仇人般,三四人上去也沒能扯開,一時間塵土飛揚,釵鐶滿地。

  「夠了!」吳書來怒吼,「成何體統,真是成何體統,來人,把她們兩個拉開!」

  最後還是他帶來的太監們出面,才硬生生將這兩人拉開,卻還不肯安生,不斷朝對方踢著腿,又不斷的朝吳書來哭喊求饒。

  吳書來被她們兩個吵得頭疼,目光投向魏瓔珞,緩緩道:「魏瓔珞,你是苦主,你怎麼說?」

  聽吳書來此話的意思,是要將決定權轉移給魏瓔珞了?

  方姑姑與錦繡對視一眼,紛紛換了個討饒的對象,你一言我一語的朝魏瓔珞哭喊。

  方姑姑:「瓔珞!瓔珞!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是我不地道,是我太苛刻,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原諒我!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挑剔你了,這都是錦繡的錯啊,是她挑撥離間,你是個好姑娘,都是她不好!」

  錦繡:「瓔珞,你別信她的話,她這是想求你原諒!咱倆是一起入宮的,你知道我膽小,這麼大的事兒,敢一個人策劃嗎?是她,她才是幕後主使,我只是迫於無奈,沒辦法才聽她的話呀!」

  魏瓔珞對她二人視而不見,又重新對吳書來福了福,語氣沉穩:「人言可畏,若非吳總管您主持公道,想必瓔珞只能一死自證清白,如今事情已經水落石出,還請吳總管秉公處理。」

  「哦?」吳書來笑了起來,「即便我將她們兩個放了,你心裡也不怨?」

  方姑姑與錦繡眼中登時迸發出熱烈光芒,望向魏瓔珞的目光充滿忐忑與哀求,卻見魏瓔珞輕輕搖搖頭,回道:「不怨。」

  吳書來滿意的笑了起來:「你雖不怨……我卻不能真的就這麼放過了她們!方妮子!」

  「在,在,奴婢在。」被他點到名字的方姑姑忙不迭的跪了下來。

  「你誣陷他人,犯了口業,杖四十,逐出宮去!」吳總管冷冷道,然後目光從她猛然癱瘓在地的身上,轉移到瑟瑟發抖的錦繡身上,「宮女錦繡,嫉妒同僚,挑撥離間,杖二十,罰入辛者庫。」

  兩人立時大哭大叫起來。

  方姑姑:「不要!吳總管,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吳總管!吳總管!」

  錦繡:「不是我的錯呀,都是方姑姑害的,這真的不關我的事!」

  吳書來實在是不願意再聽見這二人的聲音,擺了擺手,幾名太監便一起用力,將她們兩個拖了下去。

  「宮裡是什麼地方,竟然也敢胡言亂語,誰要是再攪風攪雨、無事生非,她們倆就是下場!」吳書來環顧四周,目光所及之處,所有人都垂下頭去,直至看向魏瓔珞時,目光才變得溫和了些,「若要學,就多學學魏瓔珞,這才是你們值得學的好榜樣。」

  他或許只是隨口一說,但那又怎樣呢?

  待他一走,眾人重新抬起頭來,望著魏瓔珞的眼神已經不一樣了。

  宮女所裡已經沒了方姑姑。

  如今再加上吳總管那番話。

  ……從此往後,宮女所裡,還有誰敢跟魏瓔珞作對?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8 12:28 AM

第二十四章 阿滿

  「咳,咳咳……」夜裡,方姑姑輾轉片刻,聲音嘶啞的喚道,「冰清,給我倒碗水!」

  半天無人回應。

  「玉潔!」方姑姑又換了個人喊,「給我倒碗水!」

  仍舊無人回應。

  往日裡總是侍奉在她身旁,甚至不需要她喊,只要她輕輕咳嗽一聲,就會爭先恐後的為她端來茶水的兩名宮女,如今卻一同消失無蹤。

  「你們這兩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枉費我平日那麼信任你們!」方姑姑罵了半天,眼角不禁流下淚來,「如今,如今連一口水都不給我……」

  話音未落,一隻茶碗端至她唇邊。

  水是涼的,裡面也沒有放任何茶葉,但方姑姑渴了一晚上,已顧不得那麼多了,她一把抓住那隻茶碗,咕嚕咕嚕喝了個乾淨。

  「喝夠了嗎?」

  「再來一……不對!」這不是冰清跟玉潔的聲音!方姑姑猛然抬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清麗如蓮的面孔,縱不施粉黛,卻也佔盡人間七分麗色。

  「喝夠了,就回答我幾個問題吧。」她面帶淺笑道。

  「魏!瓔!珞!」方姑姑一字一句道,「你竟然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我不來,只怕你連一口水都喝不上。」魏瓔珞幽幽一嘆,「可憐啊,本來再過半年,你就能按律出宮,如今被趕出去,非但撫卹銀子沒了,只怕連你的家人都不敢收留你。」

  想到自己的悲慘晚景,方姑姑忍不住兩眼發黑,嘴唇哆嗦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害我,還有你那肚子,你那肚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此事她輾轉反側,卻始終得不出一個答案,若非認定魏瓔珞大了肚子,她也不敢拉吳書來過來。

  「哦,你說這個啊。」魏瓔珞輕笑一聲,手指輕輕撫過自己仍顯得有些腫脹的肚子,語氣輕巧的彷彿在說別人身上的事,「前些日子從工匠處弄來了一些製作陶瓷的高嶺土,少量服用,沒有性命之危,卻會很快腹脹。我裝得不過兩分像,你們就上鉤了,迫不及待要處置我……」

  方姑姑聽得身上發冷。

  說是說少量服用,沒有性命之憂,但那到底是土啊,觀音土吃死人的事情又不是沒發生過,誰知道這玩意吃下去會怎樣?

  一個對自己都這麼狠的人,對敵人只會更狠。

  「至於你說為什麼……」魏瓔珞手指一翻,一根精緻的梅花絡子便勾著她的手指頭垂落下來,「你還認得這根絡子嗎?」

  方姑姑定睛一看:「這,這不是我前些時候丟失的絡子麼,你這個小偷……」

  「你才是小偷!」魏瓔珞猛然扯住她的頭髮,迫使她昂頭看著自己,往日的偽裝此刻已經全然撕去,暴露在方姑姑面前的,是一張真實到可怕的……復仇者的臉,「看著我的臉,仔細看看清楚,我是誰!」

  「你是魏瓔珞,不,不,你是……」方姑姑驚恐的看著眼前這張臉,「你是……魏瓔寧!」

  魏瓔珞一直覺得有些奇怪。

  若說錦繡對付她,是出於嫉妒,方姑姑為什麼要摻和進來?

  直到拾到她遺落下的梅花絡子……姐姐進宮之前,魏瓔珞一整晚沒睡覺,親手打給她的梅花絡子,一個答案才漸漸浮出水面。

  「說!」魏瓔珞惡狠狠的揪著方姑姑的頭髮,模樣猙獰的似心有不甘,自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把有關魏瓔寧的事情全部說給我聽!否則我現在就去吳總管那,揭發你平日苛刻宮女的惡行,到時候你可就不是淨身出宮的待遇了!」

  「別,別,我說,我什麼都說……」方姑姑含淚服軟,「我之前聽你的名字,就覺得有點耳熟,後來仔細一想,魏瓔寧一入宮就改了名,大家習慣叫她阿滿……」

  許是天意,魏瓔寧入宮之時,恰巧也分在方姑姑手裡。

  兩姐妹連做的事情都一樣,都是天不亮就起床,在方姑姑的衣服帕子上繡上式樣不同的花樣。

  「後來她鬧出醜事,被我抓住了把柄,我,我就拿這件事威脅她,讓她把身邊的財物,以及體己銀子都交給我保管。」方姑姑指了指牆角,「諾,就在那塊板子下頭。」

  魏瓔寧丟開她,飛快的撬開木板,自木板下提出一個顏色發舊的藍布包袱,解開一看,裡頭半個銅板也無,只有一兩件舊衣服,還有一塊裂了縫,已不值錢的玉珮。

  「這麼多年了,錢……我以及花掉了。」方姑姑將自己縮進床角內,雙手抱著膝蓋,瑟瑟發抖道,「你別告發我,等我出宮了,會想辦法還錢給你的。」

  魏瓔珞對錢不感興趣,她痴痴看著手中的舊衣裳,上頭似乎還留著姐姐的體溫,她珍而重之的將之抱進懷中,如同抱著姐姐……

  「你口口聲聲說我姐姐鬧出了醜事。」她背對著方姑姑,聲音低沉,「究竟是什麼醜事?」

  「不就是偷男人……」方姑姑道。

  「胡說!」魏瓔珞猛然回頭,厲聲道,「我姐姐不是那種人!」

  方姑姑的肩膀縮了一下:「不,不信你去問張嬤嬤。」

  魏瓔珞皺皺眉:「張嬤嬤也知道這事?」

  方姑姑反倒奇怪的看她一眼:「你以為她為什麼這麼照顧你?還不是因為你姐姐是她最看重的繡女,你要問阿滿的事情,不該問我,應該去找她……」

  她話沒說完,屋子裡就已經人去無蹤,空留兩扇被人猛力拉開的房門,還在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宮女所,張嬤嬤的住處。

  桌子上擺著兩隻茶碗,因放了有些時候,茶水不再滾燙,剛好是能入口的溫度。張嬤嬤端坐在一隻茶碗側,閉目養神,似在等待一位客人。

  咚咚咚。

  「門沒鎖,進來吧。」張嬤嬤緩緩睜開眼,「坐,先把茶喝了。」

  魏瓔珞氣喘吁吁的站在門口,她是一路跑過來的,以至於喉嚨似著了火一樣,一杯茶水灌進喉,才終於又有了說話的力氣。

  「嬤嬤。」她放下茶盞,盯著眼前給她續杯的張嬤嬤,「魏瓔寧是我姐姐。」

  茶水再次灌滿杯子,翠綠色的茶葉在杯中雲卷雲舒,散發出清新的茶香,張嬤嬤慢條斯理道:「跟你說過了,不要提起這個名字,犯忌諱。」

  魏瓔珞盯著她遞過來的茶盞,半晌之後,才輕輕問道:「你早就知道了,你什麼都知道了,但為何……什麼都不跟我說?」

  「你要我對你說什麼呢?」張嬤嬤道,「說阿滿做錯了事,我對她很失望?」

  「每個人都說我姐姐做錯了事,可她究竟犯了什麼錯,以至於要拿命去填?」魏瓔珞推開眼前的茶盞,撲到張嬤嬤膝上,昂起巴掌大的小臉,淚水婆娑地望著她,如同受了委屈的小孫女,不斷搖著祖母的手,「嬤嬤,嬤嬤,求您告訴我,求求您了!」

  張嬤嬤實在是拗不過她,重重嘆了口氣:「有人告到吳總管那了,說她徹夜未歸,定是與人在外私通,她的運氣沒你好,吳總管在御花園的假山裡,搜出了她遺留下的髒污內裙……」

  「姐姐一向潔身自好,絕不會做出這種事!」魏瓔珞聽了,卻一個字都不信,「她定是被人冤枉的!」

  「我也希望她是被人冤枉的。」張嬤嬤憐憫的看著伏在她膝上的小丫頭,「但她親口對我說,沒有人逼迫,是她自願的。」

  魏瓔珞眼前一陣發黑,只覺天地都旋轉了過來,張嬤嬤每說一個字,她腳底下就多裂一道口子,無數雙手從地裡面伸出來,要將她拉進縫隙裡去。

  「沒有辦法,只能按宮規處置,亂棍打死。」張嬤嬤撫著她的頭髮,安慰道,「也是她命不該絕,太后娘娘那陣子生了病,不願宮裡見血,便杖責五十,趕出了紫禁城,她如今……過得如何?」

  「……她死了。」魏瓔珞忍不住哭了出來,「所有人都說她是羞於見人,才會上吊自盡,但我去查過傷口,她的脖子上有青色指痕,她是被人活生生掐死的!」

  張嬤嬤大吃一驚,猛然抓住魏瓔珞的肩膀:「掐死的?」

  魏瓔珞哭著點頭,淚水順著她的動作不斷墜下臉頰。

  「這不對,這不對……」張嬤嬤走過的路,比一般人吃過的飯還多,一下子就尋出了其中貓膩,「若她當真自願與人苟且,又怎會落到被滅口的地步?這件事,只怕另有隱情……」

  「是,所以我才進的宮。」魏瓔珞擦拭一下臉上淚水,「我不能讓姐姐死的這麼不明不白,我一定要找出真相,還她一個公道!嬤嬤,求您幫幫我,也幫幫她!」

  「你要我如何幫你?」張嬤嬤一副有心無力狀,「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而且一點線索都沒有……」

  線索?

  魏瓔珞想了想,忽然從懷裡掏出一枚玉珮:「嬤嬤,你看看這枚玉珮。」

  那是魏瓔寧所剩不多的遺物之一,因方姑姑貪財,故而一直藏在木板下頭,沒有被別人搜去,塵封多年,直至今日才重見天日。

  張嬤嬤將玉珮接過來一看,眉頭立刻蹙起。

  魏瓔珞一直緊盯著她的臉,自然沒有放過她此刻的表情變化,立時心中一動,三分激動七分期待的問道:「嬤嬤,您認識這玉珮?」

  張嬤嬤搖搖頭,道:「FucaHala。」

  這是一句滿文,魏瓔珞自是聽不懂,只能等待張嬤嬤為她解惑。

  「我不認識這玉珮,卻認得這上頭的名字。」張嬤嬤緩緩抬頭,眼神複雜的看著魏瓔珞,「FucaHala,這塊玉珮的主人是——皇上的發小、妻弟,御前侍衛,富察傅恆。」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8 12:31 AM

第二十五章 主繡者

  世事難料。

  先前她還三番告勸,讓錦繡不要想方設法接近宮中侍衛,尤其是富察傅恆。

  豈料命運給她開了一個極大的玩笑。

  「瓔珞姐姐,你在看誰啊。」吉祥在身旁輕輕問。

  對面的甬道上,是一行巡邏的宮中侍衛,前後共計六人,富察傅恆,慶錫都在裡面。

  存了飛上高枝當鳳凰念頭的宮女,可不止錦繡一個,只是沒人敢像她那樣付之以行動,多半隻敢停下手中的活,遠遠的望著議論著,一個說這個長得高,另一個稱那個生得俊美,討論到最後,面紅耳赤,芳心顫動。

  「沒看誰,走吧。」魏瓔珞收回目光,對吉祥笑笑,「走吧,我們回繡坊,聽說經年的繡女都忙著趕製太后、皇上的常服,偏巧再過一個月,就是皇后的千秋,各宮各坊,都要為皇后娘娘準備壽禮。我們繡坊遵循舊例,得為皇后獻上一件鳳袍,卻不知主繡者是誰……」

  一個時辰後,繡坊內人人到齊。

  張嬤嬤環顧眾人,慢條斯理道:「主繡者是——」

  人人皆露出期盼的目光,尤其是玲瓏,甚至忍不住踮起腳尖,彷彿這樣就能讓她從人群中脫穎而出,吸引到張嬤嬤的目光駐足。

  張嬤嬤的目光果被她吸引,玲瓏面露狂喜之色,但笑容很快止住,因為那目光慢慢從她身上移開,最後定格在魏瓔珞身上。

  「——魏瓔珞!」

  張嬤嬤宣佈道。

  踮起的腳尖一下子回到原處。

  四週一片嘆氣聲,玲瓏忍了忍,終是忍無可忍地問:「嬤嬤,您什麼好事兒都想著瓔珞,那我們呢?」

  張嬤嬤將目光投向她,反問:「你是覺得我偏心?」

  玲瓏嚇了一跳,忙低頭道:「我不敢……」

  「是不敢,而非不是。」張嬤嬤搖搖頭,然後對眾人道,「這樣吧,你也好,其他人也好,若是有人覺得不公,覺得自個兒繡的比瓔珞好,那你站出來,我把活交給你!」

  眾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

  若是只有繡活好的話,眾人當中不乏野心勃勃之輩,敢出來與之爭一爭,但方姑姑前天才被逐出宮,連繡工堪屬繡坊第二的錦繡也被罰入了辛者庫,兼之又得了吳總管賞識,此時此刻正值魏瓔珞風頭正勁之時,誰人敢與之一爭?

  於是直至最後,也沒有人敢站出來。

  就連魏瓔珞自己都覺得自己風頭太盛,繡坊工作完成之後,她琢磨著眾人都已經回去了,便獨個兒尋到張嬤嬤,嘆了氣:「繡工需要日積月累,瓔珞才多大年紀,繡活再好也有限,繡坊宮女,加上外頭請來的大師傅,繡活比我強的不知凡幾……嬤嬤,您太照顧我了。」

  「宮女裡有慣例,凡是皇后、貴妃的千秋之禮,都由新入宮的宮女籌備。那一日主子們心情好,大多會有重賞,便是做的不好,也不會過分苛責。這是給你們一點盼頭,一個出頭的機會。」張嬤嬤打完官腔,忽對她眨眨眼,「況且你那傻姐姐是我最得意的徒弟,就算看在她的面上,我多照拂你兩分。」

  魏瓔珞心下感動,想說些什麼,但搜腸刮肚半天,卻搜不出一句合適的話來。

  「得了,宮女不興哭喪著臉,不管什麼時候,都得有個笑模樣,來。」張嬤嬤笑道,「笑個給我看看。」

  魏瓔珞楞楞看她半晌,像個剛開始學笑的嬰兒,試探性的勾動起唇角,露出青澀的,甚至有些僵硬的笑容。

  這樣的笑容,自然稱不上美。

  但唯獨此刻的笑容,不是為了討好貴人,不是為了麻痺敵人,而是發自內心,真心實意的笑容。

  也是聽聞姐姐的死訊之後,她第一次真正的笑。

  過了幾日,縫製鳳袍要用的材料運至繡坊。

  綾羅綢緞比比皆是,其中最為引人側目的,乃是張嬤嬤手中的那盒孔雀羽線。

  看似剛剛從孔雀尾巴上拔下來的明麗尾羽,但在這宮裡頭,什麼都講究一個精緻,尤其是要獻給貴人們的東西,那更是不吝人工,不吝材料。

  「孔雀羽線是用孔雀羽毛和金絲銀線編織在一起,一個非常熟練的織女,每天也只能織出一米。」張嬤嬤珍而重之的將盒子交給魏瓔珞,囑咐道,「你可得好好使用,小心別出差錯,可沒有多餘的能給你了。」

  魏瓔珞忙接過盒子。

  正好一縷陽光折入盒中,盒子裡盛的彷彿不是織品,而是貴重珠寶,竟折出五彩斑斕的輝光,如夢如幻,似浮動著的海市蜃樓。

  眾人皆沉醉於其美麗,卻不想,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

  「若是出了差錯,會怎樣?」

  說話的人藏在人群裡,而且是掐著嗓子說的,魏瓔珞雖立刻循聲望去,卻沒抓住這個人。

  張嬤嬤的臉色極難看,宮中最忌諱說這種喪氣話,當即厲聲道:「是誰?站出來?」

  她連喚三次,仍舊沒人肯站出來。

  眼見於此,張嬤嬤當即冷笑道:「這可是獻給皇后娘娘的獻禮,若是中間出了任何差錯,自然是我們一塊掉腦袋!」

  這話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但旁人心裡如何想,魏瓔珞不在乎。

  她在乎的,只有眼前這個機會。

  「我不能主動接近富察傅恆,有很多人看著他,也有很多人看著我,太過主動,只會落人把柄。」繡繃前,魏瓔珞自盒中撿起一根孔雀羽線把玩,心想,「為今之計,只能先從他身邊的人下手……想必嬤嬤也是這樣想的,才把這個任務交給我,若我做得好了,自然能夠在富察傅恆的姐姐——皇后娘娘那留一個印象。」

  有多少人的步步高陞,就是從留有一個印象開始的。

  魏瓔珞聚精會神的開始做起繡活,因為太過用心,以至於忘記了時間,直到肩膀被人搖了搖,她才轉過頭來,窗外已經黑了,吉祥手持一盞油燈站在她身旁,有些埋怨道:「瓔珞姐,我都喊你三次了,你一直不理我。」

  「不好意思,繡得入迷了。」魏瓔珞笑道,然後抬手揉了揉酸澀的眼睛。

  「天都這麼黑了,也不掌燈,眼睛不要了啊?」吉祥將油燈放在她面前,燈火一照,盒中的孔雀羽線晃晃生光,竟硬生生驅逐了四周的黑暗,使得魏瓔珞身周宛如白晝,連吉祥這種眼睛裡只有食物的憨貨,都忍不住目光被其吸引,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對魏瓔珞道,「你肚子餓不餓,我們一塊去吃飯吧。」

  魏瓔珞早就腹中作響,卻笑道:「不,我還不餓,要不你隨便替我帶點吃的回去吧,我晚些再吃。」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今天那個不合時宜的聲音,讓她發現自己正被人所妒。

  妒忌就像一把刀,誰也不知道它會在什麼時候,從背後刺來。

  魏瓔珞懷疑會有人對鳳凰羽線下黑手,比如偷偷拿走幾根,而這樣珍貴的材料,一旦少了,可沒有其他可以替代的東西。

  所以最好的應對方法,就是在對方下手之前,先行將羽線用掉,將鳳袍做完,然後交到張嬤嬤手裡。

  「你……你不會還想繼續幹活吧?」吉祥皺皺眉,視線往孔雀羽線上一轉,沒了先前的喜愛,反而生出些厭惡,「繡完這鳳袍,少說得月餘,天天這麼趕,你不要命了啊!這樣好了,你先去吃飯,我幫你繡一會!」

  她雖然一片好心,但魏瓔珞可不敢將東西交到她手裡,畢竟這可是一位能將鳳凰繡成草雞的主……

  「反正就兩個選擇,要麼讓我幫你繡,要麼跟我去吃飯!」吉祥搖著魏瓔珞的肩膀,半是蠻橫半是撒嬌道,「左右不過半柱香的時間,來嘛,來嘛!」

  「哎,哎,好吧!」魏瓔珞實在被她纏得沒辦法,只得起身同她離開。

  今夜的伙食十分豐富,南瓜粥熬得鮮甜可口,涼拌黃瓜清爽入味,米粉肉肥而不膩,只可惜魏瓔珞心中記掛著繡坊的事情,撿了些菜,三兩口扒完碗裡的飯,便放下筷子道:「我吃飽了,先回去了。」

  「這麼快?」吉祥嘴裡還塞著一嘴的米粉肉,看著桌上幾乎沒動幾口的菜,口齒不清的喃喃,「好浪費……等等我!我馬上吃完!」

  魏瓔珞匆匆往繡坊趕。

  仔細一回想,那句話絕非無的放矢。

  「若是出了差錯,會怎樣?」

  若是故意讓魏瓔珞出了差錯,會怎樣?

  「廚房難得做一次米粉肉,我還剩了半盤子沒吃呢,哎,你說你這麼趕幹什麼呢?東西又不會飛……」抱怨話忽然噎在喉頭,吉祥目瞪口呆的立在繡坊門口,透過魏瓔珞的肩,望著裡頭的光景。

  只見繡坊中一片大亂,繡繃、繡布,乃至於鳳袍都被隨意丟在地上。魏瓔珞幾步走上前去,只見剛剛才起了個頭的鳳袍上,竟被人剪出了幾個大洞,黑乎乎的猶如一張張嘲笑的嘴,意圖將她,將她的未來吞噬。

  「……糟了!」魏瓔珞忽然面色一變,衝向放鳳凰羽線的盒子。

  燭台仍在原處,盒子也仍在原處,盒蓋開著——裡面黑洞洞的,什麼都沒有。

  孔雀羽線……不見了。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8 12:32 AM

第二十六章 替代品

  繡坊裡很快就聚滿了人。

  「天啊,孔雀羽線不見了!活該,好事兒都讓她攤上了,這回倒霉了吧!」

  「就是,看她怎麼交差!要是嬤嬤把活兒交給我,我才不像她!」

  「嘻嘻,她這回要被趕出宮了吧?」

  「何止,要丟腦袋哪!」

  瓔珞猛然轉過身,冷冷掃視眾人:「黃泉路上,有你們大家陪著呢,我一點兒都不寂寞!」

  眾人正歡快的落井下石,冷不丁聽她來了這麼一句,登時不快,玲瓏越眾而出,替眾人說了一句心裡話:「你胡說什麼呢!自己丟了東西,憑什麼要我們陪葬!」

  「她說的沒錯。」一個冷厲的聲音忽然在她身後響起,玲瓏一回頭,驚恐的發現張嬤嬤站在她身後,目光如刀的盯著她,「鳳袍是繡坊的獻禮,所有人上下一體,皇后要是問起來,難道只追究她一個人的過錯?有空幸災樂禍,不如摸摸自己的脖子,看看硬不硬,能不能抗住午門一刀!」

  此話若是從魏瓔珞嘴裡說出來,眾人多半不信。

  但從張嬤嬤嘴裡說出來,尤其是第二次說出來,眾人不得不信。

  此事,只怕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一個不好,整個繡坊的人都要遭殃。

  一個宮女怕的哭起來:「那怎麼辦?我不想死啊!」

  旁邊一個宮女忙捂著她的嘴:「呸,宮裡不許說那個字!宮女甲: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顧得上忌諱!」

  還一個咬牙道:「到底是個哪個殺千刀的偷了東西,趕緊還回來,不然留著當陪葬品啊?」

  此話一出,眾人左右四顧,都用猜忌的目光看著彼此,恨不能立刻從中揪出那個害慘所有人的小偷。

  「嬤嬤,是我的錯!」吉祥忽然撲通一聲跪在張嬤嬤腳下,與其他人不同,她總在為魏瓔珞著想,為了讓她少受些委屈,甘願以身代之,「是我硬要拉著瓔珞姐離開,才讓小偷得逞的,你要罰就罰我吧!」

  魏瓔珞看了她一眼,在她身旁跪下,對張嬤嬤道:「嬤嬤,一人做事一人當,孔雀羽線是在我手裡失竊的,我願意承擔責任。」

  張嬤嬤嘆了口氣:「你打算怎麼做?」

  「當務之急,是集全坊之力,先將鳳袍做出來。」魏瓔珞沉思片刻,咬牙道,「至於孔雀羽線……希望嬤嬤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張嬤嬤問。

  「請開庫房大門!」

  上一次魏瓔珞進庫房,是因為吃高嶺土吃大了肚子,身上的衣服不合身,張嬤嬤特令她去庫房拿件合身的舊衣服穿的。

  在那裡,她不但看到了許多舊衣服新衣服,還有許多舊線新線,全天下流行過,或者正流行的繡線幾乎全部雲集於此,當中總能找到一樣替代品。

  庫房的門開了,魏瓔珞自架子前走過,一樣一樣的翻撿盒中繡線。

  金線——不,不行。孔雀羽線在陽光下有七彩之光,金線只有一色之光,陽光一照,便會被人發現端倪。

  同理,銀線,紅線,其餘顏色的繡線都不行。

  綵線雖能在色彩上比擬一二,卻又少了那種渾然天成的富貴之氣,甚至還比不上金銀二線。

  吉祥在一旁為她掌燈,帶著哭腔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不,你還是把錯推在我身上吧,我皮糙肉厚,經打……」

  「我不會讓你挨打的。」魏瓔珞繼續翻找著繡線,目光堅定無比,「也不會讓張嬤嬤挨打的。」

  她心知肚明,若是最後她做不出鳳袍,有兩個人必定會將所有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一個是吉祥,還一個是張嬤嬤。

  「哎!你怎麼這麼倔啊!」吉祥急得團團轉,一不留神就碰到身旁一面木架上,一隻袋子被她碰落下來,系袋子的繩子有些鬆,竟一下子就打開了,袋內的東西瀉了出來。

  魏瓔珞楞了楞:「這是……」

  在一片金絲銀線中,地上之物顯得異常樸素。

  「哦,是冬日用來做端罩的皮毛,還是些下等貨色,沒用!」吉祥彎腰拾撿地上的白色毛皮,「別的東西好歹有個盒子裝,也就這,盒子都輪不上,隨便用個袋子裝了。」

  撿完之後,隨手用繩子把袋子一扎,吉祥正踮起腳,要將袋子放回架子上,旁邊卻忽然伸出一隻手,阻止了她的動作。

  吉祥楞了楞,轉頭問道:「瓔珞姐?」

  魏瓔珞從她手裡取過袋子,重又將系袋的繩子打開,從中取出一片毛皮,遞至眼前審視。

  的確是下等貨色,還帶著一股動物身上的味,若是不經處理,只怕連給宮女做衣裳,宮女都會嫌棄。

  見她一副若有所思狀,吉祥有些不敢相信的問:「瓔珞姐,你,你該不會是……別啊,這可是最沒用的東西!」

  「這世上沒有毫無用處的人,也沒有毫無用處的東西。」魏瓔珞卻笑了起來,一根手指輕輕撫過柔軟毛皮,眼中流過智慧光芒,「端看怎麼用,跟用在什麼地方了!」

  一個月後——

  「金玉作獻玉器四件兩盒,萊石如意兩柄。」

  「陶瓷坊獻翡翠丹鳳花瓶一對,水晶雙魚花瓶一對。」

  「玻璃廠獻象牙雕花梳妝匣一盒,帶表琺瑯把鏡一隻。」

  「屏風處獻紫檀木座孔雀翎宮扇一對,紫檀雕花寶座一座,掐絲琺瑯仙鶴蠟台一對。」

  長春宮外,各作各坊派來獻禮的太監宮女們排成長列,魏瓔珞立在其中,手中一方托盤,托盤上蒙一面黃綢,將盤中之物遮蓋的嚴嚴實實。

  「放輕鬆點。」魏瓔珞心裡對自己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這時兩名太監從大殿內躬身而出,許是年紀小,低聲議論時,竟沒有避開身旁耳目,卻聽其中一個道:「瞧見皇后娘娘的臉色沒,真叫一個難看,從頭到尾連個笑模樣都沒有!」

  「貴妃娘娘也是狠。」另一個道,「送什麼不好,竟送了皇后娘娘一尊金子做的送子觀音。」

  宮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自長子夭折之後,富察皇后便再無所出,慧貴妃所為,簡直是當眾撕扯開富察皇后心頭的傷疤,還往上面灑了把鹽。

  魏瓔珞原本站在眾人中間,聞言心下一動,悄悄落後幾步。

  雖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但若想成功,最好還是儘量避開人禍。

  收了慧貴妃如此大禮,只怕皇后娘娘表面上不說什麼,心裡卻忍著一股怒氣,現在進去獻禮的人,無論獻的是什麼,都討不得好。

  搞不好還會被遷怒……

  「除非……」魏瓔珞回頭張望了一眼,「在那個人之後獻禮。」

  步子越落越後,不知不覺,魏瓔珞就退到了隊伍最後。

  前頭的宮女們一個個捧著托盤進去,殿內不斷有唱禮聲傳來。

  不知不覺,就只剩下她了……

  「繡坊獻禮——」

  太監的傳喚聲從殿內傳來。

  明明身後已經沒有別人,但魏瓔珞還是不斷的回頭張望,目露焦急。

  「繡坊獻禮——」

  太監的傳喚聲再次響起。

  事不過三,若是讓第三聲傳喚聲響起,有禮也變沒禮。

  魏瓔珞只得深吸一口氣,對自己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她手捧托盤,腳步沉重而又緩慢的走進長春宮內。

  縱素日節儉,但在這壽宴之日,長春宮同樣張燈結綵,金碧輝煌。一個個魏瓔珞認得與不認得的貴人們高坐宴上,一人高的珊瑚樹,比平靜湖面還要齊整光滑的西洋鏡,平民百姓只能在夢中見到的奇珍異寶,滿噹噹堆砌在殿上,都是獻與皇后的禮物。

  傳喚太監喊道:「繡坊獻鳳穿牡丹女袍一件,石青緞繡鳳頭高底女鞋一雙!」

  瓔珞跪下來,將托盤高高舉起:「恭賀皇后娘娘芳齡永駐,福壽綿長。」

  托盤高高舉著,半天不見接下來的動作。

  許是第一次見到貴人,激動得忘了接下來怎樣做?富察皇后好心提醒:「到了殿內,怎麼還不掀開黃綢?」

  魏瓔珞抿抿嘴,躲到隊伍最後,放慢腳步,最後遲遲不揭黃綢,她已經盡力了,卻還是來不及。心中嘆了口氣,魏瓔珞正要掀開黃綢,卻在此時,她身後傳來一聲長長唱喝:「皇上有賞!」

  彷彿一道電流流竄魏瓔珞全身。

  她不得不拼盡全身力氣,才能壓制住心中狂喜。

  那個人……總算來了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8 12:34 AM

第二十七章 獻禮

  大太監李玉肘間橫著一柄雪白拂塵,快步走入,身後隨著一串抬著紫檀木箱子的太監。

  「皇后娘娘千歲!」李玉笑得如同一尊彌勒佛,「皇上囑託奴才,將今年千秋日的壽禮送來。」

  皇后起身相迎:「皇上厚愛,臣妾謝恩。」

  「娘娘別急,除去金銀綢緞這些常例,皇上還特意為您準備了一件禮物。」說罷,李玉拍拍手,兩名面容清秀的小太監便抬著一隻式樣精緻的妝奩進來。

  時間剛剛好,子時,富察皇后出生的時刻。

  妝奩頂部的小黑匣子忽然敞開,彈出一隻翠綠色布穀鳥,乍一眼望去,栩栩如生,待走近一看,才發現是由一整塊祖母綠雕刻而成,唯雙眼處點綴著兩顆黑色瑪瑙,靈光溢動,精緻可愛,一望見富察皇后,便舒展開綠色翎羽,發出「布穀,布穀」的叫聲。

  皇后立時露出喜愛之色:「這是鐘錶嗎?」

  「皇上為了給您一個驚喜,早早吩咐做鐘處製造,他們搗騰了很久,做出來一隻祝壽鐘,但皇上說,咱們中國人不興壽辰送那玩意兒,特意命他們進行了改造,您瞧。」李玉將妝奩盒打開,裡面盛放著各式各樣的珠寶,大多是祖母綠與瑪瑙首飾,正好與布穀布穀叫喚的鳥兒交相輝映,李玉笑道,「這是一隻妝奩,但上頭的小匣子,能準點報時!」

  珍貴倒是其次,最難能可貴的是,皇帝在這上頭花費的心思。

  在座嬪妃個個羨豔不已,尤其是慧貴妃,假指甲生生摳進身旁侍女的皮肉裡,雖疼,對方卻咬牙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難為皇上為本宮花費了這麼多心思。」皇后娘娘終於露出此次壽宴上第一次微笑。

  身旁的人紛紛圍了過來,對她說著恭維話,皇后揮揮手,眾人聲音一止,她對李玉道:「李公公,麻煩你去與皇上說,本宮稍候會親自過去謝恩。」

  「是,娘娘。」李玉恭敬應道,轉身之際,腳步忽然停了停。

  魏瓔珞立在道路一側,若無其事的高捧手中的托盤,有意無意,托盤正好遮住了她的臉。

  雖覺得此女看起來有些面熟,但這裡到底是皇后的壽宴,李玉不好在這個時候命她抬頭一看,免得引起旁人的無端猜測,又有皇后的囑咐在身,便收回目光,抬腳離去。

  他走後,眾人的目光與議論一直聚在布穀鳥身上,良久之後,富察皇后才記起還有一個前來獻禮的宮女在,轉過頭來,和顏悅色的問她:「繡坊送了什麼來?」

  魏瓔珞慢慢展開托盤上照著的黃綢,露出下頭摺疊好的鳳袍來。

  四周響起一片驚嘆聲,卻不是驚嘆於鳳袍的美麗。

  而是……驚嘆於它的粗劣。

  「大膽!!」不必富察皇后開口,她身旁的大宮女明玉便已厲聲喝道,「你竟敢將這樣的東西送給皇后!!」

  鳳袍繡工非凡,上頭的鳳凰展翅欲飛,比之先前巧奪天工的布穀鳥兒,竟也不遑多讓。

  區別在於,布穀鳥兒是由珍貴的祖母綠雕成的,而托盤中的鳳袍,卻是由不知名的動物毛皮織成的。

  「我記得給繡坊送去的乃是孔雀線,如今做出來的是什麼?」明玉快步走來,抓起鳳袍一看,面上怒色更重,「不是金絲,甚至不是銀線,好啊,繡坊竟然敢這樣明目張膽的貪墨了孔雀線,最後拿出這種粗製濫造的東西來湊數嗎?」

  魏瓔珞迅速跪倒:「奴婢不敢。」

  「你不敢?做都做了,還有什麼不敢?」明玉正要將手中的鳳袍擲到對方臉上,身後卻響起富察皇后的一聲:「慢。」

  富察皇后招招手,命明玉將衣裳遞了上來,低頭打量片刻,她的眉頭也不禁皺了起來,抬頭望向魏瓔珞:「若本宮沒看錯的話,這是鹿尾絨毛搓成的絲線。」

  「皇后娘娘聖明。」魏瓔珞半點掩飾也無,大大方方的承認道。

  眾人嘩然。

  竟真是繡線中最下等的鹿尾毛,連地位稍微高一些的宮女都不會用這樣的材料做衣裳,繡坊的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還是受了什麼人指使,用這樣的東西來羞辱皇后娘娘?

  一時之間,眾人的目光有意無意的瞥向慧貴妃。

  連富察皇后心中都存了類似的懷疑,面色漸漸冷淡下來,問:「繡坊為何要選用這樣的絲線?」

  皇后只配用這樣的繡線,還是上頭送來的材料出了錯?在眾人看來,無論是什麼樣的答案,對皇后來說都是一種羞辱。前者不必多說,若是後者,則說明皇后根本無力統御後宮,隨便什麼人都能調換材料,然後在壽宴這種重要時候,用鹿尾毛鳳袍來羞辱她。

  且不論壽宴之後,皇后會如何處理這事,但眼前這個小宮女……是死定了!

  在眾人看死人的目光裡,魏瓔珞深吸一口氣,仍舊維持著手捧托盤的動作,吐字清晰道:「聽聞皇后娘娘素來節儉,曾言金絲銀線奢靡浪費,又思及大清先祖入關之前,所有衣物裝飾,一律採用鹿尾絨線,此次奴才斗膽,捨棄金絲銀線,重返舊俗,既遵從皇后娘娘厲行節約之旨,又可提示眾人銘記先祖創建帝業之艱辛。」

  「這……」明玉本已做好喚人處置魏瓔珞的準備,冷不丁聽她說出這樣一番說辭,登時啞口無言,挑了半天,竟挑不出她話裡的刺來,只得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富察皇后。

  富察皇后會如何處置魏瓔珞?

  魏瓔珞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

  先前她不肯進來送禮,是因為皇后那時候正因為慧貴妃送的送子觀音,而心情大壞。

  即便是一個常年吃齋的善人,心情不好的時候,保不準都會伸腳踹一踹腳邊的家犬。

  所以她左等右等,左拖右拖,最後總算拖到了皇帝的禮物來。

  那隻翠綠色的布穀鳥兒,將皇后陰霾的心給唱得明亮了起來。

  即便是一個脾氣暴躁的人,在心情好的時候,說話的聲音都會變得溫柔些,甚至會好心賞賜路邊乞兒一兩隻包子。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魏瓔珞心想,「蒼天……請不要辜負有心人。」

  蒼天,自然不會辜負有心人。

  「……你這丫頭,心思倒也巧妙。」她跪伏在地,只能聽見富察皇后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帶著輕鬆與愉悅,「如今宮中奢靡之風漸起,若人人都能銘記祖先創業之艱辛,當捨棄奢華、簡樸度日才對。來人,賞!」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8 12:35 AM

第二十八章 請罪

  夜已經深了。

  繡坊之中亮起了一盞盞燈。

  燈火將窗戶紙暈染成橘黃色,透過一張張窗戶紙朝裡望去,明明已經是吃飯的時間了,宮女們卻全部聚在此處,縱使餓得肚子咕嚕嚕叫,卻一個離開的都沒有。

  再次將針紮在指頭上,吉祥哎喲一聲,將流著血的手指頭含在嘴裡,回頭看了眼大門,口齒不清的問:「瓔珞姐姐還沒回來嗎?」

  身旁的玲瓏一邊做著繡活,一邊頭也不抬道:「該不會是回不來了吧……」

  「你說什麼呢!」吉祥怒道,「呸呸呸,快給我呸三聲!」

  玲瓏撇撇嘴,才懶得做這粗俗動作,吉祥見此,心中更怒,正要與她好生說道說道,離門最近的一個宮女忽然喊道:「來了來了,外面來人了!」

  吉祥一楞,立刻丟下玲瓏往外跑。

  身旁刮過一陣風,有一個人跑得比她更快。

  「張,張嬤嬤?」吉祥目瞪口呆地望著對方的背影。

  猶如一個家中獨子遠赴科舉的老人,張嬤嬤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衝出大門,然後眼巴巴的望著外頭的太監,指望從他嘴裡能聽見點好消息,至少不要是壞消息!

  「恭喜你了,張嬤嬤。」來的是三名宮女,領頭的那個位階比張嬤嬤還高些,此刻卻對她客客氣氣的,面帶笑容道,「你們繡坊的魏瓔珞在壽宴上大出風頭,這些是皇后娘娘賞給她的東西。」

  她一招手,身後兩名宮女便捧著托盤過來。

  一隻托盤裡放著兩匹綢緞,另一隻托盤裡放著一對簪子。

  宮造之物,自是人間上等,更何況是皇后賞賜下來的東西,那更是一等一的做工,一等一的材質。

  那兩根玉簪,眾人品評不出好壞,只知道顏色特別周正,上頭隱隱縈繞一層淡淡的煙雲之氣,若有若無,似霧非霧,許是傳說中的藍田玉所做,故而藍田日暖玉生煙。

  而兩匹綢緞就不同了,大夥在繡坊裡幹了有大半年了,自是認得料子的好壞,一個嘖嘖稱奇:「這料子真好,穿在人身上,就像穿了一件泉水,常穿不但養皮膚,也養人。」

  「你懂什麼,這可是江南織造送來的貢品啊。」另一個更識貨的宮女羨豔道,「都是給主子們做衣服用的,瓔珞命真好……」

  張嬤嬤拉著領頭宮女去一旁說了會話,又從袖子裡摸出些銀子硬塞給對方,對方推脫半天,最後只得勉為其難的收下,待親自將人送走,張嬤嬤滿臉喜色的歸來,對眼巴巴望著自己的眾宮女宣佈:「沒事了,你們可以回去吃飯了。」

  這個時候,眾人哪有心思吃飯!

  吉祥第一個撲過來:「嬤嬤,好嬤嬤,您快跟我說說,瓔珞姐在壽宴上做了什麼?」

  「是呀,嬤嬤,您就告訴我們吧。」玲瓏也走了過來,不動聲色道,「瓔珞到底做了什麼,皇后娘娘非但沒有懲罰她,竟然還給了賞賜?」

  張嬤嬤心情極好,對她二人笑道:「這事我也說不清楚,不如等她回來,親口跟你們說吧。」

  玲瓏沉默片刻,問:「她現在在哪?」

  「領了賞。」張嬤嬤道,「當然要去給皇后娘娘叩頭謝恩啦!」

  長春宮外。

  明玉手裡提著一桿六角宮燈,橘黃色燈火,照亮眼前跪伏在地的單薄身影上,將她的影子拉得極長極長。

  「娘娘。」魏瓔珞將額頭貼在手背上,「奴婢是來請罪的。」

  「哦?」富察皇后已除去身上繁重的禮服,換上她平日裡常穿的樸素白衣,於月下款款而來,宛如月中歸來的嫦娥,仙姿翩然,巧笑倩兮,「不是來謝恩,而是來請罪?」

  「是。」魏瓔珞毫無掩飾的全盤托出,「繡坊前些日子遭了賊,被賊人竊走孔雀羽線,迫不得已,奴婢選用鹿尾絨線代替,為了在大殿上矇混過關,編造了一套說辭。」

  「既已矇混過關,為何還要跟本宮坦白呢?」富察皇后笑著問。

  魏瓔珞心道:因為我不相信。

  事情進展的太過順利了,順利的就像是富察皇后有意配合她一樣。

  想清楚這點之後,魏瓔珞背上出了一片冷汗,再也不敢存僥倖之心,二話不說就來富察皇后處請罪。

  「皇后仁慈,體恤下人,不但不當眾揭穿我,還賞下禮物,我心惶恐,像我這樣犯了大錯的人,怎有臉收下您的禮物。」魏瓔珞叩首道,「還望娘娘收回賞賜,給我懲罰。」

  「賞下去的東西,怎能再收回來,你將本宮當成什麼人?」富察皇后輕笑一聲,「再說了,事情過去就過去了,今日是本宮的千秋,不願有任何不愉快的事情發生,你懂嗎?」

  魏瓔珞再叩首:「娘娘仁慈,奴婢銘記於心。」

  「不過……」富察皇后拖長了一下語調,「有一件事,本宮覺得非常奇怪……」

  「娘娘請說。」魏瓔珞忙道,「奴婢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明玉說你先前在殿外等候的時候,一直在拖延時間,拖到最後才進來。」富察皇后問,「你當時到底在等什麼?」

  魏瓔珞眼珠子股溜溜轉,正琢磨著要給出個什麼答案的時候,富察皇后已經先一步給出了答案。

  「你在等皇上。」富察皇后問,「對嗎?」

  魏瓔珞大吃一驚,條件反射的抬起頭來,正對上一雙睿智的眼睛。

  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怎可能是省油的燈,怎可能是輕易就能矇騙過去的主!

  電光石火之間,魏瓔珞已做出了決定。

  「是!」魏瓔珞一咬牙,將整件事全盤托出,「皇后娘娘深受隆恩,奴婢想借皇上這陣東風,讓娘娘高興。如此一來,奴才再進殿稟報,娘娘也不會大發雷霆了。」

  富察皇后忽然面色一沉:「你好大的膽子!連皇上都敢利用!」

  「請皇后娘娘恕罪!」魏瓔珞連連叩首,一副完全將自己的性命交付到對方手裡的認命模樣,「若要降罪,也請降罪奴婢一人,不要牽連繡坊無辜!」

  「罰是當然要罰的,讓本宮想想……」富察皇后沉默下來。

  直至魏瓔珞的呼吸聲漸漸沉重起來,她才噗嗤一笑,道:「就罰你重新製作本宮的常服,全部改用鹿尾短絨,記住了嗎?」

  魏瓔珞猛然抬頭,猶如一個被赦免的死刑犯,呆愣了許久,才面露狂喜,咚得一聲將額頭砸在地上:「是!謝娘娘!」

  「好了,時候不早了,你回去吧。」富察皇后溫柔的看著她,「日後繡完常服,你便親自送來長春宮吧,還有……」

  她轉臉對自己身旁的明玉道:「宮中無緣無故出現盜竊,吳書來責無旁貸,叫他徹查此事!」

  明玉連忙應是。

  「好了,本宮乏了。」富察皇后點點頭,「你送送她吧。」

  六角宮燈在前頭引路,照亮著出長春宮的路。

  「明玉姐姐,就送到這裡吧。」魏瓔珞可不敢真的讓明玉陪自己走這麼一趟,從長春宮至繡坊,一個來回,即便腳步快,也要走小半個時辰,「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明玉也不願意將時間浪費在這個小宮女身上,當即道:「行,那我先回去了。」

  說完立即掉轉身,朝長春宮內走去。

  魏瓔珞一直在背後目送她,與其說是目送她,不如說是凝視遠處的長春宮。

  夜色已深,長春宮卻亮如白晝,照亮長春宮的,是宮女們挑掛在牆壁上的盞盞宮燈,海市上供的夜明珠,亦或者是今日壽宴上的那頂一人高的珊瑚樹?

  那是富察皇后的寢宮,那是後宮最尊貴女人的住處。

  從前她只能遠遠看著,但從今日開始,它不再那麼遙不可及。

  「富察傅恆……」魏瓔珞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喃喃,「等著我,我來找你了……」

  遠處的長春宮亮如白晝,魏瓔珞身周卻一片漆黑。

  黑夜吞沒了她的身體,吞沒了她的表情,將她變成了一張黑色剪影,與遠處燈火輝煌的長春宮,是那樣的格格不入……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8 12:35 AM

第二十九章 好姐妹

  「聽說了嗎?」一個宮女悄悄湊到玲瓏耳旁,「皇后娘娘很喜歡瓔珞,吳總管那日特意吩咐張嬤嬤,要將瓔珞調去長春宮哪!」

  手指一顫,針頭紮出了一滴血珠,玲瓏不留痕跡的將血擦了。

  「能去伺候皇后娘娘,她可真有福氣。」宮女嘆了口氣,「玲瓏,真為你可惜。」

  玲瓏笑得雲淡風輕:「我有什麼好可惜的?」

  「若論相貌,論繡工,你都不比她差,偏偏張嬤嬤那麼偏心!如果這次上去獻禮的人是你,現在去長春宮的人,可就輪不上魏瓔珞了!」見玲瓏臉色越來越難看,宮女急忙換了句話安慰道,「不過她走了也好,沒了她,你可就要出頭了!」

  誰稀罕在這破繡坊出頭!

  玲瓏面上還能維持風度,手下的針卻越來越亂,那日不小心偷窺到的畫面,不斷的出現在她眼前。

  「嬤嬤,您太照顧我了。」

  「你那傻姐姐是我最得意的徒弟,就算看在她的面上,我多照拂你兩分。」

  這何止是兩分!

  最好的資源,最好的機會,全緊著魏瓔珞一個人了!其餘人一點出頭的機會都沒有!

  「若是張嬤嬤肯這般照顧我,我也能得到皇后的賞識,那兩匹綢緞跟簪子,也有我一份!哎喲!」玲瓏將再次扎破的手指頭含進嘴裡,看著眼前的繡繃,看著上頭繡的亂七八糟的圖案,她心下一怒,拿起手邊的剪子,哢嚓一聲——

  「玲瓏!」

  玲瓏手一抖,剪子在繡繃上拉出一條長長口子,繡繃上是她最擅長的錦貓圖,口子一劃,從左到右,正好割在錦貓的脖子上,將它生生斷頭,一副圖登時變得血腥不吉,那貓兒的兩隻眼,更像是在瞪著她。

  玲瓏忙將繡繃反扣在桌上,起身相迎:「嬤嬤我在,找我什麼事?」

  「不是我找你。」張嬤嬤道,「是吳總管找你。」

  玲瓏眼中迸出兩道光來,心道莫非時來運轉,總算輪到她得貴人賞識了?

  「……皇后娘娘有令,命吳總管找出盜竊孔雀羽線的竊賊。」豈料張嬤嬤下一句卻是,「從你開始,你們一個個過去回話,吳總管問什麼,你就回什麼,明白了嗎。」

  她每多說一個字,玲瓏的面色就更白一分。

  甚至連腿都有些痠軟。

  彷彿有一隻斷頭的貓兒抱著她的腿,一雙不詳的貓眼盯著她。

  也不是所有人都要受盤問,至少魏瓔珞就不用。

  實際上吳總管過來,第一個見的就是她。

  「我這雙眼睛,從來沒有看錯過人。」他和藹道,「打從第一次見你,我就知道你絕非池中之物,遲早是要飛出這個小小的繡坊的。」

  「這都是託了您的福。」魏瓔珞仍舊是最初見他時的恭敬模樣,彎腰垂首道,「當日若不是有您主持公道,哪還有今日的我,只怕早就因為那無端污衊,被方姑姑朱楚功去了。此恩我永記心中,日後有什麼用得著我的地方,還請吳總管隨意吩咐。」

  「哈哈,客氣了,客氣了,大家互相幫忙嘛!」吳總管哈哈大笑。

  宮中哪有無緣無故的好,今日對你好,圖的是來日回報。

  吳總管非常看好魏瓔珞,也並不打算在這個時候用掉寶貴的人情,溫言囑咐她幾聲,甚至拐彎抹角的透露給她一些有關皇后的喜好,最後拍了拍魏瓔珞的肩,道:「到了皇后娘娘那,須得好生伺候,可別看她面善心慈,就偷懶怠工,皇后娘娘心慈,可不代表她身旁的人就心慈。」

  魏瓔珞心中一動,點頭道:「瓔珞知道了,謝吳總管提醒。」

  越是位高權重者,越是謹言慎行,說出的每個字,都是經過肚子裡的九曲迴腸之後,彎彎繞繞個無數次,最後才斟酌出來的。

  每一個字,都有其深意。

  「算了,回頭再想。」看了看天色,魏瓔珞笑道,「今天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宮女所飯廳裡,一碗長壽麵輕輕擱在吉祥面前。

  雪白的麵條卷在湯中,上頭澆著味濃可口的大紅色肉沫,以及翠綠色的青菜。

  「當知素日惹神饞,此物蟠桃不及鮮,屢屢絲絲緣可系,年年歲歲意相牽,龍鬚苒裊三千尺,鶴算恆昌八百年,壽麵芳辰堪祝嘏,天倫與月共團圓,一碗長壽麵,不成敬意。」魏瓔珞朝桌子對面的吉祥眨眨眼,「祝你長命百歲,歲歲平安。」

  「瓔珞姐……」這可是個大驚喜,吉祥半天才回過神來,激動得說話都帶點口吃了,「你,你怎麼知道我,我今天過生日?」

  「入宮那一天,管事太監核對大家名單的時候,不是特意報過?」魏瓔珞笑道。

  「他只說了一次,你就記住了?」吉祥崇拜的看著她,「你記性真好。」

  「是啊,我記性好。」魏瓔珞笑道。

  她哪有那麼好的記性,是她見吉祥最近鬱鬱寡歡,特地找管事太監問來的。

  就連碗裡這點麵,也來得不易。

  主子們自然是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宮女們若想額外點些東西吃,就要往御膳房的廚子手裡塞銀子,魏瓔珞幾乎是兩手空空的進宮,手頭哪裡有什麼銀子,只能是以工代酬,幾夜不睡,替廚子做了幾幅繡品,這才換來了這碗麵。

  「快吃吧,再放就涼了。」魏瓔珞將筷子遞給對方,「要一整根吃下去哦,這樣才能長命百歲。」

  「嗯!」吉祥接過筷子,夾起麵條放進嘴裡,吸溜吸溜著,忽然落下淚來。

  「怎麼了?」魏瓔珞楞了楞,「不好吃嗎?」

  她用另外一根筷子沾了沾湯汁,放進嘴裡一嘗……味道很不錯啊,對得起她付出的幾幅繡品,怎麼就把人吃哭了呢?

  「瓔珞姐,你對我真好。」吉祥哽咽道,「宮裡只有你真的關心我,嗚嗚,等你去了長春宮,就沒人關心我了。」

  「我又不是一去不回。」魏瓔珞心中一軟,抱著她道,「就算我不回來,難道你就不能過來看我嗎?」

  「我……真能去看你?」吉祥又期待又擔憂的看著她,「會不會讓你很為難?我雖然笨,但也知道,長春宮不是什麼人都能進的……」

  「有什麼為難的。」魏瓔珞將早已準備好的一方帕子塞到她手裡,「拿著,這是給你準備的生日禮物,日後你要是想我,就到長春宮來,如果進不來,就託人把這帕子送進來,我見了帕子,就知道你想我了,立時請假出來看你,好不好?」

  吉祥聽得心中發燙,眼淚又落了下來,微鹹的淚水落進湯裡,可她吃在嘴裡,卻只吃出了蜜糖的味道。

  「魏瓔珞,魏瓔珞!」一個宮女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在不在?」

  「在,怎麼了?」魏瓔珞回頭應道。

  「長春宮來人了,你快隨我過去。」那宮女道。

  「瓔珞姐,你快去吧。」吉祥一聽,登時比魏瓔珞還急,推著她的胳膊道,「我留在這裡吃麵,這碗麵料子足,夠我吃很久了。」

  「嗯,我去去就回。」魏瓔珞抱歉的看了她一眼,然後隨宮女離開。

  她走後,吉祥卻沒急著吃麵,而是珍惜地看著手中的帕子。

  帕上繡了一隻黃狗,是吉祥在老家養的那隻,她在宮裡活得艱難,在老家也活得艱難,父母重男輕女,弟弟吃飯,她只能喝湯,有時候連湯都喝不到,餓的哇哇哭,還是奶奶看不過去了,將她帶在身邊,從牙縫裡擠出點吃的給她。

  贍養奶奶的也不是父母,而是家裡的老黃狗,雖然其貌不揚,卻有一手狩獵的好本事,時常從外頭叼些麻雀田鼠回來,否則她跟奶奶早就餓死了。

  這些絮絮叨叨的往事,她很少跟別人說,因為沒人喜歡聽。

  只有魏瓔珞不但聽了,還記在了心裡。

  「謝謝。」吉祥將帕子按在滾燙的心口,不斷默唸著,「謝謝你,瓔珞姐,能夠進宮,能夠認識你,真是太好了……吉祥只要活個五十歲就好了,剩下的壽命全都給你,望你長命百歲,歲歲平安。」

  「哎。」

  一聲輕嘆打斷了吉祥的思緒,她轉頭一看,立時拉下臉來。

  不知何時,玲瓏竟坐到了她身旁,也不知道先前經歷過什麼,面色蒼白如紙,眉目間更是透著一股惶恐不安。

  吉祥端起長壽麵就要走,卻被玲瓏伸手拉了回來。

  「吉祥,你怎麼變成這樣子的人了?」玲瓏黯然神傷道,「小時候你可不是這樣的。」

  兩人乃是同鄉人,彼此還是鄰居,只不過玲瓏的家境要比吉祥好得多,有時候會把自己吃不下的點心丟給她,因貪她手裡一口吃食,小時候吉祥什麼都聽她的,叫她上樹就上樹,叫她學狗叫就學狗叫。

  「從前咱們那麼要好,可一進宮,你就跟我疏遠了。」玲瓏又嘆了口氣,「是因為魏瓔珞嗎?」

  「哼,你還知道啊!」吉祥心直口快,立時回道,「她又沒惹你,你卻總在背地裡說她閒話!」

  玲瓏面色一冷,為掩飾臉上的冷意,她抬起一片袖子,作出抹淚的模樣:「你怪我針對她,可你怎麼不想想,我那麼努力,繡活也不比她差多少,可嬤嬤總是偏向她,我心裡能沒有疙瘩嗎?」

  「差很多啊,你只有貓繡的特別好,其他的都不行,哪裡像瓔珞姐,什麼圖案都能繡,什麼針法都會。」吉祥奇怪地看她一眼,理所當然道,「你要想嬤嬤看重你,你就多努力嘛,別總繡貓,多繡點別的……哎呀,你該不會是因為其他都比不過瓔珞姐,所以才一直繡貓吧?」

  玲瓏抹淚的動作一止,一股森冷寒意從她身上冒了出來。

  「……好。」過了許久,她才緩緩放下袖子,楚楚可憐的對吉祥道,「我以後多繡點別的。」

  吉祥不是個記仇的人,又見發小這樣一副可憐模樣,心下一軟,嘴上也就跟著一鬆:「算了算了,只要你以後不針對瓔珞姐,咱們就還是好姐妹。」

  「好,我在這裡對天發誓。」玲瓏三指一併,指向天空,「若我對你,對魏瓔珞有半點壞心思,就叫老天罰我撞壁而亡,不得好死!」

  吉祥忙將她指天的手指按下來,低聲埋怨道:「不要說了,犯忌諱!」

  「那咱們和好了?」玲瓏期待的看著她。

  她都已經做到這個份上了,吉祥還能怎樣,哼哼唧唧個半天,最後只得點點頭。

  「好吉祥!」玲瓏伸手抱住她,下顎擱在她肩膀上,眼睛裡透著凶光,嘴裡卻甜蜜的笑道,「說起來,今天是你的生日呢,我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8 12:36 AM

第三十章 小偷

  「也不知道娘娘看中你什麼,一個小小的繡女,竟然也一步登天,進了長春宮的大門!」明玉上下打量著魏瓔珞,眼神實在算不上友好。

  長春宮派來的竟是這一位……

  明玉在椅子裡坐著,手邊還放著一盤點心,糯米團,綠豆糕,玫瑰酥,芝麻糖,四色拼湊而成的甜點,光看顏色已經秀色可餐。

  明玉專心致志的品嚐著點心,不像是來替皇后辦事的,倒像是藉著這個機會,過來偷得浮生半日閒的。

  她坐了多久,魏瓔珞就站了多久,想起吳總管先前的告誡,心中不禁嘆了口氣:「閻王好過,小鬼難纏。」

  長春宮的台階,只怕不好上。

  「行了,話已經給你帶到了。」明玉終於待膩了,將最後一塊點心放進嘴裡,拍拍手道,「早些把繡坊的事情結了,月底到長春宮來。」

  「是,我送送您,明玉姐姐。」魏瓔珞一路將明玉送至長春宮門口,來回將近半個時辰,只是走走路,說說話,竟比她在繡坊工作五六個時辰還累。

  天底下最苦最累的工作,莫過於伺候人。

  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回到宮女所,魏瓔珞眉頭一皺。

  哪裡不對勁……

  先前還嘈嘈雜雜的討論聲,在她進門的那一剎那,瞬間止住。

  同住一處的宮女們或站或立,或遠或近,都用同樣奇怪的目光看著她,那目目光讓魏瓔珞很不舒服,似嘲似諷,似憐似憫。

  為什麼要用這樣的目光看著她?

  魏瓔珞滿心疑惑地走回自己的床榻邊,兩幅被縟挨在一起,兩隻枕頭緊挨在一起。

  「吉祥呢?」魏瓔珞問,「還沒回來嗎?」

  一碗麵也不至於要吃這麼久,算算時間,她早該吃完回來了吧。

  一名跟吉祥關係還算不錯的小宮女低聲給出答案:「她被抓走了。」

  魏瓔珞聞言一愣:「你說什麼?」

  「她被抓了。」小宮女只得重複一遍,猶豫一下,又補了一句,「東西就藏在她身上……」

  「什麼東西在她身上?」魏瓔珞心中生出一股不詳的預感。

  「……一隻香囊。」小宮女嘆了口氣,「裡頭藏著先前失竊的孔雀羽線……」

  「這不可能!」魏瓔珞幾步走到她面前,目光灼灼盯著她,「你說謊!」

  「我沒說謊!是吳總管親自從她身上搜出來的!」魏瓔珞的目光實在太過可怖,小宮女嚇得驚慌失措,目光左右四顧,忽然停在一個人身上,抬手指著她喊,「據說還是玲瓏告的密!」

  魏瓔珞緩緩轉過頭來:「玲瓏!」

  玲瓏伏在自己榻上,半隻枕頭都被她哭濕了,一雙紅腫的眼睛回望魏瓔珞,像是對她解釋,又像是對其他人解釋道:「我跟吉祥是一起長大的,她家裡窮,經常有了上頓沒下頓,所以手腳有些不乾淨……我沒想到進了宮,有的吃有的穿了,她這壞毛病還是沒改掉……」

  話音未落,一隻手就捏住她的領口,將她從床榻上提了起來。

  「胡說八道!」魏瓔珞憤怒的面孔近在咫尺。

  「我沒胡說!我也不願意相信她是這種人……只是,只是跟吳總管提起這事。」玲瓏吸了一下鼻子,委屈道,「後來我才知道,皇后娘娘只給了吳總管兩天的時限,恐怕是他心急抓賊,才選擇搜身,哪裡知道會真的搜出來……」

  「哈!」魏瓔珞冷笑道,「你以為我會信?」

  玲瓏驚愕看她。

  「孔雀羽線失竊了那麼久,如今吳總管一來一問,就找出來了。」魏瓔珞將玲瓏提溜到自己面前,兩個人面對著面,眼對著眼,如同兩把戰刀交錯在一起,碰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火花,「玲瓏,你覺得我會信,你覺得吳總管會信?吳總管……他只是為了儘早結案罷了。」

  一把將玲瓏摔在地上,魏瓔珞頭也不回的衝出宮女所。

  樹木在她身側倒退,道路在她身側倒退。

  一個人忽然衝出來,攔在她面前,擋住她狂奔的腳步。

  「……嬤嬤。」魏瓔珞看清楚來人,邊喘邊道,「我要去找吳總管,再晚就來不及了……」

  再晚,吉祥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哪怕用掉先前好不容易積累下的情面,哪怕會因此欠下吳總管一個天大的人情,她也在所不惜。

  只要能保住那孩子的命……

  「別去。」張嬤嬤雙手如鉗,將魏瓔珞死死扣在原地。

  「嬤嬤,你讓開!」魏瓔珞奮力掙紮起來。

  掙到一半,忽然渾身一僵。

  「別看!」張嬤嬤忙抬起一隻手遮住她的眼睛,卻被她用力扒拉了下來。

  前方是通往宮正司的路。

  犯了錯的宮女太監,少不得要進去吃一頓苦頭。

  宮正司的大門敞開了,裡面飄出一股令人不舒服的氣味,像陳年的淚,像新鮮的血。

  門後走出兩名太監,一前一後,抬著一隻擔架。

  擔架上頭一張白布,從頭到腳蓋著一個人,布面凹凸,隱約是一張女人的臉,自魏瓔珞身旁經過時,擔架不小心顛簸了一下,一隻青白的手臂便從擔架旁無力垂落下來。

  一張繡帕,從她指尖滑落。

  魏瓔珞彎腰拾起那張繡帕,兩眼立即模糊起來。

  繡帕上是一條憨態可掬的黃狗,吉祥老家養的那隻,據說極通人性,還知道在外頭打些麻雀田鼠,帶回家餵養一老一小。

  這是她給吉祥的生日禮物。

  「祝你長命百歲,歲歲平安。」魏瓔珞手捧繡帕,喃喃念道,「祝你長命百歲,歲歲……平安。」

  唸到最後,已成哽咽,魏瓔珞忽然轉身朝宮正司衝去,卻被張嬤嬤強硬的拉了回來。

  「放開我!」魏瓔珞怒道,「我要去找吳總管,我要問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明知道這事情有貓膩,為什麼不能像之前處理我的事情那樣,秉公處理!」

  「傻孩子,每個人都有他的難處啊。」張嬤嬤嘆道,「如果皇后娘娘不限定時間,他自會秉公處理,慢慢找出真兇,但皇后娘娘只給了他兩天的時間,他只能先緊著自己,再緊著別人。」

  道理魏瓔珞都懂,她只是心有不甘:「可就算是查不出來,他頂多受點懲罰,而吉祥卻要丟了命……」

  「沒人會為一個不相干的人受罰。」張嬤嬤說著說著,佈滿魚尾紋的眼角流下淚來,淚水在她臉上的皺紋間縱橫,她聲色沙啞道,「沒人……會為一個不相干的人哭。」

  頃刻之間,魏瓔珞淚水磅礡。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8 12:37 AM

第三十一章 最後的繡品

  沒人會因為一個不相干的人哭。

  起初還有人討論吉祥的死,一週之後,討論晚上吃什麼的有,討論某個侍衛年輕英俊的有,就是沒人再討論吉祥。

  即便有人提起,也只是短短六字:「哦,那個小偷啊……」

  這六個字,竟成了無辜少女的墓誌銘,成了她遺留在世人心中的最後記憶。

  匆匆人生一過客,萬般辛苦與誰說?

  「瓔珞!」張嬤嬤劈頭丟來一件衣裳,不偏不倚的打在魏瓔珞臉上,「這衣裳是怎麼回事!針法、配色全都錯了,你到底怎麼幹活兒的!」

  眾人停下手中的針線活,驚訝地看著這一幕。

  張嬤嬤可很少發這樣大的脾氣,尤其是對著她最喜愛的魏瓔珞,她究竟把衣服做成什麼樣了?

  「對不起,嬤嬤。」魏瓔珞臉都被打紅了,慌忙抱著懷中的衣裳,一副生怕被人瞅見的模樣,垂頭喪氣道,「我馬上改……」

  「這是這是什麼緞子,由得你拆了重改?瓔珞,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張嬤嬤劈頭蓋臉的將她罵了一頓,然後嘆了口氣道,「我們都知道,你月底就要去長春宮報導了,這是你在繡坊最後的活……」

  也是最好的活。

  原本負責皇上常服的繡女病了,活兒趕不出來,需要有人幫把手,把接下來的活兒幹完。

  衣服已經做好了大半,只剩下胸口一條龍紋。

  這活兒又輕鬆又漲資歷,回頭就能跟其他人炫耀,我是個給皇帝做過龍袍的人了,即便日後年歲大了出了宮,也能拿這份資歷尋個好去處,無論是進江南織造局當繡娘,還是教有錢人家的閨秀刺繡,身價都能高一些。

  「嬤嬤。」玲瓏不動聲色道,「許是因為吉祥的事,瓔珞最近有些提不起精神來,一時出了岔子,請您大人大量,不要和她計較。要不……這個活兒,還是交給我來做吧。」

  「你?」張嬤嬤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行嗎?繡龍可不比繡貓兒……」

  四面八方響起一片竊笑聲,玲瓏攏在袖子下的手指猛然收緊,尖尖指甲,直扎肉裡。

  「常服不比龍袍和朝袍費工夫,何況我的繡工已大有進步,一定可以勝任。」眼角餘光掃過身旁神思不屬的魏瓔珞,玲瓏心中一動,忽道,「要不,讓我跟瓔珞比一比?」

  「哦?」魏瓔珞緩緩轉過臉來,短短七日,她竟直接瘦了一圈,原先還帶些娃娃肥的臉頰,如今已經瘦成了瓜子臉,眼下兩道青痕,看起來十分憔悴,她望著玲瓏,幽幽一笑,「你想怎麼比?」

  換了往日,玲瓏是不敢提出這個建議的。

  但是今日不比往日,看看魏瓔珞繡的是什麼東西!

  許是吉祥的死對她打擊太大,以至於她將龍繡成了蛇,說是蛇,還抬舉了她,照玲瓏看,分明就是一條扭曲的蚯蚓,剛學刺繡的小孩子都比她繡的好,這樣的東西哪裡能夠送上去給皇上穿,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這樣一個踩人上位的好機會,玲瓏怎會放過,立時自信滿滿道:「繡活好壞,各憑本事,咱們兩個同時繡一套常服,然後讓嬤嬤來選,誰做的好,就選誰的獻給皇上,你敢不敢?」

  魏瓔珞盯了她好一會,才呵了一聲,似笑非笑道:「行啊,這可是你自找的。」

  兩道視線在空中一碰,宛若刀刃間的交鋒,火花飛濺,殺心自起。

  玲瓏收回目光,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繡繃,心道:「等著吧,我要證明給你看,證明給你們所有人看,我不是一輩子只能繡貓,我也能繡龍!」

  為這比賽,玲瓏耗盡了全部精力。

  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在旁人還在床上熟睡的時候,她已經披衣而起,朝繡坊走去。每日三餐,在其他人細嚼慢嚥的時候,她三兩口就把盤中餐囫圇吞下肚,甚至一天都不怎麼喝水,免得出恭浪費時間。

  「玲瓏真夠拚命的。」

  「可問題是,瓔珞比她還要拼。」

  忙碌一天,玲瓏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回到宮女所,聽見的卻是這樣一番話,她微微一愣,然後環顧四周,眉頭蹙起道:「瓔珞……她又沒回來嗎?」

  卻見宮女所內,一隻隻銅盆熱氣氤氳,宮女們或撈水洗臉,或將雪白的雙足放在盆中洗腳,還一些動作快的,早早洗完了臉跟腳,現下已經美滋滋的躺在床上嘮嗑了。

  「你說瓔珞啊?我先前路過繡坊,見她還在裡面幹活呢。」一個正在洗腳的宮女回她。

  「呀,這麼晚了,她還在啊。」另一宮女驚嘆。

  「畢竟是養心殿的活嘛。」之前的宮女一邊擦腳,一邊撇撇嘴,「咱們往常做的都是各宮下人的春裝,頂天了妃嬪們的衣裳,何曾碰過養心殿的活兒?那可都是最有資歷的繡娘才能接手的,她是鐵了心要贏玲瓏!」

  門扉哐噹一聲打開,兩人齊齊望去,啊一聲:「啊,瓔珞,你回來了。」

  魏瓔珞抱著一件衣裳站在門口,衣裳摺疊的極為整齊,沒人能看見上頭繡的是什麼,玲瓏心中一動,走上前道:「瓔珞,你繡的怎麼樣了,拿來給大家看看吧。」

  一邊說,一邊毫不客氣的伸出手去。

  魏瓔珞側身一避,避開了她的手。

  玲瓏動作一僵,滿臉委屈道:「我又不搶你的,我就只是看看,你……你就這麼怕我嗎?」

  「怕你?」魏瓔珞咯咯笑了起來,似乎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直將玲瓏笑得面紅耳赤,她才搖搖頭,似憐似鄙的掃她一眼,「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繡坊裡的人誰不知道……你啊,只會繡貓。」

  嘻嘻。

  也不知是誰撲哧一笑。

  玲瓏飛快轉過頭去,卻見一群宮女或者低頭洗腳,或者鋪著床鋪,明明每個人都沒在看她,她卻覺得每雙眼睛都在暗地裡笑話她。

  我不是!玲瓏心中吶喊道:我也能繡龍!我不是一輩子只能繡貓!

  「若不然,把你的繡品拿出來,給大夥……給我瞧瞧。」一隻柔美的手舒展到她面前,魏瓔珞朝她笑道,「看看你繡的是一對龍眼,還是一對貓眼。」

  「魏瓔珞!」玲瓏再也忍受不了,一字一句道,「我警告你,別再羞辱我!」

  「我說錯了嗎!」魏瓔珞的態度卻比她還要強硬,冷笑道,「:畫龍點睛,龍的眼睛最重要,龍目講究神形具備,你——繡得出來嗎?」

  話不投機半句多,兩人最終不歡而散,熄燭之後,背向對方而睡。

  只是,玲瓏根本睡不著。

  輾轉反覆片刻,她終是按耐不住,解開床榻裡側放著的一隻藍布包袱,將快要完工的常服從裡頭取了出來。

  藉著月光,抖開一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魏瓔珞之前那番話,居然越看越不對勁。

  「怎麼會這樣……」玲瓏低頭看著常服胸口繡著的那條龍,抓著衣服的手指越收越緊,「你怎麼……那麼像隻貓?」

  一條金龍,卻生著一雙貓眼。

  活靈活現的一雙貓眼,裡頭儘是賣力的討好,希望旁人能夠喜愛它,崇拜它,承認它的才華。

  這不是龍,而是她心中的貓。

  玲瓏一動不動的看著眼前這雙眼,忽將衣裳一揉,力道之大,似要將什麼自己不忍卒視之物揉成碎片。

  胸膛略略起伏了片刻,她有些氣息不穩的喚道:「瓔珞。」

  屋子裡寂靜一片,只有悠長的呼吸聲。

  玲瓏又低低喚了幾聲,見依然沒人回,便躡手躡腳的下了床,走至魏瓔珞床榻旁。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一雙貓一樣的眼睛,死死盯著床榻上的魏瓔珞。

  之後,一隻手輕輕伸向她壓在枕頭下的常服。

  不問而取,小偷行徑。

  這不是玲瓏第一次當小偷,第一次是偷孔雀羽線,第二次是偷常服,一回生二回熟,比起第一次時的忐忑不安,現下玲瓏心中卻只有一片寧靜,甚至於理所當然。

  就像是在拿回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拿回本該屬於自己的人生。

  常服入手,玲瓏退回自己榻上,然後迫不及待的展開一看,忍不住哈了一聲,極盡嘲諷。

  「吉祥,瞧,她也沒多關心你。」玲瓏又妒又嘲的笑道,「前幾天她還為了你的事,難過的出了一大堆錯,現在有了在貴人面前出頭的機會,轉眼就把你忘得一乾二淨,一心一意撲在這上頭了。」

  如若不是一心一意,如何繡的出這樣威風赫赫的金龍?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尤其是一雙龍目,彷彿於雲端睥睨而下,俯瞰眾生,

  凡夫俗子,皆要在這目光下俯首稱臣。

  「這才是龍目。」玲瓏捧著手裡的衣裳,喃喃自語道,「這才是我的龍目……」

  一夜無眠。

  第二天,宮女所裡的宮女們陸續起床。

  「咦。」一個宮女忽咦道,「玲瓏呢?」

  玲瓏的床上空無一人,旁邊的人伸手一摸,被窩涼透,床上一絲熱氣都沒有。

  「咦?」同一時刻,繡坊外,張嬤嬤有些驚訝地看著台階上坐著的人,「你今天怎麼來得這麼早?」

  宛如一夜沒睡,整宿坐至天明,玲瓏的衣上髮上沾滿了清晨露水。

  身上是涼的,心卻是滾燙的。

  「嬤嬤。」玲瓏昂起因為激動而略略泛紅的臉,笑道,「我的衣服繡好了。」

  她將緊緊抱在懷中的衣裳遞了過去,那赫然是——從魏瓔珞枕下竊來的常服。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8 12:37 AM

第三十二章 針

  「富察大人,您可來了,快,這邊請,這邊請,皇上等您很久了!」

  富察傅恆一臉疑惑的踏進養心殿書齋。

  「李玉這是怎麼了?」他看了眼身後大門,有些好奇的問,「平日可不見他這樣熱情……」

  太監如同這紫禁城的一磚一瓦,皆屬於皇帝。

  尤其是李玉這樣的大太監,深知自己一身榮寵皆來自於皇帝,故他只討好皇帝,不需要也特別忌諱討好外臣。

  突然之間一反常態,對他如此熱情,實讓富察傅恆覺得渾身都不自在。

  「你來了,他就不用被朕打板子。」弘曆仍埋首於奏摺中,頭也不抬道,「讓他找個人,找了幾個月也沒找到,真是個沒用的奴才。」

  富察傅恆更覺好奇。

  「皇上,您要找什麼人?」富察傅恆問,眼前的這位陛下居然會對奏摺之外的東西感興趣,還是個人,男人還是女人,宮裡人還是宮外人?

  「算了,不提她了。」弘曆忽將手裡的奏摺丟過來,「看看這個。」

  富察傅恆抬手接過奏摺,低頭一看,眉頭立時皺起:「這是……仲永檀彈劾步軍統領鄂善受賄一萬兩白銀的奏章……」

  「不只是鄂善。」弘曆將雙手往唇前一叉,「他還告了張廷玉一狀!你就沒察覺出什麼來?」

  「仲永檀是鄂爾泰大人的門生。」富察傅恆何其聰慧,當即察覺出奏摺中的深意,笑道,「所以這道彈劾的奏摺,就是鄂爾泰向張廷玉宣戰,他們還想借您的刀!」

  弘曆冷笑連連。

  「這兩人是先帝重臣,故而朕才對他們多番容忍,可他們都做了什麼?」弘曆沉聲道,「去年劉統勳曾彈劾張廷玉,稱桐城張、姚二姓,佔卻半部縉紳,朕還當他言過其實,如今看來,此言極為中肯!至於鄂爾泰,他的次子鄂實原配去世不久,就迅速繼娶大學士高斌之女,與高貴妃攀上了親戚,你說他到底想幹什麼!」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如同雷霆乍響,綿延千里,顯是動了真怒。

  帝王一怒,血濺千里。

  「皇上心急,奴才知道。」富察傅恆急忙安撫他,「但如今漢人多依附張廷玉,滿人則靠向鄂爾泰,不說朝中大員,甚至地方督撫也紛紛站隊!要動鄂爾泰和張廷玉,必須靜待時機。」

  「朕已經等得夠久了!」弘曆忽然站起身,動作之大,不小心掀翻了桌上的茶碗,一碗碧螺春登時澆了他一身,他卻恍然不覺,只冷冷對富察傅恆道,「擒賊先擒王,朕要召集怡親王,和親王,大學士鄂爾泰、張廷玉、徐本,尚書訥親一塊兒公審,先摘了鄂善的腦袋!傅恆,這事你去辦!」

  一個是君,一個是臣。

  雖然有心勸誡,但是君既然已經下了決定,作為臣子的富察傅恆便只有拱手道:「是!」

  發洩了一番悶氣之後,弘曆胸膛起伏片刻,心口的那攤熱火熄滅之後,漸漸感覺到一陣涼意,低頭看了看自己被茶水打濕的常服,他皺皺眉,喊道:「李玉!」

  「奴才在。」李玉推門而入,見弘曆衣服濕漉了一片,大吃一驚之餘,立刻向外頭一招手,幾個小太監小跑著過來,又小跑著離開,不一會兒,便手捧托盤迴來,托盤中盛著一件明黃色的常服。

  李玉親自提著衣裳給弘曆換上。

  弘曆敞開雙手,理所應當的享受著他的伺候,卻忽然眉頭一皺,抬手摀住了脖子。

  待捂脖子的那隻手緩緩放下,卻見掌心之中,一滴血珠。

  李玉的臉肉眼可見的白了起來,雙腿一軟險些跪在了地上:「皇,皇上……」

  富察傅恆也嚇了一跳,幾步上前攔在弘曆身前,眼神警惕的打量四周,似乎想要從桌椅板凳,牆壁縫隙,以及其他一切可以藏人的地方,尋出那個膽敢刺殺皇帝的刺客。

  「沒有刺客。」弘曆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是這個……」

  富察傅恆轉過身,見弘曆已將先前剛換上的那件常服扯了下來,總是散發筆墨香氣的指間,捻著一根細長的銀針,他凝視著眼前猶帶血珠的針尖,聲音漸冷,「造辦處真是好大膽子。」

  他言語間的殺氣,是個人就能聽出來。

  富察傅恆心有不忍,勸道:「這是造辦處一時大意,並非故意謀害……」

  不等他說完,李玉已經爬到弘曆腳邊,磕頭如搗蒜:「皇上恕罪,皇上恕罪!這幫造辦處的奴才,竟出這種匪夷所思的岔子,可見辦事何等散漫,最可恨的是居然還傷了龍體,真是罪無可赦,請陛下下旨,讓奴才徹查此事,凡涉事人等,必嚴懲不貸!」

  轟!

  繡坊大門忽然被人推開。

  門外湧入一大群人,以吳書來為首,個個面帶殺氣。

  「是誰?」吳書來環顧四周,目光之冷酷,猶如屠夫在挑選待宰羔羊。

  來者不善,繡坊中的宮女們皆停下了手中的活,惴惴不安的望著吳書來,每當吳書來的目光在一個人的臉上停留得稍微久一些,那個人就彷彿被掐住了脖子,面色發青,幾乎無法呼吸。

  「……是她。」張嬤嬤無可奈何的伸出一根手指頭。

  眾人順著那根手指頭看去……

  是玲瓏白中泛青的臉。

  「拿下!」吳書來抬手一揮,身後的兩名太監立刻撲了上來。

  「不,不,放開我!」知道自己若是被他們抓了去,恐怕九死無生,玲瓏立時掙紮起來,身體扭曲得如同一條蛇,沿途碰翻了不知道多少隻桌子繡繃,哭嚎著,「我犯了什麼錯,為什麼要抓我!吳總管,您不能這樣,您總得給個理由啊!」

  「理由?」吳書來氣笑了,「讓你給皇上做常服,你竟疏忽大意,領口漏了一根銀針!知道這叫什麼嗎,一個鬧不好,就變成謀逆大罪,咱們全都得跟著掉腦袋!」

  「銀針?什麼銀針,我不知道啊!等等……」玲瓏眼神迷茫,卻又忽然之間想通了什麼,猛然回頭盯向身後人群。

  惴惴不安的人群中,唯有一人鎮定自若。

  彷彿早已料定會發生這樣的狀況,正面帶微笑,津津有味的看著事態的發展。

  「是你!」玲瓏又恐又怒,「是你,魏瓔珞!」

  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彷彿一隻可憐的蟲子,落進了一張精心製作的蛛網中,越是掙扎,越是難以掙脫。

  「吳總管,那件衣服不是我做的,是魏瓔珞做的!」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玲瓏哪裡還敢再繼續隱瞞,當即朝吳書來喊道,「是她疏忽大意,不,是她故意在衣服上留了一根針,就是為了陷害我!」

  吳書來皺皺眉,朝魏瓔珞看去。

  與旁邊抖如鵪鶉似的小宮女們相比,她的確顯得太過鎮定自若了一些。

  「休要胡說!」立在他身側的張嬤嬤忽然呵斥一聲,「常服是你親自送來給我的,親口說是你做的,怎又變成瓔珞做的了,你可不要為了脫罪,隨便攀扯人!」

  「張嬤嬤,你……」玲瓏雙目欲裂。

  她終於反應過來,她陷入了一場陰謀之中。

  旁人也就罷了,但張嬤嬤是什麼人?

  繡工在她眼裡,如同每個人的字跡一樣,充滿辨識度。

  她不會看不出來,常服上的龍其實是魏瓔珞繡的,但她一句話都沒說,就把衣服收下,然後當成玲瓏繡的獻了上去。

  「你們是一夥的!」玲瓏朝魏瓔珞歇斯底里的尖叫起來,甚至差一點掙脫了太監的手,撲到魏瓔珞身上去。

  太監哪能讓她在吳書來眼前做出這樣的事,立刻加重了手上的力氣,將她死死摁在地上,半邊臉貼在地上,半邊臉側向人群,玲瓏用一隻充滿血絲的眼睛盯著魏瓔珞。

  「瞧,她又開始了。」魏瓔珞居高臨下俯視著她,聲音非常平靜,平靜的似早已準備好這番說辭,「先前是為了脫罪,攀扯於我,現在又攀扯張嬤嬤,等到了御前,她指不定還得攀扯吳總管您,說你連御用常服都不好好檢查,應當同罪論處!」

  玲瓏一聽,兩眼一黑,險些背過氣去。

  她即便原先還有一條活路,如今魏瓔珞將此話一說,她也沒了活路了。

  吳書來果用懷疑猜忌的眼神盯著她,冷冷道:「這麼個陰險毒辣的東西,真是留她不得,帶走!」

  玲瓏沿途不斷伸手,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東西,柱子,椅子腿,甚至人腿,與她最要好的宮女忙一腳踹開她,朝後躲去,其餘人也一樣,如同海水退潮,離她而去。

  「救命啊!救救我!」玲瓏涕淚橫流,聲如杜鵑啼血,「我是冤枉的!」

  身後,魏瓔珞笑著目送她離開,然後慢慢捏緊了手中的帕子。

  那是一條邊角處殘留了一道污漬的帕子。

  污漬的顏色紅褐相間,猶如風乾後的血。

  那是……吉祥的生日禮物。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8 12:40 AM

第三十三章 雪恨

  慎刑司囚室。

  兩隻髒兮兮的手抓住木欄杆,可憐兮兮的朝外頭的看守道:「看守大哥,能否,能否給我一盆水,讓我擦一擦身子,我已經……已經七天沒擦過身子了。」

  幾天沒洗澡,最可怕的是這個地方還有蝨子,癢得不行,一巴掌打上去,手掌心黏稠無比,一看,黑的紅的,是蝨子的屍體跟自己的血。

  玲瓏覺得自己不用等到處決下來,就要先瘋了。

  「水,給我一些水……」玲瓏略帶哭腔的垂下頭。

  由遠至近,窸窸窣窣的聲音從欄杆外傳來。

  最後停在欄杆外的是一雙鞋子,雪白的鞋面纖塵不染,竟比她的雙手還要乾淨。玲瓏沿著這雙鞋子慢慢朝上看:「……魏瓔珞!」

  魏瓔珞立在欄杆外,似笑非笑的俯瞰著她。

  「你居然還敢來見我!你這個賤人!」玲瓏雙手穿過欄杆之間的縫隙,似討債的惡鬼,拚命去抓外頭的魏瓔珞。

  魏瓔珞輕巧的後退一步,避開了她污黑的指頭。

  「為了能進來看你,我足足花費了二兩銀子呢。」魏瓔珞緩緩蹲下身,用一種令玲瓏毛骨悚然的眼神,雙目發亮地盯著她,「我當然要看,好好地看,仔細地看……」

  玲瓏背上發涼,抖著嘴唇問:「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這麼陷害我?」

  「無冤無仇?」魏瓔珞被她這話抖笑了,「你將吉祥置於何地?玲瓏,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我本來還在想要如何引你上鉤,沒想到我還沒提,你就自己先提出來要比試,很好,非常好……玲瓏,我太瞭解你了,你嫉妒心強,卻並無才能,這場比賽你一定會輸,卻又一定不會服輸,最後你一定會盜取我做好的常服——」

  之後的事情不需要她說,玲瓏也能猜測得出來。

  魏瓔珞偷偷將一根銀針縫進了領口,平時很難察覺,但只要皇帝穿上身,行動的時候便會走針。

  或早或晚,被針扎傷的皇帝,一定會震怒之下派來人。

  「……我知道你跟吉祥情同姐妹,但你也不能因為她,故意陷害我這個無辜的人!」玲瓏只得委屈哭道,試圖以自己的淚水騙得對方的同情,「她是因為偷東西,被吳總管責令打死的啊,與我有什麼關係?」

  「你把我當成傻子麼?」魏瓔珞笑道,「吉祥為什麼要偷我的東西,又為什麼要在吳總管過來徹查此事的時候,將東西放在身上?你又為什麼知道東西在她身上?那天……是她的生日,我想,你一定是以慶生為理由,將放著贓物的香囊,當做生日禮物送給她了,對不對?」

  玲瓏驚恐地望著對方。

  她說對了,每一個字,每一個步驟都說對了。

  就彷彿親眼看見整件事的過程。

  玲瓏一直知道魏瓔珞很聰明,卻沒想過她竟聰明到這個地步,她也知道魏瓔珞一定會報復,卻沒料到她的報復會來得這樣快,這樣狠。

  「瓔珞……」玲瓏匍匐在地,一隻手穿過欄杆伸出去,摸到魏瓔珞的腿上,搖尾乞憐的姿態,猶如一隻乞食的貓兒。

  「省省吧,我不吃這套。」魏瓔珞仍笑著,眼睛裡卻一絲笑意都沒有,「你再怎麼求我,我都不會放過你的,你哭,只會讓我高興,你流血,才能祭奠吉祥的英靈。」

  玲瓏仔細打量她片刻,臉色漸漸變了,從楚楚可憐變得瘋狂扭曲,忽然張狂大笑起來,笑得坐在地上,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不錯,是我幹的!東西是我偷的,吉祥也是我害死的!但那又怎麼樣?衣服上多了一根針而已,多大點事,頂多判個一時失誤,打我幾十板子罷了。」

  「幾十板子,流放寧古塔,永不歸京。」魏瓔珞悠悠道。

  玲瓏聞言一楞:「你說什麼?」

  「你的判決已經下來了。」魏瓔珞笑著重複一句,「杖八十,流放寧古塔,永不歸京。」

  玲瓏的臉一點一點泛白,最後一絲血色已無,蒼白的如同一隻鬼。

  「杖八十,你或許能強撐過去。可寧古塔是大清流放罪犯之地,氣候極為異常,一到四月狂風如刀,五至七月陰雨刺骨,八月大雪紛飛,九月千里冰封,積雪遍地,不似人間,你熬得過杖責,卻要在煉獄做一輩子苦役。」魏瓔珞緩緩起身,背過身去,悠長語調拖在身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是你應得的。」

  「回來!魏瓔珞你回來!你不許走!來人,快攔住她!她才是真兇,我是被冤枉的!」玲瓏恨不能將自己從欄杆的縫隙中擠出去,一隻手伸得筆直,最終無力的落下,披散的長髮下,漏出嗚嗚哭泣聲。

  狂風如刀,陰雨刺骨,大雪紛飛,千里冰封,這些都要她用身體去熬麼?

  即便能熬過去又如何,除卻天災,還有人禍。

  遍地都是窮凶極惡的罪犯,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去了,還不成人家眼中的肥美羔羊,誰嘴饞了都能來吃一口。

  「我不去寧古塔。」玲瓏從喉嚨裡發出夢囈般的聲音,「我死也不去寧古塔……」

  剎那之間,一個畫面忽然衝入她的眼前。

  畫面裡有一碗熱氣騰騰的長壽麵,還有一個滿眼天真的小吉祥。

  「好,我在這裡對天發誓。」玲瓏三指一併,指向天空,「若我對你,對魏瓔珞有半點壞心思,就叫老天罰我撞壁而亡,不得好死!」

  哈!玲瓏險些笑出眼淚,這賊老天竟是有眼的!

  狀若瘋狂的笑了一陣,玲瓏忽然轉臉望向身旁灰白色的牆壁,臉上擰出一個極為怪異的笑容:「魏瓔珞,別以為事事都能如你所願,我不能選擇怎麼生,難不成我還不能選擇怎麼死嗎?」

  玲瓏碰壁而亡了。

  消息傳到繡坊的時候,魏瓔珞正在做一件衣裳。

  寶藍色的緞子,緞面上繡滿蝙蝠,取一個「福」字,年輕人穿著略顯老氣,老人穿著卻顯福氣。

  「都出去。」

  紛紛亂亂的腳步聲響起,待到最後一個宮女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口,繡坊中便只剩下魏瓔珞與張嬤嬤兩個人。

  「……她原本可以不必死的。」張嬤嬤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皇上震怒之後,也知道不過一時失誤,罪不至死。他明明下旨,杖責五十,充入辛者庫,可玲瓏已自盡身亡!聽人說,她死之前一直在嚷嚷,絕不去寧古塔。」

  「嬤嬤,你看。」魏瓔珞有些答非所問,張嬤嬤質問她玲瓏自盡的原由,她卻將手中的衣裳攤給她看,眼神溫柔地笑道,「吉祥的奶奶年過七旬,全靠吉祥微薄的月俸生活,她還一直苦苦熬著、盼著,等孫女年滿出宮,吉祥常常跟我說,回家的時候,要給她帶一件自己做的衣裳,用寶藍色的緞子,上面繡滿蝙蝠,象徵福氣……」

  「瓔珞!」

  「如今吉祥沒了,而那位老人……我不知道她知道這件事之後,還能不能活下去,一條人命,或者是兩條人命啊。」魏瓔珞慢慢抬頭望向對方,「嬤嬤,你覺得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輕輕五十板子就能放過嗎?」

  她眼中只有無怨無悔。

  無悔於自己所做出的一切!

  張嬤嬤與她對視片刻,終是輕嘆一聲:「瓔珞,你這種愛憎強烈,睚眥必報的性格,實在不適合待在宮裡……你畢竟只是個宮女……」

  如若是位主子,睚眥必報倒也算不上是什麼壞事,態度強硬一些,反而能壓制得住底下的人。

  但魏瓔珞與她一樣,都只是一個伺候人的奴才……

  「你很快就要去長春宮了。」張嬤嬤將自己心中的擔憂說出口,「去了那裡,若你還是這樣的性格,遲早會闖出禍來。」

  「嬤嬤您在怕什麼?」魏瓔珞將她的話咀嚼一番,知道她在怕什麼了,伸手拉著她在自己身旁坐下,宛如小孫女依偎著自己的外婆一樣,嬌嬌的將腦袋輕靠在她肩上,溫柔的聲音裡充滿安慰,「我暫時還不打算對富察傅恆做什麼,即便真要做什麼,在那之前,我也要先問清楚他真相……」

  這話沒能消彌張嬤嬤心中的不安,反而讓她的心中的擔憂更重了一些。她直直盯了魏瓔珞半晌,忽然試探性地問:「如果你姐姐的事,真是他幹的呢?」

  魏瓔珞笑了起來。

  那笑容是如此的美麗,讓人恍然之間,彷彿見到了古代的那幾位佳人。

  鹿台一起商朝滅的妲己,烽火一笑周國滅的褒姒,紅塵一騎埋唐朝的楊玉環。

  美人如刀,傾城傾國。

  是夜,魏瓔珞做完了她在繡坊中最後一件繡品。

  一件寶藍色的百福衣。

  將這衣裳託付給張嬤嬤,由她明早遣人連同吉祥的遺物一同送回故鄉之後,魏瓔珞思索片刻,將姐姐遺留下的那塊玉珮佩戴在腰上,手指撫摸著玉珮上鐫著的那個名字,低低一聲:「長春宮,富察傅恆,我來了。」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8 12:43 AM

第三十四章 少爺

  魏瓔珞來到長春宮的第一個活兒,是打掃。

  某個人似乎很怕她越過自己,得皇后喜歡,故而分配給她的活,總是最苦最累,且離皇后最遠。

  「反正皇后娘娘也就圖個一時新鮮,等過上十天半個月,估摸著也就忘記有這個人了。」

  無意之中偷聽到明玉說的這番話,魏瓔珞眉頭皺了皺,並沒說什麼。

  明玉讓她掃地,她就掃,不但掃自己的份,有時候還替別人掃,今天也一樣,在旁人的笑話中,獨自一個人在長春宮大門附近掃地。

  時常在這種地方掃灑的好處,就是可以在不引起任何人懷疑的情況下,撞見某個人,並且被某個人注意到。

  「富察大人,您來了。」明玉笑著迎出來,「奴才這就去稟報主子!」

  富察傅恆跨門而入,他今日身上仍舊是一身武服,但眼角下那一滴淚痣,卻為他平添一股富貴雍容之氣,似攜詩提酒,馬蹄踏碎洛陽花的公子哥,又似西子湖畔,對月舞劍的江湖客。

  作為皇帝的寵臣,皇后的弟弟,他擁有出入長春宮的特權,忽見門前多了個陌生面孔,便多看了幾眼。

  目光一垂,凝在她腰間懸著的一方舊玉珮上。

  「……富察大人?」明玉的目光在他與魏瓔珞之間游移了一番,「您怎麼了,主子在裡面等你呢。」

  富察傅恆回過神來,對她一笑道:「我就來。」

  他先行一步走進門內,明玉惡狠狠地瞪了魏瓔珞一眼,然後急忙跟了上去。

  目送他們兩人離去,魏瓔珞手持掃帚,繼續不緊不慢的掃著地上的落花,時候到了,該落的花一定會落,該來的人一定會來。

  她沒有等很久。

  堆砌成一小座花塚的落花前,忽然多了一雙男子的靴子。

  魏瓔珞唇角一勾,緩緩抬起頭來,風剎那吹過,一縷輕飄飄的鬢髮,一朵極淡的白花吹過的她的臉頰,她對面前站著的男子笑:「富察侍衛,您怎麼來了?」

  富察傅恆立在她面前,目光始終落在她腰間那隻玉珮上。

  魏瓔珞謝下玉珮,握在手中,略略朝他遞近了一些:「這塊玉珮怎麼了?」

  富察傅恆條件反射的伸手去接,但魏瓔珞卻飛快的收回了手。

  「這塊玉珮,是我丟失的。」富察傅恆無奈回道。

  「哦?」魏瓔珞懷疑的看著他,「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丟的?」

  「時間……記不清了,約莫是在……御花園裡丟的。」富察傅恆模棱兩可的回道,「把它還給我吧。」

  「時間地點都說不清楚,我可不能隨隨便便把它給你。」魏瓔珞笑著搖搖頭。

  富察傅恆抿了抿唇,一副極為苦惱的模樣。

  如他這班俊美的男子,一旦露出這樣的神情,天底下的女子,十個裡有九個,無法拒絕他的任何請求。

  只可惜魏瓔珞是鐵石心腸的那個。

  見眼前女子不為所動,富察傅恆只得嘆了口氣,道:「玉珮上有我的名字,除此之外,右下角還有一塊小小的裂痕,是我不小心掉在地摔壞的,你可以看清楚。」

  魏瓔珞低頭看著手中的玉珮。

  其實不需要驗看,她知道對方說的都對。

  無數個夜晚,無數個白天,無數個噩夢中,她都低頭看著玉珮上的名字,手指摩挲著上頭的裂縫。

  恨不能這玉珮能夠開口,回答她一個問題。

  「你是不是真兇留下來的東西!」

  魏瓔珞重又抬起頭來,心中恨疑交加,臉上卻不顯露半點,反而笑得更加甜美動人,彷彿散發蜜香的花:「伸手。」

  富察傅恆楞了楞,伸出右手去。

  魏瓔珞將玉珮放在他掌心,有意無意,柔軟的指尖蜻蜓點水般落在他掌心中,貓爪般撓了一下。

  富察傅恆右手一顫,玉珮險些脫手而落,一急之下,他忙收攏了手指,卻一不小心將魏瓔珞的小手也收攏在五指之中。

  男人的大手,包裹著女子的小手。常年握劍留下的老繭,觸碰到著她常年刺繡的繭子。

  「對不起!」富察傅恆飛快的鬆開了她的手,飛快的後退幾步,耳根肉眼可見的泛上淺紅。

  魏瓔珞起初也吃了一驚,後退幾步,搖搖頭道:「沒關係,少爺。」

  這個稱呼讓富察傅恆挑了挑眉:「少爺?」

  「皇后娘娘是我的主子,你是她的兄弟,自然是我的少爺呀!」魏瓔珞咬字清晰,尤其是少爺二字。

  如她這樣嬌麗的美人,任何話從她嘴裡說出來,都動聽了三分,更何況是這樣婉轉動人的少爺二字。

  富察傅恆觸到她的笑容,飛快的避開視線,只留一側通紅的耳朵對著她,沉聲道:「不要對男子這樣笑,很失禮。」

  魏瓔珞聞言一楞。

  她原先以為他是吃這套的。

  卻沒想到,這人的性子與他的外貌相反,看起來是個花叢老手,浪蕩公子,實際相處起來,卻發現他在這方面似乎生澀得很。

  心底冷笑一聲,魏瓔珞在心裡頭對自己說:「誰知道是不是裝出來的,就像他面前的我。」

  「侍衛所還有事,我先走了,謝謝你幫我找回了玉珮。」富察傅恆轉身離去,與其說是有事離開,倒不如說是落荒而逃。

  魏瓔珞望著他的背影,神色變幻不定,直至背後響起一個冷冷的女聲:「瓔珞,你好大的膽子!」

  一回頭,見明玉一臉慍色站在不遠處:「光天化日,你竟敢勾引富察侍衛!」

  魏瓔珞不知道她在那站了多久,看了多久,充滿試探性的笑:「不但光天化日,還眾目睽睽呢,有您盯著,我話都不敢跟富察侍衛多說一句,哪裡還有膽子勾引他?」

  「你還敢頂嘴!」明玉的手揚了起來,「我親耳聽見你喊他少爺,你是什麼身份,他是什麼身份,你怎麼敢用這樣不堪的言語挑逗他?」

  原來她只瞧見了這麼點,聽見了這麼點……

  魏瓔珞的心立刻定了下來,既然沒有把柄在對方手裡,自然不肯白白受她一巴掌,立時攥住對方的手,笑道:「明玉姐姐,若我真的做錯事,你可以告到皇后娘娘那去,但無緣無故,恕我不能受教!」

  明玉顯然不願意將事情鬧大。

  又或者說,她更加不願意讓魏瓔珞近皇后娘娘的身了。

  「好,很好,一個小小宮女,竟然處處頂撞,真把長春宮當你家,把自己當成主子了?」明玉甩開她的手,冷笑吩咐道,「看來還是手裡的活不夠多,讓你有空胡思亂想,忘了自己的身份——去!把整個大殿都打掃一遍!我待會兒會來檢查,若有丁點不乾淨,扒了你的皮!」

  若說先前還有些遮遮掩掩,從今日開始,明玉就開始明目張膽的針對魏瓔珞。

  最苦的活歸她做,最累的活也交給她做,做完以後,還挑挑揀揀,但凡在在窗戶縫隙裡摸到一滴灰,便要魏瓔珞將整個長春宮重新擦過。

  就連另一位大宮女爾晴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尋了個時間對明玉說:「你也不要太過分了,她若是扛不住,鬧到皇后娘娘那,你臉上也不好看。」

  「你覺得我會給她這個機會?」明玉笑道。

  若之前還只是晾著魏瓔珞,不許她與皇后見面說話,現在則不同,現在明玉一找著機會,就要在皇后面前編排魏瓔珞的不是。

  「主子,洗臉水打好了。」

  屋中一面明鏡,鏡面平如湖泊,鏡中的皇后皺皺眉頭:「明玉,怎麼是你來送水,瓔珞呢?」

  明玉將盛著熱水的銅盆擱在桌上,熱水微蕩,她嘆了口氣道:「誰知道跑去哪兒偷懶了,要不是我提前去問,主子連梳洗的水都沒有!」

  皇后的眉頭蹙得更緊:「她真的如此憊懶?」

  「可不是,事情不會做,光一張嘴皮子厲害。」明玉將帕子放進盆中打濕,嘴巴皮子不停的翻,「上回我不過說她兩句,都敢給我臉色瞧呢!主子,這樣的人,怎能留在長春宮呢!」

  人言可畏。

  一次兩次,皇后還能當成耳邊風,次數多了,心底便不禁有了成見。

  「爾晴,你說呢?」偏聽則暗,皇后倒也不至於對方說什麼,就信什麼,於是望著鏡子問,「瓔珞竟如此不堪麼?」

  為她梳頭的手指停頓了一下。

  鏡子照不到的地方,明玉頻頻朝爾晴使著眼色。

  爾晴瞥了她一眼,不想得罪她,但也不想落井下石,於是斟酌了一下言辭,道:「許是不大適應長春宮的生活吧,跟老人之間頗有些磨合。」

  「若真是這樣,明日一早,讓她還回繡坊去吧。」皇后頗有些恨鐵不成鋼道,「等等,外面是不是打雷了?」

  一聲驚雷劃過天際,照得天地一片雪白。

  皇后從椅子上驚起,連頭髮都顧不上梳了,直朝門外衝去:「我的花,我的茉莉!」

  「主子,主子慢點!」爾晴與明玉急忙追上去。

  這場雨忽如其來,而且越下越大,皇后等人一路走來,沿途葉子落了無數,在地上鋪了一條長長綠河。

  「快,拿油布來!把花罩上!」皇后心焦如火,衝進花圃時,卻忽如愣住。

  傾盆大雨下,瓔珞穿著蓑衣,用力拉扯油布,已經將茉莉花遮擋了大半兒。

  「……皇后娘娘。」聽見人聲,她轉過臉,被雨水洗得雪白的清麗臉頰,猶如花圃中盈盈盛開的茉莉,笑道,「您怎麼來了?」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8 12:50 AM

第三十五章 探病

  「把這碗薑湯喝了吧。」

  「謝主子賞賜。」

  魏瓔珞接過對方親手遞來的薑湯,微微抿一口,熱意讓她冰冷的身體打了個顫。

  「多虧有了你,花圃裡的花才保住了。」皇后好奇地望著她,「不過你怎麼會在那?」

  「昨晚有月暈,清晨東方又有黑雲,恐怕今天會有風雨,我怕院子裡的花要遭殃,所以早上掃完內外院,就趕過去了。」魏瓔珞恭敬回道。

  皇后聞言,卻斜了明玉一眼。

  清掃內外院,這可不是一個人能做完的活,少說也得七八個宮女一塊做,而且若像她所說,早上掃完整個內外院,說不得天不亮就得起床了——明玉,這可與你之前說的不同。

  「既知道今日要下雨,怎不提前跟其他人說?」畢竟同在長春宮那麼久,爾晴有意替明玉說句話,遂問魏瓔珞,「若提前跟大夥打好招呼,做好準備,花圃裡就不至於掉那麼多花了。」

  一人之力,終有窮時,魏瓔珞雖然拼盡全力,但到底沒保住所有的茉莉花,雨打花落,花圃中落了一地殘紅。

  「我說過的……」豈料魏瓔珞回道,然後有意無意地望了明玉一眼。

  她雖然沒具體說告訴過誰,但宮中的人,都比旁人多長了一隻眼睛。

  皇后登時就明白她話裡說的是誰,又看了垂頭不語的爾晴一眼,她輕輕搖搖頭,柔聲對魏瓔珞道:「好了,今天你不必再幹活了,喝完這碗薑湯,回去洗個熱水澡,然後就早些歇息吧,可別感染了風寒。」

  「謝娘娘。」魏瓔珞喝完薑湯,便倒退著離開,從頭至尾,沒說過爾晴半個字的不好。

  但皇后眼中的失望,卻藏也藏不住。

  「主子,我……」爾晴絞盡腦汁,試圖為自己的行為找一個合理的藉口。

  皇后手一抬,阻止了她的辯解,又或者說是阻止她繼續將自己當成傻子糊弄。

  「我有眼睛,我自己會看。」皇后半是警告半是勸誡,對她道,「記住一句話,言多必失!」

  爾晴狀似羞愧地垂下頭,卻在皇后轉過身去的那一剎,抬起一雙充滿怨憤的眼睛。

  第二天,魏瓔珞沒有感染風寒,皇后卻頭疼腦熱起來。

  垂落的紗帳內伸出一隻手,張院判將手指搭在對方的脈上,半晌之後,做出判斷:「娘娘頭疼身痛,乃是肺經鬱熱,外受風寒,不礙事的,待會兒臣開一劑清解寧嗽飲,以生薑、梨為藥引,好好調理半月,鳳體便會痊癒。」

  皇后歪在帳內,聲音略帶一絲鼻音:「張院判是杏林聖手,本宮自然放心,否則也不會將愉貴人交給你。說起愉貴人,她近來身體可好?」

  「這個……」張院判猶豫片刻,道,「皇后娘娘,愉貴人常有眩暈之症,臣費心替她調理,可惜收效甚微。究其根本,愉貴人心事太重,情志失調。長此以往,恐……恐……」

  「會影響到她腹中龍胎,是嗎?」皇后將他不敢說的話補完。

  張院判鬆了口氣,回道:「是。」

  讓人送走張院判之後,皇后掙紮著要從床上下來:「爾晴,替本宮更衣,咳咳,本宮要去探望一下愉貴人,咳咳咳……」

  「主子萬萬不可,您剛剛受了風寒,應該好好養病,怎麼能在這時候出去吹風?」爾晴忙替她拍背順氣。

  皇后眼中也閃過一絲猶豫,她倒不怎麼在乎自己身上這點小病,就怕將這病過給了愉貴人,影響到她腹中胎兒,目光一轉,落到角落裡杵著的明玉身上,皇后忽然道:「明玉,你替我走一趟。」

  「我?」明玉聞言一愣。

  皇后點點頭:「帶上庫房裡剛送來的那盒貢參,你送去永和宮,告訴愉貴人,讓她好好安胎,本宮很快會去看望。」

  「……是。」明玉回答得極為勉強。

  從庫房裡出來,明玉滿腹委屈,這種跑腿的小事兒,從前都是隨便喊個小宮女做的……

  忽然腳步一頓,明玉朝前方喊道:「你過來!」

  魏瓔珞正在清掃大殿,聞言停下手中的掃帚,朝她走了過來。

  明玉抬手一擲,參盒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險險被魏瓔珞接住。

  「去永和宮跑一趟,和愉貴人說,皇后娘娘一直惦記著她,讓她安心養胎,記住了嗎?」明玉吩咐完,立時轉身離去,不給對方半點拒絕的機會。

  魏瓔珞也沒想過要拒絕。

  許久未見,也不知道那位可憐的愉貴人怎麼樣了。

  抱著參盒出了長春宮,魏瓔珞一路穿林過道,行至永和宮,紅門緊閉,她抬手敲了敲:「皇后娘娘命我過來探望愉貴人,還請開開門。」

  等了半天,竟無人應門。

  「愉貴人,愉貴人?」魏瓔珞又敲了敲門,「有人嗎?」

  依舊無人應聲。

  魏瓔珞心中升起一絲怪異感,宮中不比外頭,就算主子出去串門了,宮裡至少也會留下一兩個太監宮女值守。

  又在門前徘徊片刻,正拿不定主意是等是走時,忽然聽見門內哐噹一聲巨響。

  一股不妙感襲上心頭,魏瓔珞忽然一咬牙,低吼一聲:「愉貴人,得罪了!」

  魏瓔珞後退一步,然後俯低身子,用盡渾身力氣往那門上一撞,轟得一聲,門扉朝兩邊敞開,她踉蹌幾步,然後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畫面。

  只見永和宮內,佈置的猶如一間靈堂。

  香燭,貢品,白布,一應俱全,地上還擱著一面銅製火盆,盆中余焰未消,一點一點燒著紙錢元寶。

  地上還滾著一面牌位,也不知道是被人碰落的,還是自己從桌子上跌落的,但正因它落地的聲響,魏瓔珞才衝了進來,然後見到——

  愉貴人趴在地上,脖子高高昂起,上頭纏繞著一段白巾。

  一名太監騎在她身後,雙手纏著白巾的末端,用力之大,手背上已經暴起猙獰的青筋。

  「你幹什麼!」魏瓔珞厲聲喝道。

  太監這才發現殿內竟多了一個人,眼中閃過一絲凶色,他丟下愉貴人,朝魏瓔珞飛撲而來,雙手死死掐住魏瓔珞的脖子,竟想殺人滅口!

  「啊!!!」

  一聲慘叫——從太監的嘴裡發出來。

  他倒退著回去,右手死死捂著自己的脖側——那裡紮著一根髮簪。

  魏瓔珞從來就不是一個肯吃虧的主,一見對方朝自己衝來,她二話不說就拔下簪子插了過去,若非對方避得及時,這一簪子保準刺到他眼裡去。

  太監拔下簪子,握在手裡。

  魏瓔珞緩緩後退——她頭上已沒有第二根簪子。

  忽然轉身就跑,魏瓔珞一邊跑,一邊大喊:「來人啊,快來人啊!有刺客!」

  她一路衝進內院,前方傳來紛紛亂亂的腳步聲,喜色剛剛浮上魏瓔珞的臉頰,就生生凝住。

  只見一行宮女太監,擁簇著一名豔如牡丹的宮妃,氣勢洶洶的朝這邊行來。

  「慧貴妃。」魏瓔珞心中狂跳,「她怎麼來了?」

  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永和宮雖然冷清,但愉貴人畢竟是個主子,還是個懷孕的主子,身邊不至於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那些人去哪裡了,被什麼人調開了,拖住了,亦或者是滅口了?

  還有眼前這群不速之客……

  來者近了,慧貴妃一行也瞧見了魏瓔珞,見慧貴妃皺起眉頭,芝蘭立刻抬手一指魏瓔珞:「抓住她!」

  跑!

  魏瓔珞轉身就衝回了大殿,飛快的關門上栓,然後移來桌椅擋在門後。

  「來人!把門撞開!」

  「嗻!」

  一陣砸門撞門聲此起彼伏,猶如越來越急的海浪拍打著海岸。

  屋內的情況也很不妙,見魏瓔珞去而復返,太監獰笑著朝她撲了過來,兩人扭打在一塊,所幸他脖子受了傷,不停流著血,魏瓔珞看準這點,手指頭不斷往他傷口處掐。

  最後終於還是太監先撐不住,兩眼一黑,栽倒在地。

  「呼,呼……」魏瓔珞也好不到哪裡去,衣衫頭髮皆被亂糟糟一片,身上還被對方用簪子插了幾個窟窿,每走一步,衣服就被血染紅一些,她忍著疼,踉蹌著走到愉貴人身旁,扶起她道,「貴人,醒醒,醒一醒。」

  愉貴人一直醒不過來。

  「怎麼辦?」魏瓔珞喃喃道,目光在屋子裡逡巡一圈,最後落在那面仍燒灼著紙錢的火盆上,略微猶豫了一下,一咬牙道,「沒辦法,只能借助外力了……」

  半盞茶時間過後,整個紫禁城一片大亂。

  「快,這邊,這邊!」

  「這點水怎麼夠,換個大點的桶子。」

  「來了來了!」

  正要去探望生病姐姐的富察傅恆停下腳步,拉住一個行色匆匆的小太監問:「出什麼事了?」

  小太監手中提著一個盛滿水的木桶,氣喘吁吁的望向他身後:「那邊……永和宮走水了。」

  富察傅恆聞言一愣,他回過頭,只見永和宮方向,一道滾滾煙柱直上雲霄。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8 12:51 AM

第三十六章 幕後主使

  「娘娘,娘娘不好了!」芝蘭去而復返,向慧貴妃通報導,「外頭來了很多人!全朝永和宮來了!」

  正在撞門的太監們停了下來,一個個朝慧貴妃看來。

  「看什麼?」慧貴妃怎肯半途而廢,咬牙道,「人不是還沒來麼,快點把門撞開!不然有你們的好果子吃!」

  「嗻!」

  大門頂了許久,終於還是頂不住了。

  轟得一聲,連同背後的桌椅一同被掀開來。

  慧貴妃大喜過望,領著眾人衝進殿內,目光一轉,落在窗邊擱著的那面火盆上,只見裡頭不但燒著元寶蠟燭,還有撕扯下來的床帳紗帳,黑煙滾滾,從盆內直飄出窗,燻黑了半個天空。

  目光緩緩移動,落在盆旁的始作俑者身上,慧貴妃心中先是意外,緊接著生出一股被人戲耍的怒意:「居然是你!」

  那個當著她的面吃下七碗藕粉丸子的傻子!

  能從行刺太監手底下救下愉貴人,能用煙火找來整個皇宮的人當救兵,這樣的人,哪可能是真的傻子!

  這一刻,慧貴妃竟連愉貴人都不顧了,抬手一指魏瓔珞:「殺了她!」

  一個個太監朝魏瓔珞走來,如同一張網上爬來的蜘蛛,四面八方,無處可逃,隨著他們的走近,漆黑的影子從他們的身上,覆蓋到魏瓔珞的臉上,忽然一線光明照入魏瓔珞眼中,她眼中一亮,用盡全身力氣喊道:「富察大人,救救我!」

  那道光明衝到了她的身前。

  將魏瓔珞攔在身後,手裡的劍比著前方幾個太監,富察傅恆一臉凝重的質問道:「貴妃娘娘,這是怎麼回事?」

  慧貴妃紅唇輕啟,毀人清白的話張口就來:「本宮今日路過永和宮,想著順路瞧瞧愉貴人,撞上這丫頭要殺人,自然要將她拿下!」

  魏瓔珞早已預料到她會這麼做,當下道:「真相如何,等愉貴人醒了,一問就知。」

  眾人這才注意到昏迷不醒的愉貴人,立刻上前查看的查看,出門找太醫的找太醫,待到太醫前來診斷愉貴人的病情時,富察傅恆將魏瓔珞拉到一旁,低聲問她:「究竟是怎麼回事,你且與我說個清楚。」

  「我奉皇后之命,到這兒來看望愉貴人,發現這個太監要勒死貴人。」魏瓔珞指著地上剛剛醒轉的凶手道,「我打他不過,只能跑出殿外求救,結果遇上慧貴妃,她一見面,立刻就要殺我!迫於無奈,我只能藏入大殿,用煙引來眾人自救!」

  富察傅恆的目光落在對方身上,冷厲道:「說,你是什麼人,是誰派你來的?」

  比起魏瓔珞,這太監來得更為蹊蹺。

  他一身是血,且一問之下,他壓根就不是永和宮裡的人。

  此是被眾人圍在中間,他緩緩抬起頭來,充滿血污的臉上,忽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道:「是皇后娘娘派我來的。」

  「本宮何時主使你殺人?」

  眾人循聲望去,見皇后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門前,顯是聽見了太監剛剛那番話,一張總是恬淡無爭的臉上顯出難得的怒意來。

  太監微不可查的掃了一眼慧貴妃,慧貴妃眯了一下眼睛,他重又垂下頭去,朝皇后娘娘磕頭如搗蒜:「皇后娘娘,奴才也不想說,可現在事情敗露,實在不得不說!您失了嫡子,嫉恨愉貴人懷上龍胎,便以內務府安排人手為由,將奴才安插在永和宮,囑奴才藉機除掉愉貴人!今日怡嬪七七之日,宮中不准祭奠,愉貴人只好支開眾人,奴才方才尋到機會——」

  「一派胡言!」皇后氣得渾身發抖,原就身體不適,如今更加兩眼發黑,若非爾晴在身旁扶著,只怕已經倒到地上。

  「皇后娘娘,小心身體!」富察傅恆急忙安撫道,轉臉看向太監時,眼中雪冷如刀光,幾步行至對方面前,一把將對方提起,「誰讓你誣陷皇后!你可知道,這是滅九族的大罪!」

  「奴才不敢!若無娘娘吩咐,奴才怎敢來殺人,如今娘娘翻臉不認,奴才無話可說!但求一死,也算全了對娘娘的一片忠心!」說完,太監竟唇角上揚,朝他微微一笑,笑著笑著,一行黑紅相間血水順著唇角流了下來。

  富察傅恆大吃一驚,忙喊道:「太醫!」

  正在為愉貴人診斷的太醫忙從裡頭跑出來,將手指搭在太監的脖子上,又撐開他的眼皮與嘴唇看了看,搖搖頭,對富察傅恆道:「齒間藏毒,毒性劇烈,已經救不回來了。」

  死無對證——這四個字猛地在富察傅恆心中閃過。

  「他說謊。」就在富察傅恆心焦似火的時候,一個清冷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他望過去,見魏瓔珞長身而立,雖釵鈿凌亂,卻傲骨凌然,如蒼松爬於峭壁,對眾人冷然道,「若皇后娘娘要殺愉貴人,為何還要囑我來看望?太醫,請你告訴大家,這個太監身上有幾處傷痕?」

  太醫雖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得富察傅恆眼神示意,便老老實實回道:「這太監身上大小三處傷口,頸項一道簪尖留下的血痕,後腦勺處還有被重物砸傷的腫包。」

  「都是我做的。」魏瓔珞飛快承認道,順便捲起自己一邊袖子,露出青紫交加的淤痕,「類似的傷口,我身上也有不少,都是與他搏鬥來的,試問若是皇后娘娘真要取愉貴人的性命,為何還要派我來阻止他,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見眾人陷入沉思,慧貴妃眯了眯眼,輕飄飄的來了一句:「許是……皇后讓你來殺人滅口呢?」

  「瞧瞧我這狼狽樣?」魏瓔珞在眾人面前走了幾步,將自己的傷口,自己亂糟糟的頭髮,將自己最狼狽不堪的一面展露在眾人面前,然後笑問,「我若來殺人滅口,為何兩手空空,別說是匕首,連棍棒都沒有!」

  可不是?

  男女之間本就力量懸殊,若連把趁手的武器都沒有,別說是殺人滅口,搞不好還會被對方給滅口。

  「倒是您。」魏瓔珞忽將目光定在對方背後那群宮人身上,輕輕問,「您今日為何來永和宮?若說探望,可卻兩手空空,只帶了一群凶神惡煞的太監……」

  眾人看著慧貴妃的目光立有不同。

  「大膽!」慧貴妃怒道,「你竟敢懷疑本宮!」

  身後一眾宮人皆看著她,只要她一聲令下,他們就會撲上去將魏瓔珞拿下。

  「本宮倒是覺得,她一句也沒有說錯!」

  但是這個地方,還有另外一個地位尊崇的人,只她一句話,任何人都不敢對魏瓔珞下手。

  休息片刻,皇后已緩過來了些,她在爾晴的攙扶下,行至慧貴妃面前,兩人四目相對,她淡淡道:「瓔珞已經做出瞭解釋,你呢?慧貴妃,你要對你的行為作何解釋?」

  魏瓔珞的一番話,很好的給她解了圍。

  死無對證——不止對皇后如此,對慧貴妃也如此。

  只憑言語,只論動機,兩個人半斤八兩,誰也逃不脫嫌疑,且慧貴妃的嫌疑還要更重些。

  如若鬧到皇帝面前,你說他會幫誰?會信誰?

  這麼多雙眼睛看著,這麼多雙耳朵聽著,慧貴妃只得深吸一口氣,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吞:「……是臣妾錯了,一個凶手的話,怎麼能信,想來是他為了隱瞞背後主謀,故意誣陷娘娘你了。」

  「是啊,一個凶手的話,怎麼能信。」皇后半是勸誡,半是警告道,「你身為貴妃,一言一語皆為眾人表率,更應該謹言慎行,好了,回去儲秀宮,好好靜思己過吧!」

  皇后娘娘心中一片雪亮,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她已經猜測的七七八八。

  回去長春宮的路上,她抬手將魏瓔珞喚至身旁,由她搭著自己的手,邊行邊道:「慧貴妃吃了這個暗虧,定會恨你入骨,你怕不怕?」

  「我怕。」魏瓔珞低眉道,「但為了皇后娘娘,為了愉貴人,這些話我不得不說。」

  皇后滿意的笑了起來,看著她的目光充滿憐愛:「若不是有你的那幾句話,今天這一盆污水,本宮是洗不清了,好孩子,你放心,本宮定不會讓慧貴妃動你分毫。」

  她話裡話外的意思,顯是要將魏瓔珞當做心腹來培養了。

  既是心腹,自然不比其他小宮女小太監,可以隨意交出去任人處置,自是要如長在自己身上的羽翼一樣,精心呵護的。

  「謝主子。」魏瓔珞謝過之後,忽試探性問她,「可我們……就這麼算了?」

  「最重要的證人已死,空口白牙,就算告到皇上那,皇上又能怎樣呢?」深諳宮中行事之道,又起了培養之心,故皇后細細與魏瓔珞分析道,「最重要的是,愉貴人也做了不該做的事……」

  「您是說……」魏瓔珞蹙起眉頭。

  「本宮知道她與怡嬪情同手足,怡嬪又是因她而亡故,故她才會在怡嬪七七之日,遣走身邊眾人,獨自一人私設靈堂,以祭故人。」皇后眯起眼道,「可你要知道,在紫禁城裡,只有主子才配享受祭奠之禮,愉貴人此舉,說輕了,那是違背宮中規矩,說重了,就是公然詛咒皇上和太后,所以,哪怕是為了保住愉貴人,保住她腹中孩子,也不能將此事鬧大,尤其不能鬧到皇上面前去!」

  「奴婢明白了……」魏瓔珞嘴上如此說,心中卻起了一絲兔死狐悲之感。

  可憐的怡嬪。

  也與姐姐一樣,蒙受不白之冤,死後連個正經牌位都沒有,全天下只有一個人記得她,偷偷祭奠她。

  心情一沉重,身上的傷也跟著疼了起來,又不好在皇后面前齜牙咧嘴,魏瓔珞一路將皇后扶回長春宮,待其吃了藥睡下,才無聲的退出門去,一瘸一拐的往自己房間走。

  路上無人,魏瓔珞捲起一邊袖子,看著自己雪白胳膊上的淤痕,皺眉心道:或許,我應該去太醫那求瓶藥。

  「拿去。」

  一個男人的聲音忽然從她對面傳來。

  魏瓔珞腳步一頓,緩緩抬頭。

  眼前是一隻雪白的藥瓶。

  目光順著只藥瓶,滑向持藥瓶的那隻手,骨節分明,修長有力,最後望見他的臉,魏瓔珞有些訝異地問:「少爺?」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8 12:52 AM

第三十七章 贈藥

  富察傅恆別過臉去,只以一側通紅的耳朵朝向魏瓔珞,他距了魏瓔珞三步之遠,一個隨時都能逃走的距離:「拿去。」

  魏瓔珞遲疑了一下,抬手接過他手中的藥瓶。

  富察傅恆似鬆了口氣,轉過身去道:「這藥對外傷非常有用,早晚各擦一次。」

  比起身上的傷,魏瓔珞更在乎他現在的態度,小心翼翼打量他:「少爺,你為何躲著我?」

  「……」這問題似讓富察傅恆有些窘迫,半晌才咳嗽一聲,「男子不可直視女子身體,你……你把袖子放下來。」

  魏瓔珞這才想起,先前為了驗看自己的傷勢,她將一邊袖子捲至肩處,一整條胳膊便露在他眼前,白生生如一條新鮮的藕,長在碧波清水中。

  慢慢放下袖子,魏瓔珞輕輕道:「好了,你可以轉過身來了。」

  富察傅恆這才回過身來,他著實有些臉薄,只是看見了女人的手臂而已,竟鬧紅了臉,看起來既狼狽又純情,偏自己還恍然不覺,以一副平日裡嚴肅不可侵犯的模樣,問她:「今日你為何要點燃幔帳,可知一個不小心,可能會燒死愉貴人跟你自己?」

  「我知道非常危險,但那種情況下,但在那種情況下,這是唯一能引來眾人的辦法。」魏瓔珞低聲道,「試想,我若大聲呼救,說慧貴妃要殺人,誰還敢進入永和宮?他們都怕撞上這種事,只會當聽不見。但宮中走水,可就大不一樣,所有人都會來救火,如此一來,我和愉貴人,就有可能得救。」

  想起她當時絕望無助,朝自己大聲求救時的模樣,富察傅恆心中一軟,於是語氣也軟了下來:「若大家沒趕到,貴妃提前破門而入呢?」

  魏瓔珞忽然抬頭望著他:「你不是來了麼?」

  富察傅恆聞言一愣。

  明明她衣衫齊整,沒有露出不該露的地方,也沒有對他笑,沒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他卻又想避開她的目光。

  免得被她發現自己有些臉紅了。

  「少爺……」魏瓔珞湊近一步,「你生病了嗎,你的臉有些紅……」

  她伸出一隻手,似要探一探他額頭的溫度。

  富察傅恆急忙倒退一步。

  「抱歉。」似注意到自己現下的行為有些不妥,魏瓔珞收回了手,對他歉意一笑。

  分不清自己心裡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富察傅恆低低道:「下次注意些,別……別再對女人這樣笑了,難道你額娘沒有教過你,什麼才是大家閨秀的禮儀?」

  魏瓔珞不笑了,淡淡道:「我不是大家閨秀,也沒有娘。」

  富察傅恆聞言一愣,正斟酌著補救的話語,便聽見魏瓔珞重又開口。

  「我只有一個姐姐,名字叫魏瓔寧。」頓了頓,魏瓔珞笑道,「不過在宮裡,她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做阿滿。」

  富察傅恆的面色刷得一變。

  「怎麼?」魏瓔珞盯著對方,不肯放過一絲一毫變化,「少爺,你認識我姐姐?」

  「不認識。」富察傅恆頓了頓,「藥已送到,侍衛所還有事,我先走了。」

  與其說是藉故離開,倒不如說是落荒而逃。

  他走得如此匆忙,以至於沒有注意到,直至他離開,魏瓔珞一直站在原地沒動,手指死死握著藥瓶,面無表情的望著他。

  「這可是上好的療傷藥,一般人拿不到,只有品級高的武官才有。」

  夜裡,張嬤嬤前來探望她,順便給她帶來瓶傷藥,雖也是從太醫那求來的,但比起桌上擱著的那瓶武官專用的療傷藥,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魏瓔珞趴在床上,身上衣裳已經盡數除去,光潔的背部露在外頭,她傷得最重的地方不是胳膊,而是背上——一個自己搆不著的尷尬地方。

  歪頭瞥了眼桌子上玉光瑩瑩的藥瓶,魏瓔珞淡淡道:「富察傅恆送的,我暫時不想用。」

  聽出她話中的冷意,張嬤嬤搖搖頭,一邊替她上藥,一邊勸道:「你還在懷疑他?」

  「我今天見到富察傅恆了,他說不認識我姐姐。」魏瓔珞笑道,「可看他的臉色,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哎喲。」

  張嬤嬤忙放輕了些力道:「現在怎麼樣,不疼了吧?哎,凡事都要講究一個證據,無憑無據的,你怎能將他當成凶手?」

  「證據?」魏瓔珞眼中閃過一絲戾氣,「嬤嬤,你也認識我姐姐,當知道以她的個性,撿到貴重玉珮,必定交還失主,可她卻留下了玉珮。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情人,二是仇人。姐姐自有心愛之人,縱被無情放棄,也不會輕易變心。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傅恆欺辱了姐姐!」

  「又是你的猜測!」張嬤嬤曉得她已經有些魔楞了,忙與她分析,「也許玉珮真的是你姐姐偶然撿到,不知失主是誰無法歸還,又或者……傅恆的確認識你姐姐,卻與她的死無關……」

  魏瓔珞的臉色陰晴不定,半晌之後,才緩緩吐出一口氣:「嬤嬤,你說姐姐失了清白,又執意不肯說對方是誰,宮裡的男人除了皇上,就是御前侍衛,若是皇上,就成了聖寵,沒什麼不好說的,那就只剩下宮內侍衛。姐姐外表柔弱,骨子裡卻剛烈,平白無故受了侮辱,一定會討回公道,她不說,不是不想說,而是不敢說!她怕連累家人,連累阿瑪和我,誰會讓她如此恐懼,只有位高權重的富察傅恆!」

  她猛然回頭盯著張嬤嬤,似找到目標的刺刀,又似尋到了引線的火,咬牙切齒道:「他是富察氏金尊玉貴的少爺,是皇后的親弟弟,更是皇上的親信,將來的御前大臣,怎能出現這樣的醜聞,這就是姐姐被殺人滅口的原因!」

  「你夠了……」張嬤嬤頭疼無比。

  「嬤嬤,你敢說絕無可能嗎?」魏瓔珞反問。

  張嬤嬤一時啞口無言。

  如果魏瓔珞只是一味的胡攪蠻纏,她倒還能嚴厲訓斥,問題是,真有這個可能,且有玉珮這個線索在,可能性還很大。

  「……好,就算是富察傅恆所為,你想怎麼樣?」張嬤嬤無奈道,「你又能怎樣?」

  「我能怎樣?」魏瓔珞冷笑一聲,「自然是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知道她性子剛烈,卻沒想到竟剛烈到這種地步,張嬤嬤嚇了一跳,忙抓住她的手道:「你可不要衝動!不為自己,也為你姐姐,想想你姐姐辛苦養你長大,就是讓你去送死的嗎?」

  魏瓔珞楞了一下,不是因為怕死,而是因為對方眼中流動的淚光。

  不由得想起她先前嘆過的那句話——「沒人……會為一個不相干的人哭。」

  「……你說得對。」魏瓔珞有些感動又有些羞愧得低下頭,「我還不能死。」

  既然這世上還有人牽掛著她,那她便不能死,她怕自己死了,對方會變成第二個她,陷入痛苦與仇恨之中,為復仇不惜一切。

  「好孩子,好孩子……」張嬤嬤憐愛的撫了撫她的秀髮,「來,翻個身,嬤嬤繼續給你上藥。」

  魏瓔珞乖巧的嗯了一聲。

  佈滿老繭的粗糙手指,一塗上就火辣辣疼的傷藥,一起落在魏瓔珞肩上。

  她咬牙忍著,縱使傷痕纍纍,縱使有更好的選擇,但……富察傅恆送的藥,她一點一滴也沒用過。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8 12:53 AM

第三十八章 回禮

  「少爺。」

  會用這個稱呼叫他的唯有一人。

  富察傅恆回過身來:「找我什麼事……魏瓔珞。」

  天氣已經漸漸有些涼了,宮女們紛紛換上了冬衣,卻見一抹淺紅自風雪中款款而來,那般鮮妍,那般嬌麗,如一根沾了口紅的妖嬈尾指,劃過之處,冬雪也染上了胭脂色。

  「少爺。」紅衣少女行至富察傅恆面前,將一隻樣式古怪之物遞過去,語笑嫣然道,「這是給你的。」

  富察傅恆沒有接,只低頭看著:「這是什麼?」

  「皇后娘娘總念叨,擔心你老站在風口上會覺得冷,可男人不比女人,用不了手爐,我去小廚房討了一隻豬脬,灌了熱水,麻繩封口,揣在懷裡可暖和了。」她說著,忽將手中之物往他懷中一塞,「你瞧,是不是呀?」

  富察傅恆心口一燙,也不知是因為她的關心,還是因為懷中之物。

  可他身為宮中侍衛,怎可收下宮女的禮物,若是被人發現,他不會有什麼事,但魏瓔珞恐怕要倒霉,於是伸手將那物推了回去:「不用了,我不冷。」

  卻見眼前少女笑了笑,不但禮物妥帖,連理由也為他找好了:「若有人問起,你就說是皇后遣身旁宮女送你的,怎麼,還不許皇后關心自家弟弟了?」

  富察傅恆還有些猶豫,卻見她慢慢垂下頭,嘆了口氣。

  「你送了我藥,我也想回贈你些什麼,只是實在拿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來……」魏瓔珞輕輕道,「你……可是嫌棄……」

  「……不嫌棄。」富察傅恆沉默片刻,抬手接過那熱乎乎的豬脬,「謝謝你。」

  魏瓔珞忽然抬頭對他一笑。

  這之後的幾個時辰,富察傅恆一直有些神不守舍,眼前總是浮現出魏瓔珞的笑容,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哈秋!」身旁好友海蘭察忽然打了個噴嚏,然後雙手搓了搓胳膊,「這都什麼時節了,紫禁城的風還這麼冷,直接往我脖子裡灌,嘖!」

  其他侍衛也好不到哪裡去,寒風料峭,可苦了他們這群值守的侍衛,一個個冷得牙齒打顫,卻又不能擅離崗位,只能原地踏步,或者搓弄身體以取暖。

  在一群凍得臉色發白的侍衛當中,面色如常,甚至還有些紅潤的富察傅恆便顯得極為顯眼。

  「……你懷裡藏著什麼?」海蘭察眼睛好使,手腳更快,話還沒說完,手已經伸過去,一把將豬脬從富察傅恆懷裡搶了出來,被熱氣一燙,他忍不住打了個暢快的哆嗦,然後驚喜道,「呀,這什麼玩意兒,呵,這麼暖和!」

  一邊說,一邊忙不迭的將之塞進自己懷裡。

  「還給我!」富察傅恆急忙伸手去奪。

  兩人自小習武,富察傅恆雖強,海蘭察卻也不差,各種短兵相接的小巧功夫使出來,富察傅恆一時之間竟奪不回豬脬。

  「這麼緊張幹什麼?」海蘭察還有空調戲他,「莫非是別人送的?這東西看著不起眼,心思卻很巧,瞧你這幅緊張模樣,估計也不是男人送的,莫非……是哪個小宮女給你獻的慇勤?」

  富察傅恆急忙否認:「不是!」

  「不是?」海蘭察立刻嬉皮笑臉道,「如果是女人送你的東西,我可不敢要,但既然不是,那咱們兄弟兩個還分什麼彼此,你的就是我的,我不客氣笑納了哈——啊!」

  樂極生悲,只見海蘭察慘叫一聲,鐵塔似的漢子竟一下子滾落到地上,剛剛還喊著冷,如今卻將胸膛緊緊貼在冰冷的雪上,如此還尤覺不夠,雙手不斷掏積雪往自己懷裡塞。

  「海蘭察,海蘭察!你怎麼了?」富察傅恆急忙蹲下來探看,待看清情況,先是一驚,繼而一怒,「……怎麼會……」

  「魏瓔珞!」

  正在掃雪的魏瓔珞停下手中掃帚,回頭問:「怎麼了?」

  一名宮女對她道:「富察侍衛在宮後水井邊上等你,說有話要問。」

  這麼快?魏瓔珞楞了楞,然後點點頭:「多謝你了,我這就去!」

  早上分別的水井旁,兩人又再次見面。

  一樣的風雪,一樣的紅衣,不同的只有他的態度。

  富察傅恆一把扣住魏瓔珞的手腕,俯視她的眼中難言怒意:「我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你要這樣害我!」

  魏瓔珞昂頭望著他,故作驚訝:「少爺,你在說什麼啊?」

  「那隻豬脬!」富察傅恆沉聲道,眼中除卻怒意,更多的是失望,「炸開了。」

  卻不料下一秒,一樣溫熱之物探進他懷裡。

  軟玉溫香,竟是一隻女兒家的手。

  潑天的怒意,都被她這一摸一撫消彌了大半,富察傅恆如同被劍刺中似的,連連倒退了好幾步,直至靠在了井旁,被冰冷的井沿一涼,這才定了定神,但仍有些面紅耳赤道:「你幹什麼?」

  「豬脬怎麼會炸了呢?」魏瓔珞的身體卻依偎過來,雙手重又朝他胸前伸去,「我瞧瞧,傷著你了沒有?」

  她走得這樣急,撲得這樣義無反顧,簡直是要與他一同墮進井裡去。

  富察傅恆忙接住她,下盤一用力,人就如青松咬石般定在了原地,嘆了口氣道:「不是我,是我的好友海蘭察,他被豬脬燙傷了。」

  魏瓔珞楞了楞,然後慢慢低下頭,將自己此刻的表情藏於陰影中,只輕輕道:「不是少爺受傷就好,定是我太心急了,只想著要早點將禮物送您,結果豬脬的口沒有封嚴實,你的好友……他沒事吧?」

  「沒什麼大礙,不過燙傷不輕。」富察傅恆頓了頓,有些懷疑的眯起眼,「你當真不是故意的?」

  魏瓔珞緩緩抬起頭,片片雪花融化在她的肌膚上,她呼出的熱氣幾乎要氤氳到他臉上,這熱意讓富察傅恆也不由得臉頰滾燙起來,甚至覺得她不用解釋,自己也會信她。

  「少爺,你真的沒事嗎?」魏瓔珞慢悠悠抬起一隻手,輕輕撫向他的面頰,「你的臉這麼紅,是不是燙傷了?」

  富察傅恆飛快抓住她那隻不守規矩的手:「不,我沒有……」

  「可你的臉很紅。」魏瓔珞的視線移到他的手上,「手也很燙。」

  富察傅恆真如燙傷般鬆開了手,頗顯狼狽的轉身就走。

  背後,是少女清脆如鸝的笑聲:「少爺,其實豬脬夏天裝了冰塊,貼著皮膚涼爽極了,該日我重新做一個,給你夏天用!」

  富察傅恆卻連回頭應一聲的勇氣都沒有,一路落荒而逃,回到侍衛值房中時,恰逢太醫剛剛為海蘭察換好藥,正在收拾藥箱。

  「哎,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海蘭察躺在床上,唉聲嘆氣,「沒死在戰場上,卻差點被個暖壺給炸死。」

  「禍害遺千年,放心你死不了。」富察傅恆送走太醫,尋了條凳子在他身旁坐下,關心道,「太醫怎麼說的,要不要緊,需不需要給你批個假?」

  「那就給我批十天假,我也好避開這鬼天氣。」海蘭察毫不客氣的討了個假,見富察傅恆一口允了下來,輕鬆之餘,又開始口花花,「我這可是代你受過,怎麼樣,跟我說說你那相好的事?」

  這樣的玩笑,海蘭察平時開得不少,但唯獨這一次,富察傅恆楞了楞,面上竟有些燥,遲疑了一瞬才回道:「……哪有什麼相好。」

  海蘭察一看,有門,登時連身上的傷都忘了,一下子從床上爬了起來,饒有興致的對他說:「傅恆,雖然這玩意兒炸了,但我還是得說句公道話!處理豬脬多麻煩,又要用麻繩串起封口,還不得熬上兩個通宵啊,人家這麼為你,除了芳心暗許,還能為什麼!」

  「這麼麻煩?」富察傅恆忽然回過神來,對方這是在套他話呢!

  「可不是麼?」海蘭察拍著他的肩,樂呵呵道,「我敢用性命打賭,這送你暖壺的姑娘,一定看上你了!你呢?你喜不喜歡她?喜歡她哪一點?」

  哪一點?

  一瞬間無數畫面湧入富察傅恆眼簾。

  她宛若胭脂般染紅冬雪的衣。

  她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笑。

  她被他扣在手中的滑膩肌膚。

  「喂喂,問你話呢?」海蘭察搖了搖他的肩,「哪一點?」

  每一點。

  「……閉嘴吧你!」富察傅恆忽然惱了,卻不知道是惱對方還是惱自己。

  「魏,別走啊,回來回來,開個玩笑而已,怎麼生氣了!」海蘭察在背後扯著嗓子喊,卻沒留住富察傅恆的腳步,卻也因此確定了什麼,嬉皮笑臉的朝對方的背影喊,「天氣冷了,下次你那相好若送你新的豬脬,記得借兄弟用用啊!」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8 12:54 AM

第三十九章 心腹

  「你又去掃雪了。」剛回長春宮內,魏瓔珞便被皇后叫到身前,慈愛道,「本宮已同你說過了,以後不必再幹這些活了,讓珍珠她們去做吧,你有空,就多讀些書,或者來本宮這裡,幫本宮研墨,替本宮處理一些事情。」

  皇后顯是真心要將她當做心腹來培養,否則的話,會寧可她做一隻睜眼瞎,而不是讓她讀書寫字,明白事理,甚至拿變賣內務庫庫存之事與她討論。

  魏瓔珞聽得心驚膽顫,又是憂慮自己是否爬得太高太快,又是感動於對方的看重,於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一不留神,就到這個時候了。」兩個時辰過去,皇后擱下手中的毛筆,臉上顯出一絲疲態。

  魏瓔珞立刻走到她身後,雙手輕柔的按著太陽穴,口中道:「娘娘,歇一歇吧,奴婢陪您說說話。」

  「嗯。」皇后閉上眼睛,暫時拋開繁忙事務,與她閒聊了些家常,「說起來,前些時候太醫來報,說愉貴人最近經常半夜驚醒,整個人形銷骨立,瘦得都不敢認了,太醫說……這是心病。」

  「心病還需心藥醫。」魏瓔珞斟酌道。「怡嬪不在,皇上就是她唯一的心藥。」皇后嘆了口氣,「可皇上日理萬機,哪兒顧得上她!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愉貴人不是董鄂妃,又去哪兒再尋一位世祖爺……」

  天下皆知,順治帝獨寵董鄂妃,當年董鄂妃病故,世祖爺為她大病一場,不惜落髮出家,尋常百姓家的男子都難為妻子做到這一點,更何況是一位坐擁天下的帝王。

  頓了頓,皇后自覺失言,有些悵然地笑道:「瞧本宮都糊塗了,說的這是什麼呀!」

  魏瓔珞知她心裡在想什麼,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成為董鄂妃,但是期望太高,最後難免失望。

  有心寬慰她,魏瓔珞想了想,道:「世祖爺待董鄂妃一片痴情,的確值得豔羨,但換個角度看,感覺就完全不同了!」

  「哦?」皇后有些好奇道,「你說。」

  「皇后娘娘,董鄂妃病故,世祖爺傷心欲絕,輟朝五日,燃兩座宮殿與無數珠寶,甚至下令太監宮女各三十名賜死!對董鄂妃而言,遇到痴情君王自是幸運,可那六十名無辜的宮人,他們也有至親家人,也是活生生的性命啊!更何況,世祖爺為了董鄂妃,置千萬臣民於不顧。」魏瓔珞嘆了口氣,「只怕文武百官、尋常百姓,以及後宮的其他妃子們,只願皇帝無情。」

  「放肆!」

  一個男人的聲音忽然響起,驚得魏瓔珞與皇后齊齊起身,然後朝對方跪了下去。

  一雙明黃色的靴子行至魏瓔珞眼前。

  這是她第二次看見這雙靴子。

  「誰准你妄議世祖爺,真是罪該萬死!」弘曆的聲音自她頭頂響起,帶著無窮無盡的怒意,「來人——」

  怎麼辦!

  魏瓔珞心中叫苦,她也沒料到堂堂一個帝王,居然有聽牆角的喜好,如今一撞撞在槍口上,為今之計,唯有……

  魏瓔珞一咬牙,在侍衛進門拿下她之前,大聲喊道:「皇上,這話不是我說的?」

  「哦?」弘曆冷冷道,「那是誰說的?」

  魏瓔珞:「是世祖爺。」

  弘曆聞言一愣。

  「皇上,世祖爺曾留下一則罪己詔,提及自己待董鄂妃過於優厚,未能以禮止情,深感後悔。」魏瓔珞趁他一愣,忙不迭將剩下的話說完,「奴才剛剛只不過是在複述世祖爺的話。」

  若要因此懲罰她,豈不是欺師滅祖?

  弘曆沉默片刻,緩緩道:「那你指責世祖讓宮人殉葬一事呢,難不成又是世祖爺說的?」

  「那倒不是。」魏瓔珞道。

  弘曆立即冷笑:「來人——」

  魏瓔珞:「是康熙爺說的!」

  弘曆:「……」

  魏瓔珞:「康熙爺早已下令,禁止殉死之行,從此之後,就再也沒有活人生殉之禮了!」

  弘曆又是久久不語,或者說一陣憋屈。

  這位似乎有些小心眼的皇上,似乎並不打算就這麼放過她,思來想去許久,終又想起一事,咬牙切齒道:「好,那朕問你,剛才你還說百姓寧願天子無情,又是什麼意思?」

  聽了這個問題,魏瓔珞反而鬆了口氣。

  因為她一共也只說了這麼多話,他既然拿這個來問,顯是最後一個問題了。

  「回皇上。」魏瓔珞叩首在地,緩緩道,「奴才聽聞皇上每天卯刻起身,夏季天色尚明,冬月不過五更剛盡。當西陲用兵,有軍報至,便是夜半時分,皇上也會急招軍機大臣商議,軍機大臣五六日輪值一次,尚覺十分勞苦,何況皇上天天如此、年年如此,勤政之心,令人欽佩!然而,皇上忙於政務,無暇顧及後宮,妃嬪們不免落寞,可見要做一個明君,對百姓和天下有情,便只能對妃嬪無情了!」

  弘曆聽完,張口欲言,半天沒說出話來。

  「不錯,大愛無情,皇上就是這樣一位勤政的明君!」皇后忽走過來,揮揮手道,「好了,你下去吧,本宮要與皇上說說話。」

  魏瓔珞的心立刻放了下來,知道皇后這是在順勢替她解圍,過了皇帝的三問,再出了這道門,她就徹底安全了……

  「等等!」男人的聲音卻忽然在她頭頂響起,「抬起頭來!」

  不禁魏瓔珞大吃一驚,連皇后也大吃一驚:「皇上?」

  「你這語氣,你這聲音,朕越聽越熟悉……」弘曆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疑惑,以及一絲審視。

  魏瓔珞一聽這話,哪裡還敢再抬起頭來,只匍匐在地上,如同經年累月的石雕般一動不動。

  「朕想起來了……」弘曆的聲音驟然變冷,「你就是——」

  「出去吧!」皇后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別惹皇上心煩,到外面跪著去!」

  「是,娘娘!」魏瓔珞連滾帶爬的衝了出去。

  身後,是皇帝與皇后的爭吵聲。

  「朕從前見她,還是個下等宮女,不出一月,就到了長春宮,還深受皇后的信賴,可見她心懷叵測、圖謀不軌!皇后,這樣的人,你怎能留在身邊?」

  「皇上,瓔珞品行如何,臣妾這個主子最清楚。」

  「皇后,過分寬容,小心養虎為患啊!」

  「皇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臣妾相信自己的眼睛,瓔珞絕不是您說的那種人!」

  魏瓔珞忽然定住腳步,楞楞回望。

  她不是那種人嗎?

  不,皇帝說的是對的,她就是一個心懷叵測,圖謀不軌的人。

  「可我不會辜負你的信任。」魏瓔珞在心底對皇后說,「我絕不會讓人傷害你。」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8 12:55 AM

第四十章 惡犬

  魏瓔珞原以為皇后會生來盤問她一番,但等了幾日,也沒有等來。

  那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原來真的不是一句託詞。

  士為知己者死,得她如此看重,魏瓔珞在此之後,伺候得愈加用心。

  皇后喜她心思靈巧,更是時時帶她在身邊,這日邀愉貴人一同遊園,身邊沒帶著爾晴明玉,而是帶著她。

  園中景色秀美,只是略略有些冷,兩位娘娘肩上都披著厚實的披風,袖中籠著香爐,慢慢踱過蜿蜒的木橋,橋下錦鯉數尾,游過之處,如綵綢遊蕩。

  「平時不要悶在永和宮,沒事多來長春宮走一走,園子裡也可以看看,只是,你得讓底下人多當心,身邊時刻都得留人。」皇后柔聲道。

  愉貴人蒼白消瘦,強顏歡笑:「嬪妾受娘娘的恩惠,一輩子都還不清。」

  皇后笑了:「本宮是皇后,理應照拂六宮,不值得你報答。」

  愉貴人先是一笑,又是一嘆:「如果宮內人人都像皇后這般寬容大度,也就不會有那麼多是非了。」

  皇后知道她話裡說的是誰,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又擔心她思慮過多,有礙於生產,遂朝魏瓔珞使了個眼色,讓她尋些開心的事來逗逗她,別讓她鬱結於心。

  魏瓔珞一時之間也尋不到什麼有趣的話題,倒是愉貴人自己,左顧右盼片刻,忽然停下腳步,哎呀一聲:「好可愛的小狗。」

  只見前方不遠處,滾來一隻雪糰子。

  再仔細一看,原來是一隻毛色雪白,全無一絲雜色的小狗,幾個小太監追在它身後,一個懷中抱著彩繪食盆,盆中儘是精緻熱食,另一個邊跑邊喊:「哎喲我的小主子,等等奴才,等等奴才。」

  魏瓔珞聽得好笑,一隻狗兒,竟也成了主子。

  「什麼主子奴才的,真是不像話。」皇后卻是個最講規矩的人,面露不喜道,「也不知道是哪個宮的嬪妃養的……」

  那小狗在空中聳了聳鼻子,然後不偏不倚,朝魏瓔珞等人的方向跑來。

  愉貴人喜它幼小可愛,臉上浮出一絲笑意,微微彎了腰,似乎想要逗逗它,隨著那狗兒越跑越近,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

  最後,只餘驚恐。

  「汪汪!」小狗齜牙咧嘴,瘋了似的衝向愉貴人,在一片宮人的驚叫聲中,朝她狂撕亂咬起來。

  「啊,別過來!」本該守在愉貴人身旁的大宮女芳草,此時彷彿被它嚇脫了魂,不但沒有護著愉貴人離開,反而在背後退了她一把,使她離那狗兒更近了。

  愉貴人一張臉已經如雪一樣白,因為驚恐過度,連呼救都忘記了,整個人木頭似的定在原地。

  「汪!」

  一聲慘叫。

  空中飛起一道拋物線,掉在地上,滾了好幾圈,皮毛與雪幾乎融成一色,小狗嗚咽幾聲,也不爬起來,只遠遠的,用畏懼的眼神盯著魏瓔珞。

  「大膽!!」

  一隻塗抹著大紅色蔻丹的手從它背後伸出,將它拎進懷中。

  「你是什麼東西,竟然敢傷害本宮的愛犬!」慧貴妃冷冷道,「拿下她!」

  魏瓔珞吃了一驚。

  沒想到,不,她早該想到,宮中誰這樣囂張跋扈,敢將自己的狗都提拔成主子,唯有眼前這位慧貴妃了。

  「貴妃娘娘!」眼見幾名太監受其指使,朝自己走來,魏瓔珞先聲奪人,大聲喊道,「可是您縱犬傷人,意圖謀害愉貴人肚中的龍胎?」

  栽贓陷害,張口就來,慧貴妃縱有這個心,此刻也絕不能承認,更不能立刻處置了魏瓔珞,否則有殺人滅口之嫌。

  「好個奴才,不但打傷本宮的愛犬,現在還敢污衊本宮。」慧貴妃冷笑道,「皇后娘娘,你說這種人應該如何處置?」

  「處置人之前,先處置你的狗。」皇后怎肯讓她騎到自己頭上,當眾欺壓自己的心腹人,當即淡淡道,「狗是不會無緣無故鬧騰的,看看它的食盆裡有什麼!」

  眾人立即撲向那懷抱食盆的小太監,卻發現原先盛在裡頭的食物居然不翼而飛,問那小太監,那小太監卻支支吾吾,只說已經被名喚雪球的狗兒給吃光了。

  一派胡言,卻一時之間拿他沒辦法。

  一名宮人向皇后獻計:「娘娘,食盆裡什麼都沒有,如今想要知道這狗兒究竟吃了什麼,就只有剖開它的肚……」

  「放肆!」不等他說完,慧貴妃就尖利地喊道,「誰敢動它一根毫毛,本宮就撕了她!」

  那宮人怎敢得罪慧貴妃,立刻噤若寒蟬,甚至有些後悔自己的多嘴。

  沒有證物,事情就成了僵局,犯事的又是一條不懂人言的狗,總不能叫人提審這條狗吧?

  最後只得作罷。

  雙方人馬不歡而散,擦肩而過之時,皇后忽回頭道:「貴妃,瓔珞此舉算是幫了你,若剛才你的狗真傷了愉貴人,必定鬧得滿城風雨,依本宮看來,你要好好約束身邊的人了!如果他們再這麼無能,連條狗都看不住,任由它闖禍,下一回,本宮也不會姑息!」

  慧貴妃撫弄小狗的手忽然一緊,惹得那小狗昂起頭,發出可憐的嗚嗚咽咽聲。

  不但她在琢磨皇后的話,回去的路上,魏瓔珞也在琢磨皇后這番話。

  「怎麼樣?」皇后笑著問,「看出蹊蹺地方來了嗎?」

  「……慧貴妃是不是被人當槍使了?」魏瓔珞小心翼翼地問。

  皇后緩緩點點頭,面色有些凝重道:「如果這次真出岔子,最後總不能拿狗出氣,肯定要找狗的主人,慧貴妃雖然囂張跋扈,但不會做出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背後,定還有別人……」

  一時之間,無法確定這個人是誰。

  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那就是……有人要對愉貴人下手了。

  魏瓔珞仔細回想起今日的狀況,心裡漸漸浮出個人影來,冷然一笑,對皇后道:「娘娘,奴婢想跟您討個差事……」

  她向皇后討來了往永和宮探病的差事。

  不但探病,還要送珍珠粉。

  蓋因愉貴人受驚之後,日日噩夢,需按時服用壓驚丸才能入睡,但這東西對龍胎不好,不宜多服,若要服用,必須佐以上等珍珠粉,此物雖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卻也不是一個不受寵的嬪妃能夠日日享用的,故而皇后聽說之後,特地從自己的內庫中撥了一些出來,讓人送去給她。

  此事繁瑣,愉貴人又不是什麼大人物,沒人愛接這樣的活,魏瓔珞肯接下,其他人反而鬆了口氣。

  今日她一如既往,攜珍珠粉前來探望,因走動的時間多了,永和宮上下都認識她,輕而易舉就進了寢宮內,見愉貴人仍蜷縮在床上,明明是有孕在身的人,卻形銷骨立,身上一點肉都看不見,強笑道:「瓔珞,你來了。」

  魏瓔珞環顧四周,笑著問:「芳草呢?」

  「她去為我調配珍珠丸了。」愉貴人嘆道,「上回的還沒吃完,你不必這麼急著送,咳咳,坐吧,本宮讓她給你倒茶,芳草,芳草!」

  「奴婢在,奴婢在。」愉貴人身旁的大宮女推門而入,為魏瓔珞送上一杯好茶,結果茶盞剛剛放下,她遞茶的手便被魏瓔珞扣住。

  「芳草。」魏瓔珞對她笑,「你的手怎麼了?」

  顯是因為來得匆忙的緣故,芳草只匆匆洗了把手,手沒有完全洗乾淨,指甲縫裡還殘留著一些珍珠粉,微微泛著一些亮,一些黃。

  「我,之前在做珍珠丸,手沒洗乾淨,我現在就去洗。」芳草想要抽回手,卻發現魏瓔珞的手指如同鐵鉗一樣,緊緊扣著她不放,不由得臉色一變。

  愉貴人看看她,又看看魏瓔珞,疑惑道:「瓔珞,怎麼了?」

  「貴人。」魏瓔珞慢慢轉頭看向她,「您身邊,出叛徒了。」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8 12:55 AM

第四十一章 叛徒

  「叛徒,怎麼會呢?」愉貴人吃了一驚,「芳草一直照顧我,日子最苦的時候也沒離我而去……」

  「對,對啊!」芳草又抽了抽手,「奴婢對貴人忠心耿耿,怎麼可能是叛徒呢?」

  「是嗎?」魏瓔珞手上一用力,將她強行拖到愉貴人面前,迫她展開手道,「貴人你看,珍珠粉是純正的白色,芳草指甲內的粉末明顯發黃,這根本不是珍珠粉的顏色!」

  「珍珠粉就是這個顏色!」芳草咬牙道。

  魏瓔珞立刻將自己今日帶來的珍珠粉拿了出來,無需多說,兩相對比,真假立辨,一者雪白無垢,如冬日最初的細雪,一者暗淡發黃,如細雪上的黃泥腳印。

  愉貴人的眼睛又不是瞎的,一看之下,立時臉色鐵青。

  「貴人,芳草先前為你做的珍珠丸呢,你這還有沒有?」魏瓔珞又問。

  「有的。」愉貴人在枕邊一陣翻找,最後翻出一隻瓷瓶來,遞與魏瓔珞,「在這,我吃了大半,還剩下幾枚。」

  魏瓔珞拔開瓶蓋,將裡頭僅剩下的三枚藥丸子倒在掌心,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雪光,三枚藥丸,竟是一樣的雪白滾圓。

  「都說你誤會我了……」芳草趁機在一旁爭辯。

  魏瓔珞瞥了她一眼,將其中兩枚倒回瓶裡,剩下一枚捻在指間,用力一捏,藥丸破碎,粉末紛紛揚揚落下,在桌子上鋪了一堆小雪。

  那雪,如同星子,微微發著亮。

  「這絕不是珍珠粉。」魏瓔珞用手指沾了沾粉末,遞至愉貴人眼前,「具體是什麼,奴婢也瞧不出來,但御醫們肯定是瞧得出來的。」

  宮中沒有真正凡庸之輩,即便是眼前飽受欺辱的愉貴人,也是有些見識的,但見她用手接了些許粉末,鼻子一嗅,眼睛一瞧,心裡立刻有了數。

  「……這當然不是珍珠粉,而是貝殼粉!」愉貴人泛著血絲的眼睛盯向芳草,「芳草,你為何要魚目混珠,調換皇后送來的珍珠粉!」

  見事情瞞不住,芳草立刻跪了下去,頻頻叩首,語帶哭腔:「奴才有罪!奴才額娘患病,無錢醫治,實在沒了法子,知道貝殼粉廉價,珍珠粉貴重,才偷換了皇后的珍珠粉,想拿來換取錢財!求貴人看在奴才一直精心伺候的份上,饒了奴才吧!」

  見她模樣可憐,又念往日情分,愉貴人頗有些痛心疾首道:「你啊你,你額娘生病,只要告訴我一聲,難道我會不管?你竟幹出這種事情來,實在太令人失望!」

  聽出她有放過自己的意思,芳草大喜:「奴才一時糊塗……」

  「一時糊塗?」魏瓔珞笑了起來,「不,你精明得很呢。」

  愉貴人與芳草齊齊一愣。

  「貴人你看。」魏瓔珞將瓶中剩下那兩枚藥丸倒在桌上,「用廉價的貝殼粉調換珍珠粉,表面看是盜竊,可您仔細看看,貝殼粉泛黃,貝殼丸必定泛出雜色,可芳草給您的貝殼丸外表卻是雪白的,唯獨內裡有些微閃粉,若不捏開,壓根區分不出……」

  她緩緩抬頭,盯著眼前面色發白的女子道:「她的目的根本不是為了錢,而是——讓你不起疑心的將這些假丸子吃下去。」

  愉貴人忍不住抬手握住自己的喉嚨。

  彷彿前些日子吃下去的那些珍珠丸子,重又回到了她的喉嚨裡,剝落了表面的雪衣,冒出綠水毒液。

  她想吐。

  「說!」魏瓔珞朝芳草冷厲道,「如今你已經將事辦砸了,你背後那位主子是不可能出面保你的,你唯一的生路,就是把一切都說出來,看貴人肯不肯原諒你,為你在皇后娘娘面前說說情!」

  事情若真鬧到皇后面前,她還有活路嗎?

  芳草這下真的怕了,再也不敢有所隱瞞,張口喊道:「嘉嬪,是嘉嬪娘娘吩咐奴才這麼幹的!」

  本以為從她嘴裡冒出來的會是慧貴妃的名字,豈料忽然蹦出這麼一位來,愉貴人震驚道:「嘉嬪?」

  「是。」為留住小命,芳草竹筒倒豆子似的說,「嘉嬪娘娘前些日子尋到奴才,對奴才說,怡嬪已經去了,永和宮就只剩下您這一位主子,可您又一直蝸居不出,整日戰戰兢兢,就算生出一個阿哥,也定不會受寵。咱們永和宮,注定一輩子做冰窖!」

  愉貴人氣得渾身發抖:「所以你就背叛了我?」

  「怪不得,怪不得。」魏瓔珞則想通了一件事,「上回在御花園,愉貴人被狗襲擊,你不但沒有護著愉貴人離開,反而在背後退了她一把,使她離那狗兒更近了。想必那時候你就已經是嘉嬪的人了吧?」

  芳草抽噎著不敢回話,只希望自己的眼淚能夠打動愉貴人一二。

  「芳草,我且問你,你究竟在貝殼粉裡加了什麼?」愉貴人冷聲道。

  芳草欲言又止半晌,最後低低道:「要改貝殼粉的顏色,得用染料去洗……」

  「混賬!」愉貴人再也按耐不住,厲叫一聲,「你竟如此惡毒!」

  她懷著身孕,染料成分含毒,長期使用還能生下健康的孩子嗎?

  再多的舊情,也被芳草種種惡毒的手段消磨得沒有了,愉貴人狠狠一偏頭,連看她一眼也嫌噁心:「瓔珞,帶她去見皇后!」

  「不,不!」芳草撲過來哭道,「奴才已經什麼都說了,別帶奴才去見皇后!」

  愉貴人閉上眼睛,狠心不看她,身旁的魏瓔珞琢磨片刻,卻忽然開口道:「芳草,嘉嬪把東西交給你的時候,可有其他人瞧見?」

  芳草搖搖頭。

  果然如此,魏瓔珞對愉貴人道:「對方使得好手段,沒人證,物證也不充足,貿貿然告上去,恐怕還會被對方倒打一耙,說永和宮有意栽贓陷害。」

  愉貴人楞住:「這……」

  「與其現在就處置了這叛徒,讓對方換個我們不知道的人繼續害您,不如暫時留著她。」魏瓔珞冷冷看了芳草一眼,「這樣,她會以為您還在繼續吃有毒的貝殼粉……」

  愉貴人琢磨片刻,發現這的確是個最好的辦法,至少不必敵明我暗,時時警惕來自身後的冷刀子。

  「就依你說得去做吧。」愉貴人沉沉點頭,「芳草,若是嘉嬪那邊遣人來問,你就說她送來的貝殼粉,我全都吃完了……」

  「得定個限期。」魏瓔珞想了想,「就半個月後吧,你自己去通知嘉嬪,說貝殼粉都用完了,讓她送新的來!聽懂了嗎!」

  芳草哪裡還有第二個選擇,只能當了這個雙面間諜,跪俯道:「是!」

  如此便好。

  魏瓔珞俯視她,心中一片冷意。

  她此番行動,不但是為了拯救愉貴人,更是為了拯救待自己一片赤誠的皇后。

  畢竟若是愉貴人出了什麼事,下面的人一查,很快就會查到珍珠粉的源頭來自於長春宮。且不論送來的是珍珠粉也罷,還是人參或其他補物,只要有芳草這個叛徒在,總能在上頭下手。

  這一點,魏瓔珞早已預料到。

  「背後主謀喜歡栽贓陷害,我們宮裡送的是珍珠粉,她八成要在上面下手。」魏瓔珞心想,「將計就計,果然抓住了你,只是不知道慧貴妃什麼時候才會發現,她身邊有一個看似忠心耿耿的叛徒……」

  浩浩蕩蕩,一條長隊自甬道內行過。

  每兩名太監抬著一隻木桶,木桶用紅綢遮住,蒙的嚴嚴實實,乍一眼望去,彷彿蒙著紅蓋頭的新嫁娘,腳不沾地的讓人抬著。

  「那是什麼東西,神神秘秘的。」慧貴妃坐在亭中,遙指前頭的隊伍。

  「福建巡撫歲貢的荔枝樹。」嘉嬪一直消息廣通,一問就答,「一共一百桶,除賞賜王公大臣外,剩下的全送去了長春宮。」

  慧貴妃眼中閃過一絲妒色:「我這兒一顆都沒見著,卻連樹都送去給她了。」

  隔著千山萬水,一路從福建運過來,成批的樹因為水土不服,果子落下大半兒,剩下的分給宮中太后、皇后和妃嬪們,還有受寵的宗親、大臣,每個人能得一顆品嚐,就算是天大的福分,由此可見皇后在皇帝心中之份量。

  「左右不過是幾棵樹。」嘉嬪安撫道。

  「是啊,左右不過是幾棵樹。」慧貴妃撫了撫懷中雪球,「皇上待皇后真是不錯,本宮待你……也算不錯吧?」

  嘉嬪一楞,覺得她意有所指,忙小心翼翼的回道:「這是當然,嬪妾能有如今,多虧貴妃的照顧。」

  慧貴妃微微一笑,美麗而又惡毒的眼睛盯著她:「那你為何要背叛我?」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8 08:09 PM

第四十二章 荔枝宴

  嘉嬪大吃一驚。

  她當然可以矢口否認,但仔細一想,慧貴妃既然能問出這番話,顯見已經查到了什麼,慧貴妃沒有理由都能要人命,更何況是有理由?

  嘉嬪立刻撲倒在她腳邊:「娘娘,嬪妾這麼做,可都是為了您啊!」

  「為了本宮?」慧貴妃冷笑道,「用本宮的狗,來栽贓陷害本宮,然後說是為本宮好?只怕不是為了本宮,而是為了你的四阿哥吧,免得愉貴人再生一位阿哥出來,壞了你的好事!」

  若是完全否認,就顯得太假了,嘉嬪一咬牙:「是,嬪妾承認,不希望愉貴人再生一位阿哥,但嬪妃這麼做,也是為您著想啊,娘娘已經跟永和宮結下死仇,若不徹底斷了愉貴人的後路,只怕後患無窮!」

  慧貴妃沉吟片刻:「你對愉貴人做了什麼,說來聽聽。」

  「是……」嘉嬪忙將自己先前的算計全盤托出,聽聞愉貴人已吃了半個月的假珍珠粉,慧貴妃略帶一絲驚訝:「這女人真這麼蠢,半點也沒察覺出來?」

  「那女人本來就蠢,又只有芳草這麼一個心腹,一旦芳草反了,她就完了。」嘉嬪笑道,「昨兒芳草來報,說上回送的貝殼粉已經見了底,讓送新的過去。」

  「給她!」慧貴妃暢快一笑,「要多少給多少,全塞愉貴人肚子裡去!」

  見她開懷,嘉嬪鬆了口氣:「是,娘娘。」

  慧貴妃當然可以只圖一時暢快,成箱成桶的貝殼粉往永和宮裡送,但嘉嬪不同於她,比起快,她寧可要一個穩。

  「若對芳草的話全盤皆信,我們就成了第二個愉貴人。」嘉嬪收起在慧貴妃面前的奴顏媚骨,冷靜的吩咐自己身旁心腹,「去外頭打聽打聽,尤其是太醫那,看永和宮最近有什麼新消息。」

  心腹很快帶回了消息。

  「愉貴人最近總是腹疼得厲害,太醫院的人看不出異常,又開了些安胎藥,讓每日多吃幾顆珍珠丸。」心腹試探問,「娘娘,奴才這就去準備新的貝殼粉?」

  「去吧……等等!」人走了一半,嘉嬪忽然從背後叫住對方。

  「娘娘還有什麼吩咐?」心腹忙回頭問道。

  「你去告訴芳草……」嘉嬪沉吟一番,「貝殼粉需精心調配,得有兩天準備,約她荔枝宴時再見。」

  心腹面帶疑惑:「貝殼粉明明還有啊……」

  嘉嬪打斷她:「照我的吩咐去做!」

  雖然心中充滿疑惑,但既然是主子的命令,心腹只得將所有疑問吞回腹裡,福了福轉身離去。

  「希望我只是想多了,愉貴人可不像是能想出這種計謀的人。」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嘉嬪喃喃自語,「但以防萬一……」

  今日一如既往,魏瓔珞來永和宮送珍珠粉。

  芳草已等了她許久,一見她來,立刻心急火燎的沖上去:「瓔珞,嘉嬪剛剛派人來找我,讓我在荔枝宴的時候去她那領貝殼粉。」

  「她倒是消息靈通。」魏瓔珞笑了起來,「皇后娘娘才剛決定舉辦荔枝宴,她那兒就得了消息……」

  可見嘉嬪此人不簡單,竟不聲不響的將爪子伸進了長春宮。

  「你做得很好,繼續保持。」魏瓔珞拍了一下芳草的肩,「只要你助我逮她一個正著,就算你將功補過。」

  芳草期期艾艾道:「你可要說話算話。」

  兩人相議妥當,接下來就是靜靜等待荔枝宴。

  這宴開在半個月後,主角是皇上賜予皇后的那三棵荔枝樹,荔枝一顆未摘,全長在樹上,準備開宴時再一顆顆摘下來,以最新鮮水靈的姿態送到賓客盤中。

  路過宴席時,魏瓔珞偷偷看了一眼,宴上有嫻妃,純妃,慧貴妃,嘉嬪,還有先前選秀時見到的兩個出眾秀女,最後,還有皇上……魏瓔珞忙低下頭,加快腳步離開。

  行至約定好的暗巷處,魏瓔珞於牆壁陰影處靜靜立了片刻,不遠處漸漸行來兩個人。

  一個是芳草,另外一個則是嘉嬪身旁的心腹。

  對方行事極為小心,怕隔牆有耳,也不與芳草多話,裝作擦肩而過的樣子,將一隻繡花錦囊塞至對方懷裡,然後立刻就要抬腳離開。

  魏瓔珞哪裡肯讓她走,飛快從牆壁後跳出來,抓住對方的胳膊道:「竟敢替換貴人的珍珠粉,你這是謀害皇嗣!」

  她本以為自己先聲奪人,運氣好的話,能從對方嘴裡嚇出些話來。

  豈料對方竟極為平靜的回望她:「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她的鎮定,讓魏瓔珞心中生疑,半晌之後,忽然當著她的面,將手中繡花錦囊展開,身旁的芳草啊了一聲:「怎麼會是香草?」

  只見錦囊之中,不見半粒珍珠粉,只有一串香草。

  「除了香草,還能是什麼?」對面的心腹似笑非笑,「這是嘉嬪娘娘親手為將來的小阿哥繡的祈福錦囊,可不是什麼珍珠粉貝殼粉的。」

  「嘉嬪娘娘可真是機警,原來早有防備……不好!」既然嘉嬪已經發現異常,為何還要特地派人來赴約,除非……魏瓔珞臉色一變,「中計了!」

  她丟下兩人,轉身朝存放今夜主角的庫房跑去。

  還沒進門,就聽見裡頭傳來一陣哭聲。

  「不是我!」等進了門,負責看守荔枝樹的小宮女臉色發白,拚命朝她解釋道,「我也不知道是誰,我就走開了一小會,回來發現,荔枝樹被人,被人用開水活活澆死了!」

  魏瓔珞一把推開她,幾步走到荔枝樹前。

  只見樹從根部開始被人泡爛,滿樹荔枝落在地上。

  「怎麼辦?」小宮女嚎啕大哭,「皇上會殺了我的頭……」

  何止是她的頭,貢品被毀,只怕有一大群人要因此人頭落地,連魏瓔珞也不能肯定自己是否能置身事外。

  「別哭了!」魏瓔珞臉色難看,她蹲下身,從地上撿起幾個荔枝細細觀察片刻,然後對身後哭哭啼啼的小宮女道,「你想死還是想活?」

  「我,我自然是想活……」小宮女哽咽道。

  「把手張開。」魏瓔珞將手中的荔枝放在她掌心裡,「照這個標準,從地上的荔枝裡挑出能入眼的,送去御茶膳坊,告知他們皇后要辦荔枝宴,讓他們立刻想法子!到時候,你就稟報皇后娘娘,兩棵樹的荔枝做了菜,剩下一棵現摘!」

  「現,現摘?」小宮女嚇楞,「那,那豈不是立刻會漏洩。」

  「這個不歸你管,你只負責我交代你的事!」魏瓔珞冷冷道,「還不快去?」

  「是,是!」小宮女見她願意承擔一半的責任,哪裡還有不願意的道理,立刻跪在地上,手忙腳亂的挑撿起地上的荔枝來,眼角餘光處,見魏瓔珞匆匆離開了庫房。

  皇后既然一早便說要親手摘下荔枝獻給皇上,當然不能輕易反口,必須有一棵樹抬去宴會。

  若是最後一棵樹都沒送上去會怎樣?

  「皇后定會顏面無存。」魏瓔珞心道,「慧貴妃與嘉嬪定會趁機指責宮人辦事不利,讓皇上處置了負責荔枝宴的這批宮人,而這批宮人……恰恰是皇后身邊最得力的心腹,以及準備栽培的對象。」

  因荔枝宴涉及到貢品與皇上,所以皇后是點身邊最得力與最看好的宮人來負責的,其中包括魏瓔珞。

  若荔枝宴上出了意外,這批人一定會受罰,也不得不受罰。

  如此皇后不但損了顏面,還傷及筋骨,搞不好會一下子損失好幾個心腹……

  「我怎可讓這樣的事發生在她身上?」魏瓔珞咬牙心想,「必須想個法子,必須想個法子……有人!找她!」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8 08:10 PM

第四十三章 荔枝亂

  一疊疊用荔枝製成的菜,流水般送至席上。

  有荔枝蝦球,雞蛋炸荔枝,鮮荔枝涼拌烤鴨,荔影殷紅卷,荔枝豬肉丸等等,皇后舀起一勺白湯,湯水裡滾著一粒雪白荔枝,以及幾顆鮮紅的枸杞,白中透紅,如同雪中飄飛的一兩朵紅梅,煞是可愛。

  「皇后娘娘,這是御廚特別製作的白雪紅梅。」爾晴見她面露好奇,便在一旁解釋道,「荔枝容易上火,所以用了溫鹽水浸透,又特意配上枸杞中和。」

  「茶膳坊倒是頗有心思,光是這個賣相,就十分雅緻了。」皇后笑道,「皇上,您嘗嘗。」

  弘曆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目光四下逡巡,也不知在人群中尋找著誰。直到白雪紅梅送到他面前,他才對皇后微微一笑:「皇后有心了。」

  慧貴妃眼中閃過一絲妒色,撫著自己的玳瑁指甲笑道:「荔枝制菜很尋常,畢竟每年都有乾荔枝送來,可加了調料,就不是那個味兒了!真正會吃荔枝的人,對鮮荔枝最感興趣。皇后娘娘,今日不是要親自採摘荔枝麼,怎麼遲遲不見動靜!」

  皇后也覺奇怪,按理來說,這個時候荔枝樹已經該搬上來了,卻不知為何,遲遲沒有動靜。

  「說起來,負責此事的是誰來著……」慧貴妃別具深意的一笑,「臣妾想起來了,是那個叫魏瓔珞的宮女吧。」

  弘曆夾荔枝肉的手忽然一頓。

  皇后並為察覺,只是因為慧貴妃的笑而皺起眉頭,彼此之間打了這麼久的交道,當了這麼久的敵人,皇后可以算是世界上最瞭解慧貴妃的人,這個笑容明顯不懷好意,她想做什麼?她能做什麼?

  「時候也不早了。」弘曆忽然開口,「讓那個叫……魏瓔珞的宮女,把荔枝樹送上來吧。」

  皇后心中一驚,雖然有些心中不安,但皇帝既然都已經開了口,哪裡有當眾駁回的道理,只得道:「瓔珞呢,讓她把荔枝樹送上來。」

  話傳下去,卻遲遲不見人來。

  漸漸的,議論聲四起。

  「喲,那魏瓔珞好大的架子,居然讓這麼多娘娘,讓皇上等她一個下人。」慧貴妃笑意更深,「也就皇后您宮裡能教出這樣的下人,呵呵。」

  皇后眉頭一皺,以她對魏瓔珞的瞭解,魏瓔珞不會好端端的出這樣的岔子,怠慢如此多的宮中貴人,對她而言又有什麼好處,一定是發生了什麼意外狀況。

  眼角餘光掃向慧貴妃,見對方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皇后心中一凜:「只怕此事與她有關……」

  皇后有心將此事搪塞過去,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皇帝,慧貴妃,嘉嬪……這麼多雙眼睛盯著她,等著她做出回覆。

  她該如何回覆……

  「娘娘!」正在皇后焦頭爛額之際,爾晴的聲音忽在她耳畔響起,「是魏瓔珞!她來了!」

  魏瓔珞來了?

  眾人齊齊看去,都想看清楚這個膽大妄為的宮女長什麼樣。

  第一眼望去,她的衣著打扮與其他宮女沒什麼不同。

  第二眼望去,卻又覺得她與所有宮女都不同。

  這個樣貌……未免太過標誌了些。

  吐氣如蘭,清如蓮蕊,莫說宮女了,就連層層選拔上來的秀女們,都沒有幾個能在相貌上與她比拚個一二的。皇后也是心大,竟將這樣一個美人放在身旁,也不怕被皇上看中?

  對比之下,被魏瓔珞攙扶著的女子,便黯然失色,憔悴的如同一朵開敗了的花,唯一能比得過魏瓔珞的,或許只有身上那件屬於主子的衣服。

  「愉貴人,你怎麼來了?」皇后驚訝道。

  被魏瓔珞攙扶而來的女子,正是本該在永和宮養胎的愉貴人。

  她對皇后笑道:「皇后娘娘設宴,嬪妾理應到場。娘娘體恤,嬪妾就更不能偷懶了。」

  弘曆的目光從魏瓔珞臉上,慢慢移至愉貴人臉上:「愉貴人的病,好些了嗎?」

  愉貴人忙向他福了福:「多謝皇上關懷,嬪妾的精神已經好多了。」

  「那就好,你要多注意身體,別讓皇后跟著擔憂受累。」弘曆點點頭,「坐吧。」

  愉貴人這才在自己位置上就坐,落座之時,與魏瓔珞交換了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

  幾乎是同一時刻,慧貴妃與嘉嬪也交換了一個同樣的眼神,嘉嬪開口道:「皇后娘娘,什麼時候開始摘荔枝呀?嬪妾嘴饞,還等著品嚐色香味俱全的鮮荔枝呢!」

  皇后一楞,目光擔憂的望向魏瓔珞。

  「讓主子們久候了。」魏瓔珞回她一個放心的笑容,然後大聲道,「送上來!」

  話音剛落,兩名太監便合力抬著一隻木桶上來,上頭高高蒙著一片紅綢,將荔枝樹從頭蒙到尾。

  「皇后娘娘。」魏瓔珞遞送來一隻托盤,盤子裡放著一柄金剪刀,「請您親自來摘。」

  皇后已經看出此時不同尋常,她一時之間想不出主意應對,但她相信魏瓔珞,相信對方已經想出了應對之法,於是笑著接過金剪刀,一步步走向木桶,然後緩緩伸手揭開紅綢……

  「汪!」

  皇后驚得後退一步,待看清楚眼前狀況,不由瞠目結舌:「這,這是……」

  只見紅綢底下,荔枝樹枝葉凋零,滿樹荔枝已不剩幾個,大多數都跌進了盆中泥裡,再仔細一看,樹身上抓痕纍纍,罪魁禍首顯然是……

  眾人齊齊朝著樹下那隻雪白毛團看去。

  似是感覺到了眾人不善的目光,那毛團又汪汪喊了幾聲,然後迅速從盆中跳了下來,朝慧貴妃的方向跑去。

  「啊!!」愉貴人忽然尖叫一聲,猛然抱住了身旁魏瓔珞的胳膊,一個勁兒往對方身後躲,「別過來,別咬我,別咬我!」

  她喊得這樣撕心裂肺,就彷彿那狗兒的牙齒已經扎進她的喉嚨之中,咬嚼著她的血肉一樣。

  弘曆看了她一眼:「來人,抓住那條狗。」

  太監們撲了上去,七手八腳,終於逮住了那毛團,那毛團顯是嬌生慣養慣了的,鮮少被人如此粗暴對待,立刻委屈的嗚咽幾聲,然後朝著一個方向汪汪大叫起來。

  「你們手腳輕些……」慧貴妃臉色難看的望向弘曆,「皇上……」

  不等她為毛團求情,愉貴人已經失聲痛哭:「慧貴妃,一次不夠還有第二次,你是一定要嬪妾的命嗎?」

  弘曆眉頭一皺:「這是怎麼回事?」

  「回稟皇上。」魏瓔珞一邊拍著愉貴人的背,一邊恭順的回道,「一個月前在御花園,這只名叫雪球的狗兒突然闖出來,驚嚇了愉貴人。因當時無人受傷,皇后娘娘寬宏大量,便沒有追究,只是苦了貴人,每日要喝壓驚湯才能入眠,不想今日精神才剛好了些,又撞上了!」

  「大膽奴才!」慧貴妃厲聲道,「你這麼說什麼意思,難道懷疑本宮指使那畜生嚇人!」

  為保全自己,她已不再喊雪球小乖乖,改口喊它小畜生了。

  「奴婢不敢。」魏瓔珞垂下頭,「奴婢只是實話實說。」

  愉貴人忽然掙開她的懷抱,撲在弘曆腳下哽嚥著:「皇上救命,皇上救救嬪妾吧!再這樣下去,嬪妾撐不下去,也要落個一屍兩命的下場!」

  弘曆垂眸看了她一眼,宛如廟堂上的神佛俯瞰跪俯在地的凡人。

  「來人,扶貴人起來。」他緩緩道,「放心,此事朕會為你做主。」

  「皇上!」慧貴妃急忙道,「難不成您真信了她的鬼話?您仔細看看那荔枝樹,明明是被開水燙死的,卻硬要說是被狗給抓死的……」

  被開水燙死的?

  皇后心中一道,好呀,你又沒仔細看過那荔枝樹,你怎知是被開水燙死的?只怕是你喊人暗地裡下的手吧?

  「慧貴妃!」皇后不給她辯解的機會,當即嚴厲道,「你三番兩次驚擾愉貴人還嫌不夠,今日本宮的荔枝宴,你也要故意搗亂,險些又嚇到愉貴人,到底意欲何為!」

  「雪球平日都很乖巧,從未闖過禍!」慧貴妃咬牙道,「這一次,只怕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利用它陷害臣妾!」

  「栽贓陷害?」皇后搖搖頭,「這只惡犬上回在御花園裡襲擊了愉貴人,今日它不咬人,卻盯上了福建的貢品,皇上專門送給本宮的禮物!」

  慧貴妃啞口無言。

  若無先前御花園裡的襲擊事件,眾人還能信她的話。

  但既然已有襲人之事在先,這樣一隻惡犬,怎可能如她所說的那般,平日乖巧不闖禍?

  「貴妃。」弘曆淡漠的目光掃來,「你還有什麼想解釋的嗎?」

  在宮裡頭,想要活下去,活得好,就一定得學會看人臉色,尤其是看皇帝的臉色。

  慧貴妃撲通一聲跪在弘曆腳下,哭道:「都怪雪球這畜生,臣妾回頭一定剝了它的皮……」

  「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是誰之過與?」弘曆忽打斷她。

  「老虎犀牛跑出籠子,龜甲美玉毀於匣中,自然是看守者的過錯。」魏瓔珞忽然在一旁跪下,「今日運送荔枝樹的時候,雪球就在腳下竄來竄去,偏生是貴妃娘娘的愛犬,奴才們不敢轟趕,結果出現這樣的事,是奴才看管不力,甘願受罰!只是……」

  她眼角餘光掃過哭成淚人的愉貴人,低聲道:「奴才斗膽,替愉貴人多問一句,看守荔枝的已經罰了,那破壞荔枝的呢?」

  「大膽!」嘉嬪拍案而起,「這裡哪有你這奴才說話的地方!」

  「……她是為嬪妾問的。」愉貴人幽幽一嘆,抬起被淚水沾濕的面孔,旁人懷孕都是胖一圈,唯她不但沒有長肉,兩邊臉頰還朝內凹陷,渾似一具骷髏,「嬪妾也想知道,這宮裡頭,還有嬪妾的容身之地嗎?」

  嘉嬪一時啞口。

  「皇后娘娘仁慈,皇上仁慈,請恕奴才無禮!」魏瓔珞悍然開口,「愉貴人懷著龍嗣,身份貴重;荔枝是福建歲貢,天子御賜;皇后寬宏大度,然地位尊崇,容不得一再挑釁!樁樁件件,都與雪球有關,但惡犬畢竟是牲畜,它不懂禮儀,不懂規矩,要怪,就怪它的主人,既不管教,又不約束,以至連連闖禍!奴才斗膽,請皇上聖裁!」

  弘曆俯視跪在自己眼前的女子良久,然後緩緩轉過頭,聲色淡淡,卻又帶著一種居高臨下,難以拒絕的威嚴:「慧貴妃。」

  那聲音裡沒有喜,沒有怒,沒有責備,卻讓慧貴妃的身體輕輕發抖。

  「……是,雪球在管教上出了錯。」慧貴妃雙手抓成拳,忽道,「嘉嬪!還不快過來跟皇上請罪!」

  棄車保帥!

  所有人心頭都閃過這樣一個詞。

  包括嘉嬪也是。

  心中暗暗叫苦,卻又知道自己逃不過這一遭,畢竟是自己給慧貴妃出的主意,又是自己辦砸了事。

  「皇上,都是嬪妾的錯。」嘉嬪起身朝弘曆跪下,「貴妃娘娘生怕雪球太過頑劣,破壞了皇后娘娘的宴會,特意叮囑嬪妾看好雪球,是嬪妾不小心,才會惹出這樣的事兒,與貴妃娘娘全不相干!皇上要罰,就罰嬪妾吧!」

  弘曆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他是不大相信嘉嬪這話的,但慧貴妃身後勢大,不可能真的因為幾棵樹而重罰她,板子落在嘉嬪身上,倒也皆大歡喜,於是淡淡道:「荔枝樹是福建的歲貢,千里迢迢運來京師,朕親自將它送來給皇后,就是

  為了讓她高興,可你這一疏忽,就讓朕的努力打了水漂。現在你不該向朕請求原諒,該向皇后賠禮道歉才是!」

  「是!」嘉嬪咬緊牙關,膝行兩步,重重向皇后叩頭:「嬪妾無能,約束不力,請皇后娘娘恕罪!」

  惹出這樣大的禍,怎可能因為輕飄飄幾句話就原諒她?

  見皇后一言不發,嘉嬪無法,只得繼續朝她叩首,一時間宴席上竟沒了別的聲音,只餘她砰砰砰的叩頭聲。

  「……好了。」幾十個頭磕下去,皇后終於開了口,「本宮只是毀了一場宴會,愉貴人可是受了很大驚嚇!一個鬧不好,傷了龍嗣,你要如何賠償!」

  這就是要她不但對自己磕頭,還要對愉貴人磕頭認錯了。

  嘉嬪心中一陣屈辱,給皇后叩頭不算什麼,畢竟是後宮之主,誰在她面前都要矮三分,可那愉貴人是什麼東西?也配讓她跪?

  「怎麼?」皇后冷冷道,「你可是心中有怨,不肯認錯?」

  「……嬪妾不敢。」形勢比人強,事已至此,嘉嬪只得一咬牙,朝愉貴人的方向磕下頭去,「愉貴人,一時疏忽,竟險些闖下禍事,請你大人大量,原諒姐姐這一次!」

  這頭磕下去,猶如覆水潑出去,再難收回。

  從今往後,宮裡但凡消息靈通些的人,都會知道,她嘉嬪給愉貴人下了跪,磕了頭。

  愉貴人看著跪在自己眼前的女人,似對她,又似對站在她身後的慧貴妃道:「但願你是真心悔過,別再縱容惡畜傷人!」

  「汪汪,汪汪!」雪球似乎覺得有人提起了它,便汪汪叫喚起來。

  「好了,朕不想再看見這條狗!」弘曆厭惡的瞥了它一眼,下了最終論調,「嘉嬪一時疏忽,闖下大禍,降為貴人,禁足三月!慧貴妃身為儲秀宮主位,管不好人,也管不好狗,實在無能之極,罰一年宮份,好好閉門思過吧!」

  說完,不願再看這群女人爾虞我詐,直接拂袖而去了。

  不知是不是魏瓔珞的錯覺,離去之前,弘曆似乎回頭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頗為複雜,魏瓔珞理不清其中的意思。

  而弘曆這一走,剩下的人也都心不在焉,萌生去意。皇后看在眼裡,也不勉強他們,勸了幾杯酒之後,便結束了這場離了主題的荔枝宴。

  曲終人散,愉貴人卻留了下來。

  知道她有話與自己說,皇后另外開了一席,桌上擺了幾盤果點茶水,笑著與他說:「你今兒怎麼會來,不是在永和宮養病麼?」

  養病只不過是藉口,兩人心知肚明,愉貴人不來,是害怕與慧貴妃撞面。

  「是瓔珞讓我來的,她說服了我,我越是怕慧貴妃,慧貴妃越是要折磨我,就算不為了我自己,也要為怡嬪出一口氣……」愉貴人撫了撫自己略顯臃腫的肚子,笑著說,「就算我說話的份量不夠,但加上這個孩子,就勉強夠了……」

  兩人又閒聊了些家常,許是因為懷孕的緣故,愉貴人臉上顯出一絲疲態,皇后見了,便讓爾晴送她回宮歇息,待人一走,瓔珞撲通一聲跪在她身旁:「奴才擅作主張,請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卻一點也沒責怪她的意思,反而親暱的伸指一點,點在她的額頭:「你呀你,竟然能出這樣的主意,慧貴妃利用雪球驚嚇愉貴人,未清的前賬正好移到今日來算,倒也不算冤枉了她。」

  魏瓔珞極誠懇的回她:「奴才認罪受罰是小事,慧貴妃和嘉嬪的所作所為,就是要讓娘娘顏面全失,又怎能讓他們得逞?奴才看守不力,荔枝毀壞本是大事,但比起慧貴妃教唆惡犬傷害愉貴人,毀掉福建歲貢,破壞皇后宴會,可就要輕得多了。」

  皇后忽笑道:「你可知,皇上已經看出來你在利用他了。」

  魏瓔珞大吃一驚,幾乎是立刻抬頭看著皇后。

  她臉上的傻樣似乎取悅了皇后,皇后樂呵呵的笑道:「不過你不必太過擔心,皇上既然看出來了,還肯讓你利用,就說明他也覺得慧貴妃做得太過,藉機敲打敲打她。」

  魏瓔珞鬆了口氣,覺得背上微微有些涼。

  「瓔珞。」皇后忽問她,「你覺得咱們萬歲爺平日是個什麼樣的人?」

  魏瓔珞不知道她為何要問自己這個問題,思慮片刻,給了個中規中矩的答案:「勤政愛民。」

  皇后搖搖頭:「本宮不是說這個,本宮是問你他的脾性。」

  魏瓔珞一連說了好幾個詞,皇后都是搖頭,直到她吞吞吐吐的說出一個:「殺伐果斷?」

  「是啊!」皇后如孩子似的一拍巴掌,「皇上是什麼人哪,大清帝王,天下之主,只要他看不順眼的人,喀嚓一下,腦袋落地,這不就完了!什麼還要留下人,這不給自己找氣受麼?」

  魏瓔珞又覺得背上有些涼了,汗水簡直如瀑布般洗刷著她的背,她勉強笑道:「這……也許皇上有什麼顧慮?」

  「不能!」皇后斬釘截鐵道,「皇上能有什麼顧慮,那鄂善何等恩寵,多少官員求情,說殺也就殺了,眼都不眨!」

  「那……那……」魏瓔珞哭喪著臉,「娘娘,皇上真的會秋後算賬,要了奴才的腦袋嗎?」

  她可憐巴巴的模樣,彷彿一隻闖了禍的貓,時刻準備跳到女主人的膝蓋上,撒著嬌打著滾喵喵叫,求得女主人的保護。

  「放心,你不會有事的。」卻見皇后若有深意的笑道,「你是個女孩子,一個長相標緻的女孩子。」

  雖然她說不會有事,但聽了後面那句話,魏瓔珞只覺得自己不僅是背,是整個人都一片冰冷,彷彿掉進了一譚井水中。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8 08:11 PM

第四十四章 處置

  「汪汪,汪汪!」

  李玉用手一壓,將汪汪叫聲,以及探出籃子的雪白狗頭都壓回籃中。

  「索倫侍衛。」他將籃子往眼前的侍衛手中一塞,「皇上有命,處置了這條狗。」

  目送他離開之後,海蘭察呸了一聲:「什麼皇上的命令,八成是你的主意,怕慧貴妃秋後算賬,就把這糟心活硬塞給老子!斷子絕孫的狗東西!」

  當著大太監的面,他不敢有所抱怨,人一走,他就開始罵罵咧咧。

  「索倫侍衛。」

  海蘭察吃了一驚:「誰?誰在那偷聽我講話?」

  拐角處轉過來一個黃杉女子,聽了他的話,微微一愣:「我才剛來,你剛剛說什麼了嗎?」

  見對方表情不似作假,海蘭察這才鬆了口氣,又咦了一聲,覺得對方相貌有些眼熟:「你是……上回在永和宮那位……」

  「我是長春宮的宮女,魏瓔珞。」魏瓔珞自報家門道。

  「我記得你。」海蘭察笑了起來,「你下手真狠啊,就算沒有侍衛來,你一個人也能殺了那個小太監。」

  「為求自保,迫不得已,請見諒。」魏瓔珞笑了笑,不與他再討論這個話題,直奔主題道,「今日我來,只因雪球傷了愉貴人,毀了皇后宴會,又害我受了罰,我想把這條狗帶回去。」

  「哦?」海蘭察眉頭一挑,「你要怎麼處置?」

  魏瓔珞面上帶笑,宛如春風拂面,可說出來的話,卻如東風刺骨:「自然是先先出一口惡氣,然後宰了,再將皮剝下給您送來,好讓您向上頭交差。」

  「你一個姑娘家,下得了手?」海蘭察說完,自己心裡先有了答案,當然下得了手,她能對人下那樣的狠手,自然也能對狗下同樣的狠手,略微猶豫了一下,便將籃子遞過去,「行,那就交給你了!不過回頭若是有人問起來……」

  魏瓔珞伸手接過籃子,心領神會的對他說:「大人放心,瓔珞自會守口如瓶,不會讓您難做。」

  海蘭察這才放心的鬆開了手,任她將籃子拿走。

  直至魏瓔珞的背影消失在甬道口,海蘭察才吐出一口氣,靠在柱子上道:「呼,可算擺脫了這份苦差……」

  「海蘭察!」

  「又是誰?」海蘭察驚得一回頭,今兒是怎麼了,怎麼到處都有人偷聽他講話?

  柱後轉出來一個人,穿著與海蘭察一樣的侍衛服,腰間別一樣的刀,只是相比之下,氣質更加雍容華貴,彷彿盛世花開。

  赫然是富察傅恆。

  「你好大膽子。」傅恆面色難看道,「竟然把皇上交代給你的事,丟給一個小宮女去做。」

  「瞧你說的。」海蘭察急忙否認,「我可沒硬塞給她,是她主動要求的。」

  「你可以拒絕的。」傅恆眉頭皺得更緊,「你不拒絕,是怕慧貴妃回頭醒過神來,追究起愛犬被殺的罪過……」

  「是啊,慧貴妃不能奈何皇上,還奈何不了區區一個侍衛麼?」海蘭察一攤手,在好友面前承認道,「女人發起火來很可怕,尤其是有權利的女人。」

  「那你還把事情退給魏瓔珞?」傅恆略帶一絲怒意道。

  「她是長春宮的宮女,長春宮本來和儲秀宮便是仇敵,仇上加仇,怕什麼!不過話又說回來……」海蘭察若有所思的望著眼前的俊美男子,「你對她挺關心的麼,居然為了她跟我發火……」

  傅恆心中一慌,別過臉去:「沒這回事……只是覺得她一個女孩子家家的,下不了這個狠手,回頭這活還不是要回你手上?」

  幾天後,魏瓔珞再次找到海蘭察,將一面雪白的皮毛塞到他手中。

  「這是……」海蘭察看了看皮毛,又看了看她,「你真殺了?」

  「當然。」魏瓔珞柔柔一笑,「先打一頓,然後殺了,皮剝下來與你交差,剩下的肉本想送去御茶膳坊,結果他們說大清入關之前,旗人以狩獵為生,與獵犬相伴,從太祖開始立下一條規矩,禁止吃狗肉。如今雖奉旨殺了雪球,一樣吃不得,只得拿去埋了。」

  海蘭察一個大男人,都聽得背上有些發涼,忙道:「行了行了,狗皮我留下了,你回長春宮伺候皇后吧。」

  魏瓔珞從善如流,朝他福了福,轉身回長春宮去了。

  她的背影一消失,海蘭察就轉過身,將手中的狗皮朝對面的柱子一丟。

  一隻手從柱子後伸出來,接住了那張毛皮。

  「你還說她不敢殺。」海蘭察抱著胳膊,朝對方笑道,「瞧瞧,人家可比你我心狠手辣多了。」

  傅恆眉頭緊鎖,低頭看著手中的毛皮。

  「我日後如果要找女人,可不敢找這樣心狠手辣的,不然若是在外面找了小的,回到家裡,只怕等著我的不是熱飯熱菜,而是一把菜刀……哎呀!你去哪?」海蘭察朝傅恆的背影喊道。

  傅恆充耳不聞,反手將毛皮丟還給海蘭察,然後逕自朝魏瓔珞離開的方向追去。

  也不知是他腳程快,還是魏瓔珞腳程慢,亦或者是魏瓔珞刻意在等他,不消片刻,他就追上了對方。

  伸手將對方的手臂一拽,傅恆冷然質問:「為何要欺騙海蘭察?」

  魏瓔珞轉過身來,有些驚訝得看著他:「少爺,你在說什麼?」

  「魏瓔珞,不要再裝模作樣!」傅恆下意識的收緊了手指,「你送來的那塊狗皮,尾部有一塊黑色斑點,可我記得,雪球渾身都是雪白的!你為何要拿一張假皮讓海蘭察交差?誰指使你這麼做的,是不是想陷害海蘭察?」

  也無怪傅恆會這樣想,宮中多得是爾虞我詐,有時候說錯一句話,上錯一道菜,便注定下半生坎坷乃至於沉淪。

  海蘭察是他的好友,他不能眼睜睜看他掉到陷阱裡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沒有等來魏瓔珞的解釋,她只是仰頭望著他,眼中漸漸蒙上一層霧氣。

  「汪!」

  一聲狗叫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寂靜。

  傅恆循聲望去,只見花葉一陣搖曳,一隻雪白的狗頭從樹葉後鑽出來,朝他們汪汪喊了兩聲。

  「雪球?」傅恆楞道。

  那隻理應被處理掉的小狗,怎生還活著?

  雪球從樹葉後鑽出,邁著小短腿,一路汪汪叫著跑到魏瓔珞腳底下,脖子上還拖曳著一條長繩。

  「你這孩子,不好好待在屋裡也就罷了,怎還到處亂跑。」魏瓔珞嘆了口氣,忽對傅恆道,「……能鬆開手嗎?」

  傅恆啊了一聲,鬆開了手指。

  但五根紅紅指印,卻如烙鐵一樣烙在她雪白的手腕上,像一個自私的男人,在心儀得到女人身上蓋下的章。

  眼神複雜的看著她逗弄著雪球,還從隨身攜帶的香囊裡拿出些吃食餵牠,傅恆忽然問:「你在養它?」

  「嗯。」魏瓔珞低低應了一聲,「狗哪裡分得清對錯,只知道聽主人的話,主人讓它看家,它就看家,讓它害人,它就害人。」

  傅恆不再說話,只是低頭看著這一人一狗,眼中猜忌漸漸淡去,如同冬雪被春風融化。

  「……少爺,還有什麼事嗎?」魏瓔珞忽然仰頭望著他,「沒什麼事的話,我先帶它回去了,免得被人瞧見……」

  搞不好要告她一個欺君之罪。

  傅恆心中一跳,一句話幾乎不經過大腦,就脫口而出:「把它給我吧。」

  魏瓔珞聞言一愣,下一刻如護犢子的母牛般,將雪球緊緊抱在懷中。

  「……我不是要處置它。」傅恆似看出她心中所想,苦笑一聲道,「傅恆:紫禁城才多大地方,遲早會被人發現,到了那個時候,你就罪犯欺君了……不如讓我送它出宮,找個好人家收養。」

  讓他覺得高興的是,魏瓔珞似乎極為信任他,他只這樣一說,她就鬆開了眉頭,極不捨的撫了撫雪球,然後將之遞向傅恆,柔聲道:「謝謝你,少爺。」

  傅恆自她手中接過雪球,目光卻不由自主的落在她手腕上的紅痕上。

  「……回頭我給你送些藥來。」他帶些歉意的說。

  「又不是什麼重傷,連點皮都沒破,就是略有些紅,吹一吹就涼了。」似乎是因為雪球的事情得到瞭解決,魏瓔珞心情極好,竟難得的與他開了個玩笑,然後自己將手腕拐至面前吹了吹,忽兩眼一抬,有些狡黠的朝他眨眨眼,「少爺一直盯著我看幹嘛?是想替我吹一吹嗎?」

  言罷,將手一伸,凝雪似的一段皓腕便送至傅恆面前,距離他的唇,只有一吻的距離。

  傅恆驚得後退幾步,兩頰肉眼可見的紅了,慌忙垂下頭道:「時間有些緊,我先去處理雪球的事情了……」

  魏瓔珞的笑聲在他身後傳來,傅恆離開的腳步更快,心中有些懊惱,有些疑惑,這是他第幾次與她見面了?又是他第幾次從她面前落荒而逃了。

  明明他一隻手能殺死十個她……

  可最後的勝利者卻總是她。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8 08:12 PM

第四十五章 螻蟻

  夜,繡坊。

  燭火搖曳,照亮了屋中兩人。

  張嬤嬤坐在椅子上,魏瓔珞如同一個侍奉長輩的兒孫,跪在她身旁,將手中的皮套戴在她的膝蓋上。

  「進了紫禁城,我就覺得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不管是在假山、在石子路,只要碰上主子,說跪下就跪下,我年紀還輕,倒還受得了,嬤嬤可不行,將來一定會留下後患的。」魏瓔珞絮絮叨叨道,「您試試,這皮套墊在膝蓋上,是不是舒服多了!」

  被人這樣惦記著,侍奉著,即便裹在膝上的是幾束雜草,張嬤嬤都會覺得舒服到心裡的。她笑道:「很好,你的手越來越巧了。」

  膝套是魏瓔珞自己縫的,她手巧,皮料也選得好,只是自己還覺得不滿意,有些挑剔的看著膝套道:「我也是看那些太監們佩戴的,只可惜沒找到太好的皮料,將來得了好的,再給您換。」

  張嬤嬤嘆了口氣:「瓔珞啊。」

  「怎麼了?」魏瓔珞望著她。

  張嬤嬤欲言又止片刻,終開口道:「雪球明明渾身皮毛都是雪白的,為何你要特意尋一塊有瑕疵的交出去呢?」

  魏瓔珞做事從來不瞞她,在給張嬤嬤換膝套的時候,已經輕描淡寫的將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為告訴了她。

  「因為索倫侍衛和富察傅恆是好朋友啊!」剩下的事,自然也不會瞞她,魏瓔珞笑道,「索倫侍衛粗枝大葉,富察傅恆卻很聰明,他一定很快會發現我動了手腳,不出幾日,定會過來找我。」

  「你故意在他面前演了這齣戲?」為什麼?薑還是老的辣,張嬤嬤略一沉吟,得出了答案,「你先前一念之差,送他做過手腳的豬脬,雖然矇混過關,但他過後一想,必定起疑!如何才能讓他消除疑心呢,只能演一齣戲,讓他覺得你心地善良,是一個連小動物都不忍下手的人。」

  「嬤嬤,我是不是很壞?」魏瓔珞將臉頰枕在她的膝上,喃喃道,「但為了給姐姐報仇雪恨,我只能當個壞人。」

  「你若是壞人,就不會三番兩次救愉貴人,甚至不惜和慧貴妃做對。」張嬤嬤嘆了口氣,輕輕撫摸她的頭髮,「你若是壞人,就不會給雪球做窩,還把自己的吃食省下來給它。」

  魏瓔珞:「我為了脫身,連一條狗都利用。」

  這個傻孩子!張嬤嬤忍不住笑出聲來:「你若真是壞人,就不會耿耿於懷,你若真想當個壞人,就要壞得徹底,斬草除根,絕不心慈手軟——學學慧貴妃!」

  儲秀宮。

  嘉嬪跪在地上。

  她已經跪了多久了?她記不得了,只覺得兩條膝蓋已經不屬於自己,汗水順著額頭落下,滴答滴答打在地上。

  「那個臭丫頭,幾次三番壞本宮好事,偏偏皇后護著她。」慧貴妃的聲音自她頭頂響起,淡淡道,「本宮顧忌身份,不好隨意處置她,你說說,該怎樣才能處置了她,也好讓本宮消消氣?」

  嘉嬪心念急動,最後一咬牙,吐出一個名字:「怡親王!」

  「他?」慧貴妃語氣中透出不屑,「那個繡花枕頭,能做什麼?」

  「他畢竟是一位親王。」在謀算人上頭,嘉嬪得天獨厚,當即自信滿滿的笑道,「雖怡親王府聲勢大不如前,但到底是個鐵帽子王爵。」

  慧貴妃沒有說話,似乎在等她將話接下去。

  「這位正經宗室,現在卻只做了個乾清門侍衛,連御前侍衛都沒當上,心裡正窩著火呢!」嘉嬪為她分析道,「如今他和小高大人是至交好友,又指望娘娘提攜一二,自是想著法兒的討好!娘娘若是有什麼吩咐,想必他一定極樂意去做的……」

  慧貴妃的聲音總算不再那麼冰冷:「他畢竟是個乾清門侍衛,多少雙眼睛盯著,手怕是伸不到後宮來!」

  嘉嬪鬆了口氣,知道自己又熬過去了一關,面上卻還是恭恭敬敬道:「打蛇便要打三寸,嬪妾早已派人去繡坊打聽了魏瓔珞,發現她曾和一名侍衛有首尾……」

  「哦?」慧貴妃略感意外,坐直了身子道,「那個侍衛的名字是?」

  「傅恆!」

  侍衛所內,富察傅恆一回頭,就見自己的好友海蘭察吊兒郎當的朝自己走來。

  「怎麼了?」海蘭察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昨天睡覺沒睡好?怎麼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

  傅恆的確一夜沒睡好,一閉上眼,眼前就浮現出凝雪似的一段皓腕,以及上頭僅屬於他的紅印。

  他在現實裡有多拘謹,在夢中就有多放肆,竟如她所願,也如自己所願,將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搖搖頭,將那些亂人心神的畫面揮出腦袋,傅恆問:「找我什麼事?」

  「沒什麼事不能找你啊?」海蘭察說完,忽然朝一個方向使了使眼色,壓低聲音道,「最近這傢伙可勤快了,不是勤快的工作,而是勤快的找宮裡的宮女……」

  傅恆望了過去,見一個尖嘴猴腮,偏神態倨傲無比的男子立在不遠處,正與一名宮女拉拉扯扯,兩人幾乎俯首帖耳,也不知道在說什麼悄悄話。

  「怡親王!」

  對方一驚,轉過頭來:「富察傅恆?」

  身旁的宮女見來了人,還是富察傅恆這樣的大人物,立刻驚得臉色發白,匆匆行了一禮,就低著頭跑開了。

  「這宮女是親王的熟人?」傅恆笑問。

  「不熟。」怡親王笑道,「我前幾天在這裡丟了扇子,正在問她瞧見沒有。」

  「哦?」傅恆審視的望著他,「是嗎?」

  「不然呢?」怡親王頓時臉色一變,冷哼一聲,「難不成你懷疑我堂堂一個親王,會和一個宮女有首尾?」

  沒憑沒據,即便心中有所懷疑,傅恆此刻也只能搖搖頭:「不敢。」

  「哼,不敢就對了!」怡親王端起親王的架子,如同上司訓斥下屬般,拿下巴對著傅恆道,「我九歲襲爵,是大清世襲罔替的鐵帽子王,你算什麼?別以為有皇上的寵信,就能不把我看在眼裡!」

  說完,也不等傅恆回應,便拂袖而去。

  「待我辦好貴妃派來的差事,得了貴妃的支持,看你還能不能在我面前耀武揚威!」路上,怡親王仍有些憤憤不平,覺得天道不公,富察傅恆那樣的小人竟也能得勢,「不過貴妃也真是的,這點小事,還要千叮嚀萬囑咐的……慶錫!」

  值房裡,慶錫正準備出門接上輪侍衛的班,冷不丁見外面走進來一個人,略驚一下,也不知道對方為何要找上自己,但還是恭恭敬敬道:「慶錫給怡親王請安。」

  怡親王弘曉頗對他的態度頗為滿意,這才是下等人看見他這位王爺時應有的姿態,拉著對方走了幾步,走到一個沒人的角落,弘曉笑道:「慶錫,聽說你最近一直在籌謀陞官兒啊!」

  慶錫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他是從哪得來的消息?兩人素來沒什麼交際,他打聽這些幹嘛?於是斟酌著言辭:「王爺說笑,如今我只是個二等侍衛,誰不想當頭等呢?」

  弘曉似乎早在等他說這句話,當即哈哈一笑,然後開門見山道:「要是我開口舉薦,自然不是難事。」

  雖然是個家道中落的王爺,但鐵帽子王就是鐵帽子王,如他所言,有他開口,事情的確會好辦許多,只不過……

  「王爺真願幫我?」慶錫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對方跟自己又不是什麼親戚朋友,肯出手相幫,定然是對自己有所求,「若是王爺真能為我在侍衛內大臣面前美言幾句,刀山火海,慶錫都願為王爺去。」

  「不需要你上那刀山火海。」慶錫笑眯眯道,「只要你替我踩死一隻小小的螞蟻……」

  「哦?敢問王爺,那隻螞蟻的名字是?」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8 08:12 PM

第四十六章 夜會

  筆尖在雪白的紙張上留下墨痕,少女伏案執筆的身姿窈窕秀美。皇后在旁看了一陣,皺起眉道:「瓔珞,你有心事?」

  魏瓔珞微微一愣,腦海中浮現出慶錫的話語:「我查到瓔寧的真正死因了,今夜三更,我在御花園等你,不見不散!」

  她搖搖頭,回答:「稟娘娘,沒有。」

  皇后走到魏瓔珞面前,從她指尖取下毛筆,溫柔地說:「心不在焉,是練不好字的,你身體不舒服嗎?」

  魏瓔珞心中一動,向後退了兩步,行禮道:「娘娘,奴才的確有事,要向您告假!」

  三更天,月光如紗似霧,籠在花枝梢頭。

  慶錫走過石子小徑,瞧見一個熟悉身影,正是魏瓔珞。見魏瓔珞如約而至,慶錫心中一鬆,頓生鄙薄:到底是個小姑娘,感情凌駕於理智之上,太蠢了。他走上前,道:「魏瓔珞!」

  少女轉身看向他,目光冰冷如刀,慶錫心中莫名一涼,便聽她驚慌地高聲嚷道:「來人,有賊啊!」

  一群太監從四周衝出,一擁而上將慶錫按倒,慶錫怒道:「你們好大膽,我是乾清門侍衛!魏瓔珞,你發瘋了?」

  魏瓔珞置若罔聞,向其它太監說:「不必怕他,此人擅離職守,深更半夜跑到御花園心懷不軌,只要不打死就沒你們的錯處!」

  那些小太監們被這句話壯了膽,當真把慶錫打了個滿臉開花,慶錫雖有武藝,卻雙拳難敵四手,只能不停叫罵。

  不遠處燈火熒熒,一隊人馬快步趕來,為首的一人衣著華麗、神情倨傲,是那不可一世的怡親王弘曉,他上前踹翻一名太監,勃然大怒:「瞎了你們的狗眼,誰敢動手!」

  魏瓔珞見了怡親王,唇邊泛起一絲冷笑。

  眾太監跪成一片,戰戰兢兢地齊聲道:「奴才給怡親王請安!」魏瓔珞也似模似樣地行禮問安。

  弘曉狠狠瞪了魏瓔珞一眼,一把扯過慶錫,問:「怎麼回事!」

  慶錫渾身劇痛、口角溢血,伸手指向魏瓔珞,恨聲道:「是魏瓔珞!她秘密約會我到御花園,想勾引我!」

  魏瓔珞輕蔑地打量慶錫兩眼,好笑地問:「你長這麼大難道沒照過鏡子?」

  慶錫摸了摸高高腫起的臉頰,心中更恨,道:「魏瓔珞,想不到你是如此歹毒的女子,我今夜來是想勸你不要錯付情意,你卻惱羞成怒、糾結人手、動手傷人!王爺,她約會我的事情早已上報給您,您可要嚴懲這個不知廉恥的宮女!」

  弘曉等的就是這個時候,揮手道:「還不把人拿下!」

  兩名侍衛上前要拿人,魏瓔珞早有準備,正要開口,卻聽一道清朗男聲道:「深更半夜,你們在這兒幹什麼?」

  魏瓔珞怔了一下,她看向聲音來處,眾人讓開的道路間,傅恆踏著如水月光走了過來。

  傅恆在看她,魏瓔珞本能地想皺起眉別過眼,但她不能讓他起疑,她必須迎著那令人厭煩的關切目光,回一個親近的示好微笑。

  她也的確這樣笑了一下。

  弘曉也說不好魏瓔珞和富察傅恆自己更厭惡哪一個,雙眉擰起,語氣不善地問:「富察傅恆,今日可不是你當值,你為何會出現在這兒!」

  傅恆的目光從魏瓔珞身上移開,對弘曉微微一笑,道:「皇上今夜頗有雅興,正在御花園賞月,召我手談一局,只是沒想到,剛清淨沒多久,便聽到此地喧嘩令人煩擾,令我前來查看。」

  弘曉神色微微一變:「皇上也在?這兒有個宮女私約侍衛,被我當場拿住,正預備交去慎刑司,就不打擾皇上雅興了,帶走!」

  傅恆有意無意地擋在魏瓔珞身前,面上仍是讓人如沐春風的微笑,道:「皇上就在前面的亭子,怡親王,既然驚動聖駕,還是請皇上聖裁吧!」

  雅緻的涼亭前烏壓壓跪了一片人,弘曆坐在石凳鋪著的錦墊上,在棋盤上落下一枚黑子,才轉過臉來慢慢問:「說吧,鬧什麼呢?」他的目光掠過魏瓔珞,皺了皺眉。

  有這麼句俗話說得好:惡人先告狀。

  魏瓔珞氣定神閒地看弘曉搶先開口:「皇上,這名宮女膽大包天,私下勾引宮中侍衛齊佳慶錫,齊佳慶錫再三拒絕,這宮女卻約他今夜三更時分來御花園私會!奴才收到稟報,不能容忍此等淫亂宮闈的卑賤之人,剛剛的喧嘩是在捉拿此女,不料打擾了皇上的雅興,真是罪該萬死。」

  弘曆看向魏瓔珞,問:「你可認罪?」

  傅恆聽弘曆向魏瓔珞開口就是問罪,心中一跳,手在袖中緊握成拳。

  魏瓔珞心中亦是一冷,她暗暗深吸一口氣,微微抬頭,應道:「親王殿下所言,奴才一無所知,不知如何認罪。」

  慶錫捂著腫大的臉頰,質問:「你若不是為與我幽會,為何三更半夜來御花園中!」

  魏瓔珞捧起身邊的花籃,一臉無辜:「天氣漸漸熱了,主子不喜歡驅蚊草的味道,我是來采夜來香的,哪想到就撞上你這個登徒子,還好皇后娘娘體恤,特派了幾個小太監和我一同來御花園,若說是幽會,我怎麼會帶這麼多人?」

  慶錫爭辯道:「你帶這麼多人是想報復我拒絕你!你約我來御花園,讓他們把我當賊痛打一頓,這是故意洩憤!」說到這裡,慶錫快速從懷裡掏出一張宣紙,高高舉起:「皇上,奴才有證據,這是魏瓔珞派人送來的信件,請您御覽。」

  弘曆看這一出鬧劇,意興闌珊地道:「呈上來。」李玉將紙展開,奉給弘曆。

  那雪白宣紙上寫著一行字:今夜三更,御花園瓊苑東門,不見不散,瓔珞字。弘曆看完勃然大怒,猛然將宣紙丟在魏瓔珞臉上:「你還有什麼話說!」

  宣紙輕飄飄從魏瓔珞臉上落在她膝頭,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的確是她的字跡。

  魏瓔珞神情異常冷靜,她拾起宣紙,道:「這字跡的確像出自奴才之手,但奴才也有證據,證明這不是奴才所書。」言罷,她從懷裡取出一疊紙,繼續說:「回稟皇上,承蒙皇后娘娘厚愛,親自教導瓔珞寫字,瓔珞資質愚鈍,卻不敢辜負娘娘心血。這一月來,瓔珞嘗試各種方法練字,為了比較優劣,特意將所有練習的紙都排上序號。今天下午,奴才發現第二十八頁不見了!所以,必定有人盜竊瓔珞的書法……」

  她目光轉過慶錫與弘曉,一字一頓地道:「栽贓陷害!」

  慶錫不自然地避過魏瓔珞目光,弘曉則嗤笑一聲:「你說丟了就丟了?我還說是你自己藏起來了!」

  魏瓔珞施施然問:「敢問怡親王,我寫信用的紙是什麼紙?」

  弘曉不耐煩地回答:「當然是練字的宣紙!」

  魏瓔珞神情恭敬道:「皇上,瓔珞俸祿有限,不敢浪費宣紙,所以用手紙來代替——哦,就是白棉紙。」

  傅恆眼中微帶笑意,接過魏瓔珞手裡的密信與她自己拿出的紙,再奉給弘曆查看:「皇上,慶錫提供的這封信,紙張潔白稠密,紋理細緻,是出自安徽涇縣品級最高的生宣,但魏姑娘的這些紙,只是宮內最普通的白棉紙。」

  弘曉臉色一沉,還要強辯:「你這女子心機深沉,說不得是你故意避嫌,專門找了張上等生宣!」

  魏瓔珞輕輕嘆了口氣,竟似有些無奈:「不是瓔珞厚顏,皇后娘娘說過,瓔珞練的這一百五十張字,每天都有進步,你們怕我發現,不敢動最新的,便從中間抽取,第二十八恰是一月前的字,只要與這兩日的字體比對,真假立知。」

  鐵證如山,再難辯駁。

  慶錫額頭沁出細密汗珠,不自覺地抖了起來。

  弘曉忽然一腳踹在慶錫身上,破口大罵:「混賬東西,竟敢矇騙於我!皇上,奴才沒想到慶錫竟然撒謊,一定是他——」

  「一定是齊佳慶錫勾引我不成,特意栽贓陷害,怡親王是這個意思吧?」魏瓔珞笑盈盈地對慶錫道:「齊佳侍衛,你聽清楚了嗎,你勾引我不成又栽贓,你自己再不識趣,可沒有人會救你啊。」最後一句十分意味深長。

  慶錫臉色青白,弘曉要棄車保帥,他怎麼會不懂?他把心一狠連連磕頭道:「皇上,是怡親王威脅奴才去陷害瓔珞姑娘!奴才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但一切都是他指使的,奴才對天發誓!」

  弘曉踹上慶錫胸口,暴怒:「狗奴才!竟然敢往我身上潑髒水!」

  魏瓔珞故作驚訝地道:「是怡親王指使你?奴才深居內宮,與親王素昧平生,不知親王為何要誣陷奴才?奴才身份卑微,只有長春宮宮人的身份值得親王多看一眼……難道,秦王殿下其實是想借誣陷奴婢往——」

  「夠了。」弘曆忽然開口,聲音中隱有怒意。

  天子之怒,威如雷霆,眾人齊齊噤聲。

  弘曆道:「慶錫攀誣長春宮宮女,不配乾清宮侍衛一職,杖責一百,革職查辦!把他堵住嘴,給我拉下去!此事到此為止。」

  慶錫來不及再說一個字,便被侍衛堵住嘴拉走,弘曉暗暗鬆了口氣。

  到此為止四個字砸在魏瓔珞身上,字字似乎都有千斤重,她不甘心地還要開口,傅恆伸手用力拉了她一下,認真地對她輕輕搖了搖頭。

  「到此為止」,天子金口玉言,誰能違背?

  弘曆瞧見了魏瓔珞與傅恆的小動作,心中更為不快,冷冷道:「魏瓔珞,你這種破爛文墨也好意思叫書法?還覥著臉說每天都有進步!朕都替皇后難受,你回去練上一百張,練不完,不准休息!」

  魏瓔珞咬住牙,垂首應道:「……是。」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8 08:13 PM

第四十七章 吃肉分福

  怡親王和魏瓔珞的那一場鬧劇,在宮中還是掀起了一場不小的風波,長春宮拔出了一個內應,而儲秀宮,嘉貴人夥同怡親王誣陷皇后的貼身宮女敗露,不配再教養四皇子,皇上下令將四阿哥交給嫻妃撫養。

  而魏瓔珞……還在練那一百張的大字,天子讓練一百張,就不能只練九十九張。

  長春宮中,魏瓔珞懸腕提筆一勾,終於寫完最後一個字,長長呼出一口氣。皇后看著白紙上工整不少的字跡,笑道:「是個有慧性的丫頭,寫得越來越好,皇上罰你練字真是罰對了。」

  魏瓔珞將湖筆放在筆架上,抿了抿唇,問:「有錯當罰,娘娘,被罰是瓔珞錯了嗎?」

  皇后沉默片刻,嘆了口氣,道:「天子是永遠也不會錯的,他說你錯了,你就是錯了,無論如何,嘉貴人被處置,也算皇上給了你一個公道。」

  公道?魏瓔珞看著桌案上厚厚一疊白紙覺得有些諷刺,她搖頭道:「若有公道……這公道也不是給我的,是給您的,給長春宮的,還是那句話,有錯當罰,嘉貴人錯了被罰,可怡親王呢?」

  皇后瞧向窗外,日光照在她裙裾金線所繡的鳳凰上,熠熠生輝,她的語氣十分平靜:「你何必鑽牛角尖?怡親王是皇上的親堂弟。」

  那文彩輝煌的鳳耀眼的近乎刺目,魏瓔珞輕輕說:「對,怡親王是皇上的親堂弟,奴才只是一個卑微的宮女,別說只是受了冤屈,就算當場沒了性命,皇上也不會多瞧一眼!他所以大發雷霆,只是怪怡親王參與內廷紛爭,又鬧得很難看,丟了皇家體面!所以,嘉貴人尚有處置,怡親王卻逍遙得意!」

  皇后看著面前的少女,緩和口氣道:「瓔珞,怡親王畢竟是十三皇叔的親兒子,大清堂堂正正的鐵帽子王,皇上不好過分苛責。」

  魏瓔珞回望皇后,長春宮是她唯一的立足之地,皇后娘娘也是她在重重宮闈裡必須要抓牢扶穩的靠山。長春宮和怡親王的梁字已經結下,與其一味防守,還不如以攻為守。她眸光轉冷,暗想:鐵帽子王……有什麼大錯,是有鐵帽子王這樣的尊崇也保不住的呢?

  皇后見面前的小姑娘忽然出神,奇怪地問:「你在想什麼?」

  魏瓔珞回神,對皇后一笑,道:「沒什麼,只是在想,無論如何,我都會保護您的。」

  皇后微微一怔,心中柔軟,語氣愛憐地說:「傻姑娘。」

  時日易度,又消磨幾日光陰。宮裡的日子,今天與昨天沒什麼不同,見一樣的人、看一樣的景、做一樣的事,而這樣的日子,一旦稍有變化就會十分明顯。

  這日去永和宮送完東西,魏瓔珞回到長春宮,拉著爾晴說話:「爾晴,什麼是吃肉分福?」

  爾晴稍稍一想,反問:「你是不是看見吳書來他們準備黑豬了?」

  魏瓔珞點點頭,道:「回宮的路上瞧見的,一群人扛著好大兩頭整豬,大得簡直怕人。」

  爾晴撲哧一笑,說:「也難怪,咱們平時哪見得到那些東西,瞧著是不是新鮮?這是宮裡的老規矩,坤寧宮朝夕二祭,每隔一月還有一次大祭,皇上要賞賜御前侍衛、朝臣們吃肉分福,後宮嬪妃也有份,算算時候,明天就是大祭日啦。」

  說到這兒,爾晴又犯起愁:「說是分福,但那胙肉不過是白水所煮,沒滋沒味,有時候都是半生的,咱娘娘素來最厭吃那東西,還吃壞過肚子,只望這次吃了鳳體無恙。」

  魏瓔珞想到皇后的身體,不免也憂心起來,問:「不能不吃嗎?

  爾晴嘆了口氣:「這是分福,誰敢拒絕就是對先祖、對神靈不敬!以前有位大臣吃吐了,還被杖責八十呢!」

  對先祖、神靈不敬,杖責八十。

  魏瓔珞心中一動,時機稍縱即逝,她發現了一個絕好的機會,就一定不會就此錯過。魏瓔珞雙眼微微一眯,對爾晴甜甜一笑,道:「我忽然想起有事沒辦完,下次再找你說話。」說完,提起裙襬快步向外走去。

  爾晴愣愣地看著魏瓔珞的背影,嘀咕道:「你不是才辦完事回來嗎……」

  侍衛處。

  「吱——吱——」海蘭察拚命對傅恆使著眼色,口裡還發出怪聲。

  傅恆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問:「你今兒怎麼了?失心瘋了?」

  海蘭察洩氣,沒意思地說:「唉,咱倆真是一點默契也沒有啊,不玩了不玩了,你往那邊瞧,看看是誰?」

  傅恆聞言望去,不遠處,穿著宮女服色的少女亭亭而立。傅恆立刻起身,拍了一下海蘭察的肩膀,說:「我很快回來。」

  海蘭察看著傅恆大步流星地走向魏瓔珞,嘖嘖兩聲,道:「這可真是鐵樹開花,哈!」

  傅恆的步子很快,不過片刻,這一段距離就被他走過了大半,但真的快走到魏玲瓏面前時,他的步子又慢下來。

  那個女孩子站在一棵柳樹下,身姿也如弱柳,她本來在出神,但聽到腳步聲很快回過頭看他,清凌凌的眼底是他的倒影,瓔珞對他笑起來,脆生生地喊:「少爺。」

  心底的確有花在開,層層疊疊,傅恆不自覺就用了最溫柔的語調問:「你怎麼來了?」

  魏瓔珞把一隻小紙包交給傅恆,道:「我來送這個給你。」

  傅恆打開,輕輕捏了一點觀察,疑惑地說:「是椒鹽?」

  魏瓔珞點點頭,態度殷切又體貼:「明天是大祭日,我聽說胙肉半生不熟,毫無滋味,經常有人吃吐了受罰,便特意準備了椒鹽給少爺,待人不注意的時候,你悄悄抹上一點,就能吃下去了。」

  傅恆把紙包交還給魏瓔珞,不贊同地說:「瓔珞,這不妥。」

  紙包遞到手裡時,魏瓔珞忽然連著傅恆的手一並握住,又推了回去,她波光瀲灩的眸子對上傅恆的雙眼,勸道:「少爺藏一包在袖子裡,到場那麼多人,誰會注意到呢?」

  少女珞細膩柔軟的掌心簡直像一團火,碰到傅恆的瞬間,燙得他立刻收回了手,讓他的臉一直紅到了耳尖。

  魏瓔珞卻好似看不見那通紅的耳尖,自然而然地收回手,笑道:「我就當少爺收下了,皇后娘娘還在等我,我先走了。」

  層疊盛放的心花慢慢枯萎,傅恆靜靜看著魏瓔珞走遠,握緊了手中的紙包。

  次日,坤寧宮正殿。

  大祭日禮儀繁雜,坤寧宮殿內架著兩口大鍋,熱氣騰騰,白肉翻滾。太監們將煮熟的豬肉恭敬地擺上供桌,供桌上祭祀的是滿族人的神穆哩罕神。薩滿太太口中唱著祈禱奏樂,不時發出「鄂囉囉」的聲音,同時擊打手鼓,搖晃金鈴。

  弘曆與皇后居於眾人之前,群臣列後,在手鼓鈴音之中,所有人向穆哩罕神行叩首之禮。禮畢後,弘曆與皇后於南炕升坐,諸位大臣坐在各自的氈墊上。

  李玉一擊掌,太監們捧著初步分出前後肘的豬肉,呈送上來。弘曆親自用匕首割下一塊,李玉高聲道:「請大人們吃肉!」

  魏瓔珞和眾宮女上前,每個人手裡都端著一隻盤子,盤內是準備好的大塊白水肉,旁邊配上一柄小刀和一塊棉紙。

  弘曉盤腿坐在氈墊上,望著魏瓔珞的眼神居高臨下,充滿譏嘲。魏瓔珞姿態十分謙卑,微微屈膝,高舉托盤讓請弘曉取刀。弘曉冷哼一聲,棉紙狠狠擦過匕首,他用力一刀刀斬下去,白肉在刀下分成數塊,湯汁飛濺而出,濺上魏瓔珞的面頰。

  魏瓔珞瓔珞神情不改、笑容得體,待弘曉割完肉後,若無其事地收了刀和棉紙,將托盤放入其他托盤之中,回到皇后身邊。

  接下來就該眾人享用白肉,弘曆切好一片正要食用,吳書來卻忽然湊到弘曆身邊,低聲耳語了兩句,弘曆勃然色變,將手中刀釘在案上,厲聲道:「立刻給朕查!」

  殿內諸人都是一愣,吳書來一揮手,太監們一擁而上,硬生生從眾位臣手裡奪了肉檢查。群臣茫然相顧,齊齊惶恐伏跪在地。

  檢查弘曉托盤中白肉的太監大聲道:「回稟皇上,找到了!」

  魏瓔珞低下頭,不動聲色地掩去面上笑意。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8 08:14 PM

第四十八章 解釋

  弘曆走下南炕,疾步走到弘曉面前,眼神複雜,他失望地問:「弘曉,大清為何要分福吃肉,你還記得嗎?」

  弘曉一臉莫名,答道:「奴才不敢忘記,當年太祖少年分家,帶著兄弟入山采參狩獵,依靠白水煮肉為生,後來就保持了這樣的習慣。大清入關之後,坤寧宮每日朝夕二祭,隔月一大祭,讓後代子子孫孫,銘記先祖創業艱辛,大清立國不易——」

  弘曆忍無可忍地截斷他的話:「既然你都知道,又為什麼要在肉內加鹽!」

  殿內其它人聽到這句,不敢在天子盛怒時交頭接耳,但目光相匯,都互使眼色。

  弘曉懵了一下:「加鹽?奴才沒有啊!」弘曆伸手指向盤子內的肉,命令:「你自己嘗!」

  弘曉只好切下一塊肉嘗了一口,咬下肉的瞬間,他整個人都頓住了。所有人都在注意他的神色舉動,弘曆的怒意升到了頂點,他抬手掀翻弘曉面前的托盤,斥道:「先祖都能忍受,你卻忍受不了!在祭神的肉內加鹽,這是藐視先祖、不敬神靈,你簡直膽大包天!」

  弘曉的王服濺上了肉汁,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驚慌失措地分辨:「皇上,奴才不知道為什麼這肉是鹹的,奴才真的不知道啊!這是有人蓄意陷害,一定是陷害!」

  弘曆沉聲問:「肉都是同鍋所煮,又有誰會陷害你?」

  弘曉怨毒的目光在殿內逡巡,眾人都避開他的目光,只有一個人,平靜地與他對視,平靜地欣賞他的狼狽,弘曉陡然驚醒,伸手指著魏瓔珞:「她,一定是她!她剛才端來的刀,刀上一定有鹽!」

  魏瓔珞怯懦地向後退了退,柔順如風中弱柳,皇后怫然不悅:「怡親王,你自己做了不敬祖先的事,想冤枉別人脫罪!我長春宮的宮人就這般好攀咬嗎?」

  弘曆看了魏瓔珞一眼,眼中儘是不快,道:「是不是冤枉,查一查那刀就知道了,吳書來,查!」吳書來應聲而動,拾起落在地上的銀刀反覆檢查後,向弘曆搖了搖頭,道:「回稟陛下,刀上並無鹽粒。」

  弘曉一愣,看到盤中的棉質像發現了救命稻草,立刻說:「那棉紙呢,一定在棉紙上!」

  吳書來檢查過棉紙,再次搖頭。

  所有人都看著弘曉,眼中隱藏著同情或是幸災樂禍。

  弘曉慌亂地道:「皇上,奴才真的沒有攜鹽入宮,這是對祖宗不敬,是數典忘宗,奴才怎麼可能幹出這樣的事,一定要那個賤人陷害奴才啊!」

  皇后面上怒意不掩,提高聲音道:「怡親王,注意你的身份言辭!」

  弘曆對弘曉徹底失望,閉上眼說:「朕早就聽說,有大臣嫌惡胙肉難吃,或攜帶鹽巴藏於袖口,或收買太監動手腳,還以為是謠傳,沒想到不是別人,竟然是愛新覺羅自己的子孫!弘曉,朕不是沒給你機會,但你一而再再而三讓朕失望!來人,怡親王不敬先祖,玷污胙肉,褫奪乾清門侍衛一職,交宗人府處置!」

  侍衛魚貫而入,按住弘曉拉出殿外,弘曉不斷掙動高聲喊冤:「皇上!皇上!奴才是被人冤枉的,奴才真的是被冤枉的!皇上!」

  魏瓔珞輕輕咬住下唇,她簡直怕自己會笑出聲來。

  弘曆冷眼掃過眾人,煞氣極重地道:「坤寧宮朝夕祭祀,分派胙肉,這是先祖的福蔭,神靈的庇護!可是以怡親王為首,原本驍勇善戰的八旗子弟,已變成倚賴先輩功勛,到處遛鳥逗狗,不務正業的蛀蟲!別說上陣殺敵,連吃胙肉都視同苦差!朕警告你們,大清先祖創業不易,朕絕不容許大好的江山,就這麼毀在一群貪圖享樂、不敬先祖的敗家子手上!查,外面的侍衛也一併查清,朕要看清楚,還有誰敢這麼幹!」

  吳書來領命而去,一番兵荒馬亂後,吳書來匆匆趕回。弘曆坐在炕上,神色陰沉地問:「抓到人了嗎?」魏瓔珞立在皇后身邊,心情愉悅地等著吳書來的回答。

  吳書來陪著笑臉道:「皇上,御前侍衛、乾清門侍衛全都接受了盤查,沒有人私動手腳。」

  魏瓔珞一怔,難以置信地看向吳書來,皇后看了她一眼,似有所察。

  弘曆神情稍緩,擺了擺手:「總算還有明白事理的,繼續進肉吧!」

  大祭日繼續進行,再無風波。禮畢後,眾人散去,各司其職。

  魏瓔珞心神不定地跟隨鳳駕回到長春宮,一進正殿,皇后便拉下臉,吩咐眾人:「你們都出去,帶上門窗,瓔珞留下。」

  魏瓔珞自入長春宮以來,一直深得皇后寵愛,這一次皇后如此疾言厲色,叫眾人心裡惴惴不安。明玉得意地瞥了魏瓔珞一眼,爾晴則滿目擔憂,兩人隨眾人退出。

  正殿內空空蕩蕩,魏瓔珞與皇后相對而立。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皇后生氣,在他的印象裡,皇后殿下高居雲端美得雍容華貴,但她震怒時,有著與陛下相似的氣勢。

  那是獨屬於上位者的威嚴。

  皇后冷冷道:「跪下。」魏瓔珞依言跪下,一言不發。

  皇后居高臨下地俯視她,問:「魏瓔珞,你知不知錯?」

  魏瓔珞神情平靜,道:「奴才此身俱為娘娘所有,娘娘所言無有不對,瓔珞有錯,請娘娘責罰。」

  皇后氣極反笑:「所以是本宮說你有錯你才有錯?魏瓔珞啊魏瓔珞,你真是恃寵而驕,你是長春宮的宮女,是本宮身邊最親近之人,你耍小聰明陷害怡親王,一旦被人揭發,本宮能逃脫管教不力的罪名嗎?」

  魏瓔珞猛然抬頭,她雖然隱隱猜到皇后可能發現了此事,但真被說破,心中仍不免驚訝。

  皇后不悅道:「說話啊!」

  魏瓔珞深吸一口氣,附身叩首:「這是奴才一人所為,真有那一日,也當奴才一力承擔,即便捨去性命,也不敢牽連娘娘。」

  殿內靜了片刻,魏瓔珞的額頭貼在光滑冰涼的地板,她聽到皇后輕輕嘆了口氣,竟似有些無可奈何:「你呀你,叫本宮說什麼好,到底是吃了熊肝還是鳳膽,怎麼都不見你胖呢?」

  魏瓔珞一怔,便被按著肩頭拉了一下,皇后道:「小姑娘家家,心思這樣重,一天到晚生生死死的,你才多大?」語意裡有兩分憐惜。

  魏瓔珞被皇后拉起來,小心翼翼地問:「您不生我的氣了嗎?」

  皇后輕輕點了點魏瓔珞的額頭:「怡親王之前誣陷你,也是打了長春宮的臉面,本宮自然不高興,也想讓他受教訓,可他畢竟是皇上的親堂弟,皇上不點頭,本宮都不能苛責,你膽子就這麼大,連鐵帽子王都敢動手?」

  魏瓔珞摸了摸額頭上被點的地方,試探地問:「娘娘,您怪奴才,就是為了這件事?」

  皇后一臉懷疑:「你還犯了其他錯?一口氣說完了,免得本宮再受驚嚇。」

  傅恆的臉在眼前揮之不去,魏瓔珞一直在想,他為什麼沒有被抓住。魏瓔珞搖了搖頭,又問:「娘娘是怎麼知道這件事是我做的?」

  皇后狐疑地打量了魏瓔珞一陣,才說:「傅恆之前捎信給我,說你膽大妄為,讓本宮好好管教,你也不要怪他,他是怕你再闖禍。」

  魏瓔珞臉色唰白!他知道,他什麼都知道,自己交給他椒鹽時,他就什麼都知道了!魏瓔珞的指甲掐入了掌心,問:「富察侍衛沒有說別的?」

  皇后恨鐵不成鋼地道:「沒有,幸虧是傅恆發現了,換了別人,早就一狀告到御前,不過告了也沒用,證據一定早就處理掉了吧。」

  魏瓔珞鎮定下來,頷首道:「是,請您放心,絕對不會留下馬腳。」

  「本宮不是擔心這個——」皇后蹙起眉,頓了頓,又道:「算了,瓔珞,為人處世,斤斤計較,絕不會開心,相反,退後一步,才有海闊天空,這件事你要多謝傅恆,這樣,你替本宮給他送參湯過去,一定要向他道謝。」

  道謝?那包椒鹽送出去,他向皇后娘娘告了這一狀,就算自己和他富察傅恆撕破了臉。魏瓔珞還真有點好奇,現在傅恆看到自己會是什麼態度,她柔順地對皇后說:「是。」

  大祭日分肉之後,不用當值的侍衛們都回到侍衛處休息。

  傅恆坐在竹椅上看書,海蘭察從背後走過來一瞧,「噗」地笑出聲:「我說你真是越來越本事了,書倒著也能看進去?」

  傅恆回神,見手中書冊果然是倒著的,煩躁地將書丟在桌上。

  海蘭察拍拍他的肩膀,問:「心情不好?那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有漂亮的宮女妹妹來給你送湯了,唉,我怎麼就沒人疼呢……」

  傅恆一愣,回頭一看,魏瓔珞提著食盒站在門口。

  海蘭察笑嘻嘻地退出去,一邊關門一邊說:「兩位聊,好好聊。」

  魏瓔珞走到桌邊,將一碗熱氣騰騰的參湯端在桌上,甜甜笑道:「少爺,娘娘命我來給您送湯。」

  傅恆沒有說話,表情帶著洞悉一切的冷靜。

  屋簷上的水一滴、兩滴、三滴落下,兩人面對面站著,寂靜無聲。魏瓔珞的神情從天真變得冷漠:「放心吧,皇后娘娘讓我送來的湯,我是不會在裡面下毒的。」

  傅恆看著盛湯的白瓷碗,問:「是你陷害怡親王。」

  魏瓔珞漫不經心地回答:「你不是都向娘娘告了我的狀了嗎。」

  傅恆心中一刺,勉強維持表面的平靜,問:「你怎麼做到的?那柄匕首和棉紙上,什麼都沒有。」

  瓔珞笑了笑,攤手答道:「其實非常簡單,我用棉紙浸透鹽水,曬乾後表面結晶,再拿去擦刀,在方肉剁成碎塊兒的過程中,刀鋒上的鹽晶都滲入肉塊,去查刀自然一無所獲,但棉紙卻很容易查到,所以我趁大家不注意,偷換了乾淨棉紙,自然查不出來。」

  傅恆猛然起身,死死看著魏瓔珞,開口道:「你——」

  魏瓔珞不閃不避與他對視,氣勢絲毫不弱:「我怎樣?你要指責我,不該收拾怡親王!因為他是大清鐵帽子王,是宗室子弟,皇孫貴胄,所以他叫我跪就跪,叫我賤人,我就得全收下,是不是!哈,我魏瓔珞想做什麼,想害誰,一個都別想跑!」

  傅恆忍無可忍地道:「瓔珞,他畢竟是親王!」

  魏瓔珞嘿然冷笑:「滄海桑田,世事變幻,從前山峰疊起,將來一馬平川,哪兒有一成不變的理!君不見,昨日他高高在上,今日卻像一條狗,跪在地上求饒啊!拚命磕頭說我沒有我不敢……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傅恆閉上眼,又慢慢睜開,幾近自虐地問:「那我呢?你再三設計,是因為阿滿,是不是?」

  魏瓔珞冷眼瞧著他:「是,不過你不是已經逃過一劫了嗎,表面看來,少爺可真是個君子,但世上哪兒有毀人清白的君子呢!」

  傅恆已經有些無法忍耐,他忽然抓住魏瓔珞的手腕,急切地問:「如果我告訴你,不是我做的,你信嗎?」

  魏瓔珞嗤笑一聲:「你覺得我會信嗎?」

  傅恆鬆開魏瓔珞的手,頹然後退一步,他突然拔出腰間的匕首,送到魏瓔珞手中。魏瓔珞手中被塞進一把凶器,皺眉道:「你這是幹什麼?」

  傅恆看著她的眼睛,漆黑的眼底壓抑著滾燙的岩漿,他按著她的手握住刀柄,將刀鋒對準自己的胸膛:「此事與我無關,如果你不信,可以在這兒殺了我!」

  魏瓔珞握住匕首,嘲諷地笑笑:「在這裡殺了你,我也逃不過啊,我可不想和你一起死。」

  傅恆煩躁地說:「與其被你憎恨,我倒寧可和你一起死。」

  魏瓔珞微微一愣,神色略有些不自然。

  傅恆嘆了口氣,將刀扔在桌上,輕聲說:「抱歉,我剛剛考慮地不周全,真要以死明志,也不能在侍衛處,的確會讓你脫不了干係,但瓔珞,沒有就是沒有!我沒有傷害你的姐姐,我沒有傷害阿滿!若我說了假話,就叫我被千刀萬剮、五馬分屍、不得好死、死後還要背負罵名受萬人唾棄!」

  這誓言太毒太狠,魏瓔珞渾身一震,傅恆望著她,認真坦蕩地說:「魏瓔珞,我再說一次,富察傅恆未做一件傷天害理之事,從來沒有!我從未傷害過你的姐姐,更不想……傷害你。」

  魏瓔珞終於開口問:「第一次,我問過你,是否認識阿滿,為何要裝作不識?」

  傅恆眼中一亮,忙答道:「阿滿一事,曾鬧得滿城風雨,直到她離開皇宮,流言也久久沒有停息。我聽說過這件事,卻從未見過阿滿,自然說不認識。」

  魏瓔珞抿起唇,取出一塊玉珮給傅恆看,不信任地問:「你的玉珮,為何在她手裡?」

  傅恆神情也很疑惑,道:「這塊玉珮的確是我遺落,但為何阿滿要留在身邊,我也一無所知。」

  魏瓔珞定定望著他:「你說的一切,都是發自真心,絕無一字虛假嗎?」

  傅恆搖頭,苦笑道:「我沒必要騙你,若我真是凶手,大可以告訴皇后,你還有機會找我報仇嗎?」

  雖仍有疑點,但的確有道理。

  魏瓔珞躊躇再三,輕輕點了下頭:「好,我暫時相信你,但若有一天,讓我發現你撒謊,哪怕我變成惡鬼,也要找你償命!」言罷,她惡狠狠瞪了傅恆一眼,轉身便要離開。

  傅恆被那一瞪激出火氣,又抓住魏瓔珞的手腕,不忿道:「從前你要找我報仇,就虛以委蛇、笑臉迎人,如今發現我毫無用處,立刻棄若敝履、不屑一顧!魏瓔珞,你是不是會變臉?」

  箍住手腕的那隻手如同鐵鉗,帶著讓人心悸的熱度。魏瓔珞站住不動,垂首不語。

  傅恆滿心苦澀,無力地道:「其實從你第一次出手,我就懷疑過你,可後來見你對雪球那麼溫柔,我又一次自我欺騙。魏瓔珞,從來不是你騙我,是我騙自己!你對我說的每一個字,展露的每一個笑容,我都會在腦海裡反覆回想,哪怕明知你一直在騙我,我也不願意相信。」

  魏瓔珞望著他的手半響,突然抬起臉,露出明媚笑容:「少爺,你這樣的舉動,好像,不太得體?有道是男女授受不親,你……」

  傅恆一怔,也看向自己的手,發現自己還握著魏瓔珞的手腕,想要立刻放手,但見那截皓腕如雪,他一時又有點不捨得放開。

  門外忽然傳來一聲怪笑,海蘭察從門外跳進來,大叫:「好哇,郎情妾意,你儂我儂,被我抓住了吧!」傅恆立刻放手,瓔珞也快速站起來,匆匆出門道:「長春宮事多,告辭了。」說完拎著食盒快步離去。

  海蘭察一見自己壞了兄弟好事,忙道:「喂!我就是開個玩笑,瓔珞姑娘,別走啊!」

  魏瓔珞已經跑得人影不見,海蘭察滿懷歉意地看向傅恆,陪笑道:「哎,對不起,沒想到你的小姑娘這麼不禁逗,姑娘走了還有兄弟,來,兄弟來餵你喝湯!啊,張嘴!」

  傅恆被噁心地一腳踢在海蘭察身上,海蘭察嗷嗷叫。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8 08:15 PM

第四十九章 閒言碎語

  「聽說了嗎?」

  「什麼事兒啊?」

  「嘉貴人和嫻妃的事啊,鬧得這麼大!之前皇上不是把四皇子交給嫻妃教養了嗎?嘉貴人一直求皇上想把四皇子要回來,結果鬧出來,嘉貴人為了奪回四皇子,故意令四皇子生病再誣陷嫻妃,皇上已經下令將嘉貴人降為答應,褫奪封號,遷居北三所!」

  「嘉貴人真是心狠啊……都說虎毒不食子呢。」

  「是啊,不過聽說慧貴妃也想要撫養四皇子,但還是沒成,嘉貴人明明一直唯她馬首是瞻,她還想搶人家的孩子。」

  「嫻妃以後就真是有四皇子傍身了呀,我覺得嫻妃娘娘人挺好的。」

  兩個小宮女坐在廊下嘰嘰喳喳說得正熱鬧,忽然聽見有人清咳了一聲,兩個人驚慌失措地回頭,見是為魏瓔珞雙手環胸看著她們,都鬆了一口氣,嗔道:「瓔珞姐,你嚇我們幹嘛!」

  魏瓔珞彈了她倆一人一個腦瓜蹦兒,恐嚇道:「你們有幾條命,敢背後嚼舌根?今兒不是我聽見,換個人在這兒,你們倆舌頭都被人拔了!」

  兩個小宮女心有餘悸地認錯:「……知道了,下次不敢了。」

  魏瓔珞還要教訓兩句,明玉遠遠望見她,喊道:「魏瓔珞,你在那兒幹嘛,娘娘找你,還要轎子來抬你嗎?」

  魏瓔珞忙應道:「來了。」邊走邊回頭點著兩個小宮女,道:「下次再瞧見就打你們板子!」

  兩個小宮女笑嘻嘻地跑遠了。

  長春宮正殿,皇后和爾晴也在說這事。

  皇后喝了口茶,皺眉問:「金答應(嘉貴人已撤封號,以姓氏稱呼)怎麼就尋了短見?看她不像是這麼熬不住的人。」

  爾晴應道:「錦衣玉食慣了的人,北三所的日子還是受不了,金答應的後事已經安排妥當了。」

  皇后放下茶盞,點點頭道:「好,只是可憐的永珹,那麼小就沒有了親額娘。」

  爾晴猶豫片刻,小心翼翼地問:「皇后娘娘若是可憐四阿哥,為何不將他帶來長春宮撫養?」

  皇后嘆了口氣,道:「本宮主持六宮,事務繁忙,而嫻妃品行高潔,正直無私,是最適合照顧永珹的人選。更何況,她剛剛失去至親,四阿哥對她……多少是個安慰。」

  爾晴欲言又止:「皇后娘娘,請恕奴才多嘴,長春宮太冷清,是時候添一位小阿哥了,您是正宮皇后,理應為皇上生一位嫡子,才能承繼大清正統。」

  皇后臉色立變,呵斥道:「爾晴,怎麼連你都說這種話!」

  爾晴撲通跪下,苦口婆心地勸說:「奴才知道,您寬容大度,母儀天下,將其他妃嬪的孩子也視若己出,但貴妃一直虎視眈眈,若儲秀宮搶先一步誕下龍子,您的地位必受動搖啊!」

  皇后已經十分不悅,拍案道:「不要說了!」言罷,她忽然抽了一口氣,咬緊牙關坐下。

  爾晴見皇后似是不適,慌忙起身上前問:「娘娘?」

  魏瓔珞進入正殿時,正趕上這一幕,忙也湊上來詢問:「娘娘怎麼了?」爾晴六神無主地道:「太醫……我去叫太醫!」

  皇后一把拽住爾晴的手臂,冷靜地說:「沒什麼,不要驚動別人,我只是忽然累了,扶我去床上歇息。」

  爾晴急切地說:「可是——」

  皇后緊緊抓著爾晴,用力之大幾乎令爾晴有些疼痛,她說:「聽話。」

  魏瓔珞與爾晴無法,只好先扶皇后去榻上歇息,魏瓔珞輕聲問:「娘娘,你真的沒事嗎?」

  皇后點點頭,又道:「你們請純妃來吧,好久沒見她了,忽然想和她說幾句體己話。」

  魏瓔珞和爾晴對視一眼,齊聲應道:「是。」

  宮女很快引純妃來長春宮中,魏瓔珞本以為還要在旁服侍,爾晴拖著她到門外,其它宮人也一個都不留在殿中。

  爾晴和魏瓔珞坐在門前,心中各有心思,魏瓔珞低聲問爾晴:你說,皇后娘娘到底有什麼事要和純妃說,竟連我們兩個都不能留在裡面?」

  爾晴同樣滿臉困惑,卻道:「這是主子的事,你我就不要多問了。」

  魏瓔珞笑道:「也是這個理。」但心中疑惑更甚。

  皇后常常召純妃說話,說話時還會屏退宮人,在宮中並不是什麼秘密。

  儲秀宮中,芝蘭在慧貴妃耳邊說了幾句話。

  慧貴妃驚訝:「當真?」

  芝蘭點了點頭。

  慧貴妃嗤笑一聲:「這兩個女人真是奇怪,純妃常年生病不侍寢,皇后待她又如親姐妹一般,明明是情敵,竟全無芥蒂似的!」

  芝蘭也一臉稀奇:「是啊,純妃侍奉皇后,比伺候皇上還精心!而皇后娘娘雖寬容大度,但對誰也沒對純妃那麼親熱,這兩個人也太古怪了。」

  慧貴妃磕著瓜子閒閒道:「兩個女人能有什麼古怪?又不可能是——」話說到這兒,慧貴妃突然頓住了:對呀,世上哪兒有不可能的事兒,這麼一想,所有不對勁兒的地方全明白了!

  芝蘭也愣住了:「娘娘,您是說——」

  慧貴妃喜得將手中瓜子往外一拋,笑道:「這是她們自己往我手裡遞把柄,若是放棄不用,那就太可惜了!芝蘭,你替本宮放個消息出去!」她招手令芝蘭上前,低聲耳語了幾句。

  芝蘭一驚:「娘娘,這是真的嗎?」

  慧貴妃輕笑一聲,得意得道:「要累積好名聲,就得一輩子做好事,若有了絲毫污點,可就大廈傾頹在眼前!你記住一句話,別管再荒謬,只要有人信那就是真的!」

  幾日間,純妃日日去皇后的長春宮報導,一個奇怪的流言也在宮中越傳越凶。

  昨夜弘曆留宿長春宮,到了要上朝的時候,帝后起身,皇后親自服侍皇上穿衣。

  皇后為弘曆束上玉帶,弘曆望著結髮愛妻的華美面容,忽道:「皇后可知有人在宮中散佈流言?」

  能令天子主動提起的流言,當然非比尋常,皇后束好玉帶,柔聲問:「哦?是什麼流言?」

  弘曆沉默片刻,道:「他們說皇后與純妃關係過於親密,似有不妥。」

  皇后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忍俊不禁地道:「皇上,如此謠言,您也相信?」

  弘曆想了想,也失笑道:「仔細一想,的確荒謬,你我便做一哂吧。」

  皇后從太監手中接過玉冠,為天子戴上,溫言軟語:「皇上放心,臣妾一定嚴查散播流言的人,好好整頓宮裡的規矩。」

  弘曆點頭,道:「不過,皇后也得好好約束你身邊的人了,朕說的就是那個魏瓔珞。」

  皇后聽皇帝語氣不善,無奈地道:「皇上,您對瓔珞存有偏見。」

  弘曆不耐煩地道:「好了!朕不想和你爭辯,這種成日搞風搞雨的人,朕最見不得。」

  皇后苦笑,治好道:「是,臣妾會多加注意。」

  天子一走,純妃又來長春宮報導,魏瓔珞正欲與眾人一同退出,皇后卻忽然道:「今日宮中流言塵囂日上,本宮與純妃不過閒話兩句,也惹諸多猜疑,罷了,瓔珞,你留下伺候。」

  眾人都是一臉驚訝,明玉則一臉妒意,魏瓔珞頷首道:「是,娘娘。」

  殿內只剩下三個人,純妃一臉猶疑地打量魏瓔珞。

  魏瓔珞低眉順眼立在一邊,皇后道:「瓔珞,抬起頭來,許多人都在猜測本宮與純妃之前到底有什麼事,你好奇嗎?」

  魏瓔珞如實道:「好奇。」

  皇后又問:「若是本宮真與純妃有些首尾,你當如何?」

  魏瓔珞心中一驚,面上仍然平靜,答道:「明面只做不知,暗中全力回護。」

  皇后詫異道:「這可是欺君之罪,你也要回護本宮?」

  魏瓔珞鄭重答道:「皇后娘娘教導瓔珞讀書識字、為人處世,是天下間難得的好人,無論娘娘做了任何選擇,只要娘娘需要,瓔珞都願意為娘娘付出生命。」

  皇后與純妃同時動容,皇后輕輕一嘆,道:「純妃,給她看看吧。」

  純妃點點頭,從櫃子中取出一套艾灸的工具,放在魏瓔珞面前。魏瓔珞一愣:「這是?」

  皇后眉宇間染上輕愁,道:「本宮自從生育二阿哥以來,體內寒氣擴散,過了今年冬日,越發變得厲害。整夜只覺骨痛,難以入眠,還不停地出虛汗,半個時辰就要換一套衣裳。」

  純妃接口繼續說:所以,皇后娘娘請臣妾為她艾灸治療。但艾灸是清宮禁術,要避開人進行。只是沒想到——」

  皇后皺眉怒道:「沒想到宮中竟因此廣傳流言,簡直荒謬至極!後宮女子,子嗣為重,試問一個體寒入骨的女人,又如何生兒育女,坐穩後位呢?所以,本宮不敢勞動太醫院,只能請純妃幫忙。瓔珞,從今日起,你和爾晴一塊兒,為本宮守著長春宮!」

  魏瓔珞斬釘截鐵地應道:「是。」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4-28 08:22 PM

第五十章 查尋

  海蘭察打了個哈欠,將一本簿子交給魏瓔珞,問:「瓔珞姑娘,你找正月初十這一日的值班名錄幹什麼?」

  魏瓔珞接過簿子,口中答道:「有用。」言罷,翻到正月初十那一頁。詳細查看名錄:正月初十,值守侍衛:佟佳餘慶、索綽羅付康、赫舍裡禮國、富察傅恆、索倫部多拉爾海蘭察、鈕祜祿肇豐。

  海蘭察一臉費解:「這有什麼用?」

  魏瓔珞輕巧答道:「有用就是有用啊。」她正準備翻到下一頁,一隻手卻按在名簿上,傅恆按著名簿,對海蘭察說:「海蘭察,我有話想對瓔珞說。」

  海蘭察會意,善解人意地起身:「行行行,你們說,我先出去了。」

  傅恆按著名簿的手沒有一點要放鬆的意思,魏瓔珞挑起眉,問:「少爺這是什麼意思?」傅恆將名簿合上:「不用看了,正月初十那一日宮裡的男人可不止皇上和侍衛,正月初十那一日,皇上在乾清宮宴請王公宗室,凡王、貝勒、貝子、四品頂戴宗室,全都列席參加。」

  魏瓔珞若有所思:「宗室……」

  傅恆面有憂色,道:「瓔珞,若真如你所言阿滿是為人殺害,那殺她滅口的人,一定不希望此事傳揚出去,你繼續追查,一則範圍太大,難以篩選,二則一旦被發現,你會置於險地。」

  魏瓔珞抬眼看向傅恆,認真地說:「謝謝少爺的提醒,但如果是皇后娘娘有事,你待如何?」

  傅恆一怔,無法回答。

  魏瓔珞笑笑,道:「將心比心,你與娘娘感情深厚,我與姐姐又何嘗不是?我一定要追查真相,你讓我放棄,除非我死。」

  傅恆沉默片刻,將心比心,她有姐姐,他也有姐姐,他攔不住她,就只能幫她。打定了主意,傅恆問:「那——你預備怎麼辦?」

  魏瓔珞已經有了計畫,成竹在胸地道:「既然在乾清宮舉辦夜宴,當天晚上誰若離開宴會,必定留下痕跡。乾清宮當值太監、皇上身邊的親信,都可能會記得,只要耐心追查,我一定可以抓到凶手!」

  傅恆略一思忖,道:「乾清宮的太監,我去幫你追查,答應我,不要輕舉妄動!」

  魏瓔珞有些驚訝,她不贊同地說:「少爺,你何必來趟渾水?」

  傅恆姿態強硬地威脅她:「你若不肯答應,我立刻就去告訴姐姐,讓她遣你出宮!」

  魏瓔珞目光漸漸柔軟,她向傅恆微微一笑,說:「好,我答應你。」

  雖然是有為皇后娘娘辦事的藉口,但身為宮女,也不好在侍衛處停留太久,魏瓔珞匆匆趕回長春宮,被明玉告知聖上駕臨。

  魏瓔珞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長春宮許多宮人,天子似乎格外厭憎她,她自覺地回到自己房間不去惹煩。

  寢殿之中,太監端來小桌,擺上菜餚,皇后關懷道:「皇上忙了一天,也該餓了,多少吃一些吧。」說完,皇后親自將盛好湯的小碗端給弘曆。

  被這氛圍感染,弘曆的語氣也溫柔許多:「皇后也一起用吧。」

  皇后有些詫異,提醒道:「皇上,后妃不能和皇上共餐,這是老祖宗留下的規矩。」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弘曆心中有些失望,笑了笑,道:「皇后還是和從前一樣,謹守禮儀,從無踰越。」

  皇后正色道:「身為六宮表率,臣妾不敢踰越。」一陣清風吹動紗簾,皇后轉頭吩咐:「爾晴,把窗戶都關上,夜裡風大,別讓皇上受了寒。」

  弘曆望著皇后,不再開口,低頭喝湯。

  次日,晨起之時,仍是皇后親自為弘曆整裝。弘曆忽生感慨:「有時候,朕真想不去上朝。」

  皇后微微蹙眉,規勸道:「皇上既要做明君,就不可有半分懈怠,否則,便是臣妾的罪過。」

  弘曆略有不快:「朕不想去上朝,又與皇后何干?」

  皇后退了一步,鄭重跪下,叩首道:「皇后有規勸之責,若皇上怠政,臣妾自然有錯。」

  弘曆頓了頓,玉帶金冠就在一邊,他心中忽然生出些疲憊。片刻後,他親自攙扶起皇后,無奈地說:「朕說了很多次,你這樣做,朕都替你覺得累,朕的皇后不嫉不妒,寬容仁慈,朕在你身上找不出絲毫缺點,更以擁有這樣的賢後而自豪。」

  皇后被這樣直白地誇獎,倒有些不自然起來,微微低首,道:「臣妾沒有那麼好,……反,過去三年裡,臣妾有太多的不足。」

  朝服穿好,弘曆起駕上朝,走到門口時,他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轉身叮囑:「愉貴人將要生產,還要請皇后多加照拂。」

  皇后頷首應道:「請皇上放心,臣妾一定竭盡所能,好好照顧愉貴人。」

  弘曆看著妻子美麗的容顏,心裡說不出是開心多些還是惆悵多些,他笑道:「朕相信你,會將一切做得很好。」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1 05:15 PM

第五十一章 生產

  聖上親自囑託,皇后當然得傷心,愉貴人很快便搬進長春宮養胎。

  皇后在精心修剪架上的盆景,魏瓔珞一邊練字,一邊時不時偷看皇后幾眼。皇后終於忍不住問:「怎麼了?要說不說的。」

  魏瓔珞斟酌了一下言語,還是直白地說了:「皇后娘娘,您不該把愉貴人接來長春宮。」

  皇后靜靜地看著她,問:「為什麼?」

  魏瓔珞在皇后面前從不掩飾自己的想法,道:「愉貴人生產在即,諸多顧忌,哪餐吃多了,吃少了,一個照應不好,外人反而會怪罪到娘娘身上。」

  皇后略覺驚訝,問:「瓔珞,你曾多次維護愉貴人,為何這一次,卻變了主意?」

  魏瓔珞近乎冷酷地回答:「瓔珞以為,不怕事,也不代表主動惹事。」

  皇后放下剪子,走到魏瓔珞身邊,好笑地問:「你認為本宮接愉貴人來長春宮,是主動招惹是非?」

  魏瓔珞並不否認:「奴才無知,如果想錯了,請娘娘恕罪。」皇后取走她手裡的筆,伏案寫了一個字,問:「你知道這是什麼字嗎?」

  魏瓔珞雖然跟皇后學習讀書寫字,但皇后寫得這個字她並不認得,便搖了搖頭。

  皇后耐心地教她:「左下方一個口,右上方一隻手,這是甲骨文中「後」字的緣起。紫禁城這座龐然大物,生活著無數的妃嬪、宮女,皇后是眾妃之主,是六宮之傘,要為這裡的女人提供庇護。」

  魏瓔珞頓時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可她雖然明白,卻不能理解,皺起眉道:「但她們都是來和您爭奪皇上的!」

  皇后的神情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哀傷與憐憫,她看著白紙上的「後」字,溫柔地說:她們離開父母親人,一輩子關在深宮,已經夠可憐了;若本宮也滿心嫉妒,打擊異己,宮裡上行下效,必會失去秩序;本宮力量微弱,總能給她們些許溫情,在她們受了委屈的時候,不至於哭訴無門;瓔珞,你要時刻記著,本宮先是皇后,才是一個女人。」

  魏瓔珞怔怔地站在原地,她看著皇后,又像看到了另一個人,那個人也曾如此溫柔地對她說:「瓔珞,大家生存不易,你要盡己所能,幫能幫的人,懂了嗎?」

  皇后看著魏瓔珞眼中閃動的淚光,有些無措地問:「瓔珞,你怎麼了?」

  魏瓔珞忙擦掉眼淚,低聲道:「奴才有一個姐姐,剛才娘娘說話的神態,和姐姐很像,請娘娘恕罪,您是萬金之軀,奴才不該將您和我的姐姐做比,奴才只是覺得,您和我姐姐一樣,都是心善的人,上天一定會保佑您的。」我也會保護您。

  皇后慈愛地摸了摸魏瓔珞的額頭,嗔道:「竟然就哭了鼻子,真是個小姑娘。」

  魏瓔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皇后又道:「瓔珞,本宮要去暢春園陪太后禮佛,爾晴會和我同去,之後長春宮的一切,就要交託給你。」

  魏瓔珞「誒」了一聲,忙道:「皇后娘娘,奴才擔不起這樣的擔子,還是交給明玉吧。」

  皇后拉住魏瓔珞的手:「明玉陪伴本宮多年,感情深厚,但她性子不夠沉穩,本宮要你守好長春宮!」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魏瓔珞不再推辭,認認真真地答應:「是。」

  次日,鳳駕離宮。

  皇后娘娘離開之後,眾人雖然都聽到娘娘命魏瓔珞理事,但明玉心中不服,主動攬下大小事務指派眾人。魏瓔珞不想和明玉正面衝突,明玉也的確比她熟悉長春宮事務,只要不出事,她便不去爭權。

  這一夜,魏瓔珞在房中好夢正酣,忽然聽到一聲淒厲的女人尖叫,她猛然從夢中驚醒,宮女荷葉的高喊遠遠傳來:「貴人要生了,快,快請產婆!」

  魏瓔珞立刻披衣而起,匆匆趕到內院,只見內院亂作一團,她將頭髮一攏,厲聲喝道:「慌什麼,琥珀,快去請產婆來!」

  琥珀回神,忙應聲而去。

  魏瓔珞理清思緒,連連吩咐:「珍珠,準備好待會兒要用的熱水、剪子,其它你問產婆,翡翠,叫乳娘隨時候命,再熬一鍋參湯!」

  眾人有了差事終於冷靜起來,各司其事。

  明玉在旁咬了咬牙,滿臉不忿。

  參湯熬好,魏瓔珞端著參湯正要進殿,明玉忽然攔住她,深色不善地說:「我送進去就行了!你去後院把髒衣服洗了,別在這兒礙眼!」

  魏瓔珞心中惱火,但聽殿內愉貴人淒厲的叫喊和產婆催促的聲音越發大了,知道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便由明玉奪走參湯,送去殿內。

  偏殿中,愉貴人的尖叫一聲高似一聲,宮女們穿梭個不停,將血水傳遞出去,又迅速換來乾淨熱水。

  產婆也急出一身汗,鼓勵道:「娘娘,用力啊!」

  愉貴人忽然發出一聲幾乎刺破人耳膜的叫喊,隨即,孩童嘹喨的哭聲響起,眾人心中一鬆!遇貴人頹然倒在床上,長髮披散,氣若游絲地問:「是阿哥還是格格?」

  兩名產婆看過孩子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驚恐之色。

  愉貴人急切地又問了一遍:「到底是阿哥還是格格!」

  一名產婆顫聲道:「是位小阿哥!」

  愉貴人心中歡喜,費力舉起手道:「讓我看看孩子。」

  另一名產婆戰戰兢兢地道:「貴人……這……」

  愉貴人皺起眉,心中忽覺不安,又說:「快過來,讓我看看他呀!」

  明玉走到產婆身邊看清了孩子,驚駭地倒退了半步。

  門外傳來宮女們的聲音:「奴才給貴妃娘娘請安!」

  明玉跺了跺腳,扭臉吩咐翡翠與瑪瑙:「你們照顧好愉貴人,貴妃來了,不能讓她見到小阿哥,我去攔著她!」言罷明玉快步走了出去。

  愉貴人聲音已經開始發抖,她茫然看著殿內眾人,問:「到底怎麼回事……你們怎麼了?」

  眾人都垂下了頭。

  門外,一群人簇擁著慧貴妃,浩浩蕩蕩走到長春宮內院。

  明玉抹了抹汗,行禮道:「奴才給貴妃娘娘請安!」

  慧貴妃看都懶得看她一眼,揮了揮手,道:「免了,本宮聽聞愉貴人生產在即,偏偏皇后不在宮中,本宮身為貴妃,自然要代為關心。」

  明玉陪著笑臉道:「貴妃娘娘請正殿歇息,奴才這就上茶。」

  屋內嬰兒的哭聲嘹喨,慧貴妃饒有興趣地勾起唇,徑直向前走:「不必了,本宮去看看孩子。」

  明玉急忙阻攔:「貴妃娘娘,產房污穢,有損玉體啊!」

  慧貴妃對芝蘭使了個眼色,芝蘭立刻呵斥:「滾開,敢攔娘娘的路?」一群太監立刻拉住明玉。珍珠見明玉阻攔不住,轉身便去後院找魏瓔珞。

  慧貴妃大步踏入偏殿,產婆和宮女正一籌莫展,慧貴妃見一個產婆抱著襁褓,立刻道:「喲,恭喜妹妹順利生產,讓我瞧瞧孩子有多可愛。」

  一名嬤嬤快步上前,硬生生從產婆手中奪走小阿哥,送到慧貴妃面前,慧貴妃撩開襁褓,渾身一震,驚道:「你,你生了個妖物!」

  愉貴人一愣:「什麼妖物,你胡說什麼!」

  一名產婆見瞞不住,抖如篩糠地道:「愉貴人,小阿哥的眼睛是金黃色的,渾身更是黃得可怕,奴才接生那麼多孩子,真是從未見過!」

  次是,承乾宮中,純妃和嫻妃正在下棋。玉壺快步走到純妃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純妃她霍然起身:「真的?」

  玉壺點點頭,道:「千真萬確。」

  純妃將手中棋子一丟,道:「愉貴人產下一名怪嬰,咱們這棋,怕是下不成了!走,咱們去看看。」

  嫻妃面露驚訝:「好。」

  玉壺在旁又說:「慧貴妃已經先去了,她一定會按照宮規處置,娘娘,咱們快去救人吧!。」

  嫻妃已經起身,純妃聽完玉壺這一句,卻停住腳步,道:「等等。」

  救人如救火,嫻妃與玉壺都不明白還要等什麼。

  純妃已氣定神閒地坐在位子上,道:「你說,好端端的,愉貴人為何會生下怪嬰呢?」

  嫻妃不解地問:「妹妹這是何意?」

  純妃露出一抹微笑,,拾起棋子又落了一子,道:「貴妃素來跋扈,咱們何妨送她一份大禮!我另有一件事要辦,倒是勞煩姐姐先去一趟養心殿!」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魏瓔珞跟著珍珠匆匆趕到偏殿外,提步就要向前,明玉卻伸手攔住了她:「你不能進去!沒聽見裡面的動靜嗎,愉貴人產下妖物,貴妃是按宮規處置,誰都阻攔不得!你自己找麻煩,可別帶上我們!」

  魏瓔珞眼神驟冷,抬手扇了明玉一記耳光。

  這一巴掌毫不留力,明玉臉上浮出清晰的五指印,她難以置信地摀住臉:「你打我?你瘋了!」

  珍珠見兩人先起了爭執,忙道:「瓔珞,有話好好說!」

  魏瓔珞冷冷地道:「跟不會說人話的東西,還有什麼道理可講!告訴你明玉,皇后娘娘離宮兩日,你作威作福,我不和你計較,是不想吵著愉貴人安胎,不是因為我怕了你!現在愉貴人和小阿哥危在旦夕,你既然不管不顧,就滾一邊去!」

  明玉摀住臉龐,眼神又氣又恨,厲聲道:「魏瓔珞,這件事你管不了,要是管了妖物,就是和老祖宗的規矩為敵,你想連累皇后娘娘嗎?」

  魏瓔珞不耐煩地道:「皇后娘娘吩咐了,要保住愉貴人,我就認這一條!」言罷,快步向偏殿打們而去,一群太監卻擋在門口。

  明玉輕蔑地說:「大話誰不會說,你有這個能耐嗎?」

  魏瓔珞目光掃過虎視眈眈的太監們,突然轉了方向,筆直衝向皇后寢殿。

  珍珠急了,追在後面問:「瓔珞,你幹什麼去!」

  明玉嗤笑一聲,又氣又恨地道:「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怎麼管!」

  皇后寢殿已經被魏瓔珞翻得不成樣子,珍珠急得要哭出聲:「瓔珞,你到底有沒有辦法啊!」門外傳來陣陣孩子的哭叫,一聲聲催逼著兩人,

  珍珠急得跺起了腳,帶著哭腔道:「瓔珞,來不及了!」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1 05:16 PM

第五十二章 活埋

  「把這孽障,就地埋了!」

  「是,娘娘!」

  「哇哇!」

  「不要,貴妃娘娘,不要啊!」愉貴人拚命掙扎,卻掙不脫兩名太監的手,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孩子被人倒提著一條腿,如同拎著待宰的小雞仔似的,拎到了花壇前。

  花壇中的茉莉花被人粗暴剷去,只餘一個黑洞洞的大坑,那可憐的孩子被人丟在坑中,四面八方,黃土一鏟一鏟潑到他身上。

  明玉等宮女唯恐惹禍上身,一個個嘴巴似被線給縫上了,敢怒不敢言。而愉貴人似不忍見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被人生生活埋,狠狠抽泣了幾下,竟頭一歪暈了過去。

  「把她潑醒!」慧貴妃冷笑道,「本宮要讓她親眼看看,與本宮作對的人,到底是什麼下場!」

  嘩啦!

  冰冷的井水潑在愉貴人臉上,她悠悠轉醒,眼神仍有些茫然,待看清了眼前一切,方知之前的一切不是自己的噩夢,而是正在發生在自己眼前的真實。

  「娘娘!」愉貴人掙紮著朝她跪下,「求你了,放了我的孩子吧,他真的不是妖物!」

  她卑微而又淒慘的模樣倒映在慧貴妃眼中,慧貴妃臉上流露出一絲快意,居高臨下對她道:「荔枝宴那一日,你不是很得意嗎,這麼快就來求我了?」

  她以眼神示意,兩名太監鬆開了手,得了自由,愉貴人立馬狗一樣爬到她腳下,拚命朝她磕頭:「貴妃娘娘,我縱然得罪了你,可小阿哥是無辜的,他沒有犯錯呀,求求您,要處置就處置我吧,放他一條生路!我求你,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慧貴妃卻只笑著看著她,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耳邊是太監鏟土的聲音,一鏟連著一鏟,小阿哥仍在哭泣,一聲弱過一聲,愉貴人心中漸漸冰冷,她不再祈求慧貴妃,而是飛身一撲,撲到了自己孩子身上,用自己的手,自己的背,用自己孱弱的身軀為他遮擋泥土,不肯讓旁人再傷他分毫。

  「呵,倒顯得母子情深。」慧貴妃輕蔑一笑,「既然如此,那就送你們母子兩個一塊上路吧……你們還等什麼?動手!」

  幾個宮人打了個寒戰,不得不重新揮起手中的鐵鏟,將一捧捧黃土潑到二人身上。

  眼看著這母子二人就要被他們活埋,一個暴怒的聲音乍然響起。

  「住手!!」

  慧貴妃轉頭望去,冷笑道:「你可算來了,來人,此女竟妨礙本宮處置妖孽,定是跟這群妖孽是一夥的,還等什麼,還不快將她一併拿下!」

  「貴妃娘娘!」魏瓔珞懷抱一隻錦盒,快步走來,怒視慧貴妃道,「這裡是長春宮,不是你的儲秀宮,你不能在這裡胡作非為!還有你們——」

  魏瓔珞環顧四周宮人,目光定在為首的明玉臉上,皺眉道:「皇后娘娘走的時候怎麼吩咐的,愉貴人五阿哥出了事兒,咱們誰都活不了!」

  人都是從眾的,尤其是眼前這群宮人,下人當久了,漸漸沒了自己的主意,只會聽差辦事,能做主敢做主的沒有幾個。如今魏瓔珞發了話,他們就彷彿有了主心骨,不再無頭蒼蠅似的亂飛,紛紛鬆了口氣似的,齊齊衝到土坑旁,有的奪過太監手裡的鏟子,有的伸手去拉坑裡的愉貴人,有人不停拍打她身上的泥土。

  慧貴妃見此大怒:「你們這是幹什麼,一個個以下犯上,想造反不成!」

  眾人有些畏懼,都看向瓔珞。

  「以下犯上的不是我們,是你!」魏瓔珞冷笑一聲,忽然雙手舉起手中金色錦盒,「皇后金印在此,爾等不可放肆!」

  見印如見人,一群宮人立刻朝錦盒方向跪了下去,慧貴妃沒有跪,只兩眼死死盯著她手中的錦盒。

  「皇后金印代表六宮之主的意志,五阿哥到底是不是妖物,愉貴人又要如何處置,全得等著皇后娘娘懿旨,任何人——」魏瓔珞盯著慧貴妃,一字一句道,「不得擅專!」

  慧貴妃咬牙切齒,正待說什麼,外頭忽然傳來一聲尖利傳唱:「奴才恭請皇上聖安!」

  「皇上!」慧貴妃聞言一愣,惡人先告狀,她率先一步沖上前,挽住對方的胳膊道,「愉貴人產下了一隻渾身赤黃色的妖物,皇后不在宮中,臣妾代行宮規,要處置他們母子!可長春宮眾人,尤其是這個魏瓔珞,竟敢公然阻攔!」

  「皇上,奴才不敢阻攔貴妃執法,不過,皇后娘娘臨行之前,千叮萬囑,要求奴才等人看護好愉貴人,在娘娘回宮之前,任何人不能擅自處置。」魏瓔珞跪在一旁,辯白道,「更何況,小阿哥到底是病是妖,怎能用肉眼判斷,總得請太醫診治吧!貴妃娘娘此舉,未免過分草率!」

  弘曆瞥了她一眼,忽快步走到愉貴人身旁,揭開一角襁褓,朝裡頭看了一眼,然後兩道劍眉驟然皺起。

  慧貴妃冷眼旁觀,心中大喜,卻不料弘曆開口卻是:「李玉,宣太醫院會診!」

  不消片刻,兩名太醫背著醫箱,匆匆趕到長春宮。

  「怎樣?」弘曆負手而立,站在床沿道,「阿哥是生病了嗎?」

  兩名太醫面面相覷,其中年歲大一些的無奈回道:「皇上,臣診斷過不少小兒黃疸的病例,可從無一人連瞳孔都是金黃色。所以……」

  「看吧,這果然是個妖物!」慧貴妃冷笑道。

  「不,小阿哥不是妖物,他不是!」愉貴人衝過來,想要將孩子從太醫手中奪走,卻被四周的宮人給攔住,在皇帝的眼神示意下,將情緒極不穩定的愉貴人拖出了房間。

  「皇上。」慧貴妃趁勝追擊,挽著弘曆的胳膊道,「臣妾知道皇上心中有千萬個不捨,但歷朝歷代,一旦有妖物誕生,都必須立刻處置!今晚不解決此事,明日太陽升起,紫禁城的貴人生下一個妖物的消息,就會如生出羽翼一般傳遍天下!天降妖物,必有天災人禍,到時候人心惶惶,不可收拾!所以,臣妾也只能狠下心腸,做這個活埋皇子的惡人!臣妾這麼做,是為了皇上,為了大清啊,哪怕千夫所指,也在所不惜!皇上,請您別再猶豫了!」

  見弘曆眉宇間頗有些鬆動,魏瓔珞心一狠,趁眾人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飛身而出,一把奪過小嬰兒,心中暗道一聲得罪了,然後狠狠在他胳膊上擰了一把。

  「哇——」

  「皇上您聽。」魏瓔珞抱著孩子望向弘曆,目光懇切,「小阿哥雖然渾身發黃,卻哭聲洪亮,他是活生生的人啊,與您血脈相連,怎能說活埋就活埋!」

  弘曆靜靜望著她。

  「且太醫們常年於皇宮任職,雖然醫術精湛,見過的病例卻少,或許只是他們分辨不出!」魏瓔珞頓了頓,言語中帶了一絲哀求,「況且……愉貴人千辛萬苦才生下五阿哥,他才剛剛睜開眼睛呢!」

  「後宮妃嬪萬千,還怕將來沒有子嗣?」慧貴妃冷冷道,「留下這妖物,後患無窮!皇上,請您別再猶豫了,動手吧!」

  一言決生死,所有人都看向弘曆,等著他開口,等著他決定一個孩子的性命。

  「……嫻妃。」弘曆緩緩開了口,「上回在荔枝宴上,朕聽你提起過一位江南名醫?」

  「是。」他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隨他一同前來的,還有嫻妃。嫻妃聞弦知雅意,「說來也巧,這位名醫現下正在京城會診,皇上是否要叫他過來看看?」

  弘曆緩緩點點頭。

  「來人。」嫻妃立刻替他下令道,「請葉天士!」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1 05:16 PM

第五十三章 峰迴路轉

  眾人原以為會看見一位長鬚泛白,目光炯炯,德高望重的老大夫,豈料屋門一開,一個醉醺醺的青年一個跟頭從外頭栽進來。

  慧貴妃撲哧一笑:「這就是江南名醫?」

  葉天士緩緩抬起頭,他有一張極俊美的臉,不像個名醫,倒像個當紅戲子,顧盼之間招蜂惹蝶。似喝多了酒,目色迷離地望著慧貴妃,又望向嫻妃,望向四周宮女,最後定格在魏瓔珞臉上。

  「葉天士!」弘曆皺起眉頭,「朕讓你來治病,你不看病人,在看什麼?」

  「皇上恕罪。」也不知他是說醉話還是真心話,竟笑道,「這一屋子花團錦簇,萬紫千紅,草民看傻了眼!」

  弘曆立刻陰沉了臉。

  魏瓔珞沒想到這位江南名醫竟然這麼作死,生怕他下一秒就被弘曆拉出去砍頭,忙抱著小阿哥走過去:「請葉大夫替小阿哥看病!」

  「哦,哦,好啊,好啊。」葉天士樂呵呵的應了,愈發像個醉漢。

  只是當目光落在小阿哥身上時,他身上的浪蕩輕浮立刻一掃而空,就連目光裡的迷離都頃刻之間散去,變得清亮清亮起來。

  半晌之後,他做出了診斷:「小阿哥得了黃疸。」

  「不可能!」慧貴妃當即喊道,「本宮又不是沒見過小兒黃疸,卻從未見過連瞳孔都是金黃色的!」

  葉天士瞥了她一眼,淡淡道:「那是娘娘久居深宮,孤陋寡聞。」

  慧貴妃氣得渾身發抖,狠狠朝太醫遞了個眼色,太醫無法,只得走出來說:「我等太醫總不至於孤陋寡聞,尋常小兒黃疸只出現在面部、頸部、四肢,何嘗見過蔓延到瞳孔的?」

  「你說的小兒黃疸屬先天生成,即便不醫治,七天後也會自行康復。但小阿哥這種黃疸乃是病理性的,常與產婦膽汁嚴重淤積有關——」見眾人臉上還有不信之色,葉天士索性一笑,「這樣吧,草民開一副退黃方,保管只要半個月,小阿哥身上的黃便會全部褪去!如若不然,草民項上這顆人頭,皇上盡可拿去!」

  若一個人敢拿自己的人頭作抵押,想必心中已有了十成的把握。

  慧貴妃臉色難看,魏瓔珞卻鬆了口氣,抱緊了懷中小阿哥,心道:「這事可算過去了……」

  不,這事還沒過去。

  「臣妾恭請皇上聖安!」

  純妃忽從外頭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兩個太監,太監一前一後,抬著一隻擔架,擔架上竟是一具剛死不久的屍體。

  「啊!」慧貴妃急忙抬袖掩住雙目,不忍卒視。

  純妃停下腳步,對她笑道:「貴妃娘娘殺人的時候不怕,看到屍體怎麼反而怕了?」

  聽她話中有話,慧貴妃忙放下袖子道:「純妃,你什麼意思?」

  「貴妃娘娘。」純妃將身體一側,讓出身後的擔架,指著上頭的屍體道,「你可還認得這個人?」

  慧貴妃只稍作一瞥,便抽回了目光:「不認識。」

  「此人乃御茶膳坊的蒙古廚師。」純妃盯著她,「也是為愉貴人製作飲食的人。」

  言罷,她拍拍手,一個宮女抱著食盒從外頭走進來,純妃揭開食盒蓋子,指著裡頭層層疊疊的烤餅道:「這廚師烹飪的食物,臣妾也吩咐人帶來了!」

  「咦?我看看。」葉天士走上前來,拿起一張烤餅左看右看,最後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將烤餅遞到嘴邊咬了一口。

  你就不怕有毒?眾人心中大吼。

  葉天士鼓著腮幫子,一邊咀嚼一邊道:「蕎麥麵,牛肉,羊肉……」

  咕嚕一聲,他將嘴裡的東西吞下肚,然後望望眾人:「除了這烤餅,那位愉貴人還愛吃什麼?」

  「糖糕。」這話是魏瓔珞回的,長春宮與永和宮交好,她時常被皇后派去看望愉貴人,有時候還會被留飯,自然是知道愉貴人愛吃什麼的,「各式各樣的糖糕,幾乎不吃主食。」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葉天士猛地一拍大腿,「我明白小阿哥病從何來了!」

  「哦?」弘曆望向他,「說下去。」

  「皇上,凡事不可過度,藥過三分是毒,吃食也是一樣的。」葉天士回道,「比方這糖糕和肉餡兒烤餅,你可以每天吃一頓,卻不能每日兩餐、一連數月,這就過度了!」

  「葉大夫,您的意思是……」魏瓔珞試探著問道,「因為過量服用烤餅和糖糕,五阿哥才會天生帶黃?」

  若真的如他所言,那此事就不是天災,而是人禍了。

  「純妃!」弘曆俯視擔架上的屍體,冷冷道,「此人因何而亡?」

  「有四阿哥的前車之鑑,臣妾自然懷疑愉貴人的飲食,命人先去查探,誰知剛到了御茶膳坊,人就已經畏罪自盡了!」說到這裡,純妃的眼角餘光掃向慧貴妃所在方向,「若問誰是幕後主謀,端看誰非要活埋五阿哥,就已一目瞭然了!」

  「純妃,你這是血口噴人!」慧貴妃厲聲道。

  沒憑沒據,但靠純妃片面之詞,的確算得上是血口噴人。

  但有道是三人成虎,異口同聲的人多了,歪理也能說成真理,血口也能噴人。

  「皇上,五阿哥只是襁褓中的嬰兒,又有什麼罪過呢,除非有人見不得他平安出生。」魏瓔珞突然開口道,懷裡的小阿哥如一隻奶貓,發出微弱的抽泣聲,「仔細想來,愉貴人從懷孕開始,貴妃娘娘便處處為難,先是御花園驚嚇,再是荔枝宴故技重施,等貴人一生產,貴妃娘娘第一個趕來長春宮,又一力主張活埋五阿哥,若說此事與她無關,實在令人難以信服。」

  「臭丫頭,少在那污衊本宮!」慧貴妃急道,「皇上,光憑一具屍體,就要判臣妾有罪,臣妾萬萬不服!誰知他是不是為人逼亡,故意陷害臣妾!」

  「貴妃娘娘,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是不願放棄辯解。」純妃嘆了口氣。

  慧貴妃盯著她有恃無恐的臉,心中漸漸生出一絲恐懼。

  卻見純妃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連著幾錠金子一併呈至弘曆面前:「皇上,臣妾命人搜查御茶膳坊,找到一封血書,並二十兩黃金。可見此人早有預感,先行留下證據!」

  弘曆接過那信,展開一看,裡頭竟是一頁血書,有人用指頭沾血寫下:殺人滅口者,必是儲秀宮主人!

  慧貴妃只覺眼前一黑,身體不由得晃了晃,芝蘭急忙伸手攙扶,她卻推開芝蘭,朝弘曆奔去:「假的,臣妾沒見過這人,假的,他是假的,這信也是假的!」

  弘曆將手一抬,避開了她伸過來的手,然後冷冷下令:「即日起,慧貴妃囚於儲秀宮,非朕旨意,禁止任何人出入!」

  說完,他似再也受不了這宮裡的烏煙瘴氣,抬腳離去。

  「娘娘,娘娘!」身後,傳來芝蘭的哭腔,「皇上,娘娘暈過去了!」

  她的哭聲沒能止住弘曆的腳步。

  「皇上!」一個人影卻似早已等在門口,一見他,就衝過來跪在他面前,止住了他的腳步,「奴才要告一個人!」

  弘曆心煩,又來一個,不由得語氣冰冷:「你要告誰?」

  跪在他面前的赫然是明玉,明玉跪伏在地道:「先前貴妃要處決五阿哥,有一個人為阻止她,取出了皇后金印,但事實上,皇后娘娘從未授予金印,此人分明是假傳懿旨!」

  「哦?」弘曆淡淡道,「此人是誰?」

  明玉將頭一抬:「魏瓔珞。」

  「魏瓔珞……」弘曆慢慢回過頭,望向身後懷抱嬰兒的少女,「你可知罪?」

  這孩子也是怪,誰抱著都要大哭,唯獨在她懷裡,至多只是輕輕抽噎,似乎知道誰可以信任,誰真心保護他。魏瓔珞抱著孩子跪下,怕驚到他,輕言輕語道:「皇上,才罪該萬死,欺騙了貴妃娘娘,請皇上降罪。」

  「欺騙貴妃?」弘曆一下子聽出了她中有話,「不是欺騙朕?」

  「奴才怎敢用娘娘金印,這可是假傳懿旨的大罪。」魏瓔珞恭順道,「但在當時那種情況下,若奴才不護著愉貴人和五阿哥,他們就等不到皇上了,為了貴人和阿哥的生命安全,奴才只能鋌而走險!當然,奴才欺騙貴妃,的確有過失,請皇上恕罪。」

  她言辭倒是顯得恭順,只是做出來的事情卻沒一件恭順。

  弘曆看著她不說話,忽然抬手一指:「將她拖下去,杖責五十!」

  太監們一擁而上,明玉茫然了一會,才驚慌失措的喊道:「怎,怎會是我?皇上,皇上饒命!」

  既然錦盒中不是金印,那明玉此舉就是明晃晃的栽贓陷害,這不是最嚴重的,最嚴重的是她的意圖被弘曆看穿了——她試圖利用弘曆,來處置自己的眼中釘魏瓔珞。

  你說該不該打?

  弘曆狠狠瞪了魏瓔珞一眼,這也是個該打的傢伙,只是一時半會找不到理由來處置她,鬱悶之餘,只得拂袖而去。

  其餘人等也隨之離開,純妃走到一半,卻見魏瓔珞不聲不響的閃到她身側,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道:「純妃娘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許是純妃心情好,又或許是看在她是皇后面前紅人的份上,純妃抬手揮退身旁宮人,與魏瓔珞行至側殿之中。

  「奴才斗膽問一句。」為避免隔牆有耳,夜長夢多,魏瓔珞開門見山道,「五阿哥黃疸症發,真是因為慧貴妃嗎?」

  純妃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看見那蒙古廚師的屍體時,奴才心裡已覺得有些奇怪,若要殺人滅口,何必選在這個關鍵時刻,豈不是落人口實?」她不答,魏瓔珞便自顧自地說道,「且貴妃真要殺人滅口,怎會處理得這麼不乾淨,竟讓他留下一封血書來?」

  「你明知道此事有問題,為何要說那番話,以至慧貴妃受了那樣重的處罰?」純妃忽然開口問道。

  本是來質問她,卻不想她居然反口質問自己,魏瓔珞沉默片刻,才緩緩答道:「稚子無辜,若她平安無事,那小阿哥就要出事,兩相比較,我自然只能讓貴妃娘娘出事,這樣才能保住小阿哥。」

  「一時的平安罷了。」純妃淡淡一笑,「這個孩子生在紫禁城裡,命中注定要捲入權勢鬥爭,夭折了,是他的命,就算順利長大,一樣要面對你死我活的奪嫡之爭。享受錦衣玉食,必得付出代價!」

  魏瓔珞死死盯著她。

  她雖未明說,但字裡行間,幾乎已經等同於親口承認,是她利用蒙古廚子跟小阿哥,栽贓陷害慧貴妃了。

  「……純妃娘娘的話,瓔珞能夠理解,卻並不苟同。」魏瓔珞緩緩道,「兇猛的獸類才會吞食幼崽,人若對稚童下手,又與禽獸何異,請恕瓔珞告辭!」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1 05:17 PM

第五十四章 等待

  此事雖了,餘波陣陣。

  先是明玉失了寵信,看在她伺候多年的份上,皇后沒有明著處罰她,但也不像從前那樣信任她,明玉為此黯然神傷,卻也毫無辦法。

  另一個,就是愉貴人了。

  「恭喜你了。」皇后搖著懷中襁褓,笑道,「本宮前些日子代你向皇上呈情,皇上念你生育有功,要提你的位分,明日聖旨一下,你就是愉嬪,永和宮主位了!」

  「娘娘!」愉貴人感動的說不出話來,她之前一直擔心自己位分太低,不能將五阿哥留在身邊撫養,如今這個問題再也不是問題,「嬪妾不知該如何感謝您的大恩大德……」

  「你只需照顧好你自己,照顧好五阿哥便好。」皇后和藹一笑,這時襁褓中的五阿哥忽然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抓住她一縷頭髮,啊啊叫了幾聲。

  「哎呀,五阿哥,快鬆手!可別抓疼了皇后娘娘!」愉貴人急道。

  「無妨無妨。」皇后卻一副樂呵呵的模樣,任憑五阿哥將自己的頭髮當玩具玩,手指輕輕撫摸對方的臉頰,眼中流露出母性的光輝。

  魏瓔珞在一旁看著,若有所思。

  待到愉貴人抱著五阿哥離開,魏瓔珞試探著問:「咱們長春宮也該有個小主子了。」

  「你呀!」皇后伸指往她額頭上一點,「還沒嫁人的姑娘家,說這話不害臊嗎?」

  魏瓔珞摸了摸額頭,也不覺得害臊,笑嘻嘻問:「皇上今晚會過來麼?」

  反倒是皇后被她說得有些害臊了,低頭嗯了一聲,臉頰有些泛紅,真真小女兒一般的姿態。

  入夜,鑾駕駛向長春宮,弘曆歪在鑾駕上,單拳支著太陽穴,閉目養神,盡顯疲態。

  「人生在世如春夢,奴且開懷飲數盅。」

  一曲崑腔風中來,如泣如訴,如怨如慕。

  「……停。」弘曆道。

  鑾駕停了下來,那歌聲卻沒有停,伴著夕陽斜照般的蒼涼胡琴聲,淒婉唱著。

  歌聲傳來的方向……是儲秀宮。

  往日門庭若市的儲秀宮,今日卻門可羅雀,秋風一掃,落葉飄過,道不盡的冰冷淒涼。

  一名門子正在門口打瞌睡,猛然聽見人聲,睜眼見是皇上的鑾駕,吃驚之餘,正要開口傳唱,卻被弘曆抬手止了。

  慢吞吞下了鑾駕,又慢吞吞推開門,弘曆只帶了李玉在身旁,一路無聲的走進儲秀宮,走近那唱曲的人。

  三兩個宮人坐於院中,一個懷抱胡琴,一個手持橫笛,一個手捧酒壺,慧貴妃竟作戲子打扮,描眉畫目,唱著一曲《貴妃醉酒》。

  「人生在世如春夢,奴且開懷飲數盅。」一口飲盡盅中酒,慧貴妃揮手將酒盅一丟,玉碎聲乍起,她於碎聲中下腰起舞,楚腰纖纖,不堪一握,舞姿曼妙,如洛神凌波。

  舞至一半,忽腳下一軟,跌入一個強壯的懷抱中。

  弘曆低頭一嗅,只覺一股醉香撲鼻而來,皺眉道:「怎麼貴妃飲的是真酒?」

  胡琴與羌笛聲都止了,芝蘭放下手中酒壺,起身解釋道:「皇上恕罪,娘娘心情不好,便說要唱曲驅愁,還命奴才開了酒罈,奴才不敢攔著——」

  「胡來!」弘曆罵道。

  「皇上,皇上……」懷中佳人似醉非醉,似醒非醒,痴痴喚了他幾聲,竟哭了起來。

  弘曆無奈,只得抱起她走向寢殿。

  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李玉也好,芝蘭也好,都知情識趣的留在了門口,寢殿裡只有弘曆與慧貴妃兩個。

  「貴妃。」弘曆將慧貴妃放在床上,有些無奈道,「你哭什麼?」

  慧貴妃一把抱住他,似落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昂起淚水婆娑的嬌麗面孔,哀哀慼慼的對他說:「皇上,你怎麼不叫我馨兒了?」

  弘曆皺起眉頭。

  慧貴妃將臉頰靠在他的胸口,輕輕抽泣道:「如果可能,我寧願不做貴妃,就做你的寧馨兒。」

  弘曆低頭看著她:「貴妃,你喝醉了……」

  「不,我沒有醉。」慧貴妃噴吐出一口酒氣,愈發顯得她如今說出來的話,是藉著酒勁而發的真心話,「從前我最愛唱曲,最愛跳舞,皇上也最喜歡看,可入了宮,皇上反而不常來,對我也生疏了。」

  「不是朕變了。」弘曆抱著她,她的身體是熱的,他的身體卻是冷的,連說出來的話都冷冰冰的,「是你變了。」

  「不是的!」慧貴妃忽然大喊一聲,瞪著一雙通紅的眼睛看著他,嘴唇顫抖道,「寧馨兒做了貴妃,大清國的貴妃,若是還像從前一樣,整日唱曲跳舞,會被人笑話不成體統!所以,寧馨兒不敢唱了,也不敢跳了!皇上就是因為這樣,不再喜歡我了,是嗎?」

  她忽然如同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般,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雙手死死抱住眼前的男子,求他憐惜,求他原諒,求他再一次看著自己:「我不要規矩,不要體統了,如果皇上不再憐惜,那我要這一切又有什麼用!皇上,皇上,不要離開我,不要丟下我,這偌大的紫禁城,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說什麼傻話呢。」弘曆只得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你還有家人……」

  「我沒有!」慧貴妃的聲音忽然冷了下來,「皇上,您可知我娘是怎麼死的?」

  黃河水患,水匪成群,慧貴妃之父高斌主力剿匪治河,兩岸百姓因此受惠,朝廷因此受惠,苦的只有一人——慧貴妃之母。

  「水匪前來報復,我父親逃了,我叔叔也逃了,只有我跟我娘沒能逃脫。」慧貴妃喃喃道,「那年,我五歲……」

  治水的船被人鑿穿了,四面八方傳來喊打喊殺聲,那些早已埋伏在四周的水匪如同蝗蟲般,成片成片的飛上船來。

  在護衛的死力護衛下,高斌與其弟險中逃生,卻將妻兒落在了船上。

  年僅五歲的慧貴妃只知道哭。

  「別哭,別怕。」陳氏將女兒藏進木桶,然後用力一推,推進了黃河之中。

  「娘親!」慧貴妃趴在木桶邊沿,眼睜睜看著一隻一隻男人的手從母親背後伸出來,抓住她的胳膊,摀住她的嘴……

  等到陳氏再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已是一具衣衫不整的殘屍。

  「一個女人,落到水匪手中會發生什麼?這是眾人皆知的事,所以,高家不准娘入墳地,不准她入宗祠!我娘為爹生兒育女,孝順父母,落得身首異處,無處可依。」慧貴妃面無表情道,「不到一年,我爹就續絃了,您可知他前些日子過來找我,對我說了什麼?」

  慧貴妃慘笑一聲,模仿著高斌的語氣,重複他那日說過的話:「他對我說:寧馨兒,你可以任性妄為,頹廢不振,但你別忘了,我可有四個女兒!除去嫁給鄂容實的二女,你還有三妹四妹,個個正直青春妙齡,美貌出眾!」

  說著說著,她便哽咽起來。

  一個身世可憐的人,總是容易得人同情,更何況是一個身世可憐的絕世美人。

  即便是弘曆這樣冷漠的如同萬古不化的冰川的人,此刻也忍不住嘆了口氣,將她柔弱的身軀擁進懷中:「馨兒受苦了。」

  慧貴妃埋頭在他懷中,眼神因回憶充滿恨意,聲音卻非常溫柔:「皇上,寧馨兒沒有傷害五阿哥,我真的沒有……皇上,我可以對天發誓……」

  弘曆輕柔地拍了拍她的後背:「好了,朕相信你。」

  「真的?」慧貴妃小心翼翼地望著他,一副生怕他翻臉不認人的模樣,「皇上沒有騙我!」

  弘曆失笑一聲:「朕沒有騙你,你喝的太多了,小心傷了身子,早點休息吧。」

  他起身要走,慧貴妃卻抬手抓緊他的袖子,滿臉依戀地望著他,用一種有別於平日強勢的,罕見的柔弱姿態祈求他:「那皇上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長春宮外,夜風凜冽。

  提著燈籠的宮女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抬手揉了揉眼角睏出的淚水。

  「咳咳。」皇后掩唇咳嗽了一聲。

  「娘娘。」一頂披風落在她肩上,魏瓔珞一邊為她繫上披風帶子,一邊低聲道,「外面冷,您還是回宮裡面等吧。」

  皇后輕輕搖搖頭:「不用,皇上就快來了,本宮在這裡等他。」

  魏瓔珞欲言又止,天都快亮了,皇上怎可能會來?

  「看!」皇后忽然眼前一亮,「他來了!」

  薄霧中隱隱約約冒出一點光,是搖曳的燈籠火,待燈籠近了,笑容一點點從皇后臉上消失,她問:「李公公,皇上呢?」

  李玉提著燈籠,對她賠笑道:「皇后娘娘,今夜皇上來不了,您早點歇吧!」

  「皇上還在忙嗎?」皇后眼中閃過一絲憂色,「都這個時候了……來人,去御膳房催一碗銀耳蓮子湯,本宮要親自送去養心殿。」

  「皇上不在養心殿。」李玉無可奈何之下,只得吞吞吐吐的道出實情,「皇上……改道儲秀宮了。」

  魏瓔珞立刻轉頭看向皇后。

  夜霧之白,白不過皇后此刻的臉色。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1 05:17 PM

第五十五章 伺病

  院中生了些雜草,爭奪著茉莉花的養分。

  一隻女人的手垂入叢中,一把一把拔除著茉莉身旁的雜草,動作粗魯,如有深仇大恨。

  「誰招你惹你了?要把氣發洩在一堆雜草上。」男人的聲音忽然響起。

  魏瓔珞回過頭,見傅恆笑吟吟站在她身後,一隻手伸過來,似要替她捻下鬢角處黏著的一片落葉,卻被她偏頭避開了。

  「別跟我說話。」她悶聲道,「我現在一看到男人就生氣。」

  傅恆略略一想:「可是因為慧貴妃的事?」

  「……愉貴人跟五阿哥險些丟了性命,才讓她得了些許報應。」魏瓔珞一聽這名字,便怒上心頭,「沒想到不過兩個月,她竟再一次復起!呵,也對,一兩條人命,在她的豔冠群芳面前,又算得了什麼?」

  傅恆笑了起來:「她的確豔冠群芳……」

  見他竟然還笑得出來,魏瓔珞心中更覺惱怒,隱隱還有些酸楚,將手中雜草往他身上一丟,冷冷道:「你可知道,皇后昨晚在夜風中苦等皇上一個時辰,等來了他改道儲秀宮的消息,你是娘娘的兄弟,不為她鳴不平,怎還笑得出來?」

  「在我回答這個問題之前,你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被丟了一身草,傅恆卻毫不在意,只是抬手拍了拍胸口,「那道血書,是你嫁禍貴妃嗎?」

  魏瓔珞挑了挑眉,他居然懷疑她?當下冷笑:「不是!」

  「不是就好,這件事做得太倉促,未免過於刻意,皇上何等聰明,早知有人嫁禍,然貴妃行事過於跋扈,該給她一個教訓!只不過……」傅恆無奈道,「其父高斌開河建壩,治理黃河,造福百姓,功在千秋,哪怕看在他的面上,皇上也得寬容慧貴妃,你現在明白了嗎?」

  魏瓔珞沉默不語。

  「怎麼了?」傅恆覺得她今日有些奇怪,不由得走近一步,聲音裡透出關切。

  魏瓔珞後退一步,嘴裡嘟嘟囔囔著:「好端端的,你竟懷疑起我……」

  傅恆一聽,登時哭笑不得,原來她對皇上釋懷了,卻對自己耿耿於懷,忙牽著她的手解釋道:「我沒有懷疑你,我與皇上一樣,都懷疑別人……」

  魏瓔珞也不去問他懷疑的是誰,事情已成了定局,再多想也沒用,不如著眼於現在,著眼於以後。

  「不說這件事了。」傅恆捏了捏她的手,道,「你要我替你打聽的事,我已打聽到了——你姐姐出事那夜,並無宗室離開乾清宮夜宴!」

  「此話當真?」魏瓔珞楞道。

  「此事我向乾清宮當值大太監確認過。」傅恆點了一下頭,「當真!」

  魏瓔珞盯了他好半天,才低聲一嘆:「我信你……既然乾清宮太監問不出,那就從皇上身邊親信下手!」

  只不過,該如何接近皇上,如何接近他身旁的親信呢?

  魏瓔珞想了許多個辦法,但都一一被她自己推翻,有的太過刻意,難免被人懷疑別有用心,有的太過溫吞,只怕要十年八年才能達成目標。

  該怎麼辦才好呢?

  花在這上頭的心思多了,花在其他事上的心思就少了,故而魏瓔珞幾乎是長春宮裡最後一個得到消息的人……

  「皇上病了?」魏瓔珞楞了楞,「什麼病?」

  「這麼大的消息,你怎麼現在才知道?」明玉瞪她一眼,「是疥瘡!」

  魏瓔珞對這病略有耳聞,知道患此病者,奇癢難受,多數患者會忍不住抓撓,結果常常引發感染,以至於病上加病,更加不好治療。

  「皇后心憂皇上,打算帶個人一起,搬去養心殿照顧他。」明玉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她選中了你,你趕緊回去收拾一下行禮。」

  爾晴原本冷眼旁觀,至此再也聽不下去,淡淡道:「明玉,娘娘已經吩咐了,讓我留守長春宮,著你收拾行李搬去養心殿,你怎麼能把活兒推給瓔珞?」

  魏瓔珞看了眼明玉,她心裡打什麼主意,魏瓔珞心知肚明,多半是害怕皇帝身上的疥瘡傳染給她,於是想方設法要將這苦差推給別人。

  不過在魏瓔珞看來,這算不得什麼苦差。

  相反,能夠藉機接近皇上,接近他身旁的心腹……算得上是一件難能可貴的美差。

  「好呀。」魏瓔珞笑道,「我這就回去收拾收拾行禮。」

  明玉與爾晴原以為她得知真相,一定慧推脫不去,如今齊齊一楞,等人走了,爾晴才面色複雜的轉過頭,對明玉說:「這下你滿意了嗎?」

  明玉別過臉去:「是她自己願意,又不是我強迫的!」

  「明玉,你總怪皇后娘娘現在不疼愛你,疏遠了你,卻不想想自己都幹了什麼?」爾晴用一種極陌生的目光盯著她,「娘娘不在紫禁城,你把愉嬪和五阿哥推出去擋災!如今要你去養心殿,你又推三阻四!主子心明眼亮,能看不見嗎?別說皇后娘娘,就連長春宮眾人,你看誰還信服你!」

  明玉瞠目結舌,望著爾晴拂袖而去的背影,第一次喃喃自問:「我……做錯了嗎?」

  信任這種東西,如水一樣,總是一點一滴的積累成川,又或是一點一滴的漏成荒漠,聽說明玉不肯去,皇后只淡淡一聲:「本宮知道了。」也不怪責對方,只是看對方的眼神愈發淡漠起來,那目光竟與爾晴當日的目光極為相似,讓明玉心中踹踹,隱約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卻又沒有反悔的機會……

  一行人很快搬進了養心殿。

  弘曆發病的時候,自有皇后在一旁安慰他,同他說說話,減輕減輕痛苦,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髒活累活,便都是魏瓔珞等宮人的事。

  「皇上在用藥之前,先要用明礬茶水清潔身體。」太醫將一盒藥膏放在魏瓔珞掌心,「待皇上沐浴完,把硫磺膏涂遍他全身,患處要多抹兩遍。」

  「是。」魏瓔珞雙手接過藥膏。

  她從未看過男人的軀體,更何況是光著身子的男人。

  深呼吸幾下,魏瓔珞才收攏起有些慌亂的心思,走進養心殿寢殿。

  寢殿內溫度略高,木桶剛剛被人撤去,但餘溫還殘留在空氣裡,帶著一絲淡淡的明礬茶水味。

  偌大的宮殿內,只坐了一個人,遠遠看去,形單影隻,真真孤家寡人。

  「……是你?」弘曆緩緩睜開眼,冷冷道,「出去!」

  魏瓔珞正為如何伺候一個裸體男人而發愁呢,聽他這樣一說,心裡登時鬆了口氣,將藥膏放在旁邊桌上,應了一聲:「是。」

  房門一關,又很快一開,換了李玉進來。

  「皇上,讓奴才來伺候您。」李玉硬著頭皮上了,動作雖然小心,卻還是弄疼了破皮的傷口。

  弘曆吸了口氣,然後惱怒的往他身上一踢:「滾開,叫別人來!」

  魏瓔珞的聲音隔門傳來:「皇上,養心殿撤出大半,剩下的多半是太監,皇后娘娘擔心他們粗手笨腳,弄痛了龍體,才吩咐奴才來。如今您要再叫別人,也不會比李總管好多少。」

  此話聽在弘曆耳中,不異與毛遂自薦,藉機接近,弘曆也分不清自己心中的怪異感覺是什麼,只似笑非笑道:「你就不粗手笨腳了?」

  魏瓔珞並不想接近這個脾氣差勁的男人,但仔細一想,她是來接近他身旁的心腹的,其中最關鍵的人物之一,就屬他身旁的大太監李玉,即便不能討他喜歡,但也不能讓他討厭,所以將本屬於自己的苦活推給他的事,萬萬不能做,否則現在李玉不說什麼,埋怨的種子卻種在心裡,誰知什麼時候會發芽結果?

  「奴才從前是繡坊宮女,繡品都是上等綢緞,為防刮花錦緞,養成了每日精心護養雙手的習慣。」於是魏瓔珞耐心的解釋道,「皇上,若您不要李總管,也不讓奴才來,皇后娘娘會親自來抹藥。」

  弘曆沉默片刻,終是不忍讓皇后到自己身旁,說說話倒還罷了,抹藥這事,難免要觸到他的傷口,這萬一傳染給她了怎麼辦?

  「進來!」弘曆略帶煩悶道,「給朕上藥!」

  「是。」吱呀一聲,魏瓔珞重新推門而入,自李玉手中接過藥膏,用早已洗乾淨的手指沾了少許,輕輕落在弘曆的病痛處。

  弘曆只覺傷口冰涼,分不清是藥膏的溫度,還是她手指的溫度。

  身為天子,身旁絕不會少了女人,弘曆原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女子的碰觸,卻不知怎地,就是有些不習慣她的碰觸。

  這種感覺弘曆從未有過,一時之間只覺又羞又惱,忍不住又要發火,可目光觸及她平靜的眉眼,竟如燎原火遇上傾盆雨,皚皚白雪遇上一縷春風,火熄草生,冰雪消融。

  魏瓔珞一抬頭,就撞見了對方這般出神的目光。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1 05:18 PM

第五十六章 蘆薈汁

  落荒而逃。

  魏瓔珞不知弘曆為何對她露出這樣的目光,只覺得渾身不自在,於是匆匆尋了個藉口,說依太醫的吩咐,要處理他用過的被縟傳單,然後在弘曆不悅的目光中,抱著一堆被縟床單離了寢殿。

  雖是要處理的廢物,但也是皇帝用過的東西,輕易馬虎不得,故而李玉出來後,也與她一同處理。

  這真是個好機會。

  魏瓔珞見四下無人,當即面上堆笑,問道:「公公,正月初十乾清宮宗室宴那天,我在花園裡撿到一塊玉珮,樣子絕非凡品,我估摸著,若不是皇上丟的,就是哪位宗室丟的,您能幫我掌掌眼麼?」

  若非之前她將那苦差自己背了回去,李玉此刻定是閉目養神,不應她半個字的,但她不但知情識趣的將活自己辦了,還辦得很好,李玉尤其不能忘記弘曆看她的眼神……

  「不用看了,現在我就能回你。」於是李玉笑著回道,「你撿到的玉珮,一定不是皇上或者宗室丟的。」

  「哦?」魏瓔珞楞道,「公公竟如此肯定?」

  「當夜皇上挨個敬酒,誰敢離席呢?」李玉肯定地說,「東西不是他們丟的,因為宴上之人,沒有一個離開過夜宴。」

  魏瓔珞面露失望,輕輕嘆了口氣:「原來如此,謝謝公公了……」

  李玉有心賣她個好,便又開口道:「那枚玉珮,帶在身上沒有,我替你看一看,興許能看出點名堂來呢?」

  「……那玉珮我留在長春宮了,沒帶在身旁,不過玉珮上的尾紋樣我還記得。」魏瓔珞一邊說,一邊用手將紋路比劃給他看。

  比劃了幾下,對面的李玉忽然驚道:「啊,富察!這不是皇后之物,就是富察侍衛的玉珮了!」

  魏瓔珞面色一僵,但很快裝出驚喜模樣道:「繞了個大圈子,竟鬧出笑話來了!好,等我一回長春宮,就物歸原主!多謝公公!」

  區區小事,李玉不放在心上,卻又希望對方能多放在心上。

  因他看得出來,弘曆看這女子的目光別有不同……

  「兵!」

  茶杯碎在地上,人也撲通一聲跪下。

  「這麼燙的茶水,叫人怎麼喝?」弘曆坐在床沿,臉上佈滿怒意。

  距離弘曆生病已過去了好幾日,他的脾氣愈發的暴躁,稍不留意就要摔杯砸碗,叫伺候他的人苦不堪言。

  所幸的是,不用所有人都遭殃,弘曆只喜歡叫一個人伺候他。

  「魏瓔珞呢?」弘曆冷冷道,「她跑去哪了?」

  小太監心中暗暗叫苦,若非對方不在,哪兒還輪到他進來伺候。嘴上照實說道:「瓔珞姑娘……剛才還在院子裡,現在,奴才不知啊……」

  弘曆一聽,果然又生起氣來,一腳踹翻對方,吼道:「滾,全都滾出去!」

  小太監一陣連滾帶爬,身後房門卻忽然開了,魏瓔珞倚在門前,見了裡頭的狀況,忙走進來道:「皇上有什麼吩咐?」

  順便在背後揮揮手,小太監會意,給她遞了個感激的眼神,然後急急忙忙的離開了寢殿。

  弘曆將她的小動作看在眼裡,卻並不在意,只雙眼冒火地盯著她,質問道:「你剛才跑哪兒去了!」

  魏瓔珞也有些心力交瘁了,她來此的初衷,是藉機接近弘曆身旁的人,好從對方口中問出有關凶手的線索,然而弘曆卻不知怎麼回事,天天喊她在身旁伺候,旁人眼裡這是恩寵,魏瓔珞心裡卻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不由得將心裡話道出來:「皇上,屋子裡還有伺候的人啊……」

  你怎麼就只折騰我一個!

  弘曆的表情不自然了一下,繼而惱羞成怒起來,冷冷道:「朕渾身癢得難受,你就讓那些粗手笨腳的來撓嗎?」

  魏瓔珞仔細一看,發現他鎖骨處又多了幾道抓痕,紅紅豔豔,一不留神還以為是女人的口脂。

  知道他奇癢難耐,雖然心裡知道抓饒只會加重病情,卻又控制不住……

  任他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他一癢就會抓饒,抓得多了就會發火,這火又不是發在他自己身上,而是發洩在伺候他的人……尤其是魏瓔珞身上。

  「皇上別生氣,奴才有辦法為皇上解憂。」魏瓔珞將自己手中之物呈遞上去,「請皇上背過身去。」

  她原以為要費一番口舌,卻不想弘曆看了眼她的手,又看了眼她,竟一言不發的背過身去,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他緩緩蛻下了身上的衣裳,將屬於男人的,寬敞健壯的脊背暴露在她眼前。

  魏瓔珞垂了垂眼,直至今日,她仍有些不習慣看到男人的身體。

  但念及彼此的身份,她很快將心中的尷尬拋至一旁,將手中之物——新鮮的蘆薈汁塗抹在他背上。

  「張院判說,硫磺膏用久了,皮膚會稍有乾燥,奴才採摘新鮮蘆薈,搗汁塗抹,雖不能根除,卻可以讓皇上好受一些。」她道,墨綠色的蘆葦汁順著她的手指,塗抹在弘曆的背上,又沿著他的脊線緩緩滑落,直入纏繞在他腰間的衣裡。

  弘曆沉默片刻,忽背對著她道:「你就是這麼討好皇后,才哄得她那麼疼愛你吧!」

  魏瓔珞:「皇后以真心待奴才,奴才自然真心回報。」

  弘曆冷笑一聲:「朕待你如此凶惡,你豈非恨毒了朕。」

  那是自然——這樣的心裡話自然不能說出口,魏瓔珞只笑著答:「奴才怎麼敢呢?」

  弘曆冷哼一聲,似不信她的話。

  他信與不信,魏瓔珞不在乎,與其跟他討論自個,倒不如繼續討論皇后:「皇上,皇后娘娘昨夜一直守在床畔打扇,奴才請她去休息,她卻堅持不允,今天早上一看,手腕都動彈不得了。」

  弘曆仍沉默著,因背對著她,魏瓔珞也看不見他此刻的表情。

  「奴才知道,紫禁城裡千嬌百媚的女人很多,可只有皇后娘娘,才會在明知傳染的情況下還為皇上侍疾。」魏瓔珞繼續為皇后說著好話,「這樣的真情,世上再也不會有了……」

  「夠了!」弘曆忽然大喊一聲。

  為他塗抹蘆薈汁的手因此一頓,魏瓔珞疑惑地望著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觸了他的霉頭。

  「皇上……」她試探著喚道。

  弘曆卻猛然轉過身來,也不顧她手上都是蘆薈汁,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蘆薈汁如漆似膠,將兩人的手死死黏在了一塊。

  魏瓔珞心下一驚,急忙抽了抽手,只是不知道是蘆薈汁太過黏稠,還是弘曆太過不捨,一時之間竟抽不回來……

  「皇上!」她只得再喊了一聲。

  弘曆這才如夢初醒,鬆開了自己的手,然後低下頭,愣愣看著自己的手發了一會呆,這才滿臉怒色的瞪向她:「朕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一個奴才置喙,滾!」

  伴君如伴虎,更何況這位君王喜怒無常,難以揣測。

  「……是。」魏瓔珞恨不得他這樣說,急忙收起剩下的蘆薈汁退了出去,然後將背靠在門上,長長吐了口氣。

  卻不知門後,弘曆仍望著他離開的方向,愣愣出神。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1 05:20 PM

第五十七章 怒意

  魏瓔珞自不會真的費盡心力去采那蘆薈汁。

  那蘆薈汁實際上是從葉天士手中討來的。

  既然有用,那就再要一盒,順便問一問心中真正關心的事。

  「葉大夫,聽您的吩咐,經常帶五阿哥曬太陽,如今不但退了黃,還白胖可愛呢!」她道,「之後還有什麼要注意的嗎?」

  「沒了,只需吃好睡好,便能安安穩穩的長大了。」葉天士笑道,「對了,你只關心五阿哥,不關心皇上的狀況嗎?」

  誰關心他呀?魏瓔珞臉上堆笑:「自然是關心的,葉大夫,皇上的病什麼時候才能大好啊?」

  「皇上的疥瘡,一月可愈,可如今拖了這麼久……」葉天士欲言又止,「我看了御醫給皇上開出的醫案,心裡有些不同看法。」

  「哦?」魏瓔珞心中一動,「葉大夫的意思是?」

  「皇上的疥瘡未必是被人傳染,而是……」葉天士招招手,示意魏瓔珞過來,然後微微彎下腰,在她耳畔低語了幾句。

  魏瓔珞越聽越驚:「這……」

  「怎麼樣?」葉天士重新直起身,「若是瓔珞姑娘不肯,在下也不強求,這事本來就要冒一定風險,一個不好,人頭落地……」

  魏瓔珞估摸著他不止找了自己一個,但其他人在聽了他的主意之後,都斷然拒絕了。於是找來找去,找上了自己這個小小宮女。

  「……但若是成了,就是大功一件。」葉天士笑道,「首功自然是姑娘你的,我至多分潤個一二。」

  但風險全是魏瓔珞擔的,事情成了另說,事情若是敗了,受罰的就只有魏瓔珞一人。

  可想起弘曆那陰陽怪氣的臉,想起夜夜為他祈福而日漸消瘦的皇后,魏瓔珞笑了起來:「這世上哪有一點風險都不必冒的好事……我幹了。」

  白駒過隙,轉眼數日。

  養心殿內一片大亂,弘曆撕扯著身上的衣裳,指甲抓在肉上,留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抓痕。

  「皇上,不能撓,真的不能再碰了!」李玉在一旁急出汗來,「原本結痂的傷口會全都裂開的!」

  「魏瓔珞呢?」弘曆忍了忍,卻忍無可忍,指甲再次抓進肉裡,「快叫她來,把上次給朕塗抹的蘆薈汁拿來!」

  他疼在身上,也疼在皇后心裡,皇后束手無策的立於一旁,幾次想要伸手抱住他的胳膊,讓他不要再這樣折磨自己,卻被身旁的宮人急急忙忙的攔了下來。

  已經病了一個皇上,可不能再病一個皇后了。

  如今聽了弘曆的話,皇后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忙喊道:「瓔珞!聽見了嗎?蘆薈汁還有沒有,有的話快點送上來!」

  「娘娘。」魏瓔珞乖巧的應了一聲,走到她身旁道,「蘆薈治標不治本,張院判說,要皇上靜心養病,不能心急……」

  哐哐噹噹一片亂響,卻是弘曆一怒之下,推翻了身旁的博古架,架子上的奇珍古玩落了一地,幾件瓷器變作碎片無數,其中一片飛濺而出,於眾人的驚呼聲中,劃過皇后的手背。

  「娘娘!」魏瓔珞急忙撲了上去,拉過她的手一看,只見那隻養尊處優的手背上,赫然多了一道長長傷痕,鮮血沿著傷口慢慢溢出,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一怒難以抑制的怒意自魏瓔珞心頭升起,她回過頭,冰冷冷道:「皇上,您這樣遷怒於人,非明君所為。」

  盛怒之中,無人敢觸弘曆霉頭,更何況是這樣的當面指責。

  莫說旁人,連弘曆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良久之後,才不敢置信的盯著魏瓔珞:「……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遍!」

  換個人,是絕對不敢再重複一遍的,莫說重複,甚至還要矢口否認自己先前說的話。

  「皇上,您這樣遷怒於人,非明君所為。」結果魏瓔珞不但重複了,還多了些更難聽的話,「滿宮嬪妃,聽說皇上生病,嘴上十分關切,腳下卻蹬了風火輪,一個跑得比一個快!只有皇后娘娘,衣不解帶,日夜照料,可皇上不分青紅皂白,將疼痛強加於人,呵,真是一位好皇帝,好夫君。」

  弘曆何曾被人如此懟過,當即氣得兩眼發黑,指著她說不出話來。

  「瓔珞,你怎能這樣頂撞皇上!」皇后驚恐道,「還不快退下!」

  她心疼魏瓔珞,主動給她台階下,卻不料魏瓔珞不但不接這台階,還大聲道:「奴才又沒說錯!自從慧貴妃復起,皇上的賞賜如流水一樣進了儲秀宮,長春宮呢,什麼都沒見著,這是為何!」

  「瓔珞,你閉嘴!」皇后急的雙手都開始發抖。

  弘曆總算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以一種旁人從未見過的暴怒姿態,吼道:「說,朕要聽她說!」

  不少宮人都嚇得跪在了地上,恨自己運氣不好,怎會在今日當值。池魚尚且瑟瑟發抖,唯恐被弘曆如火的怒意波及,始作俑者卻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扯著嗓門道:「人人都說,皇上突然解了貴妃的禁,是衝著直隸總督高斌大人的顏面!」

  「瓔珞!」皇后沖上前來,抬手摀住她的嘴。

  魏瓔珞卻將她的手從嘴上扯了下來,在眾人眼中,不知死活的繼續說了下去:「皇上因為一個臣子得力,就費心盡力安撫貴妃!堂堂一國之君,如此小意討好女人,和樓裡的姑娘去討好男人,又有什麼不同!這偌大的紫禁城,成了秦樓楚館,皇上您,成了最紅的姑娘,安撫完了儲秀宮,下一個輪到誰!」

  最紅的姑娘。

  最紅的姑娘!

  最紅的姑娘……

  鏗鏘一聲,弘曆拔下了牆上裝飾用的佩劍,寶劍應聲出鞘,寒芒閃閃,筆直朝著魏瓔珞刺去。

  魏瓔珞早有防備,長劍未至,她已經滾到桌子底下,那桌子便替她遭了難,險些被一劍劈成兩半。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皇后忙喊道。

  魏瓔珞滾爬到皇后裙子底下,哈哈一笑,遠遠朝弘曆喊道:「皇上這麼生氣,證明奴才說的沒錯,說大了為國為民,說小了左右逢源,只您賣了自己就罷了,別把氣性撒在別人身上!好端端的一國之君,倒真成了傾國名花呢!」

  從小到大從未受過如此屈辱,弘曆一時之間氣得兩眼發暈,眼前的人,手中的劍,全都出現了重影,他搖了搖身子,直覺怒意如火,自胸腔一路往喉嚨裡湧:「來人,來人!把這賤婢拖下去,立即——」

  話音未落,那股怒意已經順著他的喉嚨噴湧而出。

  只聽哇的一聲,一口血痰落在地上,紅中帶黑,黑中泛紅,隱隱散發著一股難聞的腥氣。

  「哈哈,好了好了!」大門應聲而開,葉天士快步衝進來,圍著地上的血痰轉了好幾圈,然後容光煥發的抬頭道,「皇上的病,這回可以大好了!」

  魏瓔珞順勢往地上一跪,收起先前那副人見人恨的嘴臉,乖巧恭順道:「瓔珞口出狂言,皆為皇上治病著想,請皇上、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的目光在她與葉天士臉上逡巡一圈:「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皇后娘娘,此事由草民來解答。」葉天士拱拱手道,「先前草民翻閱皇上醫案,發現病情久久不癒,與勞心過甚、血痰未清有關。所以,草民請瓔珞姑娘幫忙,故意激怒皇上,紓解這口鬱結已久的血痰,才能身心舒暢,病體痊癒。」

  皇后不管其他,只關心一件事:「這麼說,皇上的病很快會好嗎?」

  「當然!」葉天士自信滿滿道,「少則七天,多則半月,皇上就能大好!」

  御醫們追求一個穩妥,凡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所以開出的方子都顯溫吞,問他們何時能夠痊癒,也只模棱兩可的說個快了快了。

  也不是沒人想不出這個法子,只是沒人敢開這個方子,也就只有葉天士這樣的江湖名醫,才敢開出這樣的虎狼之方,只能說功業面前,他也不怕掉了腦袋。

  「這就好,這就好。」皇后雙手合十,似在朝菩薩祈禱。

  弘曆此刻的模樣卻一點也不好,他喉嚨裡哢哢作響,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只能伸出一根顫巍巍的指頭,指著前面的魏瓔珞。

  魏瓔珞趕緊道:「皇后娘娘,皇上剛清了血痰,身體虛弱,還是趕緊讓他躺下吧!」

  皇后這才回過神來,連連點頭道:「對對!你們還等什麼,還不快伺候皇上躺下!」

  李玉等人手忙腳亂的攙扶過來,弘曆卻掙紮著不肯躺下,一雙充血的眼睛直直盯著魏瓔珞,似要將她生吞活剝,偏偏張開口,一句話說不出來。

  世上最瞭解他的人莫過於皇后,他無需開口,皇后就知道他心裡存了什麼念頭,有些哭笑不得道:「皇上,您別生氣了,瓔珞也是為了治病著想,才會故意激怒,並不是有心冒犯!」

  「哢,哢……」仍只有咽喉作響聲,弘曆不依不饒,仍用指頭指著魏瓔珞。

  皇后無奈,只得朝魏瓔珞使了個眼色。

  「哎呀!」魏瓔珞立刻眼皮一翻,「奴才,奴才突然頭暈……」

  「呀,你怎麼了?莫不是被過了病吧?」皇后裝模作樣的喊道,「快,快把人抬去休息!葉大夫,麻煩你為瓔珞診斷診斷!」

  一群人七手八腳的抬著魏瓔珞離開,背後,是弘曆筆直不離的視線。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1 05:20 PM

第五十八章 苦與甜

  數日後——

  「那賤婢呢?」

  葉天士正在收拾桌上的醫箱,聽了這話,回頭望去:「皇上,您是說瓔珞姑娘嗎?」

  「除了她,還有誰?」帳幔後影影綽綽一個人影,冰冷如霜道,「把她叫來,朕要親手剝了她的皮!」

  皇后坐在床沿,手中端著一隻盛著褐色藥汁的瓷碗,藥汁略燙,她不斷攪著手中的湯勺給之降溫,聞言抬頭一笑:「皇上,瓔珞是為了給您治病,才會口出狂言,現在皇上清了血痰,精神大好,以臣妾來看,瓔珞不但無過,反而有功。」

  「……那臭丫頭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你這樣都相信她的話?」弘曆冷冷道,「依朕看,那些話若非早就藏在心裡,能那麼順溜的說完嗎?她分明是借給朕治病的機會,變著法兒地出氣洩憤!」

  皇后嘆了口氣:「就算皇上現在想找人算賬,只怕也不行了。」

  弘曆忽然沉默下來,帳幔遮去了他此刻的表情,只有因病而形銷骨立的側影倒映在帳子上,良久才言:「……為什麼?」

  「瓔珞一回去就發了高燒,身上起了大片紅疹,葉大夫說,是照顧皇上的時候染了病,如今再也支撐不住,倒下了。」皇后抬手撥開眼前的帳幔,「哪怕瓔珞有千萬個不好,看在她精心侍候,又感染惡疾的份上,皇上也不該怪她一時失言啊!若不然,將來還有誰會鞠躬盡瘁,拚力伺候呢?」

  帳後露出弘曆陷入沉思的臉,他忽轉過臉來,陰沉沉對皇后一笑:「好,朕不怪她,不但不怪她,還要好好賞賜她……」

  養心殿耳房,幾名宮女送來了弘曆的賞賜。

  「這,這是……」魏瓔珞半窩在床上,看著對方手裡端著的黑色湯藥,眼角忍不住抽了抽。

  「瓔珞姑娘,這是皇上囑葉大夫特意為你開的藥,快喝藥吧!」宮女走到床沿,一個將她扶起,一個將盛藥的勺子遞到她唇邊。

  皇上所賜,哪能推辭。

  魏瓔珞只能極不情願的喝了一口,結果哇的一聲,吃進多少吐出多少,一隻手卡著嗓子咳嗽了半天,才驚恐道:「怎,怎麼這樣苦,裡面放了什麼東西?」

  宮女老實回道:「黃連。」

  魏瓔珞立覺不對:「葉大夫給皇上開的藥裡面沒有黃連啊!」

  宮女:「皇上那份沒有,但葉大夫給您開的藥方,一定得有。」

  魏瓔珞驚愕道:「為什麼?」

  「特傳皇上的話。」宮女面無表情,魏瓔珞卻覺得自己能透過對方的話,看見一張斤斤計較的臉,「黃連清熱燥濕,瀉火解毒啊!」

  「……能不喝嗎?」魏瓔珞心驚膽顫看著那滿滿一大碗黃連湯。

  「伺候瓔珞姑娘用藥。」宮女以實際行動回應了她。

  同一時刻,養心殿寢殿內。

  葉天士侍奉在弘曆身旁,手中同樣一隻藥碗,裡頭盛著相似的藥汁,只是獨少一味黃連。

  饒是如此,弘曆仍喝的眉頭緊皺,似為了減少自己的痛苦,遂開口問道:「葉天士,那丫頭喝藥了嗎?」

  皇上的脾氣真是來得快,去得也快,早上還是賤婢呢,晚上就成了那丫頭,到了明天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葉天士心裡轉著這個念頭,嘴上則道:「有皇上口諭,自然是要喝藥的。不過,草民不明白,您為什麼要讓她喝黃連呢?」

  弘曆冷哼一聲:「這丫頭一肚子壞水,都能沁出毒汁來,黃連瀉火解毒,正適合她!還有什麼對症的中藥最苦?」

  鬧起脾氣來,即便天子也如同一個凡人,還是個斤斤計較的小氣男人。葉天士只能本著死同道不死貧道的心,小心回道:「要說最苦的中藥,黃連、木通、龍膽草,都是苦不堪言,最苦的是苦參——」

  弘曆一擺手:「那就從今日開始,一天三頓,頓頓不同種類的苦藥,換著法子讓她喝!要是不肯喝,就強行灌!良藥苦口利於病,朕這是為了救命恩人的性命著想,你聽懂了嗎?」

  「是。」葉天士應道。

  「呵呵呵呵……」許是想到了對方邊喝邊吐的悲慘模樣,弘曆心情大好,想著想著竟笑出聲來,葉天士的湯藥再送到他嘴邊,他也不嫌難喝了,笑吟吟的全喝了下去。

  葉天士見此,嘴角抽了抽,卻不敢說什麼。

  但得了弘曆這個指派,卻也不是什麼壞事,至少他不必再想什麼理由,什麼藉口去探望魏瓔珞了。

  出了養心殿之後,他背著藥箱,馬不停蹄的來到側殿耳房。

  宮人早已得到消息,一路無人阻攔,他就這樣大搖大擺的走進房門,反手一關,對床上躺著的人影道:「魏姑娘,是我!」

  原本氣若游絲,病得氣息奄奄的魏瓔珞聽見他的聲音,忽然兔子似的從床上竄起,一臉抱怨:「葉大夫,能不能不要加黃連,太苦了!」

  「這可由不得我,是上頭的安排。」葉天士用手指了指天,暗示這是來自天子的強制命令,之後打開藥箱,從裡頭翻出一隻小藥瓶來,「硫磺膏是治療疥瘡的,不對症,換這個吧!」

  頓了頓,又試探性地問:「瓔珞姑娘,我有事兒不明白……」

  魏瓔珞雙手接過:「你問。」

  「明知自己從小就對花生過敏,為何要故意服用,引發大片紅疹呢?而且,還找我偽造疥瘡的醫案……」葉天士問道,想起弘曆的所作所為,心裡隱隱有了一個答案。

  這沒什麼不好回答的,又或者說最好給他答案,免得他自己胡思亂想。

  「……我故意激怒皇上,他醒過神來,第一個就會找我算賬,可我若是染病,他就算氣得七竅生煙,也不好再罰我啦。」魏瓔珞微微一笑,面色帶著病態的蒼白,「畢竟誰都知道,我照顧皇上才會染病啊。」

  葉天士略感意外,仔細一想,又覺得一切合情合理,當下佩服的點頭:「姑娘聰慧忠義,旁人難以企及一二,放心,草民一定盡力掩護,不會讓你露出半點破綻!」

  魏瓔珞笑而不語。

  等到葉天士離開,她才喃喃自語道:「忠義?我不過是藉機發洩心裡的怒氣罷了,誰叫他這樣對皇后娘娘……」

  如蓮花開於淤泥中,皇后的品性與宮中其他人相比,簡直可以算得上是纖塵不染。魏瓔珞很喜歡她,有時候甚至會忍不住將她與自己的姐姐作比較,然後得出結論……這兩人很像,無論是品格,還是溫柔照顧她時的模樣……

  魏瓔珞能為了姐姐隻身入宮,也能為了皇后怒罵弘曆。

  「只是罵人一時爽,接下來的日子不好過咯……」她輕嘆一聲,卻並不後悔,身旁沒人伺候,也不敢讓人伺候,她拔開瓶蓋,勾了些藥膏在手上,艱難的為自己上好藥,然後便吹燭睡下了。

  疼痛難耐,魏瓔珞難受的翻了個身,那些自己的手搆不著的地方,沒有上藥的地方,又癢又疼。

  ……是誰?

  魏瓔珞沒有睜開眼,繼續閉著眼睛裝睡。

  一隻冰涼涼的手落在她的額頭上,靜靜試探她額頭的溫度,良久才抽離。

  之後,是拔開瓶蓋的聲音,那隻手重新落回她身上,帶著藥膏的清香,動作又輕又緩,胳膊後側,脖頸,後肩……那些她自己搆不著的地方,他一一為她上藥,卻又沒有越軌半步,後背後腰,這些男人不該碰觸的地方,他都沒有藉機去碰,哪怕她此刻「睡著」,哪怕她就算醒著也不會責怪他。

  是的,這是一隻男人的手。

  一個她認識的男人的手。

  瓶蓋重又蓋上,屋子裡寂靜下來。

  魏瓔珞仍閉著眼睛,身上舒坦了許多,心裡卻又癢又麻,她不知自己此刻應不應該睜開眼,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看一看他,然後對他笑一笑。

  又怕他如往常一樣,落荒而逃。

  直至一個溫柔的吻落在她的睫毛上,如蜻蜓點水,如猛虎嗅薔薇。

  魏瓔珞極力克制,才能讓自己的睫毛不至於如自己的心一樣,方寸大亂微微顫抖。

  直至關門的聲音輕輕響起,她才睜開眼,嘆了口氣,抬手摀住自己被吻過的那邊睫毛。

  「……這場病。」漆黑的夜裡,魏瓔珞不由得翹起嘴角,「也不全是壞事。」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葉天士的湯藥熬到第十日,侍衛所裡,傅恆正翻看著手裡一卷兵書,一雙手忽然從他身後伸出,矇住他的眼睛。

  「瓔珞,你怎麼來了?」傅恆任由她矇住自己的眼睛,輕易的猜出了對方的身份,笑著問,「你的病大好了?」

  「你怎知是我?」魏瓔珞放下手,繞到他身側,前幾日的病痛似乎讓她消瘦了一些,愈發顯得楚腰纖細,不堪一握。臉上的笑意卻動人了許多,她對他的笑,總是與對別人的笑不同,「我大好了,多虧某個田螺公子精心照顧我,每晚都為我更換額頭的帕子,用冷水擦手和手臂。」

  「咳。」聽到田螺公子這個稱呼,傅恆不自然的以拳掩唇,咳嗽了一聲,「這人是誰呀?」

  見他裝傻,魏瓔珞索性跟他一塊裝傻,面露驚訝道:「不是你嗎?」

  傅恆搖了搖頭。

  「……那可怎麼辦?」魏瓔珞咬了咬唇,雪白貝齒在紅唇上留下幾道淺淺白印,「我以為他是你,才許他為我上藥,那些地方,我是不允許其他人男人碰的……」

  傅恆聞言一愣。

  「既然不是你,那我就走了。」魏瓔珞輕輕一嘆,轉身離去。

  「等等!」傅恆再也坐不住,起身拉住她的胳膊。

  「……你還有什麼事要對我說?」她別過臉不看他。

  「我……」傅恆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與她說什麼。

  真是自作自受,何苦要撒那樣的謊,如今要如何下台?

  「傅恆!」正在傅恆苦惱之際,好友的大嗓門透門而入,「連熬十天,我快散架了——」

  哐噹一聲,大門打開,海蘭察保持著推門的動作,愣在門口,眼珠子左右移動了一下,訕笑道:「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我這就走,這就走,你們繼續,你們繼續哈……」

  「……十天?」魏瓔珞忽然回身在傅恆胸口捶了一拳,面頰如同她的嘴唇一樣殷紅,與其說是憤怒,倒更像是害羞,咬著牙道,「還說不是你!」

  傅恆望著她奪門而去的背影,忍不住提手撫胸,他覺得自己也生病了,這個地方又癢又軟,像泡在溫湯中,像沐浴在花海中。

  「我真不是故意的。」海蘭察見魏瓔珞跑了,以為是自己的錯,搓了搓手,小心翼翼的討好,「要不……我再替你值一天班?」

  傅恆一拳砸在他胸口,他這一拳頭可不像魏瓔珞的花拳繡腿,裂石般的力道差點把海蘭察給捶吐了。

  「不需要!」傅恆笑道,「你這個大嘴巴!」

  他的心如有花開,層層疊疊,相比之下,另外一個人的心情就不那麼美麗了。

  「你說什麼?」

  養心殿中,又碎了一隻茶盞。

  弘曆面色難看地坐在床沿:「你說那個賤婢已經回長春宮了?什麼時候?她不是還病著嗎?」

  「回皇上,魏姑娘已經痊癒,昨夜就已經搬回長春宮了。」李玉小心翼翼的回道。

  弘曆一聽,怒不可遏,隨手打翻了身旁的銅盆,銅盆滾落,溫水落了一地,殿中的人也跪了一地。

  「她明明在朕之後染病,病程最少一個月!」弘曆冷冷道,「為何還能比朕先痊癒?」

  「這……這……」李玉吞吞吐吐道,「也許……她病得輕一些?」

  「因為她從頭到尾都沒病!」弘曆怒道,「把這個賤婢找來,這一次朕一定要親手剝了她的皮!」

  「皇上怎麼了?發這樣大的脾氣。」一個溫柔平和的聲音忽然響起,眾人循聲望去,都在對方的笑容中定下神來。

  世上只有兩個女人,笑容有此安定人心的力量,一個是觀音,還一個是皇后。

  即便是弘曆,看見她的笑容,怒氣也去了一半,正待將剩下的一半怒氣發洩出來,忽聽她道:「臣妾一路走來,聽見不少宮人在誇皇上呢。」

  「哦?」弘曆略感意外,「他們都說了些什麼?」

  「很多。」皇后在床沿坐下,「譬如皇上能忍常人不能忍,魏瓔珞為治病冒犯了您,您卻絲毫不計較,是個寬宏大量的明君。」

  弘曆一聽,面色古怪。

  「不但不怪她,在知道她被您感染了惡疾之後,沒有趕她離開,反而許她留在養心殿,讓最好的大夫給她看病,實乃有德之君,千古難尋……」皇后繼續道。

  「夠了!」弘曆再也聽不下去,開口打斷她。

  皇后便不再開口,只笑吟吟地看著他。

  李玉小心翼翼打量他二人的臉色,見兩人都不開口,只好自己開口道:「皇上,那魏瓔珞……還要不要拿回來?」

  弘曆不好對皇后發火,見他撞自己槍口上,立即掉轉槍頭,將火撒在他身上,龍靴蹬在李玉胸口,一下子將他踹翻,弘曆怒氣衝衝道:「你沒聽見嗎!人家出言激怒,是為了救朕!感染惡疾,是為侍疾!就算傳揚出去,人人讚她是不畏強權的忠僕!更何況,她病都痊癒了,再也抓不住痛腳!朕若現在降罪,豈非成了不識好歹的昏君!朕這才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說著說著,他臉色真露出一絲苦色,彷彿接二連三地吃了黃連、木通、龍膽草,苦參……

  那些他灌在魏瓔珞碗裡的藥,如今全吃在了他自己嘴裡。

  真苦,苦不堪言。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1 05:21 PM

第五十九章 獻禮

  「為了慶祝皇上的病大好,本宮準備送他一件禮物。」從養心殿回來,皇后將魏瓔珞等大宮女叫到跟前,「你們替本宮選一選,覺得哪一幅畫好?」

  展在眾人面前的是兩幅畫,一副山水圖,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另外一副是洛神圖,凌波微步,羅襪生塵。

  明玉搶先道:「自然是這幅山水圖好,富察侍衛送來的東西,最好不過了……」

  此話完全沒有評點兩畫之間的優劣,字裡行間都是處心積慮的討好。

  偏生要討好的對象還不在眼前,皇后淡淡掃她一眼,便將目光轉向魏瓔珞:「你呢?」

  「回娘娘。」魏瓔珞想了想,道,「如果讓瓔珞來選,一定會送洛神圖。」

  「為什麼?」皇后問。

  「因這洛神顧盼之間,有三分像皇后。」魏瓔珞笑道,「每當皇上看到這幅畫,就會想到作畫的人,不好嗎?」

  她這其實也是討好,與明玉不同的是,她字裡行間情真意切,且要討好的人就在眼前。

  最後,皇后決定獻上《洛神圖》。

  因此事,明玉與魏瓔珞之間又生了嫌隙,只是今時不如往日,魏瓔珞已取代她成了長春宮最受寵的大宮女,皇后甚至手把手的教導魏瓔珞讀書寫字,兩人名為主僕,實際上已有半師之誼,感情之深,非比尋常,明玉再想對她使絆子很難,甚至不能再當面奚落她。

  於是前來長春宮拜會皇后的兩名秀女就遭了殃。

  「皇后娘娘正在休息,沒空接待。」明玉對眼前兩位小主子冷冷道,「兩位請回吧。」

  若是魏瓔珞在此,一定能夠認得出來,這兩位小主不是別人,正是當日選秀時最為出眾的兩名秀女,一個是端賢在外,形貌上與皇后頗有幾分相似的納蘭淳雪,另一個是膽小怕事,卻生得一副西子捧心貌的陸晚晚。

  從未被下人如此慢待過,納蘭淳雪面色變了變,悄悄塞了一錠銀子進她袖子:「明玉姑娘,我特意託人從福建帶來血燕,要獻給皇后娘娘,還請進去通稟一聲。」

  明玉顛了顛那銀子的份量,然後不屑的丟回納蘭淳雪懷裡,輕視的目光瞥了過來:「長春宮深受隆恩,什麼珍貴的東西沒有,區區血燕罷了,當誰沒見過麼?」

  「你……」連一向好脾氣的陸晚晚都有些發了火。

  納蘭淳雪拉住她的胳膊,輕輕搖搖頭:「知道了,那我們就改日再來向皇后娘娘請安吧。」

  回去路上,陸晚晚忍不住抱怨道:「我分明聽見正殿裡有聲音,明玉卻一口咬定皇后不在,她怎能如此輕視羞辱我們?」

  納蘭淳雪冷笑一聲:「長春宮不留我們,我們還沒別的去處麼?走,去儲秀宮!」

  是夜,兩個身影閃進了儲秀宮,燈火闌珊,窗戶紙上倒映著三個對坐而談的身影,除了桌上燭火,沒人知道她們三個商量了些什麼。

  明玉更不會知道,自己無意之中又闖了什麼樣的禍。

  她仍自怨自艾,一會兒恨魏瓔珞奪了自己的寵愛,一會兒恨皇后喜新厭舊,心裡總琢磨著怎樣才能重奪寵愛,重奪地位。

  一直想不到辦法,一直找不到機會,直到幾日後,乾清宮正殿開宴,一眾後宮嬪妃齊齊獻禮,以慶皇上身子大好。

  宴會熱鬧極了,最奪目的一位總是慧貴妃,這一位似乎天生就適應這樣的場合,知道怎樣才能將眾人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只見她輕輕拍拍手,黃簾從兩旁拉起,露出一隊手持西洋樂器的太監來。

  大提琴、小提琴、單簧管、長笛、風琴等異國樂器同時奏響,聲勢浩大,頓將皇后那副《洛神圖》比了下去。

  弘曆看著這些樂器,聽著樂器奏響的曲調,竟楞楞出神,似掉進了往昔的回憶裡出不來。

  ——這些是他父親康熙帝收集的西洋樂器,弘曆還小的時候,爺們兩還一起向傳教士學了一陣子,那歪歪扭扭的小提琴聲長笛聲,至今仍是他最美好的回憶。

  「貴妃有心了。」弘曆嘆了口氣。

  誰都看得出來,這次宴會只怕又是慧貴妃拔得頭籌,最得皇上歡心,旁人不與她爭也難與她爭,叫眾人驚訝的是,素來霸道的她竟一反常態,主動向弘曆推薦了一個女子,讓她分潤自己身上的隆恩。

  「皇上,不止臣妾為了您的壽禮大費心思,舒貴人也很盡心盡力。」慧貴妃讓出身後那名女子,「您要不要看看她的禮物?」

  「舒貴人?」後宮女子太多,弘曆顯然沒法認識每一個,只是看她的面子,才向對方點點頭。

  明玉見了她,卻心裡咯噔一聲。

  她認出了對方,不正是前些天,被她一陣冷嘲熱諷,趕出長春宮的秀女麼?怎地投靠慧貴妃去了?

  納蘭淳雪獻上的是一座琉璃塔,琉璃塔不甚稀奇,稀奇的是上頭一粒舍利子,據說是宋朝高僧希圓圓寂後,七百餘顆舍利之中最珍貴的一顆,乃心臟所化,故被後世稱為佛之蓮。

  「皇上。」慧貴妃趁機道,「太后不是一直在尋找佛之蓮麼?」

  此物雖不得弘曆喜歡,卻一定能得太后喜愛。

  眼見受自己慢待的人就要一飛衝天,明玉心中更覺焦躁不安。

  「你也有心了。」弘曆點點頭,轉頭對皇后道,「皇后,除了這尊琉璃佛塔,你再從其他禮物當中挑選出幾件新奇有趣的,一併獻給太后。」

  「是。」皇后謙恭道,將黯然藏在了心底。

  與西洋樂隊相比,與佛塔舍利相比,她的洛神圖顯得那樣平凡無奇,弘曆只掃一眼,便丟在腦後,完全沒瞧出來畫上的人與她三分相似,又或許是看她看久了,不在乎了。

  「瓔珞。」收斂起黯然心思,皇后低聲道,「收好琉璃塔。」

  「是,娘娘。」瓔珞憐惜地看了她一眼,抱著琉璃塔,與一同負責此事的宮女太監們出了門,去往儲放禮物的東此間。

  明玉眼珠子一轉,不聲不響的跟了上去。

  禮物眾多,魏瓔珞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挑選,而是先造冊登記。

  「萬字錦地團壽紋燈一對。」

  魏瓔珞提筆沾墨,落字紙上。

  「鶴鹿仙齡碧花瓶一對。」

  魏瓔珞才寫到仙字,身旁冷不丁伸來一隻手,劈手奪過冊子。

  略一皺眉,魏瓔珞轉頭問她:「明玉,你要做什麼?」

  「登記造冊,保管珍品,素來是我的工作,用不著你越俎代庖!」明玉抱著冊子,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要強奪這份差事。

  魏瓔珞盯著她:「是皇后娘娘命我登記。」

  明玉路上已找好藉口,脫口而出:「你沒聽見皇上吩咐嗎,需要先行選出兩三件太后喜歡的物品,你瞭解太后娘娘的喜好嗎?」

  見魏瓔珞一言不發,明玉心裡鬆了口氣,趁勝追擊道:「既然你什麼都不知道,就別站在這兒礙事!珍珠,繼續!」

  負責念名的小宮女不知所措的看向魏瓔珞。

  以眾人對魏瓔珞的瞭解,本以為她會抗爭到底,畢竟這可是一位連皇帝都敢罵的主,卻不料她忽然一笑:「我入宮時日尚短,自是不知太后喜好,還要勞煩明玉你,仔細登記清楚,一一挑選。」

  「等等!」明玉朝她離去的背影喊道,明明是她搶奪了對方的差事,卻還裝出一副施捨模樣,道,「你不用走,要處理的事情還很多,你可以留下來幫我。」

  「不必了。」魏瓔珞這一次卻不受她施捨,頭也不回的朝外走,「你如此奮勇表現,我自然不好搶功,你放心,我會稟報皇后娘娘,一切功勞都是你的!」

  「而我。」魏瓔珞出了門,望著滿天星辰,幽幽深宮,心想:「我正好可以藉著這個機會,做一件一直想做的事。」

  宮女無事不得離宮,所以若無皇后的吩咐,她從早到晚,幾乎綁死在了長春宮內,難有機會去到其他主子的宮內,更不用說是乾清宮。

  「如果姐姐死的當晚,有人從乾清宮去御花園行兇,往返一次需要多久,能不能避開巡邏呢?」魏瓔珞立在大殿門口,朝御花園邁出一隻腳去,心裡默念,「一步、兩步、三步……」

  她一步一步離開了乾清宮,將那推杯換盞,燈火闌珊拋在腦後,只帶著一條孤零零的細長影子,獨自一個人走進了御花園。

  「三百步,三百零一步,三百……啊呀!」一隻手忽然扯住她的腳,將她從御路銜接處扯落下去。

  這突如其來的一拉,差點沒將魏瓔珞的魂給嚇飛,尤其是這隻手將她扯落之後,還不規矩的從後面摟過來,雙臂有力的扣在她的腰上。

  魏瓔珞想也不想,腳跟狠狠一跺,跺在了對方腳上。

  「來人——」她扯著嗓門正要叫,一個聲音溫柔如月光,貼在她耳畔輕輕念道:「石樑深處夜迷藏,霧露溟累護月光。捉得御衣旋放手,名花飛出袖中香。」

  魏瓔珞停下了掙扎,靠在對方懷裡,低低一聲:「少爺,你突然抓住我的腳,可把我嚇壞了。」

  她的少爺只有一個人。

  傅恆摟著她站在老虎洞中,身旁奇石崎嶇,灰白石頭上攀爬著一叢叢碧綠色的爬山虎,樹影搖曳,在他們身上落下斑駁影子。

  「我畢竟是紫禁城的侍衛。」傅恆笑吟吟道,「見一個不守規矩的小宮女,居然夜行至御路上,自然要將她拉下來了。」

  魏瓔珞哼了一聲,似乎對他的解釋十分不滿意:「這樣說,若是其他小宮女從這路過,你也要拉她到你懷裡咯?」

  「這紫禁城裡,可沒有另一個這樣大膽的宮女了。」傅恆嘆了口氣。

  魏瓔珞這才抿嘴對他笑了笑。

  「讓我猜猜看,你半夜三更跑來這裡,一定不是為了吹風,想必……是想重走一遍乾清宮到御花園的路。」傅恆最是知她懂她,一下子就猜出她要幹嘛,頗有些無奈的說,「你大可不必如此,我不是已經幫你查過了嗎,那晚並無人離開夜宴。」

  「那晚四百來人,總有一兩個紕漏的。」魏瓔珞不依不饒,不肯放棄這唯一的線索,「或許有人悄悄離開,一來一回,也不會超過半個時辰!」

  傅恆不敢苟同:「這條路我走過很多遍,全程走完很快,避開巡邏的侍衛卻不可能。」

  魏瓔珞咬了咬唇,又提出一個可能:「若對方出身高貴,侍衛替他隱瞞呢?」

  傅恆搖搖頭:「侍衛效忠於皇上,只聽他一人調遣,區區宗室,怎能趨使?」

  魏瓔珞盯了他好一會,笑道:「那可未必,那位怡親王不就聽了嘉嬪的唆使,故意與我為難嗎?」

  還有慶錫……平日裡多小心謹慎一個人,卻也抵不住榮華富貴的誘惑,輕易的就將她給賣了。

  傅恆正要說些什麼,忽然頭頂上轟隆一聲,如天崩地裂,如雷霆作響,驚得魏瓔珞雙手抱住傅恆的腰:「什麼聲音?」

  她總是一副剛強模樣,什麼事都愛自己做,自己扛,難得流露出的小女兒姿態,讓傅恆覺得又新鮮又迷戀,忍不住將許多事拋之腦後,只看著她只摟著她,笑道:「你抬頭。」

  魏瓔珞疑惑的抬起頭。

  那一刻,漫天煙花在紫禁城是上空綻放,紅色黃色,綠色紫色,萬千光彩如雨落,落在她的瞳中臉上。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水。」傅恆又在她耳畔吟詩了,她不愛聽這文縐縐的東西,卻又喜歡聽他的聲音,喜歡從他嘴裡說出來的每一句詩,每一個字,每一絲真情。

  「……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傅恆慢慢低下頭,頭頂萬千煙花,抵不過他此刻深情的注目,他對她說,「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魏瓔珞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東次間的。

  只知道腳下發軟,如踩雲端,一閉上眼,就是他的聲音,以及他閉目而來的面孔。

  急忙用雙手拍打拍打臉頰,對自己說:「可別被人看出異常來,就說……是吹風吹的頭疼腦熱,臉頰發紅吧。」

  她準備用這個拙劣的藉口矇混過關,否則難以解釋自己的臉為何這樣的紅。

  但她很快發現,對方或許並不需要她的解釋。

  「混賬東西!」掌嘴聲從東次間內傳來,是明玉憤怒中透著驚恐的聲音,「叫你看著東次間,你卻偷跑出去看煙花,現在如何向皇上皇后交代!」

  「我,我也不知道慧這樣啊!」珍珠的哭聲接著響起,「況且你不也出去看煙花了嗎,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

  明玉氣急,揚起右手,又要抽她一個耳光,卻被魏瓔珞從後抓住。

  「你回來的好。」明玉見了她,急忙道,「看看,她都闖了多大的禍!」

  魏瓔珞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然後愣住。只見納蘭淳雪獻上的那尊琉璃金塔上,空蕩蕩一片,佛塔舍利竟不翼而飛。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1 05:22 PM

第六十章 舍利何在

  這已不是魏瓔珞第一次遭遇失竊。

  與上次在繡坊丟失孔雀線一樣,她懷疑這件事發生的這樣巧,背後定有陰謀。

  這份心思不宜與眾人說,他們已經夠驚慌失措了,若是知道自己一腳踩進陷阱裡,只怕更要嚇得不知所措。

  「珍珠,別哭了,哭不能解決問題。」魏瓔珞沉著冷靜道,「現在我問你答,第一個問題,剛才誰是第一個回到東次間的?」

  「是,是我。」珍珠回完,生怕她懷疑自己,連忙辯解道,「我是偷偷跑出去看煙花的,怕被明玉姐姐發現,煙花沒看完就回來了。」

  魏瓔珞點點頭:「那時候舍利子還在麼?」

  珍珠搖搖頭,眾人聞言皆一臉失落,覺得線索就要斷在這裡了。

  魏瓔珞想了想,換了個問題:「真的只有你一個人在,沒有旁人?」

  珍珠絞盡腦汁的回想片刻,忽然眼中一亮:「不對,還有一個人,我依稀看見一個人從門口離開。」

  明玉大喜:「這麼說你看見賊人了?他長什麼樣,是男是女,你快想想!」

  「是,是……」珍珠咬著唇,極小心的說出一個眾人意料之外的名字,「是舒貴人。」

  也是佛塔舍利的原主人,納蘭淳雪。

  「好呀,賊喊抓賊,居然是她!」明玉咬牙切齒,轉身就往外跑。

  「你覺得有用?」魏瓔珞的聲音在她身後淡淡響起,「佛塔舍利本就是她送進宮的,試問她有什麼理由,要趁人不備偷回去?更重要的是,為了燃放煙火,當時走廊燭火俱滅,光憑一個宮女的證詞,誰會相信?」

  「當時空中放了一朵很大的煙火,照得四下皆亮,我看得一清二楚!」珍珠連忙說。

  「我信你,但旁人不一定會信你。」魏瓔珞安撫一句,然後閉目沉思。

  時間如此倉促,竊賊根本來不及將東西運出宮,加上佛塔舍利極為珍貴,所以東西多半就藏在賊人自己身上。

  「搜身?這不可能,拿什麼理由去搜主子們的身。」魏瓔珞沉吟道,「只能讓她自己拿出來了,這種事可能做到嗎……」

  可能。

  「我有一計,可以找出犯人。」心中已有計較,魏瓔珞張開眼睛,對四周眾人道,「但需要你們的幫忙……」

  大殿內歌舞已近尾聲,弘曆畢竟大病初癒,熬到現在已經快要熬不住了,打了個哈欠,歪在椅內,懶懶問道:「還有什麼節目?」

  皇后正要答,明玉忽然走到她身旁,彎腰對她耳語幾句。聽了她的話,皇后臉上閃過一絲疑惑,但本著對魏瓔珞的信任,還是笑著開口道:「皇上,往年最後一個表演都是雜技,今年換個花樣。」

  弘曆已睏乏的眼都睜不開了,索性閉著眼道:「什麼花樣?」

  「由我宮中的宮女們為您獻禮。」皇后道,「瓔珞,可以上來了。」

  弘曆猛然睜開了雙眼。

  許是為了殿前獻禮,她平日穿戴素淨,今夜卻難得的換上了一件紅衣,紅色極豔,一般人壓不住這樣的豔色,可她能壓得住,以其容,以其笑,以其盈盈如波的目光。

  「……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不知為何,這首詩如同悄然而至的春風,吹進弘曆心裡,一池漣漪圈圈而開,「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燈火照在魏瓔珞身上,也照在她雙手捧著的那條黃綢上,朝弘曆微微一笑,她忽將黃綢往地上一丟,黃綢輕飄飄落地的瞬間,忽然鼓起一大塊兒,魏瓔珞俯身將黃綢掀開,露出的竟是一頂精緻小巧的琉璃佛塔。

  眾人的驚嘆聲中,慧貴妃的冷笑顯得極為突兀,她撫著自己的玳瑁假指甲道:「還當是什麼稀罕事,不過是障眼法,事先事先將佛塔藏在袍子裡,趁著大家目光集中在黃毯上時,才悄悄挪出來!」

  純妃眼尖,皺眉道:「不對呀,琉璃塔上的舍利子呢?」

  眾人這才發現,琉璃塔上竟少了一樣東西,一樣最重要的東西。

  這可是太后尋了多年的東西,比在場的每一樣東西都貴重,怎能說丟就丟?

  「諸位貴人不必擔憂。」魏瓔珞鎮定自若的對眾人笑笑,「奴才怕運輸不周,特意取下琉璃佛塔上的舍利子單獨運送!」

  納蘭淳雪微不可查的陰笑一下,然後仍端出一副與皇后如出一轍的端賢模樣,問:「那舍利子現在何處?」

  魏瓔珞望向她:「不就在你身上嗎?」

  納蘭淳雪臉色乍變。

  「胡說八道。」她悄悄掐了自己一下,讓自己重新鎮定下來,「舍利子怎會在我身上?」

  「我使的不是障眼法,是隔空取物的法門,東西自然在你身上。」魏瓔珞一邊說,一邊朝她走近,「如若不信,我現在就將舍利子拿出來。」

  納蘭淳雪本就心底有些慌亂,如今見她快步朝自己衝來,立刻慌了手腳,右手下意識的握緊了左邊袖口。

  魏瓔珞一直在觀察她,哪會錯過這個小動作,當即伸出手去,一把抓住她的袖子,不顧她的掙扎,三兩下扯出一隻小巧香囊來。

  「你放肆!」納蘭淳雪也不知是怕是氣,臉色發白。

  魏瓔珞解開香囊,亮出裡頭的佛舍利給眾人看,笑道:「可不就在這裡嗎?」

  眾人覺得精彩,毫不吝嗇自己的掌聲,皇后身側,明玉與珍珠都暗暗鬆了口氣,尤其珍珠,腿一軟險些跪到地上去,所幸身旁還有個明玉,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

  「好不容易熬到這個時候了,你可別出錯。」明玉低聲道。

  「好,好。」珍珠抹了把額上汗水,有些崇拜地望著遠處的魏瓔珞,「這次可真多虧了瓔珞姐姐……」

  明玉眼神複雜地望著場中的魏瓔珞,只見她解下腰間金剪子,哢嚓哢嚓剪斷了黃綢,然後揮手一拋,碎緞子如雪似絮的飛向天空,落地之時,竟不可思議的排成四個大字——萬壽無疆。

  算是為這一次的慶宴劃上了一個最為完美的終點。

  滿堂喝彩聲中,納蘭淳雪灰溜溜的回到慧貴妃身旁,正想解釋什麼,慧貴妃已冷冷開口:「本宮給你機會,你替本宮做事,想不到卻連這樣一件小事都做不好,下去吧!」

  納蘭淳雪低著頭退下,心中暗道:「我已得罪了皇后,如今又惹惱了慧貴妃,眼下只有一個機會了……皇上喜歡我送的禮物,讓我今夜侍寢,我無論如何都要抓住這個機會!」

  想到這裡,她殷殷切切的目光定在弘曆身上。

  她不曾想到,在她看著弘曆的時候,一雙眼睛也在看著她。

  「瓔珞。」明玉與珍珠迎上來,明玉猶豫片刻,終有些彆扭的開口,「這一次……多謝你了。」

  「不必。」魏瓔珞收回目光,對她二人似笑非笑道,「正好,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們幫忙……」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1 05:23 PM

第六十一章 仙女

  煙花璀璨,為了慶祝弘曆身體大好,故而特地對宮人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許他們夜晚出來看煙花,與天子同樂。

  只是如今煙花都已經放完了,他們怎麼還在外頭亂跑?

  「做什麼呢,做什麼呢?」李玉護在鑾駕前,對險些衝撞了鑾駕的一行宮女太監道,「一個個還懂不懂規矩,這是哪兒啊,由得你們亂逛!」

  先前天太黑,眾人手中又只有一桿燈籠,如螢火蟲般,一群一群追在那點亮光後頭,如今方看清楚自己衝撞了什麼,衝撞了誰,一個個驚得臉色發白,跪在地上口稱奴才該死。

  「問問他們,出什麼事了。」弘曆歪在鑾駕,單手支著腦袋,「怎麼一個個的,都往長春宮的方向跑。」

  「說!」李玉尖著嗓子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宮女大著膽子回道:「李總管,聽說煙火綻放的時候,一道星子落在長春宮,如今宮裡人人都去看仙女哪!」

  李玉撲哧一笑:「賣漿糊的敲門,真是糊塗到家了!我看不是仙女下凡,是你們眼瞎心盲!」

  「李玉。」弘曆忽然道,「改道長春宮。」

  「啊?」李玉楞了一下,然後立刻吩咐隨侍宮人道,「聽見沒,改道,改道長春宮!」

  一聲令下,原本定著要去養心殿圍房臨幸舒貴人的鑾駕,就此改道,朝著長春宮的方向而去。

  手指輕輕敲著扶手,弘曆也不知道自己這算什麼,一時心起,還是一往而深,只不過在他們說到仙女二字時,不知為何,他眼中浮現出慶宴上那一抹大紅色身影,心底浮現出那一首「驀然回首」的詩。

  夜已深,長春宮的燈火卻還亮著,明亮燈火將長春宮照得亮如白晝。

  隱隱約約,傳來絲竹管弦聲。

  不同於宴上的西洋樂隊的氣勢宏大,卻又別有一番幽靜滋味,似乎在邀他欣賞,只請他一個人欣賞。

  「停。」弘曆喊了聲停,「朕自己進去。」

  鑾駕停了下來,弘曆在李玉的攙扶下,雙腳落地,然後一個人走進長春宮內,九五之尊,即便在深宮之中,身旁也不能沒人伺候,但他既然開了口,李玉等人也只好遠遠看著,悄悄跟著。

  院子的樹上,掛著一隻隻白燈籠。

  宛如一隻隻潔白的小月亮,掛在永不凋零的桂花樹上。

  一名仙子在月光下起舞。

  第一眼望去,弘曆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那分明是皇后獻給他的那副洛神圖,圖上的洛神從畫卷裡走了出來,廣袖翩躚,吳帶飛舞。

  再仔細一看,那不是什麼洛神,而是作洛神打扮的皇后。

  富察氏作為皇后,母儀天下,無可挑剔,但作為一個女人,就略略少了些味道,很少有男人能對一尊廟裡的菩薩起興致,床榻之間,都偏愛慧貴妃那樣骨肉勻稱,嬌媚可口的美人。

  如今洛神服一上身,皇后似乎擺脫了些什麼,那些顯得過於深沉的東西隨風而去,留在她身上的,僅有風流嫵媚,灑脫自由。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且舞且歌,忽一陣大風吹起,衣帶翩躚,似天上人也在觀賞這場舞,在欣賞這位美人,因太過喜愛,所以想要將她接引上天,去往月宮與嫦娥作伴,一個歌一個舞,從此紅顏不老,萬古不朽。

  忽然一隻手從旁邊伸出來,有些蠻橫的將她扯向自己。

  「皇上!」皇后驚訝地望向對方,臉上閃過一絲略帶羞愧的紅暈,作勢欲拜,「臣妾失儀,請皇上恕罪!」

  為她吹笛伴曲的眾宮女也急忙放下自己手中的樂器,齊齊跪倒:「奴才恭請皇上聖安!」

  弘曆眼中暫時沒了旁人,只有眼前的月宮仙子,他目光灼灼地看著皇后,笑道:「皇后不必憂慮,今日你的舞蹈,不會傳揚出去。」

  「多謝皇上。」皇后有些靦腆的攏了攏耳畔落下的一縷鬢髮,「是臣妾一時興起,考慮不周,險些鬧出笑話來了!」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連她的一個小動作都覺得可愛,弘曆此刻正是這樣的狀態,他親手為皇后收拾了一下有些凌亂的鬢髮,溫柔笑道:「朕從未見皇后如此裝扮,卻是顯得出塵脫俗,清麗逼人,與往日截然不同。」

  皇后的臉也紅了起來,她與弘曆舉案齊眉,堪稱帝后典範,只不過彼此之間更像家人,而非情人,這樣動聽的情話,她只在夢裡聽過,何曾聽他親口說過。

  見她露出這樣難得的小女兒姿態,弘曆心中更覺熱燙,挽著她的手朝寢殿內走去,笑著說:「來來,外頭風大,皇后隨朕進去,跳給朕看,跳給朕一個人看……」

  之後會發生什麼事,大夥心知肚明。

  被落在院子裡的幾名宮女這才抱著樂器起身,從左到右,分別是魏瓔珞,明玉,爾晴,珍珠……

  「皇上今晚八成是要宿在長春宮了。」明玉狠狠一笑,「那舒貴人給咱們使絆子,咱們就截她胡,讓她在養心殿圍房等到天亮吧!」

  「瓔珞姐姐,全都被你料中了。」珍珠用更加敬仰的目光看向魏瓔珞,「皇上聽了長春宮有仙女的傳言,真的耐不住好奇過來看了,一看之下,就不走了。」

  魏瓔珞笑了笑,也不居功自傲,只是用溫柔的目光望了下寢殿的方向,似皇后的得償所願,就是她的得償所願。

  「忙了一天,大夥也累了吧,都回去休息吧。」魏瓔珞對眾人道,「我出去一趟,李公公還在外面等消息呢。」

  她走後,珍珠還在不停的誇她。

  「說起來,這次能成,還要多虧瓔珞送給皇后娘娘的裙子。」珍珠有些興奮的過了頭,絮絮叨叨個不停,「竟跟畫裡的洛神服一模一樣,且穿在皇后娘娘身上,分毫不差,貼身無比……」

  「所以這裙子定是提前半個月,甚至一個月就開始做的。」爾晴的聲音冷不丁響起,望著魏瓔珞離去的方向,她眼神複雜道,「你們以為她是一時興起?錯了,她早為今天做準備了。」

  明玉與珍珠吃了一驚,明玉吶吶半天,才道:「照你的意思……她早就想好幫娘娘去截胡了?」

  爾晴噗嗤一笑:「你這傻瓜,瓔珞是想幫娘娘留住皇上,早日生下嫡子!不截舒貴人的胡,也要截慧貴妃的胡,只不過這舒貴人形事太過囂張,正巧撞在她的槍口上,才有了今夜的枯守一夜。」

  養心殿圍房,紅燭燒了半宿,終於燃盡了。

  納蘭淳雪裹著紅錦被躺在床上,覺得身上這床棉被會吸血,她的血流盡了,她的身體陣陣發冷。

  「貴人。」一名太監的聲音隨著門開聲響起,「是時候了,回吧。」

  等了半晌,裡頭一點聲音都沒有,太監無法,只得將自己剛剛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不。」屋子裡終於響起一個沙啞的聲音,納蘭淳雪盯著黑洞洞的天花板,喃喃道,「我不回去,我要在這裡等著,皇上會來的。」

  直至天明,皇上沒有來。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1 05:24 PM

第六十二章 餘波未了

  滿懷期待而來,灰溜溜的離開。

  天地一片灰暗,納蘭淳雪覺得自己邁出的每一步都像踩進了泥潭裡,一步一步,又沉又重。

  路過御花園時,見幾個小宮女在裡頭且歌且舞。

  一個小宮女將自己的裙襬向上一揚,作飄飄欲仙狀,全不知在外人眼中,笨手笨腳的似隻鴨子,她略顯得意的問自己的同伴:「怎麼樣,你說這樣像洛神嗎?」

  另一個小宮女打笑道:「像啊,就差一條流仙裙了,改天求長春宮的瓔珞也幫你做一條!」

  納蘭淳雪原本沒將這兩人放在心上,直到回了景仁殿,她的貼身宮女冬棗迎上來,扶她回寢殿的路上,低聲對她道:「主子,奴才打聽清楚了,聽說是皇后娘娘扮作洛神,留住了皇上,才害得娘娘空等一夜!」

  腳步一頓,納蘭淳雪想起了錦被中一點一點絕望的自己,想起了御花園中搔首弄姿的那兩個小宮女,恨意滿滿填滿她的雙眼,她胸膛鼓動片刻,忽然壓低聲音,對冬棗道:「去一趟儲秀宮,替我向慧貴妃遞個口信,就說後天太后要從暢春園回來了,我有辦法讓皇后徹底失了太后歡心,在貴妃面前,永夜抬不起頭來!」

  「是!」冬棗很快去而復返,帶回了慧貴妃的回覆,短短九個字——本宮再給你一次機會。

  後天,御花園中,陽光明媚,百鳥齊鳴。

  一名莊嚴肅穆,手纏佛珠的老婦人行在最前頭,皇后恭順的攙扶著她的手,其餘宮妃連攙扶的資格都沒有,只能畢恭畢敬的跟在後頭。

  這婦人正是當朝太后。

  太后拍了拍皇后的手:「在暢春園禮佛,難為皇后兩頭兼顧,這段時日,辛苦你了。」

  皇后柔聲道:「管理後宮、侍奉太后是臣妾的本分,臣妾不敢居功。」

  兩人之間閒話家常,卻不料慧貴妃忽然嘴角一瞥,插進來一句話:「太后有所不知,皇后品行高潔,蕙質蘭心,宮中女子皆以她為榜樣,人人效仿皇后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以期獲得皇上的青睞呢!」

  魏瓔珞聞言一愣,忍不住死死盯著對方,這話怪裡怪氣的,難不成對方又要作妖?

  端莊媳婦跟妖冶媳婦之間,太后也如尋常人家的婆婆那般,更加偏愛前者,當即笑道:「皇后本就處事公正,端莊得體,滿宮上下妃嬪若都學到皇后三分,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太后,臣妾擔不起這樣的稱讚……」皇后忙自謙道。

  「不必自謙。」太后笑吟吟打斷她,「我是最知道你的!皇上勤勞宵旰,事必躬親,難免顧不上照顧自己,而後宮之事頭緒紛繁,人員龐雜,也全靠你悉心打理。如今皇上能專心國事,宮中上下和睦,都是你的功勞。在我心中,世上再沒有人比你更妥貼了!」

  似是不喜皇后獨佔鰲頭,慧貴妃又插進來道:「對了,先前送去的佛塔舍利,太后可還喜歡?」

  太后信佛,不然也不會連身上的衣裳都熏了檀香味,那舍利更是她尋了多年之物,一朝得償所願,也不會忘記挖井人,立時問道:「那位送佛塔舍利的納蘭貴人呢?」

  「舒貴人。」慧貴妃側身一讓,「上前來吧。」

  納蘭淳雪忙快行幾步,走到太後面前:「嬪妾恭請太后聖安!」

  太后上下打量她,因其生得端莊賢淑,與皇后頗有幾分相似,故而在外貌上就很得她老人家喜歡,兼之佛舍利之故,就又多添了三分喜愛,太后點點頭道:「能尋到佛家舍利,說明與佛祖有緣,沒想到還是這麼一個標緻的女孩兒,來,過來我身邊。」

  「是,太后。」納蘭淳雪從善如流,攙扶上太后的另外一條胳膊,走到岔路口的時候,有意無意的引著太后走向右邊,「太后,前面就是延暉閣,閣前的牡丹花兒都開了,不如過去賞一賞。」

  將她的話聽在耳裡,將她的動作看在眼裡,魏瓔珞愈發覺得不對勁。

  總覺得一切都顯得太過刻意……

  「啊!!」

  驟然之間響起一聲慘叫,魏瓔珞一抬頭,竟見一名宮女從延暉閣高處落下,咚的一聲巨響,人影淹沒在牡丹從中。

  「芝蘭!」幾乎是人影落地的一瞬間,慧貴妃大喊一聲,「快去看看!」

  「是!」芝蘭迅速衝了過去,魏瓔珞見此,目光一閃,也跟著衝了過去。

  兩人幾乎是同時衝到牡丹從旁,只見一名宮女軟綿綿地癱倒在地,魏瓔珞上前一摸,沒摸到呼吸脈搏,她頓時倒退了半步。兩名宮女在樓上探頭探腦,滿臉驚慌之色,低語中夾雜著「皇后」、「扮裝」之類的詞。

  不遠處,已經傳來劉姑姑的呵斥:「快!都過去看看,到底出什麼事了!」

  芝蘭一把推開抱住自己的明玉,冷笑道:「出這麼大事兒,就算你攔著我,也是白費心思!」

  魏瓔珞盯著宮女的屍體,抿了抿唇。

  一群人浩浩蕩蕩走到延暉閣下,納蘭淳雪立刻說:「太后,就是這!」所有人都看見了那具屍體,屍體面上還蓋著一方手帕,太后臉色大變,質問:「這兒究竟出了什麼事?」

  魏瓔珞鎮定地回答:「回稟太后,因她從高處墜亡,面容嚴重受損,為防嚇著主子們,才特意蓋上了帕子,至於因何墜落,奴才還未來得及詢問。」

  劉姑姑眼睛一掃兩名宮女,厲聲道:「你們是延暉閣的宮女?」

  兩名宮女撲通一聲跪下,一人彷彿鼓足勇氣才道:「奴才三人都是延暉閣的灑掃宮女,剛才正在鬧著玩,誰知她腳下踩空從高處墜落!奴才猝不及防,來不及抓住她,才會……」

  太后臉色冰冷地說:「這是一條人命,一句輕飄飄的鬧著玩三個字,是否過於兒戲!」

  納蘭淳雪向兩名宮女使了個眼色,道:「太后說的是,你們三人既然當值,就該好好辦差,為何在這裡嬉鬧,還不從實招來!」

  那宮女會意,答道:「太后恕罪,最近宮裡風行扮裝遊戲,人人都愛學古典美人的模樣嬉戲,奴才等人也是一時貪玩,才會闖出彌天大禍!」

  另有一名宮女也附和:「是啊太后娘娘,奴才不是有意的,求太后恕罪!」

  皇后臉色微微一變,爾晴心中焦急,欲言又止地看向皇后。

  太後面露疑惑:「什麼扮裝遊戲?」

  那宮女悄悄看了皇后一眼:「是、是從長春宮流傳出來的,皇后娘娘她——」

  魏瓔珞忽然接話道:「回稟太后,據奴才猜測,剛才這宮女是在扮演楊貴妃的醉態,不慎從延暉閣頂端墜落,至於為何要扮楊貴妃,大約是貴妃娘娘一曲貴妃醉酒過於動人,宮女們才紛紛效仿吧!」

  太后已有了怒意:「貴妃醉酒?怎麼,慧貴妃在宮裡唱戲麼?」

  慧貴妃立刻斥道:「狗奴才,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本宮何時讓宮女們效仿了?」

  魏瓔珞微微一笑,謙卑垂下頭應道:「貴妃娘娘自然不必言傳,只需身教便可,儲秀宮內,每日胡琴不斷,京戲一出接著一出,今兒是長生殿,明兒唱霸王別姬……尤其是娘娘的貴妃醉酒,唱得出神入化,身段更是柔美極了,深受皇上喜愛!宮女們心中生羨,想要效仿娘娘,博得君王寵愛,也是人之常情,明玉,你說是不是?」

  明玉陡然醒過神來,連忙答道:「是是是,太后娘娘,昨天奴才還瞧見別人學虞姬呢!」

  魏瓔珞嘆了口氣,道:「貴妃娘娘別怪奴才多嘴,霸王別姬有亡國之兆,娘娘還是唱楊貴妃的好!」

  明玉裝模做樣地訓道:「叫你沒事多讀書,誰說楊貴妃好,楊貴妃在馬嵬坡香消玉殞,大唐國運於安史之亂衰敗,也不吉利!」

  太后已經氣得臉色發青,盯著慧貴妃一言不發,慧貴妃心中恐懼,微微發抖。

  納蘭淳雪也惱怒萬分,道:「扮裝分明是從長春宮傳揚出來的,怎麼變成貴妃娘娘的不是,魏瓔珞,你可不要隨便攀誣貴人!」

  魏瓔珞一臉茫然地說:「可是皇后娘娘又不會唱貴妃醉酒,更沒當眾扮過楊貴妃,此事與她何干?儲秀宮的小戲台,天天唱戲,人人聽得見!」

  太后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好了,都別吵了!皇后,這扮裝風氣,究竟從何而起!」

  皇后一臉猶豫地開口:「太后娘娘,臣妾……」

  魏瓔珞微微一笑,自信地接口道:若太后娘娘允許,奴才證明給大家看!」

  納蘭淳雪冷笑一聲,問:「你能有什麼證據?」

  魏瓔珞走到屍體面前,一下子揭開了帕子,眾人看了過去,屍體的面部一塊兒紅,一塊兒黑,鮮血中明顯混了油彩,顯得面目猙獰。

  納蘭淳雪大驚失色:「怎麼會這樣!」

  慧貴妃猛然看向芝蘭,芝蘭垂下頭去,不敢看慧貴妃的臉色。太后掃了慧貴妃一眼,沉聲道:「回宮!」

  眾人立刻簇擁著太后,浩浩蕩蕩地離開。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1 05:25 PM

第六十三章 仙女不思凡

  慧貴妃咬緊牙關看向皇后,怒極反笑,道:「皇后娘娘,你可真是養了一條好狗啊!」言罷,雲袖一甩轉身離去,納蘭淳雪和芝蘭急忙跟上去。

  延暉閣前只剩下長春宮的人,爾晴拍了拍胸口,擦著冷汗問:「瓔珞,剛剛我的心都快從胸膛裡跳出來了,到底怎麼回事?」

  魏瓔珞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答道:「這些日子裡,宮中盛行扮裝遊戲,已到了人人效仿的地步,今日皇后陪著太后遊園,偏偏發生墜樓事故,便讓明玉便攔著芝蘭,我先一步趕到,發現宮女已樓身亡,我見她妝容豔麗,聽樓上二人提到皇后娘娘,芝蘭又如此積極,讓人不得不懷疑是貴妃暗中設計!「

  爾晴恍然大悟:「所以,你才搶先把貴妃拖下水?那宮女臉上的油彩,又是從何而來?」

  魏瓔珞微微一笑,指了指旁觀掛滿漿果的灌木,她手掌上還有乾涸的漿果汁,道:「這哪兒是什麼油彩,不過是漿果汁液,好在宮女墜落,臉上到處是血,旁人不會細看,才能矇混過關!」

  明玉皺起眉,問:「等等,貴妃怎麼知道宮女會墜落,特意引太后來看呢?」

  魏瓔珞冷笑一聲,道:「世上可沒有未卜先知的人!那三人本就是延暉閣灑掃宮女,應該對閣非常熟悉,好端端的怎會從高處墜落?出事之後,那兩人在樓上磨磨蹭蹭,下了樓更不見傷心之態,這正常嗎?所以,她們不是鬧著玩,是蓄謀已久,直接推人下樓!」

  明玉倒抽一口冷氣:「你的意思是——慧貴妃用一條人命來嫁禍皇后娘娘!」

  魏瓔珞點點頭,神色凝重地說:「不光是她,還有舒貴人參與!」

  明玉情不自禁地拍了下巴掌,讚嘆道:「瓔珞,你總算做對了一件事!要是娘娘被搆陷成功,咱們長春宮可要倒大黴了!」

  幾人猶在慶幸,卻聽皇后隱有怒意地開口道:「你們兩個差點闖禍,竟不思悔改,依舊心存僥倖,本宮實在太放縱你們了!」言罷,她看也不看瓔珞幾人,轉身便走。

  三人面面相覷,急忙也快步跟上,明玉壓低聲音問:「娘娘怎麼了,分明順利過關,怎麼娘娘反而生氣了?」

  魏瓔珞也一臉困惑,小聲問:「爾晴,是我做錯什麼了嗎?」

  爾晴看了看明玉,又看了看瓔珞,嘆了口氣,道:「說起來是聰明人,其實是兩個呆子!」

  皇后這一場氣,忽如其來,遲遲不去,回長春宮一直不肯用飯,打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

  夜色已深,皇后坐在榻上,不言不語,桌上的飯菜已經涼了。

  魏瓔珞悄悄搬來一張小幾放在皇后面前,放了蒲團,又拿來香爐,特意點著了香,面對皇后跪了下來,口中唸唸有詞。

  皇后忍不住睜開眼睛,一看瓔珞正唸唸有詞,忍不住問:「你幹什麼呢!」

  魏瓔珞一臉認真地捧著香禱告:「皇后娘娘就像天上的仙女,美貌端莊心地善良,可是仙女今天生氣了,瓔珞要拜一拜,請仙女為凡人指路,告知我等,到底錯在何處?」

  皇后撲哧一聲笑了。

  魏瓔珞閉眼默念:「便是真做錯了事,請仙女大慈大悲,寬恕我等,從今以後一定謹言慎行,不再犯錯!」

  皇后伸手敲了敲魏瓔珞的額頭。

  魏瓔珞立刻爬起來,小心翼翼地問:「娘娘,您不生氣啦?」

  皇后蹙起眉,說:「本宮不是在怪你們,是在怪自己。」

  魏瓔珞一臉疑惑。

  皇后輕聲道:「明玉她們一直好奇,為何本宮出嫁後變得古板謹慎,因為女子要承擔生育子女、侍奉公婆、操持家務的重擔,若整日沉迷歌舞,耽於享樂,於丈夫、家族都是禍事,古來飛燕合德、楊玉環,雖都是傾國美人,卻因舉止輕浮、德行有虧,一直為後人詬病。」

  魏瓔珞一臉不以為然地說:「沒了絕色美人就能江山永固?要奴才說,正因有了真美人,才試出假英雄,歷朝歷代丟了江山,不是怪臣子奸邪,就是怪妖妃禍國,怎麼不說床太軟,鞋歪了,心情不好,江山丟啦!」

  皇后忍不住又笑起來,嗔道:「你呀,滿口歪理,還振振有詞!本宮是皇后,應端莊自持,謹言慎行,以為六宮之表率!可一時忘形,竟懷念起閨中的自由與快樂,穿上洛神的流仙裙,跳起了踰矩的舞,使得宮中競相傚法,一時風氣大變,才會釀成大禍!」

  魏瓔珞急了:「娘娘,這分明是慧貴妃的錯——」

  皇后搖頭,伸手點住魏瓔珞的唇,正色道:「不,本宮先行差踏錯,才給對方可趁之機,本宮問你,今日僅僅是一條人命嗎?本宮身為女子,不能開疆闢土、保家衛國,管理好後宮,讓君主沒有後顧之憂,是我唯一能為國家、為百姓做的事,承擔皇后的職責,比贏得皇上的寵愛更重要!所以瓔珞,謝謝你做的一切,但本宮是大清的皇后,永遠別忘了這一點!」

  魏瓔珞眼眶一酸,忽然想要流淚,為她心目中的仙女,不能再穿上仙女的羽衣。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1 05:29 PM

第六十四章 毒藥

  儲秀宮這次陷害皇后不成,還被太后下令拆了戲台,可謂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氣焰不復往日囂張,宮中都暗中在看笑話。

  但長春宮的人明白,慧貴妃絕不會善罷甘休。

  這日魏瓔珞從繡房出來,忽然遇上芝蘭,兩人目不斜視,錯肩而過的瞬間,芝蘭問:「魏瓔珞,你想知道阿滿的死因嗎?」

  魏瓔珞猛然轉身。

  芝蘭微微一笑,道:「今夜三更,你一個人到儲秀宮來,記住,若事情傳揚出去,你就一輩子也別想知道真相了!」

  月白雲淡,風中有隱隱花香,夜色中的儲秀宮華美輝煌。魏瓔珞跟著芝蘭走入正殿,向主位上的二人行禮:「奴才給貴妃娘娘、舒貴人請安。」

  慧貴妃掩唇一笑,道:「魏瓔珞,本宮剛剛還在和舒貴人打賭,賭你敢不敢來。」

  魏瓔珞神色平淡地問:「奴才斗膽問一句,是貴妃娘娘贏了,還是舒貴人贏了?」

  慧貴妃臉一沉,冷冷道:「本宮素來討厭伶牙俐齒的人,尤其是你,壞了本宮多少好事!不過,你能單槍匹馬來儲秀宮,也算是膽量過人。」

  魏瓔珞故作害怕,說:「瓔珞畢竟膽小,來儲秀宮之前留書一封,若一個時辰內回不去,便只好請皇后娘娘來接人了。」

  慧貴妃嗤笑一聲,擺了擺手,懶洋洋地說:「好啦,本宮請你來,是要讓你看一個人!」她話音一落,一名小太監被推出來,不過十三四歲年紀,在魏瓔珞身邊跪下。

  魏瓔珞興致缺缺地看了那小太監一眼,問:「他是誰?」

  小太監戰戰兢兢地回答:「奴才是御花園的灑掃太監小章子。」

  納蘭淳雪滿懷惡意地說:「小章子,說說你在正月初十那天晚上,到底看到了什麼!」

  魏瓔珞臉色驟變。

  小太監瞥了魏瓔珞一眼,膽怯地回答:「那晚皇上在乾清宮招待宗室,御花園的管事們都躲懶打牌去了,就剩下奴才一人看守,後來聽見假山那兒有動靜,就悄悄過去了!」

  魏瓔珞不復剛剛的鎮定,急切地問:「你看到了什麼!」

  小太監顫著聲音回答:「奴才親眼看見,瓔寧姐姐被一個人拖入假山……」

  魏瓔珞忽然爆呵:「你為什麼不救人!」

  小太監嚇壞了,向後一癱,道:「奴才不敢……那人、那人……」

  魏瓔珞揪住小太監的衣襟,問:「那人到底是誰!」

  小太監被勒地難受,大叫道:「是富察傅恆,富察傅恆!」

  魏瓔珞一臉愕然,手中一鬆,片刻後,她反而笑了,點點頭,說:「故事編的不錯。」

  納蘭淳雪皺起眉,問:「你以為我們是編故事騙你?」魏瓔珞恢復了平靜:「姐姐的事,我入宮的目的,張嬤嬤最清楚!我今天去繡房看她,卻遇到了芝蘭,然後芝蘭就說知道我姐姐的事情,不是太奇怪了嗎?你們是從張嬤嬤身上得知我的秘密,想要藉機嫁禍富察傅恆,逼我為儲秀宮所用,對不對?」

  大殿內一片寂靜,小太監張著嘴,似乎嚇呆了。

  慧貴妃輕笑一聲,打破了沉寂:「魏瓔珞,你以為證物只有一件玉珮嗎?」

  魏瓔珞心中一緊,問:「娘娘這是什麼意思?」納蘭淳雪看向小太監,命令:「拿出來吧!」

  小太監顫巍巍地從懷裡取出一條朝帶,托在魏瓔珞眼前,說:「奴才在假山撿到了這條朝帶,一定是對方走得太急,沒顧上——」

  魏瓔珞一把奪過朝帶,上面繡著與玉珮同樣的滿文,她瞬間攥緊了朝帶。

  慧貴妃得意地說:「富察傅恆,一塊玉珮還能說是巧合,如今連朝帶都有,這可是一等侍衛貼身之物,難道也會隨便遺失嗎?」

  魏瓔珞攥緊了朝帶,目光閃爍不定。

  納蘭淳雪立刻趁熱打鐵,也道:「富察傅恆玷污了阿滿的清白,端莊賢良的皇后娘娘為了維護親弟弟的名譽,便將這個可憐的宮女逐出了宮,僅僅是這樣,她還不放心,若這宮女出去亂說,必定會影響富察家的聲譽!為了永絕後患,索性——」

  魏瓔珞厲聲道:「夠了!」

  納蘭淳雪笑吟吟地說:「瞧你,我還沒說什麼呢,就氣得渾身發抖,我也理解你,千辛萬苦入宮,就是為了尋找殺姐仇人,卻成了仇人手裡最好的一把刀!那一對偽善的姐弟,不定在背後如何嘲笑你,說你是多麼愚蠢,竟認賊為主!」

  瓔珞冷冷盯著慧貴妃,問:「貴妃到底想讓我幹什麼?」

  慧貴妃語氣蠱惑地道:「皇后最擅長的就是惺惺作態,靠那張端莊賢良的臉欺騙天下人,如今,你已經知道了真相,本宮希望,你為本宮效力!」

  魏瓔珞問:「如何效力?」

  納蘭淳雪伸出手,遞給瓔珞一包藥,道:「皇后如此愚弄、欺騙你,難道你不想報復嗎?只要將這包藥放入皇后日常飲食之中,便可神不知鬼不覺殺了她!」

  瓔珞一怔,難以置信地問:「你要我毒殺皇后?」

  納蘭淳雪輕蔑一笑,問:「怎麼,你害怕了?皇后是傅恆最大的靠山,為了維護自己的親弟弟,不惜殺死無辜的阿滿!可憐阿滿先是失貞,被逐出宮,最後被人活活勒死,為家族所唾棄,這一切的不幸,都是皇后姐弟造成的,你竟還心慈手軟!」

  瓔珞指尖一顫,接過了藥包。

  次日,長春宮,傅恆前來探望皇后,魏瓔珞在茶房中準備茶水,珍珠從後面走過來,問:「瓔珞,茶好了嗎?」

  魏瓔珞笑道:「好啦。」言罷,她端起托盤與珍珠出了茶房,到正殿前,正遇上純妃帶著玉壺過來,兩人立刻停步問安:「奴才給純妃娘娘請安!」

  純妃微微一笑,道:「免禮。」

  珍珠問:「純妃娘娘,您來拜見皇后娘娘嗎?奴才先進去稟報!」

  純妃看了一眼大殿方向,搖頭道:「不必了,富察侍衛在正殿,本宮還是先迴避,待晌午再來看望娘娘!」

  珍珠魏瓔珞稱是,從純妃身邊經過,一陣風吹來,拂過瓔珞衣袖,帶起一陣香風,魏瓔珞毫無察覺地走了過去。純妃猛然回過頭來,露出驚異之色。

  兩人走入正殿,放下茶水點心。傅恆的目光似有似無地繞著魏瓔珞打轉,皇后清咳一聲,道:「不是告訴過你了嗎,沒事不要到長春宮來,皇上給的恩旨,不是讓你隨意浪費的。」

  傅恆笑著說:「皇后放心,這次是額娘讓我來的,她去護國寺求了一道平安福,托我務必帶進宮來。」

  皇后無奈地嘆了口氣,道:「額娘真是,從隆福寺、護國寺到廣化寺,她到底要跑多少寺廟,求多少張平安符!」

  傅恆嘴甜如蜜地說:「為了姐姐,額娘就算跑細了腿,也是心甘情願的。」

  皇后笑起來,又是寵愛又是責怪地說:「哪兒學的油嘴滑舌?」

  傅恆端起茶杯笑而不答,他抬眼中望見魏瓔珞一直盯著自己,不由衝她微微一笑。

  魏瓔珞也回了一個笑。

  傅恆正要飲茶,門口忽然傳來一聲斷喝:「不要喝!」純妃一陣風似地進了門,二話不說,上前劈手打翻了茶杯。

  瓷杯在地上摔地四分五裂,傅恆吃驚地看向純妃,問:「純妃娘娘!這是做什麼!」

  皇后也一臉驚訝:「純妃,怎麼了?」

  純妃猛然轉向魏瓔珞,用手一指,陳勝道:「你們應該問問,她都幹了什麼?」

  魏瓔珞神情平靜如常,問:「純妃娘娘,此言何意?」

  純妃走到魏瓔珞面前,輕輕一嗅,確定了自己的想法,道:「慧貴妃為博聖寵,尋來透肌香身丸,每日含服,非但渾身香氣馥郁,就連穿過的衣裳、呆過的房間也都香氣襲人,為防她人爭寵,她嚴禁宮人效仿,魏瓔珞,你的身上為何會有這種香味!」

  皇后看了一眼魏瓔珞,道:「純妃,應該只是偶然染上了……」

  純妃搖頭,恨鐵不成鋼地說:「娘娘,你我每日都會與慧貴妃見面,何曾染上過香氣?只有一種可能,魏瓔珞去了儲秀宮,還呆了很長時間!因為儲秀宮的香爐內,熏了同樣味道的香,才會遲遲不散!如今長春宮與儲秀宮水火不容,魏瓔珞去儲秀宮幹什麼?」

  傅恆抿緊了唇,深深望向魏瓔珞。

  爾晴一把抓住魏瓔珞的手臂,焦急地說:「瓔珞,你解釋呀!」

  純妃滿眼失望,她恨恨道:「她無話可說!剛才聞到她身上的味道,我不敢確定,便命玉壺去她房裡搜查,竟找到了這個!」言罷,純妃伸出手,是一隻空藥包。

  皇后聲音微顫,問:「這是什麼?」

  純妃道:「我檢驗過,這是裝過鴆毒的藥包,裡面已經空了!」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1 05:30 PM

第六十五章 龍子龍孫

  珍珠倒抽一口冷氣,不敢置信地望著魏瓔珞。

  傅恆定定望著瓔珞,認真地問:「瓔珞,我不相信別人的話,你自己說。你——想殺我嗎?」魏瓔珞冷冷一笑,快步走到皇后面前,抬起皇后面前茶杯,一飲而盡。

  傅恆一個箭步沖上去,死死扣住她的手腕,問:「你幹什麼!」

  魏瓔珞微微一笑,推開他的手,亮出杯底給眾人看,道:「證明給你們看,現在行了嗎?」

  傅恆心中一鬆,皇后笑道:「不用這樣,本宮沒有懷疑過你。」

  魏瓔珞心中一暖,點點頭,道:「謝娘娘,慧貴妃昨夜是召我入了儲秀宮,也讓我鴆殺您,她告訴我,姐姐阿滿是被傅恆玷污,您為了掩蓋罪行,將我姐姐逐出皇宮,並派人暗殺!」

  皇后握緊了拳頭,一臉慍色,道:「瓔珞,本宮從未做過!本宮也相信,傅恆絕不是這樣的人!」

  魏瓔珞對皇后展顏一笑,道:「皇后娘娘,瓔珞不是瞎子,能夠判斷是非,您教導瓔珞書法繪畫,盡心盡力,遠超主僕之情,我再是非不分,也不至於任對方說什麼,就信什麼。」

  純妃鬆了口氣,歉然道:「是我錯怪你了。」

  皇后擔憂地問:「瓔珞,這件事情,你為什麼不早說?」

  魏瓔珞沉默片刻,道:「此乃個人私仇,不敢攪擾皇后。」

  皇后不贊同地說:「可本宮能夠替你追查——」

  魏瓔珞搖了搖頭,堅定地說:「多謝娘娘好意,瓔珞自有方法查出真兇,還有差事,先告退了!」

  傅恆急忙說:「皇后,我也還有事要處理,先告辭了!」言罷,立刻追著瓔珞而去。

  純妃看著魏瓔珞與傅恆先後出大殿的身影,回過頭來望向皇后,神色凝重地說:「娘娘……魏瓔珞行事偏激,舉止莫測,這樣的人……最好不要留在身邊,以防後患無窮!」

  皇后偏了下頭,不以為然地說:「純妃,瓔珞心性的確有些偏激,但她跟著本宮讀書習字,已變得日漸沉穩。本宮相信,她天性正直,又是非分明,應當有人好好栽培,更何況,關於此事,本宮問心無愧,為什麼要將她調走?」

  純妃還想再勸:「可是——」

  皇后擺了擺手,道:「不必多言,本宮心意已決。」

  魏瓔珞快步走到院中,傅恆追上來,伸手就要拉她,低聲下氣地念她的名字:「瓔珞……」

  魏瓔珞轉身將朝帶丟在他臉上,氣急敗壞地說:「現在你還敢說,此事與你無關!」

  傅恆抓住朝帶,面色變了又變,終於問:「瓔珞,你相信是我做的嗎?」

  魏瓔珞冷著臉說:「我要認定是你所為,還站在這裡跟你廢話作什麼!」傅恆神情立刻柔軟,開心地說:「謝謝你相信我。」

  魏瓔珞卻別開眼,道:「就算不是,你也不是全然無辜,玉珮可以無意中丟失,朝帶是寸步不離,怎會無緣無故丟在御花園,除非是寬衣解帶!我猜測,正月初十那一日,有人換上你的衣服,進了御花園!他若是宮中侍衛,就不必換衣,換衣的目的,正是為了避開巡邏之人!所以,此人必定就是乾清宮赴宴的宗室!至於慧貴妃找到的小太監,畏懼那御前侍衛的名頭,不敢輕易靠近,根本沒看見是誰!所以,她順理成章引導我相信,朝帶的主人,就是凶手!」

  傅恆神情緊張,立刻握住魏瓔珞的手,道:「夠了!瓔珞!」

  魏瓔珞卻一把甩開他的手,定定地看著他,像是要望進他的心底,問:「依你今日的權勢地位,連怡親王都不放在眼裡,何況尋常宗室!我真的很奇怪,到底是誰能讓你不顧名譽也要保護他!」

  傅恆搖了搖頭,道:「瓔珞,我不是在保護他,而是在保護你。」

  魏瓔珞嗤笑一聲,嘲諷地問:「保護我?」

  傅恆的聲音瘖啞,道:「繼續追查下去,會牽扯出更多恩怨,我不願你遇到任何危險。」

  魏瓔珞深吸一口氣,道:「富察傅恆,我就問你一句,這個人到底是誰?」

  傅恆定定望著她,眼中滿是痛苦與愧疚,他說:「對不起。」

  魏瓔珞轉身便走。

  似乎置身於一片大霧裡,本來以為霧中有人可以拉著手一起走,但終於還是只剩自己一個人。魏瓔珞漫無目的地向前走,忽聽人問她:「瓔珞姑娘,您這是去哪兒啊?」

  魏瓔珞回神,見是德勝等人捧著一摞茶盤等物經過,揚起笑臉道:「我去內務府領東西,你急匆匆帶人去哪兒?」

  德勝笑著說:「皇上一時興起,在重華宮辦茶宴,邀請了親王貝勒一塊品茶,奴才緊著去佈置!」

  魏瓔珞心中一動,問:「親王貝勒?」

  德勝道:「是啊,能參加重華宮茶會的,那都是宗室裡地位顯赫的人物!哎呀,不能多說了,您給皇后娘娘帶個好,就說奴才改日去向她問安!」

  瓔珞含笑點頭,目送德勝遠去,自言自語:「重華宮……」

  重華宮中,鳳子龍孫濟濟一堂。但再鳳子龍孫,也是人,是人,就免不了說長道短。

  允禧吃了個葡萄,嘆息道:「怡親王都倒了黴了,弘晝怎麼還好好的呢?」

  弘瞻莫名其妙地問:「五哥怎麼不能好好的了?」

  允禧神秘地說:「你還不知道哪,弘晝打了一副棺材,讓妻妾、家僕為他哭靈,他自己呢?翹著二郎腿,坐在大堂上,一邊聽人家嚎啕大哭,一邊哈哈大笑,你說他是不是瘋了?」

  門外忽然傳進一陣大笑,一男聲道:「世上哪兒有活一百歲的人,又有什麼好忌諱的!」眾人吃了一驚,弘晝已經晃著摺扇,舉止瀟灑地走了進來。

  弘瞻奇道:「五哥,你真給自己打了副棺材啊?」

  弘晝笑吟吟地說:「我要提前享受一下身後的尊榮啊,順便看看大家誰哭得最慘,誰對我最真心!」

  福彭將酒杯往桌上一拍,正要訓斥弘晝,突然聽見弘曆問:「人都到齊了嗎?」眾人立刻收斂態度,一起行禮:「奴才給皇上請安。」

  弘曆擺了擺手,微微一笑,道:「今日是家宴,在座諸位都是骨肉至親,何必多禮!各人就位」說完,又看向弘晝,溫聲問:「你又闖禍了?」

  弘晝一臉無辜地笑答:「哪兒能啊皇兄,弟弟我一直記著你的話,勤勉辦事,好好做人!」

  眾人都是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弘曆看在眼裡,只是微微一笑,道:「上茶吧!」

  茶盤托上來,給每位宗室都上了一盞茶,佐以餑餑點心。

  弘晝掀開茶蓋,咦了一聲,問:「這是什麼?」

  弘曆答道:「以雪水沃梅花、松實、佛手,再加上龍井,謂之三清茶。」

  眾人端起茶盞品味,都露出讚賞之色。

  弘晝卻猶疑地說:「皇兄,聽說松實和佛手混合,容易生毒啊!」

  弘曆好笑地問:「這又是從哪兒來的怪話!」

  弘晝哈哈笑了兩聲,道:「昨兒躺在棺材裡的時候,閻王爺告訴我的!」

  弘曆瞪了他一眼,訓斥:「安心喝你的茶吧!」

  弘晝笑嘻嘻地抓起茶杯一飲而盡,片刻之後,臉色卻白了,嘴唇顫抖不已,渾身如同打擺子。

  弘瞻嚇了一跳,問:「五哥,你怎麼了」弘晝兩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弘瞻沖上去,用力推弘晝,弘晝不停地抽搐。眾人驚疑不定,弘曆一下子站了起來。

  弘瞻急了,道:「難道松實和佛手混合真的有毒?快吐出來!」

  所有人都嚇壞了,一個個忙著摳喉嚨,拚命想把喝下去的茶吐出來,福彭誇張地捶打自己胸口。允裪拚命壓舌根,哇地一聲,服用的茶水、點心,直瀉而下。允禧更誇張,拿著勺子就往喉嚨裡伸。

  弘曆反而不急了,眼皮都不掀,靜靜坐著吃餑餑。

  正在一片混亂的時候,弘晝直挺挺地坐了起來,滿臉迷茫之色,問:「你們怎麼了?」

  允裪昂起脖子,不敢置信地問:「你不是被毒死了嗎——」

  弘晝一臉使壞的笑,道:「三清茶味道太好,我一時忘形,竟險些犯了癲疾!你們怎麼回事,也都和我一樣,犯病了嗎?」

  福彭勃然大怒:「弘晝,你分明故意戲弄我們!皇上,弘晝簡直荒唐到了極點,您不能不管了!」說完沖上去就要動手。

  弘曆厲聲道:「全都坐下!」所有人呆住了。

  眾人被迫回到原位,都仇視地瞪著弘晝。弘晝搖晃著扇子,得意地掃視眾人。

  宴會之後,眾人離開重華宮,夜裡下起了滂沱大雨。弘晝走在最前,其它人走在背後,憤憤不平地嘀嘀咕咕。

  原本走在最前面的弘晝突然轉身,不懷好意地問:「你們又在商量什麼壞主意,是不是想向皇上告我的狀!」

  福彭剛要開口,突然瞪大了眼,一副恐懼的模樣,大聲叫道:「你們看!」

  弘晝不屑地說:「這一套老把戲我早就玩過了,想嚇唬我啊,做夢!」

  弘瞻渾身發抖地說:「五哥,不是啊!」

  弘晝皺起眉回過頭,一個閃電正好照亮了宮牆,宮女的身形影影綽綽出現在上面,就在弘晝瞪大眼的瞬間,宮女扭過頭,披髮覆面,面容看不真切,只揚起嘴唇,衝著他們微微一笑。

  弘瞻轉頭就跑,其他人想也不想丟了手裡的傘,沒命一般地飛奔進了大雨中。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1 05:31 PM

第六十六章 補償

  弘晝腿發軟,只呆立原地,驚駭欲絕,喃喃自語:「是她……真的是她……」

  藏在心底的陰翳與恐懼在這個瞬間攏住他,提醒他曾經做過什麼。弘晝踉蹌了兩步,整個人跌入了泥水之中。再睜大眼一看,牆壁上的宮女已經不見了。他剛要鬆一口氣,卻見一雙濕漉漉的繡鞋眨眼間到了面前,猛一抬頭,對方只露出雪白的下巴、鮮豔的紅唇,腰間繫著一條梅花絡子,在風中輕輕搖晃。

  弘晝驚慌地大聲叫嚷:「是你!我不怕你!不不要過來!你別過來!我什麼都不怕!」他一邊喊,一邊抓起雨傘拚命揮舞著,不想讓女鬼靠近。

  風雨之中,忽然有個人抓住了他的手臂,將他拉了起來,傅恆說:「弘晝!弘晝!你清醒一點!」

  弘晝恐懼得完全失色,大叫:「鬼!鬼!有女鬼!」

  傅恆抹了把雨水,問:「在哪兒?」弘晝閉著眼指向牆:「就在那兒,在牆上!」

  傅恆快步走到牆邊,牆面非常平坦,看不出任何異樣,他伸出手撫摸那一塊地方,雨水沖刷之下,只餘一點黏黏的物體。

  海蘭察快步走來,問:「怎麼樣,發現什麼了?」

  傅恆背過手去,不讓海蘭察發現他手上的黏物,面不改色地說:「暫時沒有。」

  弘晝沖上前來,不敢置信地用力去拍牆壁,一次又一次,如同瘋魔地反覆說:「就在這兒!剛才,就在你們來之前,有一個披髮覆面的宮女,我親眼看見了,就是她!怎麼可能沒有啊!你出來!你快出來啊!」

  海蘭察驚奇地問「:她?五爺,你說的是誰,難道你認識那女鬼?」

  下一刻,弘晝的聲音戛然而止。

  傅恆按住弘晝的肩,道:「弘晝,剛才我已經檢查過了,這只是一堵牆而已,什麼都沒有。」

  海蘭察也說:「五爺,一定是你看錯了。」

  弘晝一臉戾氣地踹著牆:「剛才可不止我一個人在場,那麼多人都親眼看見了!」

  傅恆大聲說:「夠了!」

  海蘭察吃驚地問:「傅恆,你怎麼了?」

  傅恆呼出一口氣,道:「你先回去,我還有事要辦!」言罷,傅恆頭也不回地鑽進了雨裡。

  雨停了。

  傅恆在長春宮外等到了回來的魏瓔珞,他目光沉沉如夜,問:「你去哪兒了?」

  魏瓔珞避開他的目光,答道:「心裡悶,出去走走。」

  傅恆沉默片刻,問:「剛才裝神弄鬼的人,是不是你?」

  魏瓔珞雲淡風輕地說:「你說什麼,我不明白。」

  傅恆道:「我在宮牆上發現了黏膠,宗室們又說看見了鬼魂,很顯然,那不是鬼魂,而是有人在牆上貼了能反光之物,才會照出所謂的鬼影,因是雷雨之夜,光線忽明忽暗,眾人看不清楚,才會信以為真!」

  魏瓔珞撲哧一聲笑了,終於看向傅恆,道:「反光?你說的是銅鏡,鏡子怎麼貼在宮牆上,富察侍衛,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吧?」

  傅恆拿出一枚琉璃片給魏瓔珞看,道:「:不是銅鏡,是琉璃片,我剛才去了內務府,你領用了琉璃片。」

  魏瓔珞好笑地說:「富察侍衛你真是誤會了,我領用琉璃片,是為了替皇后娘娘替換宮燈上碎掉的琉璃,怎麼會去裝鬼嚇人呢!侍衛盡快回乾清門去吧,免得引人口舌。」言罷,快步進了長春宮。

  傅恆站在原地,語氣壓抑地哀求:「瓔珞,不要貿然對弘晝出手!弘晝是皇上最親近的兄弟,只要他不犯下謀逆大罪,皇上會一生寬容他!」

  魏瓔珞目毫不猶豫地進了門。

  弘晝還站在那面鬧鬼的宮牆前,自言自語道:「不可能,一定有問題。」

  一隻手猛然從背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弘晝嚇地跳了起來,回頭一看是傅恆,拍了拍胸口說:「你能不能別站在我背後,還嫌我受的驚嚇不夠啊!」

  傅恆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問:「你在幹什麼?」

  弘晝拍了拍牆,道:「昨晚我也以為是鬼魂作祟,但細細一想,這事兒不對,有人在裝神弄鬼,意圖挖掘過去的事兒!哼,等我抓住人,一定要把她抽筋扒皮!」

  傅恆挑起眉,慢慢問:「你說的過去,是正月初十那一晚嗎?」

  弘晝整個人一僵,驚駭地瞪著傅恆。

  傅恆的神色又沉又冷,道:「那一晚本該是我當值,但額娘病了,我不得不與人換班,衣裳朝帶都留在了侍衛處,因為走得太急,連玉珮都忘了取下,當夜你去過侍衛處,換走了我的衣服,是嗎?」

  弘晝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傅恆——」

  傅恆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不必說了,我不想聽!你是不是想知道,昨天誰在背後搞鬼?」弘晝立刻說:「當然!」

  傅恆平靜地說:「我可以告訴你,跟我來。」

  魏瓔珞一踏入正殿,就知不好,皇后正一臉擔憂地望著她,弘晝在旁虎視眈眈,一個箭步沖上去來憤憤不平地說:「哦,原來是你在背地裡搞鬼啊!」魏瓔珞立刻後退了一步。

  弘晝還要再逼近,傅恆抬手擋住他,皺眉道:「夠了!」

  弘晝不甘心地說:「昨夜她可是嚇得我夠嗆,我這還沒怎麼的,你就這麼護著她?」

  傅恆嚴厲地說:「弘晝,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事!」

  弘晝嘁了一聲,後退一步,道:「我記得,平解決此事嘛!我答應你不再為難她,就絕不會出手!至於她姐姐……」弘晝一拍掌,太監捧來一隻蓋著紅綢的托盤,弘晝拉開紅綢,亮閃閃的金子照亮了大殿。

  魏瓔珞目光在金子上一掃而過,心中有了計較,問:「這是什麼意思?」

  弘晝嬉皮笑臉地說:「向你和你的姐姐致歉。」

  魏瓔珞冷冷問:「用金子?」

  傅恆艱難地開口:「瓔珞,弘晝當時是貪杯誤事,一時失控,才會闖下大禍,弘晝!」

  弘晝無奈地高舉雙手,道:「好好好,對不起,我醉得太糊塗,傷害了你姐姐,事後我也很後悔啊,還回頭去尋過她!只是我為了避開侍衛巡邏,偷溜進御花園賞曇花,特意換了傅恆的衣裳,名不正言不順,總不能大張旗鼓!等找到的時候,人已經出了宮!」

  皇后皺起眉,不快地說:「弘晝,你可知道,阿滿被逐出宮後便被人生生扼死。」

  弘晝忙道:「我可以對天發誓,那不是我幹的!我這人直來直去,真要殺人,根本不必偷偷摸摸,更別說偽裝成自盡了!」

  魏瓔珞望著弘晝,冷聲質問:「玷污一個宮女的清白,又與殺害她何異!我姐姐死了,連魏家的祖墳都進不去,只能葬在亂葬崗!」

  弘晝立刻道:「我補償啊!」

  魏瓔珞憤怒地問:「現在可是一條人命,你要怎麼補償?」

  弘晝想了想,道:「魏姑娘,我納了你姐姐,給她一個名分,這樣行了吧!」

  魏瓔珞不可置信地說:「你說什麼,納了她?!」

  弘晝彷彿想到了天大的好主意,一拍扇子道:「對啊!我納了她,側福晉是要上玉碟的,魏家還不夠格,但可以做個侍妾嘛!這樣一來,再也不會有人說她未嫁失身,懷疑她的操守了!」

  魏瓔珞定定望著弘晝,突然冷笑一聲,轉身要走。弘晝奇怪地問:「哎,你去哪兒啊!」

  魏瓔珞剛出門,就撞上魏清泰,怔怔喊了一聲:「爹……」

  魏清泰並不看她,只是請安:「奴才給皇后娘娘、和親王請安!」

  皇后驚訝地看了魏瓔珞一眼,才道:「免禮吧。」

  魏瓔珞問:「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魏清泰沒開口,弘晝迫不及待地炫耀:「你爹不一直沒找到好差事麼,我親自寫了推薦信,今天就讓他擔任內務府的內管領,只要差事辦得好,以後不怕沒得升!」

  魏瓔珞看著魏清泰,神色複雜地問:「你同意了?」

  弘晝在旁邊補充:「已經走馬上任了!」

  魏瓔珞短促地笑了一聲,問:「爹,用親生女兒的性命換取錦繡前程,感覺怎麼樣?」

  魏清泰狠狠嘆了口氣,問:「瓔珞!你還這樣倔強,難道真要眼睜睜看著你姐姐的魂魄無處可依嗎!」

  魏瓔珞渾身一震,呆住了。

  魏清泰滿眼悲哀,道:「瓔寧不是善終,又落下不清白的惡名,永遠葬不進祖墳去,咱們家更是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可和親王答應了,要迎瓔寧的牌位入府!如此一來,魏氏全族再也沒人敢非議,她泉下也可以瞑目了!」

  弘晝又在旁邊唧唧歪歪:「對啊,我一定會給她找個風水寶地,好好安葬,不叫她做個孤魂野鬼,也算是我誠懇致歉!」

  傅恆擔憂地看著瓔珞,唸了一聲她的名字:「瓔珞……」

  魏清泰看著自己的小女兒,道:「瓔珞,你若今日肯就此罷手,爹就原諒你當初的任性妄為,若你執迷不悟,爹也只好把你趕出家門,免得你再闖出禍來!你想想清楚,到底是一時意氣重要,還是你姐姐的安寧、我們的父女之情更重要!」

  魏瓔珞咬了一下唇,不理會眾人,反而看向皇后,向個小孩子在向心任的大人尋求庇護:「皇后娘娘,您一向教導瓔珞寬容處事,這一次奴才想問問您,寬容可行嗎?」

  皇后深吸一口氣,疼惜地看著她,說:「瓔珞,本宮不是你,沒辦法代替你原諒一個人。」

  魏瓔珞低下頭想了片刻,道:「奴才明白了。」她轉頭看向弘晝,說:「為了姐姐泉下得到安寧,和親王,我可以原諒你,不過,你必須信守今日的承諾,永遠不要忘了!」

  弘晝笑地眼睛都眯起來,道:「這樣才對嘛!冤家宜解不宜結,從今往後,魏家也算我半個姻親,魏大人的陞遷,還有你年滿出宮後的婚嫁,都包在我的身上!」

  魏瓔珞淡淡一笑:「如此,就多謝和親王了!」說完,卻像有點忍無可忍,轉身就走,傅恆忙道:「瓔珞!」

  魏瓔珞並不理會,快步離去。傅恆要追上去,皇后卻道:「站住!」

  傅恆不得不止步,回神看向自己的姐姐,疑惑地問:「皇后——」

  皇后一臉怒色,問:「誰准你這樣做!」

  傅恆知道皇后在問什麼,平靜地回答:「姐姐,皇上對弘晝的偏愛信任,你都看在眼裡,若瓔珞執意要報仇,會落得什麼下場?如今,瓔珞肯放下仇恨,不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嗎?」

  皇后失望地說:「威逼利誘,不是君子所為。」

  傅恆卻忽然提高了聲音:「我只要她平安!」

  皇后一震,爾晴更是露出震驚的表情。

  傅恆看和魏瓔珞離開的方向,重複了一句:「哪怕她恨我、怪我,我也一定要她平平安安!」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1 05:33 PM

第六十七章 復仇

  弘晝以為女鬼的事情告一段落了,但偏偏老有人提醒他。他不耐煩弟回頭說:「海蘭察,我這好不容易擺脫皇兄,剛輕鬆會兒,你沒事兒總跟著我幹什麼呀!」

  海蘭察一臉好奇:「五爺,那天的女鬼——」

  弘晝揮舞著扇子,一臉輕鬆地說:「解決啦!」

  海蘭察驚訝地問:「你抓住女鬼了?」

  弘晝意味深長地笑著說:「非但不是女鬼,還是個清秀佳人呢!」說到這裡,他忽然看見魏瓔珞從另一頭走過來,忙笑嘻嘻地迎上去,喊了句:「小姨子!」

  魏瓔珞一愣,停下腳步行禮,道:「和親王,您別尋奴才開心了。」

  弘晝「嘖」了聲,正正經經地說:「怎麼是尋你開心呢,你的確是本王的小姨子呀!」

  魏瓔珞揚起眉,問:「這麼說,王爺當真認這門親?」

  弘晝盯著魏瓔珞猛瞧,明顯見色起意,嬉皮笑臉地說:「認,怎麼不認!我如今日日被皇上拘著收心,咱們還能天天見面呢!」

  魏瓔珞一低頭,側身走了。

  弘晝追了兩步,道:「哎,我話還沒說完,怎麼就走了呢?」

  魏瓔珞站住,回過頭笑了一下:「王爺不是每日進宮麼,要說話,以後多的是機會。」說完,她快步離去。

  弘晝的魂兒就被她的笑容勾走了,半天沒回過神。海蘭察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來晃去,喊魂一樣叫道:「五爺!五爺!」

  弘晝猛一拍扇子,回味一般地說:「漂亮,長得比她姐姐還漂亮!」

  海蘭察皺起眉,認真地說:「你說什麼?五爺,我可提醒你,這姑娘千萬碰不得!」

  弘晝滿不在乎地說:「不過是個宮女,有什麼碰不得?只要我一開口,皇上沒準兒就把人送我了。」

  海蘭察道:「五爺,傅恆可把她捧在心尖上呢!」

  弘晝得意地笑起來:「那也要看人家選傅恆還是選我這個和親王啊!」海蘭察急了:「五爺,你這麼辦事兒,可太不地道!」

  弘晝哈哈大笑,拍了拍海蘭察的肩膀,道:「你放心,我和傅恆是打小兒一塊兒長大的交情,怎麼會動別的心思,不過是愛美心切,看看,看看而已嘛!」言罷,弘晝又扭頭不捨地盯著瓔珞的身段看了一眼,才笑著走了。

  海蘭察心中不安,轉身就往侍衛處走。

  傅恆正在侍衛處看書,老遠就聽見海蘭察的聲音:「傅恆!出事了!我必須得告訴你!」傅恆頭也不抬地問:「你要告訴我什麼啊?」

  海蘭察著急忙慌地說:「五爺要撬你牆腳!」

  傅恆聽著好笑,問:「什麼牆角?」

  海蘭察急得直捶桌子:「女人,你最喜歡的那一個,懂了嗎!」

  傅恆面色一變:「你是說——」

  海蘭察見傅恆終於懂了,嘆氣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看弘晝那個小子,好像動了歪心思,你最好看緊一點!」

  傅恆把書一合,扔在桌子上。

  宮中最近新喪,郭太妃過世了,長春宮也該有所表示,皇后命魏瓔珞去壽安宮送奠儀。

  夜,明月高懸。魏瓔珞拎著一隻小巧的竹籃,走過甬道,弘晝遠遠發現魏瓔珞,立刻尾隨其後。他身邊的小太監奇怪地問:「王爺,您去哪兒啊,咱們得趕在宮門下鑰前出宮啊。」

  弘晝不耐煩地說:「你別管!」說到這裡,他眼睛一眯,又道:「把你衣服扒下來給我!」

  弘晝三兩下扒了小太監的衣服穿上,又摘了太監的帽子往自己腦袋上一扣,道:「你拿著我的腰牌,如常出宮!」

  小太監捧著衣服急得跳腳道:「使不得,王爺!」

  弘晝一隻手捏在小太監的脖頸上,輕輕說:「敢傳揚出去,我要你的命!」

  小太監立刻噤聲。

  魏瓔珞一路走到小樹林中,四下顧盼,見左右空無一人,才取出竹籃裡的蠟燭和火摺子。一隻手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弘晝從樹後冒出來,大聲說:「好哇,你在幹什麼!」

  魏瓔珞一臉慌亂:「和親王,我只是奉命給郭太妃送奠儀——」

  弘晝湊近一步,挑眉道:「別騙人了,壽安宮在樹林外,你跑林子裡幹什麼?哦,我知道了,你在偷偷祭祀你的姐姐,是不是!」

  魏瓔珞為難地別過臉,道:「王爺,我知道宮裡不許祭祀,但你答應要迎姐姐入府,畢竟是一件大事,我總得告訴她呀!」

  弘晝惡聲惡氣地說:「你知道不許祭祀還明知故犯!走走走,跟我去見皇后,我倒要看看,她會不會包庇你!」

  魏瓔珞眼中現出恐懼,可憐地懇求:「王爺,您不是說我也算是您的小姨子嗎?既然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呢?」

  弘晝笑了起來,伸手就摸瓔珞的腰,痞裡痞氣地說:「既是一家人,你是不是代替你姐姐,伺候伺候本王爺啊!」

  魏瓔珞立刻避開,不快地道:「王爺,這可不能說笑話!」

  弘晝把臉一拉,威脅道:「我可沒和你說笑,你若是不答應,那我可就要把這事兒全捅出去了!」

  魏瓔珞怔住,片刻後欲言又止地說:「你讓我想想,至少,得讓我問過姐姐……」

  弘晝看這嬌滴滴的小美人軟了聲氣,也大方地說:「好啊,我就在這兒等你。」

  魏瓔珞一低頭,火摺子靠近了蠟燭,她以帕子摀住口鼻,傷心地似乎要哭出來:「姐姐,瓔珞今日特意來看你,是要告訴你一件重要的事,和親王對從前深感後悔,答應迎你入府,還說要為你遷墳。」

  火摺子升起一陣白色煙霧,弘晝在旁無聊地翻看籃子,忽然覺得奇怪,問:「祭祀怎麼不帶元寶紙錢?」話音未落,他眼前一晃,暈暈乎乎地問:「這、這什麼味道——」

  魏瓔珞臉上的柔弱之態一掃而空,她站起身,聲音變得無比冷靜:「姐姐,我知道你不會原諒他的,今日,請你親眼看著,我如何替你懲治真兇!」言罷,她抄抬起沉重的銅製燭台,用力砸向弘晝後頸!

  弘晝猝不及防,跌倒在地,不敢置信地問:「你故意引我來這兒,還有那火摺子,你、你動了手腳!」

  魏瓔珞並不言語,揚起燭台,迎面向著弘晝砸下去。

  弘晝抓起地上泥土,猛一揚起,魏瓔珞向後避開,弘晝立刻拼盡全力,連滾帶爬地衝入了樹林深處,魏瓔珞提步追了上去。

  弘晝仗著夜色與樹林掩護,藏在一棵樹後。魏瓔珞手持燭台,一步步走了過來,目光掃視四周尋找蛛絲馬跡,語氣平靜地說:「弘晝,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殺你嗎?」

  弘晝屏住呼吸,因為恐懼微微發抖。

  魏瓔珞聲音裡都是恨意:「魏瓔寧對你來說,只是一時酒醉侵犯的宮女,可她對我來說,卻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人!我娘難產而亡,爹從來不管我,只有姐姐,像娘一樣照顧我!」

  魏瓔珞眼中淚光閃動,手裡的燭台越握越緊,道:「姐姐十五歲入宮,我就每日去神武門外,等啊,盼啊,望眼欲穿!九年,我等了整整九年,姐姐馬上就要回家了!可是,因你一時荒唐,她死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弘晝摀住嘴巴,生怕發出一點聲音。

  魏瓔珞的聲音繼續傳來:「更可笑的是,你這樣的強暴犯,本該千刀萬剮,卻因是天潢貴胄,輕易逃脫懲罰,還洋洋得意地說要迎她入門,呸,憑你也配!要我原諒你,其實也不難,只要拿命來償!」

  瓔珞目光一寸寸逡巡著樹林,然而月光被烏雲遮擋,到處黑漆漆一片,她找了半天,卻始終不見對方,便追去另外一個方向。

  弘晝鬆了一口氣,這才從樹後走了出來,一步步踉蹌地向外走去。剛走出幾步,就感覺腦後一陣劇痛,轟然倒地,暈了過去。魏瓔珞從另一邊繞道他身後,用燭台擊中了他。

  烏雲散盡,月光之下,魏瓔珞居高臨下地看著弘晝,目光極度冰冷,喃喃自語:「你放心,這還不算完。」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1 05:34 PM

第六十八章 以血還血

  壽安宮內,擺放著一具棺材,靈堂佈置非常簡陋,連靈牌都無,只有一張祭字,在寒風中隨風舞動。

  魏瓔珞拼盡全力,咬著牙將弘晝一點點拖進了棺材。弘晝被顛醒了,左右四顧,發現自己被放在棺材裡,身下是一具女屍,嚇得面無人色,竭力想發出聲,卻十分微弱:「你,你要幹什麼,這到底是哪兒!」

  魏瓔珞笑了,幾乎有點瘋狂地問:「和親王,曼陀羅粉的香味好不好聞?這裡是壽安宮,郭太妃住的地方,先帝在時她就不得寵,先帝走了,只能靠賣刺繡度日,一生的積蓄,只剩下這口薄棺了!就像你這種爛人,卻天生是個皇子,而無數善良的人,只能面朝黃土,辛勞一生,真是不公平啊,你說是不是?」

  說完,魏瓔珞慢條斯理地取出一隻小酒罈,拔下了塞子,將酒罈裡的酒倒在了弘晝的臉上,弘晝嗆得說不出話來,十分痛苦。

  魏瓔珞愉悅地說:「你不是很喜歡躺在棺材裡,享受眾人哭靈的快樂嗎?明天,所有人都會知道,和親王喝醉了酒,竟爬進了老太妃的棺材裡,一時不慎,就這麼活活憋死了!」

  弘晝驚恐地瞪大眼睛,他拚命搖頭哀求:「放了我,我錯了……求求你……我真的知道……我錯了……求你……別殺我……不要殺我!」說著,他的眼淚都控制不住湧了出來。

  魏瓔珞撲哧一聲笑了,靠近了棺木,溫柔而低沉地問:「和親王,現在是不是很害怕,很絕望,很後悔啊?」

  弘晝賣力點頭,虛弱地說:「求你!我求求你!」

  魏瓔珞卻變色大罵:「姐姐當時也一定好害怕,可誰來放過她啊!我就是你要你品嚐一番,死亡一步步逼近時的絕望與痛苦!」

  弘晝的牙齒咯咯作響。

  魏瓔珞豎起手指按在唇上,道:「噓!有什麼好怕的,你不是皇室貴胄,天之驕子嗎?這麼鼻涕眼淚一把,多難看呀!」說完,抽出棺木裡被老太妃握在手裡的帕子,替他一點點擦掉眼淚,滿意地道:「從明天起,你就是一個因酒醉而玷污庶母屍身的罪人,皇上再寵愛你,也堵不住天下人的嘴巴,你的名聲,會比我姐姐壞一百倍、一千倍,我要你愛新覺羅弘晝遺、臭、萬、年!」

  弘晝驚恐地看著瓔珞一點點推上了棺木,他晝艱難拔出老太妃髮間的簪子,用力刺進了自己的手臂,疼痛令他陡然清醒,他竭力抵住了棺木,握住簪子用力向魏瓔珞刺去!

  魏瓔珞被刺中肩頭,下意識倒退了一步,弘晝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拚命從棺木翻出,倉促逃了出去。

  魏瓔珞按著肩頭,快步追了出去。

  御花園中燈火通明,涼亭裡,弘曆正在畫月下的花園,他忽然好像聽到有人在喊救命,皺眉道:「什麼聲音?」李玉正要命小太監們去查看,弘曆已經出了涼亭。

  弘晝見無數人提著燈過來,露出解脫的笑容,魏瓔珞卻緊隨而至,她當機立斷,用力撕碎了袖子,露出肩頭被簪子刺破的傷口,快步越過弘晝,大叫:「救命!來人,快來人啊!快救救我!」

  弘晝不敢置信地看著瓔珞快步越過他,擦肩而過的瞬間,瓔珞竟然回頭,衝著他詭譎一笑。

  弘晝還沒反應過來,魏瓔珞衝了出去。

  弘曆走在眾人之前,瓔珞腳步太急,摔進了弘曆懷裡,她用力抓住弘曆袖口,急促地:「皇上,救救奴才吧!」弘曆見魏瓔珞淚光盈盈,一時愣住了。

  弘晝氣喘吁吁地趕到,指著瓔珞憤怒地說:「皇兄,這個女人要殺我!」

  魏瓔珞如同受驚過度,一下子躲到弘曆身後,用幾乎要哭出來的聲音說:「皇上,和親王瘋了,他剛才爬進了老太妃的棺木,還想脫太妃的衣裳!被我發現阻止,竟要殺人滅口!」

  弘晝目瞪口呆,辯解:「皇兄,你不要聽她胡說八道,是她故意引我去,想要殺了我啊!她還給我下藥,把我封在棺木裡,要活生生憋死!」

  弘曆看向魏瓔珞,魏瓔珞死死攥住他的袖口,聲音都在顫抖:「皇上,和親王酒氣熏天,手上握著凶器,瓔珞身上的傷口,就是他殺人滅口的證據!你們若是不信,還可以去看看郭太妃的棺木,看是否衣衫不整、釵鐶散亂——」

  弘晝將手裡染血的簪子往地上一摔,道:「那是我壓垮了!」

  眾人一片嘩然。

  弘晝發覺失言,氣急敗壞地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是她故意把我關在棺材裡,才會壓壞了太妃的屍身!」

  魏瓔珞死死抓著弘曆不放,紅著眼睛說:「如今宮門都下了鑰,你身為堂堂親王,卻穿著太監服飾逗留宮中,本就是圖謀不軌,被我發現後,竟還編造如此謊言,我一個弱女子,怎能設計把親王關入棺材,簡直太荒唐了!」

  弘晝暴怒:「你這賤人!」

  弘曆看弘晝一身太監服,衣衫凌亂,不由怒從心起,狠狠給了他一記耳光:「畜生,看你幹的好事!」

  弘晝不敢置信地倒退了半步,呆呆地說:「皇兄,你怎麼能相信她,我可是你的親兄弟啊!這個女人又算什麼,她——」

  弘曆難以忍受地閉上眼:「堵上他的嘴,派人去壽安宮勘察現場。」

  不消多時,勘察的侍衛回來了,壽安宮滿是酒氣,滿地的酒罈碎片,太妃的棺材也一片凌亂。人證物證俱在,弘晝暫被羈押府中,魏瓔珞由皇后領回。

  幾日後,魏瓔珞在長春宮中修建花枝,爾晴走過來,為難地說:「瓔珞,裕太妃要見你……」

  魏瓔珞猛然抬頭,與裕太妃四目相對,然後裕太妃跪了下來。

  魏瓔珞知道這位老太妃是弘晝生母,她急忙上前扶人,道:「太妃這是何意?」

  裕太妃卻不肯起:「瓔珞姑娘,我剛剛去過和親王府,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全都知道了,都是弘晝做的不對,我這個額娘,替他向你賠罪!」

  魏瓔珞淡淡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此事與太妃何干?」

  裕太妃一臉哀求之色:「弘晝是我的親生兒子,他犯下過錯,是我管教不力!如今他驚厥昏迷,病勢沉重,太醫說至少折壽十年!我知道十年償還不了阿滿的性命,更不能消你心頭之恨!所以我求你,衝著我來,放過弘晝吧!」

  魏瓔珞平靜地問:「裕太妃,你今日來,是不是要我向眾人說一句,和親王只是去祭拜郭太妃,是我自己一時看錯,險些引發誤會,是嗎?」

  裕太妃眼前一亮,道:「只要你肯原諒弘晝,不管提出任何條件,我都可以答應!」

  魏瓔珞搖了搖頭,道:「皇后娘娘曾在皇上面前力保我,若我如今反口,又將娘娘置於何地?」

  裕太妃身邊的宮女百靈怒道:「魏瓔珞,你是個小小宮女,太妃何等身份,都跪下來求你,可別太過分!」

  裕太妃抬手阻止,她深深看了魏瓔珞一眼,道:「不怪她。今日我來,本就是盡人事,聽天命,弘晝落到這個地步,怨不得旁人!瓔珞姑娘,打擾了。」

  魏瓔珞看著裕太妃走遠,一臉若有所思,爾晴過來拍了拍魏瓔珞的手,道:「娘娘又貪涼喝西瓜汁了,你進去伺候勸勸她。」魏瓔珞回神,應了句好。

  長春宮正殿中,皇后一臉不高興,道:「瓔珞,你真放肆,都管到本宮頭上來了!」

  魏瓔珞捏著皇后的肩頭,軟軟地說:「娘娘,西瓜汁雖然好,卻是寒涼之物,您不能再用第二杯了!」

  皇后無奈地說:「本宮命令你,再倒一杯!」

  魏瓔珞抿起唇:「葉大夫怎麼說,奴才就怎麼辦,只要對娘娘好,奴才受罰也甘願!」

  皇后簡直拿她沒辦法。

  殿外忽然傳來一個男聲:「怎麼這麼熱鬧,皇后在幹什麼?」卻是弘曆御駕親臨,眾人吃了一驚,連忙向弘曆行禮。

  皇后立刻起身行禮:「臣妾恭請皇上聖安。」

  弘曆扶著皇后的手,溫柔地說:「這天氣太熱了,朕記得你一向很怕酷暑,特意吩咐他們多送冰塊過來,是不是感覺好些了?」

  皇后笑著說:「臣妾多謝皇上關懷今年瓔珞想了個新主意,倒是很能解暑。」

  弘曆不動聲色地皺了下眉,隨即冷淡地哦了一聲,目光落在一旁的木箱上,問:「就是這個東西嗎,有什麼稀奇?」皇后:

  魏瓔珞低頭,打開了箱子,弘曆走上前,向箱內望去,便見箱子裡層木胎上覆蓋著一層鉛膜,箱內用一片片木板隔開,一層冰塊,一層果子,覆上一層棉被隔溫。

  弘曆終於有了點興趣,問:「這鉛膜做什麼用的?」

  魏瓔珞始終低著頭回答:「回稟皇上,可以隔絕外界炎熱,保持箱內低溫。」

  皇后欣賞地看著魏瓔珞,愉快地說:「如此一來,隨時想吃冰果,或是想喝冰飲,都方便得很!」

  弘曆想了想,道:「李玉,回頭叫內務府打上兩個送去養心殿,再給太后送一個!」說完,弘曆彷彿不經意地又說了句:「皇后,朕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經過兩位太醫會診,和親王病勢沉重,需要安心靜養,朕只能待他痊癒,再作其他事想!」

  大殿內氣氛一凝,片刻後,皇后嘆息道:「皇上這麼做,須一力承擔宗室的壓力,並彈壓對和親王的種種非議,您待和親王如此寬厚,但願他能知錯就改,珍惜聖恩!」

  弘曆對皇后說話,目光卻一直盯著魏瓔珞,別有用意地說:「弘晝是朕的親兄弟,不論他犯了什麼錯,都得由朕來處置,朕也絕不容許任何人越俎代庖。」

  魏瓔珞恭敬地立在一邊,始終不發一語,袖中拳頭卻憤怒地攥起。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1 05:35 PM

第六十九章 警告

  天氣漸熱,壽康宮內,幾名宮女立在太后身側打扇,雖涼風習習,太后仍覺悶熱,於是對身旁的宮女吩咐了幾句,對方很快捧著一隻造型別緻的箱子出來。

  「此為何物?」吩咐了幾句,對方很快捧著一隻造型別緻的箱子出來,太后道:「皇上一片孝心,特命內務府打造了一隻冰箱子送來,倒是十分便利,」

  箱子打開,裡面鋪著一層冰塊,冰塊上碼放著一粒粒冰葡萄,深紫色的葡萄皮上掛著一層霜雪。

  太后捻了一粒吃了,頓時渾身毛孔都舒展開了,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道:「這天氣真是一日熱過一日,真的不同我去暢春園避暑?」

  裕太妃嘆了口氣:「人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弘晝這一場大病幾乎去了半條命,我心裡擔心的很,還是留下陪他養病吧!」

  太后點點頭:「你這一番慈母心腸,但願弘晝能牢記在心。」

  「太后娘娘,弘晝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後悔極了!」裕太妃意有所指道,「若非還起不來身,早就入宮請罪來了!」

  這一次太后卻沒有點頭,而是充滿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輕輕搖搖頭:「皇上顧念兄弟之情,一力維護弘晝,與宗室們鬧得很不愉快,這陣風頭還沒過去,你讓弘晝就留在府裡養病,輕易不要入宮了。」

  「可是……」裕太妃還想在這件事上糾纏,太后的臉色卻立刻冷了下來,淡淡道:「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裕太妃欲言又止,終究不敢再開口,行禮告退。

  待出了壽康宮,她心中的怒氣便再也按捺不住,浮到了面上。

  「都是那賤人惹出來的事!」裕太妃絞著手中的帕子道,「害得弘晝大病一場,連帶著被太后厭棄!」

  身旁侍女也在那火上添油:「太妃,魏瓔珞極善諂媚,哄得皇后服服帖帖,親自在皇上面前替她擔保,聽說那冰箱子就是她用來討好主子的,還在紫禁城裡流行起來,現在各宮都吩咐內務府加緊趕製呢!」

  「哦,她可真是聰明伶俐啊!」裕太妃聽了,腳步一頓,繼而陰冷一笑道,「百靈,你馬上去一趟長春宮!」

  百靈:「太妃的意思是?」

  「借人?」

  長春宮內,皇后驚訝道。

  「是。」爾晴道,「裕太妃派人過來,指名道姓,要借瓔珞過去。」

  皇后搖搖頭。

  「娘娘可是要回絕她們?」爾晴道,「奴才覺得不妥。」

  「有何不妥?」皇后不悅道,「你明知裕太妃因和親王一事怪罪瓔珞,還要讓她去?」

  「可是,皇后娘娘。」爾晴解釋道,「裕太妃早有明言,要瓔珞去指點宮女們冰箱子的用法,要求合情合理,奴才如何拒絕?」

  「那就說瓔珞病了,為免將病氣過給貴人,此事就免了吧。」皇后想了想,道。

  「但總有病好的那天。」爾晴道,「而且這一次病,下一次還病麼?這不是公然戲耍裕太妃?娘娘,裕太妃常年伴著太后住在壽康宮,又是和親王的生母,在宮裡頗受敬重,您若公然戲耍她,她面子上怎麼過得去?只怕原先只是想出一口氣,到最後,卻是要……」

  她不說下去,皇后卻能猜到她要說什麼。

  面子比裡子重要,這也是貴人們的通病。

  有時候為了找回面子,寧可挨罰也要殺一兩個人。

  「哎。」皇后頗感無奈,只能道:「叫瓔珞過來吧,本宮囑咐她幾句。」

  雖然得了皇后不少提點,但接下來的路還是要魏瓔珞自己走,如同走在浮冰之上,浮冰下就是萬丈深淵,必須小心翼翼,慎重選擇下一個落腳的地方。

  「這裡。」壽康宮偏殿內,魏瓔珞指著冰箱子下方道,「在這裡留一個小孔,可以讓融化的冰水能順利流出,再在下面放一隻小盆,冰水可以降低整個屋子的溫度。」

  裕太妃笑了起來:「為了討好主子,你可真是費勁了心思啊!」

  她這話,透著露骨的嘲諷,以及毫不掩飾的不懷好意。

  魏瓔珞不欲與她爭辯,更不欲在這裡多呆,只當沒聽見她剛剛說的話,道:「裕太妃,冰箱子的用法已經講完,奴才先告退了。」

  卻聽見砰的一聲,循聲望去,只見兩個太監走了進來,然後反手將門給關死了。

  魏瓔珞緩緩回過頭來:「裕太妃,您到底想幹什麼?」

  裕太妃危險的眯起眼睛,忽厲聲道:「我還要問問你,送一顆頭顱來,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她想要惡人先告狀,魏瓔珞卻也不慫她。仔仔細細,上上下下打量她一會,魏瓔珞忽笑了起來:「人人皆知裕太妃篤信佛法,夏日連花園都不去,生怕踩死一隻螞蟻,可誰又知道,你慈悲的面容下藏著一顆豺狼的心,不光殺了我姐姐,還想殺我洩憤!」

  見她這樣輕易就猜出了自己心中所想,裕太妃反而高看她一分,不過有些事情,即便被她說中了,裕太妃也不會承認,當即冷笑道:「你說我殺了你姐姐?污衊太妃是什麼罪,你心裡可清楚?」

  「是不是污衊,太妃心裡更清楚。」魏瓔珞怡然不懼道,「那日太妃曾說去過和親王府,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可當時弘晝昏迷不醒,又是誰告訴你真相呢?只有一個可能,殺死姐姐的人就是你……嗚!」

  一隻手按在魏瓔珞後腦勺上,猛地將她按入眼前的冰箱子裡。

  「嗚——」

  碎冰渣子刺在臉上,掙扎間一粒粒葡萄被碾得粉碎,化作紅色汁水,將整個冰箱子,將魏瓔珞整張臉染得血紅。

  眼見魏瓔珞的掙扎越來越無力,按在她後腦勺上的手終於鬆開。

  「呼,呼……」魏瓔珞慢慢昂起頭,鮮紅如血的汁水沿著她的下巴不停下落,她略顯狼狽地望著對面的裕太妃。

  「說得對。」裕太妃搖著手中扇子,對她愜意一笑,「你姐姐的確是我殺的。」

  魏瓔珞一聽,條件反射的要往她面前衝,可身後兩名太監卻死死按著她的肩膀,她像砧板上的魚一樣,動彈不得。

  「知道我為什麼要殺她嗎?」裕太妃緩步來到她面前,「因為她勾引弘晝,是個天生的賤人!」

  「住口!」魏瓔珞罵道,「明明是弘晝色膽包天,你卻怪罪到姐姐身上,根本是顛倒黑白!」

  「想飛上枝頭做鳳凰的女人太多了,難道要怪梧桐枝太高嗎?」裕太妃冷笑一聲,「沒有你們這些爬床的包衣賤人,弘晝才不會落到如此地步!今日叫你來,不過是要告訴你一件事,好好聽清楚!」

  一名太監揪住魏瓔珞的頭髮,如同提著待售的魚一樣,將她頭顱提起,憤恨不甘的面孔展現給裕太妃看。

  「你是皇后身邊的紅人,又是給皇上侍疾染病的忠僕,我不能公然殺你,可你別忘了——」裕太妃用手中的扇子拍了拍魏瓔珞的臉頰,笑道,「你爹還風光地當著內管領,只要我一句話——他的下場不會比你姐好到哪裡去。」

  「你……」魏瓔珞一個字沒說完,後頭的太監就一用力,將她摔在地上。

  渾身骨骼都疼,疼得她一時半會居然爬不起來。

  「從今往後,你給我夾起尾巴做人,再犯到我手上,不光摘了你的腦袋,還要你魏氏全族陪葬。」裕太妃的聲音在她頭頂輕飄飄響起,最後飄落下來的,還有一張拍打過她臉頰的宮扇。

  裕太妃嫌棄她的姐姐,也嫌棄她,連帶著用來拍過她臉頰的扇子,都覺得髒。

  從宮女手中接過帕子,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裕太妃看也不看地上的魏瓔珞,只淡淡吐出兩個字:「滾吧!」

  魏瓔珞渾渾噩噩地回了長春宮,前腳剛進內院,便聽見裡頭人聲嘈雜。

  但見繁花如錦,落花下一條長茶几,茶几上放置著十來只小瓷碗,或白或綠,或素或彩,幾朵花瓣飄在碗麵上,十幾名小宮女繞在瓷碗前,正在玩丟針遊戲。

  雖草草整理過一番,但魏瓔珞此刻的模樣依然憔悴不堪,她抬手擦了擦臉,覺得袖子上仍殘留著葡萄汁與屈辱的味道,於是輕手輕腳,正想著不引人注意地回西耳房,卻聽爾晴一聲:「瓔珞,你回來了,過來過來!」

  幾個相熟的小宮女甚至跑過來,一個扯她左邊袖子,一個扯她右邊袖子,將她拉到了人群中。

  魏瓔珞無可奈何:「你們在玩什麼?」

  「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爾晴笑道,「今天是七月七,女兒節,我們大傢伙兒在乞巧呢!」

  魏瓔珞瞥了眼茶几,心道原來如此。

  把針南北向放在水面上,如果太陽光能從針孔穿過去,織女就會保佑投針者有一雙巧手。

  幾個小宮女前後試了試,無一例外,針都沉進了碗底。

  「瓔珞,你來試試吧。」爾晴將一枚針遞了過來,「你的手最巧,定能成功。」

  魏瓔珞對乞巧一點興趣也無,但在眾人慫恿之下,不得已接過針,針尖剛剛觸到水面,水波一蕩,水面上竟浮現出裕太妃的嘴臉。

  「你姐姐的確是我殺的。」她笑,「知道我為什麼要殺她嗎?因為她勾引弘晝,是個天生的賤人!」

  魏瓔珞手一抖,銀針立時沉進水底。

  四周沉默一瞬,最後是魏瓔珞先打破沉默,她面色平靜道:「我再試一次。」

  針觸水面,裕太妃的面孔又再次浮了出來。

  「你爹還風光地當著內管領,只要我一句話——他的下場不會比你姐好到哪裡去。」

  魏瓔珞手一抖,針影又歪了。

  爾晴眼尖心細,略微皺了眉頭道:「瓔珞,你沒事吧,怎麼手一直抖。」

  魏瓔珞一垂眼,這才發現自己的右手在不停打抖,她握住自己的右手,面無表情道:「我沒事,讓我再試一次。」

  針又沉下去了。

  「我再試一次。」

  這一次也一樣。

  「我再試一次。」

  ……

  月影橫斜,蟲鳴四起,不知不覺,院子裡已沒了人,只餘魏瓔珞一個立在茶几旁,不依不饒的往水裡頭投著銀針。

  「我再試試一次。」魏瓔珞喃喃自語道。

  身旁無人回應,回應她的只有再次浮上水面的那副醜惡嘴臉。

  「從今往後,你給我夾起尾巴做人,再犯到我手上,不光摘了你的腦袋,還要你魏氏全族陪葬。」裕太妃透過水面,似嘲似諷的對她笑,「滾吧!」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1 05:37 PM

第七十章 撫我心兮

  有人說她瘋了。

  否則不會一個人在院子裡投一晚上的針。

  魏瓔珞覺得自己遲早會瘋——因憤怒而瘋狂。她心裡團著一把火,卻不知如何發洩,若她真是煢煢孑立,孤身一人就好了,那麼一把刀就能了卻所有事,但是……

  「爹爹……」魏瓔珞輕嘆一口氣。

  父女之情,真能說不管不顧嗎?

  「呀,富察侍衛來了。」

  魏瓔珞抬頭望去,見富察傅恆走進院來,兩人四目相對,他忽然別過臉去:「爾晴,我姐姐近日身體可好?」

  也不知是否春睏秋乏,皇后近日總是昏昏欲睡,沒骨頭似的軟在床上,身旁幾個大宮女正琢磨著是否要請太醫來看看,豈料傅恆先得了風聲,進宮來探望她。

  「無甚大礙,就是老愛犯睏。」爾晴笑道。

  傅恆點點頭:「替我通報一聲吧。」

  爾晴入內通報,魏瓔珞悄悄走到對方身後,小手一抬,輕輕扯了扯對方的袖子。

  對方不為所動。

  「少爺……」魏瓔珞便低低喚了一聲,連她自己都覺得驚訝,她的聲音何時變得如此軟弱。

  許是因為裕太妃的事吧,讓她變得惶惶不安,如同驚弓之鳥,於狂風驟雨中艱難飛行,渴求著一個可以暫時避雨的枝頭。

  傅恆沒應她,沒回頭。

  「富察侍衛。」爾晴從內殿快步而出,「娘娘在正殿等候。」

  傅恆嗯了一聲,不動聲色的將袖子從魏瓔珞手中抽出,隨在爾晴身後,與她一同進了殿門。

  「什麼啊……」目送他離開,魏瓔珞的心情不由得陰霾起來,喃喃一聲,「對她笑得那般燦爛,對我卻不理不睬……」

  一時間心中又酸又澀,說不清是為了什麼,只是覺得又委屈又難受……

  「你說什麼?」

  皇后望著眼前的親弟弟,驚訝之情溢於言表。

  「皇后。」富察傅恆神色平靜,將自己剛剛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我要娶瓔珞。」

  皇后將背靠進椅內,揉了揉太陽穴,有些頭疼的勸道:「傅恆,瓔珞何等剛強的個性,她甘心做一個男人的妾室嗎,只怕不到半年,富察家就要翻天覆地了。」

  「看來皇后比我更瞭解瓔珞的個性。」傅恆笑了起來,「既然如此,又怎麼說出納妾兩個字呢?」

  皇后盯著他許久,直至傅恆嘆了口氣,神色堅定地望著她,道:「我要八抬大轎迎她進門,娶她做我的妻子!」

  右手往桌上一拍,拍的桌上茶盞猛然一跳,茶水溢出,漫了半張桌子。皇后坐直身子盯著他:「富察傅恆,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知道。」傅恆依然顯得十分平靜,「魏家不過是內務府包衣,但我有把握說服阿瑪額娘,讓我娶她進府。」

  皇后搖了搖頭,她不像弟弟那樣天真,語氣凝重道:「傅恆!阿瑪那麼古板的個性,能答應這種門不當戶不對的婚事嗎?」

  傅恆朝她眨了眨眼:「不是還有姐姐你嗎?」

  皇后一楞,然後故作氣惱地甩出手中扇子:「好呀,鬧了半天,你算計上我了!」

  扇子在空中轉了幾圈,不等落地,便被傅恆抬手接過,唇角帶笑,在胸前搖了搖:「父母養育之恩,傅恆斷不敢忘,我不會為了婚事和他們爭執,那是大不孝,但要我娶妻生子,就只有選合我心意的人,否則,我寧願誰都不娶,枯守一生。」

  他雖在笑,卻不是玩笑。

  皇后瞭解自己的弟弟,知他已下定決心,即便自己不幫忙,他也會一意孤行下去,遂搖搖頭,無奈道:「好,就算我幫你說服他們,但瓔珞還是內廷服役宮女,你要怎麼辦?」

  傅恆眉頭一皺,不等他思考出答案,皇后再次一嘆:「傅恆,你可知昨兒乞巧節,為贏比賽,瓔珞足足穿了四個時辰的針,最後幾乎暈了過去,一個人對待自己尚如此狠心,對待別人呢?若你將來有半點愧對於她——」

  皇后很喜歡魏瓔珞,但並不代表喜歡她的全部。尤其是魏瓔珞身上的一意孤行,總給人一種一腳走偏,便要墜入萬丈懸崖的錯覺。

  若是傅恆在她身旁,豈不是要被她一起拉下去?

  「我都明白。」面對姐姐的擔憂,傅恆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坦白心聲,「姐姐,我真的心悅她,願接受她的一切,她的好,她的壞,她的愛憎強烈,她的恩怨分明。富察傅恆從不輕易立誓,但只要娶了魏瓔珞,就一輩子對她好,絕不辜負她!」

  皇后看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雖貴為皇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坐擁天下奇珍,富有海內異寶,此時此刻,竟也羨慕起魏瓔珞來。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良久一嘆,雖神色依舊嚴厲,但語氣已有些鬆軟,皇后問道:「傅恆啊,你有沒有問過,瓔珞願意嫁給你嗎?」

  「哪怕她的心是一塊冰,我也會用真心去暖。」傅恆極認真地說,「一天不夠就兩天,一年不夠就兩年,年年歲歲,歲歲年年,總有一日,我會得到她的承諾。」

  字裡行間,萬般柔情。

  隔著一扇門扉,爾晴一動不動地立在門口,手中托盤放著一壺茶,一盤熱糕點,糕點上的熱氣漸漸散去,她臉上的妒色卻愈積愈多。

  人無完人,皆有所欲。

  有人求財,有人求色,有人求勢,爾晴身為權臣之女,入侍長春宮,心裡自然也是有所求的,只不過尋覓尋覓,兜兜轉轉,卻發現錢財勢色,竟全被某人兼得。

  「一介繡女入長春,皇后寵信你,提拔你。」爾晴心中喃喃,「如今,連富察大人也喜歡上了你,為什麼世上的好事全發生在你身上,旁人連口湯也喝不上……」

  爾晴心思大亂,魏瓔珞卻已經收拾好心思。

  宮門開了,熟悉的腳步聲跨過宮門,一步一步來到她身後。

  「咳。」

  一聲稍顯刻意的咳嗽聲在她身後響起。

  魏瓔珞卻像沒聽見一樣,仍舊蹲在花叢旁,手中金剪子哢嚓哢嚓,修剪著眼前的花枝。

  你對我不理不睬,我就對你視而不見。

  「瓔珞。」傅恆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昨天有人送了我一個香囊。」

  修剪花枝的手微微一頓。

  「我一看,就知道不是你做的。」傅恆笑了笑,「你是今年繡坊最出眾的繡女之一,怎會將蘭花繡成韭菜?」

  哢嚓一聲,一朵蘭花墜下花枝。

  魏瓔珞面無表情地看著那朵蘭花,心中卻一點也不平靜。

  「那你收下了嗎?」——這句話險些就脫口而出。

  「七夕牛郎織女相會,這一天不同別日,這一日的香囊也不同別日。」傅恆輕輕道,「是送給心上人的。」

  嘴中忽然發苦,酸甜苦辣,憤怒委屈,魏瓔珞奮力咀嚼,又狠狠嚥下肚,最後吐出口的,就只有一句看似毫不在意的:「少爺是來向我炫耀的?」

  「我是來興師問罪的。」傅恆的聲音忽然一沉,「你的香囊沒送給我,送給了誰?」

  魏瓔珞楞了一下,回過頭,卻見傅恆逆光而立,面無表情地立在她身後。

  「我很生氣。」他忽然將手一伸,「我的香囊呢?」

  魏瓔珞怔怔看他半晌,忽然別過臉啐了一聲:「什麼你的香囊啊,沒做。」

  「那什麼時候做?」傅恆卻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

  這話竟將魏瓔珞逗樂了,她將手中金剪子擱在一旁,拍拍手站起來,歪著頭對他一笑:「你堂堂一個大少爺,還缺了我一個香囊不成?」

  豈料傅恆竟鄭重其事的點點頭,對她道:「缺。」

  魏瓔珞笑嘻嘻地看著他,見他一直不笑,自己也漸漸收斂起笑容。

  「瓔珞。」傅恆忽牽住她的手,力道不重,不如他的目光沉甸甸,「我沒有香囊送你,只有一句話要給你。」

  「什,什麼話?」魏瓔珞問完就後悔了,用力將自己的手抽了回去,「我手裡還有事,你有話,下次再說……」

  「別逃。」傅恆抓住她的肩膀,將她轉回自己面前,「我知道你的心思很重,但我不在乎。」

  魏瓔珞低著頭,心道:怎可能不在乎。

  「因為再多的執念,也有放下的那天。」

  誰知道那一天是什麼時候,也許是明天,也許是明年,又也許到死也無法釋懷……

  「在那之前,我會一直等你。」

  魏瓔珞楞了下,抬頭望著對方。

  她希望自己能從對方眼中找到欺騙,找到虛情假意,但撞入她眼中的,只有一片赤誠。

  「我會一直等著你……」傅恆看著她,將自己的心完全掏出來放在她面前,一字一句,如訴誓言,「也許是明天,也許是明年,又也許到我死的時候,我會一直守著你,直到你的心向我敞開那天。」

  魏瓔珞只覺心頭一燙。

  她從不知道語言有這樣大的力量,他只用了一句話,就撫平了她心中的躁動,掃去了她心頭的陰霾,讓她不知為何,想要流淚……

  「我……」正當她想要說些什麼回應他的時候,一聲尖叫響起,依稀是爾晴的聲音。

  「來人,快來人啊!」爾晴尖叫道,「皇后娘娘暈倒了!」

  魏瓔珞與傅恆對視一眼,兩人齊齊色變,然後一同朝宮門方向衝去。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5 07:14 AM

第七十一章 賜婚

  所幸,雖然發生了許多不幸的事情,但偶爾之間,也有好事發生。

  「恭喜皇上!」張院判朝弘曆行禮道,「娘娘這是喜脈啊!」

  皇后有恙,弘曆幾乎是第一時間趕來,即便是看診的時候,也握著皇后的手坐在一旁,憂心忡忡了許久,猛然聽見這個喜訊,竟半天回不過神來。

  反而是皇后先一步開口,她掙紮著坐起,撥開身旁的帳幔,七分緊張三分期待的望著張院判:「此話當真?」

  「此事關乎龍嗣,微臣怎敢妄言?」張院判忙道,「娘娘,您已經有兩個月身孕了。」

  皇后猛然摀住自己的嘴,眼中隱隱有淚光浮動。

  「皇后,你聽見了嗎?」弘曆這時也回過神來,他將皇后的手握到自己胸前,咚咚咚的心跳沿著她的手,傳遞到她心裡,「朕終於有嫡子了,皇后,朕真的非常高興!」

  皇后含淚一笑:「皇上,還不知道是個阿哥,還是位格格,您別高興得太早!」

  「一定是個小阿哥!」弘曆難掩興奮,「朕知道,上天帶走了永璉,就會還給朕一個兒子!朕要賞賜長春宮每一個人,不,朕要賞賜紫禁城每一個人——」

  若非皇后阻止,只怕弘曆當場就要大赦天下,甚至大開國庫,將裡頭的珍寶人手一份的打賞下去。

  即便最後被阻止,他依然心情大好,連帶著對身旁服侍的下人都極好,回養心殿處理政務時,一個小太監不小心打翻了茶盞,他也沒說什麼,反而溫和囑咐李玉,讓他不要懲罰太過,免得傷了小阿哥的福氣。

  只是心裡記掛著皇后跟孩子,一時之間竟無心處理政務,弘曆放下手中的筆,環顧一圈,問:「傅恆呢?」

  海蘭察忙上前稟道:「回稟皇上,富察侍衛恭賀皇后娘娘去了!」

  「他往長春宮跑得可真勤快。」弘曆笑道,「除了去探望皇后,是不是有心上人在那兒?」

  海蘭察眨眨眼:「皇上慧眼獨具,奴才不敢欺瞞,不過這是私事,您還是自己問傅恆吧。」

  「哦?」弘曆本是隨口一問,豈料竟得了這樣的回覆,這幾乎就是承認確有此事了,當即精神一振,「傅恆回來,叫他立刻來見朕!」

  作為今日的領班侍衛,傅恆自然不能消失得太久,他很快就回到養心殿,挑了挑眉,對門前擠眉弄眼的海蘭察道:「你眼睛抽筋了?」

  「嘿嘿,兄弟。」海蘭察撞了撞他的肩膀,「你可得好好謝謝我,我幫了你大忙!」

  傅恆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正想問他背著自己做了什麼,便聽李玉喊了一聲:「富察侍衛!」

  皇上傳召,傅恆只能將要問的話嚥回肚裡,狠狠瞪了海蘭察一眼,進了書齋。

  書齋內墨香四溢,待處理的奏摺一本本累在桌上,弘曆單手支著太陽穴,一邊翻看眼前的奏摺,一邊問道:「御史沈世楓參刑部尚書來保,說他誠愨有餘,習練不足,不勝刑部繁要之任。傅恆,你怎麼看?」

  傅恆以為他要與自己討論政務,立刻面色一肅,略一思考,回道:「來保任職工部之時,便奉職勤勉,頗受好評,如今雖對刑部事務暫不熟悉,但憑他往日的勤勉,牢牢把控刑部,只是時間問題。奴才以為,皇上應當給他一個機會!」

  「大膽!」豈料弘曆居然一拍桌子,「你竟為了一己之私為來保辯護,實在可惡!」

  傅恆但覺莫名其妙,單膝跪地道:「皇上所謂一己之私,奴才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噗——」

  傅恆楞了楞,一抬頭,見弘曆竟樂不可支的笑了起來,哪裡還不知道他剛剛是假裝發怒,登時一股無力:「皇上……」

  「好了,起來吧起來吧。」弘曆揮揮手,頗有些惡人先告狀道,「不要在朕面前裝腔作勢,你的個性,朕最清楚,非真心喜歡,怎會常常進入內廷!不過,皇后身邊的大宮女之中,爾晴性情溫柔,明玉過於跳脫,至於另一個——真是一言難盡!你會看中爾晴,朕完全可以理解,你放心,朕會為她全家抬旗,不至辱沒你的家世……」

  聽到這裡,傅恆哪裡還不明白他的意思,索性不起身,仍跪在地上道:「皇上誤會了!奴才對爾晴從無半點情誼,為來保說情,僅僅看在他是可用之臣的份上!」

  原來這來保正是爾晴之父,其祖父更是刑部尚書兼議政大臣,算是鑲黃、正黃、正白三旗中地位最顯赫的包衣奴才。只是奴才終究是奴才,雖位極人臣,遇到旗主仍要下轎行禮,甚至牽馬墜蹬,故對爾晴一家而言,最大的願望便是抬旗。

  弘曆卻會錯了他的意,笑道:「不是爾晴,難道是明玉?比起爾晴,這位明玉稍微有些……」

  「不是!」傅恆斬釘截鐵道。

  不是爾晴,不是明玉,那便只有……

  弘曆盯著傅恆,笑容漸漸消失:「你可別告訴朕,看中的是魏瓔珞。」

  「奴才不敢隱瞞皇上。」早已承認的事情,傅恆不在乎再承認一次,「正是魏瓔珞!」

  一方硯台猛然從弘曆方向擲來,擦著傅恆的鬢角而過,幾滴墨汁飛濺而出,污了他俊美面頰,他也不擦,只是低下頭道:「奴才真心愛慕瓔珞姑娘,請皇上成全!」

  他的低聲下氣,換來的是弘曆的怒不可遏。

  「朕就知道!」弘曆拍案而起,行至傅恆身旁,咬牙切齒道,「那個女人貪慕虛榮,心懷不軌,竟趁著你去探望皇后的機會蓄意勾引!」

  傅恆搖了搖頭,為瓔珞辯解道:「傅恆雖對她心生傾慕,她卻從未有所表示,更不曾有絲毫踰越,皇上要怪就怪奴才好了,與魏瓔珞毫無關係。」

  「毫無關係?」弘曆怒極反笑,「依你的品性出身,應當找個名門淑女做妻子,魏瓔珞非但出身內務府賤籍,還是個膽大包天、任性妄為的女子!富察傅恆,娶妻娶賢,朕若將如此無德女子賜給了你,將會遺禍你的一生!你記著,大清八旗的名媛淑女,不管你看中了誰,朕都可以為你賜婚,唯獨這個女人不行!」

  弘曆固執己見,但傅恆也不是那種隨隨便便就能被說服的人,談到最後,不歡而散。

  弘曆今日本就無心政務,出了這件事之後,更加看不進東西,勉強看了幾行字,忽然一揮手,累了滿桌的奏摺盡數被他掃落在地。

  「皇上息怒。」李玉忙跪下來替他拾撿奏摺。

  「擺駕長春宮。」弘曆忽然從座位上站起,冷笑一聲,「傅恆,朕要讓你看清楚,那到底是怎樣的女人!」

  長春宮寢殿內,一根安息香靜靜燃燒,悠遠綿長的香氣中,皇后側窩在雪白帳內,呼吸與香氣一樣綿長。

  爾晴坐在床沿,手中一柄輕羅小扇,心不在焉的為皇后扇著風,心思卻已經飛到了家中,父親母親,哥哥姐姐滿懷期盼地望著她,一言一語的囑咐著她,對她說:「爾晴,若是有機會,你一定不要放過……只要你成了皇妃,不但你一世富貴,家族也能藉機抬旗,這是光宗耀祖,一輩子的事。」

  爾晴想得出神,冷不丁一隻手拍在她肩上,將她嚇了一跳。

  「噓。」弘曆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低沉沙啞,充滿成熟男性的魅力,「別吵醒皇后。」

  「是。」爾晴低低回道。

  弘曆看了一會皇后的睡眼,這才轉身離去,爾晴略一猶豫,將手中扇子遞與身旁小宮女,示意她繼續,然後抬腳朝弘曆追去。

  出了寢殿,弘曆左顧右盼,也不知在尋找誰。

  明玉追了出來,碰巧一名小宮女捧著茶盞而來,她心思一轉,從對方手中接過茶盞,親自送到弘曆面前,神態溫柔的一低頭:「皇上,請用茶。」

  匆匆趕來,弘曆也覺得有些渴了,伸手去接,卻不料對方啊呀一聲,半盞茶水傾杯而出,灑在弘曆衣袍上。

  弘曆勃然色變,冷冷盯著對方。

  「奴才有罪,請皇上息怒!」爾晴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眼角餘光卻瞥向寢殿大門。

  弘曆心情不好,原本是要好好責罰她一番的,但順著她目光一望,終是顧忌到裡頭正在歇息的皇后,便按捺下怒氣,冷聲道:「朕要更衣,去尋乾淨衣裳交給李玉!」

  說完拂袖而去,轉到了一扇仙鶴舞月屏風後。

  「是。」爾晴誠惶誠恐的磕著頭,只是抬頭之時,臉上哪裡有半點驚恐,只有計謀得逞的得意笑容。

  半盞茶時間不到,爾晴便捧著一套寶藍色常服回來,隔著一扇屏風,含羞帶怯道:「皇上,奴才沒尋著李總管,只好自己送進來,請讓奴才伺候皇上更衣。」

  屏風上倒映著一個男人的側影,許是因為時常練武的原因,他的身材保持得極好,映在屏風上,倒像是畫師畫上去似的。

  只是聲音一如既往的冷:「叫魏瓔珞滾進來。」

  爾晴一怔:「皇上……」

  「聽不清朕說的話嗎?」弘曆聲中難掩厭惡。

  他的女人實在太多了,這點小小手段,哪裡還看不出來,一時之間只覺皇后眼睛瞎了,身旁都是這種暗藏鬼胎的女人,爾晴如此,瓔珞更是如此……

  「……是」爾晴不知弘曆心中所想,但也不可能明目張膽的違抗他,只得倒退著出門,尋了片刻之後,將懷中衣物重重推到魏瓔珞懷中,又恨又妒道:「皇上的衣裳濕了,你送去吧!」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5 07:16 AM

第七十二章 永不背叛

  弘曆在屏風後等了片刻,茶水漸涼,他的身體也跟著開始發涼。

  「該死的。」他低喃一聲,「怎麼還不來?」

  話音剛落,門便開了。

  一個人輕手輕腳的走進來,腳步聲輕得像貓,稍不留神就聽不見了。

  「這般小心翼翼的幹嘛?」弘曆想像著對方此刻忐忑不安的表情,竟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過來!」

  腳步一頓,然後小跑著過來。

  看清對方之後,弘曆面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你是什麼人?」

  眼前捧著衣物的,赫然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太監。

  被弘曆一凶,他結結巴巴的回道:「回皇上,是瓔珞姐姐讓我來的……」

  「她在哪?」弘曆目光一抬,越過他望向門外,厲聲道,「魏瓔珞,朕讓你更衣,你卻假手於人,真吃了熊心豹子膽嗎?你自己進來!」

  門外響起一聲嘆息。

  小太監連滾帶爬的出了門,將手中衣物還回魏瓔珞手裡,白著一張小臉道:「瓔珞姐姐,還是你給皇上送進去吧,我,我先走一步……」

  說完,也不等魏瓔珞給個答覆,就匆匆離開。

  魏瓔珞朝他的背影搖搖頭,事情不是她推給他的,而是這小太監有心上進,主動提出替她伺候皇上,如今看來,這上進的路果然不那麼好走。

  「皇上。」瓔珞無可奈何的敲了敲門,「奴才進來了。」

  素手解衣裳,層層剝開的常服,像層層剝開的果皮,果皮下是令人垂涎欲滴的果肉,常服下是後宮女子們皆覬覦的男子軀體。

  即使隔著一層裡衣,依然能夠感覺到這具軀體的強健。

  雖然不似侍衛般那樣肌肉分明,但也線條流暢,不見一絲贅肉,且散發著一股好聞的香味,不是女子那種魅人的熏香,似檀非檀,似墨非墨,一種長久伏案工作的氣息。

  將手中乾淨的衣裳展開,瓔珞一言不發的為眼前的男人更衣,剛剛將衣服披上他的肩,右手就猛然被他一拉,拉進他的懷裡。

  一張涼薄的唇貼在她耳邊,溫熱的呼吸,冷酷的話語:「告訴朕,你接近傅恆,到底想要什麼?」

  魏瓔珞的臉頰微微紅了起來,也不知是因為羞恥,還是因為憤怒:「皇上,奴才不明白你的意思!」

  一聲輕笑,一隻男人的手端起她的下巴。

  「不必裝模作樣,朕早就看穿了這副漂亮的皮囊。」弘曆捏著她的下巴,笑吟吟的俯視著她,「傅恆出身名門,人品貴重,而你處心積慮地接近他,就是為了擺脫奴籍,成為勳貴之妻。可你不要忘了,傅恆是朕的內弟,富察一族更是心腹之臣,朕絕不會放任你這樣的女人,與富察家扯上半點關係。」

  瓔珞原先對他的碰觸還有些抗拒,聽了他這話,索性不掙紮了,她昂頭望著他,不答反問道:「奴才從未有飛上枝頭之念,更不知皇上這種想法從何而來。奴才不明白,打從一開始,皇上就對奴才格外憎惡,到底為什麼?」

  弘曆一楞,很快冷著臉道:「因為你僭越無禮,面目可憎!」

  「皇上對爾晴明玉都和顏悅色,就因奴才不夠恭敬,就憎惡至此嗎?」瓔珞疑惑地望著他。

  人在宮中,她雖然不喜歡弘曆,但也不想被他針對,若是能知道他厭惡她的理由就好了,她會想辦法轉圜兩人之間的關係,即便不能讓他喜歡自己,至少不要兩看兩厭……

  四目相對,弘曆盯著她看了許久,久到捏著她下巴的手緩緩放鬆,撫上她的面頰。

  「皇上?」這樣曖昧的撫摸,比起暴力的對待更讓瓔珞驚恐,她忙別過臉去,避開了對方的手。

  手中一空,弘曆沉默了片刻,然後猶如火山在沉默中爆發,他重新伸出手,卻不是摸向瓔珞的臉頰,而是順勢而下,剝開了她衣上第一顆扣子。

  「……你想飛上枝頭,來求朕不是更好?」骨節分明的手指緩緩下落,落在第二顆扣子上,弘曆低低道,「朕可以賜你想要的一切……」

  撲通一聲,瓔珞幾乎是癱跪在地上。

  咚咚磕了幾個響頭,她連聲音都在發抖,臉貼地面道:「多謝皇上抬愛,瓔珞人微福薄,不敢高攀。」

  弘曆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

  眼見那雙明黃色龍靴朝自己靠近,瓔珞幾乎是手腳並用的朝後爬,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碰倒了身後的屏風。

  屏風哐噹一聲倒在地上,李玉悄悄將門開了一條縫:「皇上?」

  「皇上!」瓔珞又咚咚咚朝他磕了幾個響頭,「皇后就在隔壁!她還懷著身孕!」

  弘曆伸向她的手,頓在空中。

  與此同時,寢殿內的皇后睫毛一顫,悠悠轉醒。

  「剛剛是什麼聲音?」她轉頭問道。

  「皇上剛剛來了。」爾晴將帳子挽起,「不小心潑濕了衣裳,瓔珞前去伺候,許是——」

  她猛然收了聲,卻又眼神遊移,貝齒咬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爾晴。」皇后道,「你伺候本宮這麼多年,有什麼話不能說呢?」

  爾晴嘆了口氣,替皇后整了整身後迎枕,輕輕道:「您如今有了身孕,有些人便開始不安分了,娘娘應當警惕才是。」

  皇后眉頭一皺:「你在懷疑瓔珞?」

  爾晴慣擅察言觀色,見她不愉,立刻換了一副口吻:「奴才自然不是懷疑瓔珞!她雖然入宮不久,但對皇后娘娘一向忠心耿耿,又怎麼會有二心呢?」

  皇后這才面色緩和了些。

  「瓔珞沒有貳心,未免他人不會蠢蠢欲動呀。」爾晴一邊觀察她的神色,一邊斟酌著言辭,「若娘娘有心提拔,倒可以將瓔珞推薦給皇上,權作固寵之用。畢竟她是從長春宮出去的人,唸著皇后娘娘照拂的情分,也會成為娘娘的臂膀。」

  此話看似為皇后,甚至為瓔珞著想,其實是不折不扣的離間計。

  見皇后面色一變,爾晴心中大喜,正準備往火上再添一勺油,卻聽見身後房門一開,瓔珞的笑聲遠遠傳來:「娘娘醒了?」

  只見瓔珞懷捧一束蘭花進來,蘭花新鮮欲滴,晶瑩露珠沿著葉片滾落下來,她行至桌上一隻細頸花瓶前,一邊更換瓶中舊花,一邊狀似隨意道:「剛才吵到皇后了吧,一個小太監不小心撞壞了屏風,皇上發了好大的脾氣,怒沖沖地走了。」

  「原來如此。」皇后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的背影,「本宮還以為發生什麼事了。」

  瓔珞背對著她,小心擺弄著花朵:「如今長春宮最大的事就是娘娘安胎,再沒比這更重要的了。」

  皇后看了她片刻,忽然一笑:「瓔珞,有人向本宮提議,將你獻給皇上,你願意嗎?」

  擺弄花朵的手一停,魏瓔珞緩緩轉頭盯著爾晴,那目光彷彿一根刺,刺得爾晴兩眼一疼,極不自然的別過臉去,避開她的目光。

  「……娘娘。」瓔珞收回目光,朝皇后跪下道,「奴才不願意。」

  「為什麼?」皇后靠在迎枕上,雙手交叉放在微微凸起的腹上,對她笑道,「你素來心高氣傲,若成了后妃,自不再受人欺凌。」

  爾晴目光一動,立時幫腔道:「瓔珞,這是皇后娘娘對你的恩典,旁人想要還討不來呢!你好好想清楚再回答,從長春宮出去,誰都會對你另眼看待!」

  又是離間計。

  此時只要瓔珞說一聲好,甚至稍微猶豫一下,就能在皇后心裡紮下一根刺。再有爾晴的日日提醒,這根刺遲早會要了瓔珞的命。

  瓔珞掃了她一眼,冷冷道:「多謝爾晴這份好意,不過奴才受不起。」

  爾晴面色一變,曉得自己的計謀已被對方看穿,索性不退反進,指責道:「你不是一向對娘娘忠心耿耿,如今娘娘有孕在身,不可侍寢,你若代為伺候皇上,不就是最大的進忠?」

  瓔珞搖搖頭,反而藉著這個機會,向皇后表白道:「皇后娘娘對奴才恩深似海,奴才粉身碎骨,無以為報,但若奴才真成了后妃,要是無寵,談何盡忠?要是有寵,必有子嗣,日子一久,生出私心,還能一心一意為娘娘盡忠嗎?這是公,至於私……」

  她頓了頓,一雙眼睛孺慕地望著皇后,裡頭真情滾動,比蘭花上的露珠更加清澈見底。

  「……說句僭越的話,在奴才心裡,皇后娘娘不光是主子,是恩師,更像奴才的姐姐。」瓔珞溫柔道,像個孩子看著自己最親近的人,像一頭孤鯨遊遍了整個海域,終於尋到了另外一頭鯨,「奴才發誓,要一生為娘娘盡忠,皇上是您的丈夫,是您心裡最看中的人,天下人皆可去做妃嬪,唯獨我不可以……我寧死也不背叛您!」

  皇后定定看著她。

  她身世顯赫,但越是簪纓之家,親情越是涼薄,如此深情莫說是家裡的兄弟姐妹,就連弘曆都不曾給她過……

  畢竟弘曆再看重她,也不會為了她一世一雙人,而她在瓔珞心裡卻是唯一的,唯一的主子,唯一的師傅,以及唯一的……姐姐。

  「……瓔珞,你過來。」皇后嘆了口氣,朝她招招手。

  瓔珞膝行至她面前,離得這樣近,皇后才發現她眼中轉著一圈淚光,似個受了委屈卻不肯說的孩子。

  皇后頓時心中一軟,溫柔地撫了撫她的面頰:「你放心,本宮也不會讓你去做妃嬪,那才是誤了你,總有一天,本宮會親自送你風光出嫁。」

  瓔珞小動物一樣蹭了蹭她的手指,含淚一笑:「謝娘娘大恩。」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5 07:16 AM

第七十三章 瘋

  「站住!」

  長春宮外的走廊上,爾晴腳步一頓,回過身來:「……瓔珞,有事嗎?」

  魏瓔珞緩緩走來,表情談不上友善:「剛才你對皇后說了什麼?」

  這是要興師問罪?爾晴故作輕鬆的笑道:「瓔珞,我不過是擔心皇后娘娘,才會提出這樣的建議,且宮中妃嬪固寵是常事,我不過一時糊塗,竟將你也當成了那樣的人,以後再也不提了。」

  她試圖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權當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但顯然,魏瓔珞並不打算將這件事當成玩笑處理。

  「爾晴,你伺候皇后娘娘多少年了?」魏瓔珞忽笑道。

  爾晴沉默不語。

  「四年還是五年?總歸比我久吧。」魏瓔珞笑著靠近她,「皇后娘娘對皇上一片深情,我都看得出來的事情,你怎麼會看不出來?」

  這笑容比刀子更可怕,逼得爾晴後退了一步。

  「且娘娘現在懷著身孕,若這個時候,她身邊最信任的人,趁機攀附皇上,對娘娘來說,是多重的打擊?」魏瓔珞伸出雙手,替爾晴整了整領口,「所以,所以,不光我不會去,也絕不容許長春宮任何一個人生出類似的念頭……」

  說到這裡,她的雙手由下往上,十根指頭緩緩合攏,繩子一樣套在爾晴的脖子上。

  轟——

  爾晴哆嗦了一下,也不知是因為長廊外的雷聲,還是因為瓔珞冰冷的手指。

  轟——

  烏雲滾滾,將白天變成了夜晚,烏雲中滾過幾道雷光,猶如蜿蜒扭曲的長蛇。

  「啊……打雷了。」魏瓔珞鬆開手指,望向長廊外的天空,「時候不早了,我該去參加裕太妃的壽宴了。」

  爾晴後退幾步,手指放在自己的喉嚨上,心驚膽顫地望著對方的背影。

  只覺她離去的腳步聲,比外頭的雷鳴更加可怕。

  壽康宮。

  壽宴準備了許多日,多數時間都花費在了天棚上。

  「怎麼樣?」裕太妃親自過問道,「天棚都搭好了嗎?」

  忙著安裝窗紗的太監中走出一人,恭敬回道:「回太妃,就快了。」

  「早上問你說快了,現在問你還說快了,究竟什麼時候能好,說個准數。」裕太妃不滿道。

  太監抹了把汗:「太陽落山之前,一定全部完工!」

  裕太妃這才勉強點點頭,吩咐身旁侍女道:「你在這裡盯著他們,我要去唸經了。」

  撥弄著手上的念珠,裕太妃從尚未搭建完的天棚旁路過,也不知是否她的錯覺,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薄如蟬翼的白色窗紗上,竟流過一絲淡淡金光……

  裕太妃皺了皺眉,正要抬腳前行,忽聽見一個令人生厭的生厭,伴著陣陣雷聲,自宮門外遠遠傳來:「裕太妃,瓔珞有一件事關和親王的大秘密,一定要立刻稟報!」

  「裕太妃,裕太妃!此事關系到和親王和您的聲譽,瓔珞不敢不報!」

  「您是不肯見我,還是不敢見我?」

  又是這個瘋丫頭!

  裕太妃面色一冷,身旁侍女打量她的神色:「太妃,奴才這就讓人將她叉出宮去。」

  「走,出去看看。」裕太妃冷笑道,「不然,她還以為我怕了她。」

  在侍女的攙扶下,裕太妃行出宮門,幾個守門宮女正與魏瓔珞相互推諉,裕太妃轉了轉指尖的檀香佛珠,慢條斯理道:「魏瓔珞,我告誡你的話,你全都忘記了嗎?」

  推諉的動作立時一止,魏瓔珞緩緩朝她看來。

  裕太妃頭上遮著雨傘,她頭上可沒有。大雨傾盆而下,將她澆成了一隻落湯雞,她卻恍然不覺,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盯向裕太妃,良久,忽詭異一笑:「裕太妃的威脅,瓔珞沒有忘,但姐姐死的太慘,瓔珞更不敢忘。若此生不能替姐姐討回公道,將你們母子的罪行公佈於天下,瓔珞死不瞑目!」

  裕太妃撥動念珠的手指一頓,她冷冷盯著對方,不信對方真有這個膽量,這個底氣,將真相公開——她不在乎族人是否會因此沒命,難道還能不在乎自己是否會因此沒命嗎?

  豈料下一刻,就見魏瓔珞面向眾人,高聲道:「大家都聽好了,正月初十和親王弘晝私闖宮闈,強暴繡坊宮女阿滿!此罪一!裕太妃為替兒子遮掩罪行,不惜殺害無辜的受害者,此罪二!他們母子二人,一個行徑荒唐、不知羞恥,一個心狠手辣,道貌岸然!因為被我發現,還想著毀滅罪證,殺人滅口!」

  壽康宮中一片嘩然。

  裕太妃死死捏著手中的念珠,竊竊私語聲不斷灌進她耳中,若是壽康宮中的宮人,自然不敢如此大膽,當著她的面嘰嘰歪歪,但為了置辦壽宴,如今壽康宮中混入了不少外人,這些人不歸她管,自然敢在背後指指點點。

  「……是非自有公斷,公道自在人心。」裕太妃昂首凜然道,「我一生信佛,從未做過一件有愧於良心的事,傷害過一條無辜的性命!你所說的一切,都是污衊!」

  說完,給身旁侍女使了個眼色,侍女會意,立刻喝令道:「魏瓔珞公然污衊太妃,犯了大不敬的死罪,還不將她拿下!」

  幾個太監立刻朝魏瓔珞撲了過來,魏瓔珞也不掙扎,任憑他們將自己扣住,聲聲冷笑道:「裕太妃口口聲聲信佛,我只問一句——你敢對佛祖發誓,你真的從未做過一件有愧於良心的事,從未傷害過一條無辜的性命嗎?」

  「有何不敢?」裕太妃信佛是信給旁人看的,她心中無佛,自不懼佛。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人若不收,老天來收。」一聲驚雷乍過,照得魏瓔珞臉頰雪白,她冷冷道,「太妃,你就真的一點也不怕?」

  我有何可怕?裕太妃心中冷笑一聲,面上更加大義凜然,纏繞念珠的手指指著蒼天道:「我問心無愧!便是向老天發誓又何妨?佛祖在上,我此生行善事、做好人,從未害過一條命,欺過一個人!若有半句不實,就叫一道天雷下來,劈得我粉身碎骨!」

  轟——

  魏瓔珞緩緩抬頭,望向烏雲中翻滾不停的白蛇,喃喃道:「老天爺,你聽見了嗎?」

  轟——

  「殺人凶手就在這裡,老天爺,你睜開眼睛,你看看她。」

  轟——

  「阿滿死的時候,你已經遲到了,莫要一直遲到下去,老天爺,睜睜眼,求你睜睜眼看看吧!」

  轟——

  她一遍遍祈天的身影倒映在眾人眼中,一個太監搖搖頭:「瘋了。」

  「若不瘋,怎敢這樣衝撞太妃?」

  「內務府怎麼辦事的,連瘋子都選進宮,也不怕得罪貴人。」

  見輿論漸漸倒向自己這邊,裕太妃手中的念珠又重新轉了起來,悲憫一嘆道:「凡譭謗良善之人,以後要入拔舌地獄,魏瓔珞,我本該重重罰你,但看你一副瘋瘋癲癲的模樣,又於心不忍,算了算了,來人,送她去去慎刑司!」

  念珠在手中轉動,裕太妃轉身離去,心中轉動的卻不是什麼慈悲念頭。

  「這女人留不得了。」她心想,「上下打點一下,讓她在慎刑司裡『發病』身亡吧……」

  轟——

  又是一聲雷鳴,伴隨著魏瓔珞的大吼:「若裕太妃真是殺人凶手,便叫她一語成讖,得償所願!!」

  那一瞬間,天棚上的窗紗驟然一亮,彷彿被火焰點燃的蛛網,從天而降,撲在裕太妃身上。

  「啊!!!」裕太妃在火光中淒厲的慘叫起來。

  一切的發生的太快了,快到其他人一下子反應不過來,直至裕太妃轟然倒地,身體在火焰中發出一股燒焦的氣味,壽康宮中依然鴉雀無聲,眾人呆呆看著她,卻無一人發出聲音。

  「……哈哈哈哈哈!!」

  突兀的笑聲,讓眾人渾身打了個哆嗦,從茫然中回過神來。

  「報應!這是報應!」魏瓔珞哈哈大笑道,「你們都聽見了,裕太妃親口發的誓,你們都看見了,老天爺親自降下的雷,裕太妃——你得償所願了!!」

  佛祖在上,我此生行善事、做好人,從未害過一條命,欺過一個人!若有半句不實,就叫一道天雷下來,劈得我粉身碎骨——這是裕太妃剛剛發的誓,前後還不到半盞茶的時間,眾人怎可能忘?

  「……來人!」裕太妃還剩一口氣,她躺在地上,一隻眼睛已經看不見東西了,睜著僅剩下的右眼望著頭頂,天棚窗紗染火,不斷有鮮紅液體滴落下來,落在她臉上,落在她身周……奇怪了,這些紅色的東西是什麼?她沒力氣去問,只虛弱地喊道,「救我,快救我……」

  可眾人哪裡敢救?

  她的貼身宮女百靈只上前一步,頭頂雷聲一響,立刻將邁出去的那隻腳又收了回來,雙手合十不停念道:「請雷神息怒!是裕太妃,裕太妃幹了壞事,與我無關啊!菩薩饒命,佛祖饒命!雷神息怒啊!」

  她嚇壞了,其餘人也一樣。

  所以沒人留意到窗紗的異處,沒人留意到從窗紗上滴落下來的詭異紅水,紅水落地,再被大雨一沖,乾乾淨淨,連同真相一起,被沖得無影無蹤了。

  「你們這群……賤人……」裕太妃的氣息越來越微弱,她喊百靈,喊其他太監宮女,可這群人都嚇壞了,寧可事後被重重責罰,這個時候也不敢上前半步,見此,裕太妃絕望中咒罵道,「你們……不得好死,你……你……」

  世界在她眼中忽明忽暗,她最後看見的,是魏瓔珞的笑容。

  ——得償所願的笑容。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5 07:18 AM

第七十四章 辛者庫

  雨已停了三日,裕太妃也已經去了三日。

  但並不意味著事情就此風平浪靜。

  「瓔珞!」皇后的臉色極為冷肅,「跪下!」

  撲通一聲,魏瓔珞跪在她面前。

  屋子裡只剩她們兩個,其餘人早被皇后以各種理由驅了出去,皇后坐在椅中,居高臨下的俯視她許久,才緩緩道:「壽康宮出事那天,你做了什麼?」

  魏瓔珞早已準備好了答案:「奴才聽聞裕太妃是殺害姐姐的凶手,特意當面問她兩句話,太妃賭咒發誓說她不是凶手,否則就遭雷劈,結果剛說完,她就被一道雷劈死了……」

  「夠了!」皇后拍案而起,厲聲道,「到了本宮面前,你居然還不說實話?」

  魏瓔珞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從今往後,你給我夾起尾巴做人,再犯到我手上,不光摘了你的腦袋,還要你魏氏全族陪葬。」——裕太妃的威脅重又出現在她的耳邊。

  之後發生了什麼?

  她回到長春宮,接過爾晴遞來的銀針。

  銀針一次又一次沉入水底,耳邊是明玉的嘲笑:「還說是繡坊最出色的繡女呢,比我也好不到哪裡去。」

  這話猶如醍醐灌頂,令魏瓔珞眼前一亮。

  她連夜回到繡坊,尋到了一貫對自己照顧有加的張嬤嬤。

  「嬤嬤。」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望著對方,極冷靜道,「聽聞壽康宮為壽宴準備了許久,其中天棚窗紗這部分……應當是由繡坊提供的吧?」

  張嬤嬤視她如自家子侄,也不問緣由,便將預備要送去壽康宮的窗紗交給了她,魏瓔珞也不瞞她,當著她的面,從隨身攜帶的香囊內掏出一把極細軟的鐵絲,小心翼翼的縫進窗紗中。

  若張嬤嬤開口阻止,她就停下,但由始至終,張嬤嬤都未說一句話——她默認了魏瓔珞的復仇,甚至可以說是成了她的幫凶。

  魏瓔珞也一句話沒說,將縫好的窗紗交到張嬤嬤手中,她一言不發的跪下,朝對方磕了三個響頭。

  「嬤嬤,謝謝您,還有……我絕不連累您,此事我永遠埋在心裡,誰問也不說,若最後還是不幸暴露,所有責任我一力承當!」

  魏瓔珞緩緩抬頭,望著眼前的皇后。

  雖然心有愧疚,但為了不連累張嬤嬤,她還是只能硬著頭皮說:「娘娘,我真對此事一無所知,實在是那裕太妃作惡多端,最後遭了報應……」

  「夠了!」皇后抬了抬手,止住了她接下來要說的謊話。

  見她身體晃了晃,失魂落魄般跌入椅內,魏瓔珞心中擔憂至極,爬過去道:「娘娘,您如今有孕在身,請注意身體,不要因為我發火……」

  皇后揉著太陽穴,在椅內閉目養神了片刻,才緩緩睜開眼,眼神與聲音裡都透出一股疲倦,淡淡道:「魏瓔珞,本宮知道你心懷怨恨,伺機報復,故一直想方設法開解你,沒想到你竟如此冥頑不靈!以為自己有幾個腦袋,還是仗著本宮一向疼愛,才會有恃無恐,逞能行兇?」

  魏瓔珞楞了楞:「娘娘……」

  「行了,本宮不想再聽你的狡辯。」皇后揮了揮手,「長春宮雖大,卻再也容不下你這種膽大包天的奴才,從今日起,你就去辛者庫靜思己過吧!」

  「娘娘,您要趕我走?」魏瓔珞大驚失色,她倒是不懼辛者庫的苦差,或者說在暗算裕太妃之前,她就已經做好了被罰的準備,只是要走也不是現在,她急忙爬到皇后身前,抱著她的膝蓋道,「娘娘,您如今身懷有孕,宮裡上下虎視眈眈,請讓奴才留到您平安生產為止!只要您生下小阿哥,奴才立刻離開,絕不留下礙著娘娘的眼!」

  「不。」皇后搖搖頭,斬釘截鐵道,「你現在就收拾東西走!」

  魏瓔珞再三哀求,皇后卻閉上了眼睛,閉上了耳朵,聽不見也看不見。見她意已決,魏瓔珞只得吸了一下鼻子,哽咽道:「娘娘說的是,瓔珞的確愛惹麻煩,不敢奢望再留下。但奴才受過娘娘恩惠,此生絕不敢忘,若有朝一日,娘娘需要瓔珞,願為娘娘肝腦塗地,生死報效!」

  朝皇后磕了三個響頭,魏瓔珞一步三回頭的出了長春宮。

  她的東西本就不多,而且辛者庫那種地方,貴重物品也帶不進去,帶進去了也很快不屬於自己,索性將皇后賞賜下來的綢緞簪子都留了下來,送與幾個與她處得不錯的小宮女。

  簡簡單單一個藍布包袱,魏瓔珞嘆了口氣,抱著包袱出了門,未行幾步,就聽見匆匆腳步聲由遠至近。

  「快走!」爾晴衝進來道,「皇上來了,準備要抓你,皇后讓你從後門出去,立刻去辛者庫報導!」

  魏瓔珞一楞,繼而眼眶一熱。

  她不敢小看任何人,但仍沒想到事情這樣快就敗露了。

  但最後她還是小看了一個人……她小看了皇后對她的厚愛。

  皇后哪裡是怕她給長春宮惹麻煩,才將她驅逐出宮,分明是早已料到皇帝會來抓人,才先一步將她罰去辛者庫,苦役雖苦,卻能避開皇帝的興師問罪。

  「娘娘……」魏瓔珞望著長春宮方向,喃喃道。

  「哎呀,你還等什麼,快點走啊!」爾晴在她耳畔催促道。

  魏瓔珞咬咬牙,不敢辜負皇后的一番好意,只能將對方的好重重記在心底,然後抱緊懷裡的包袱,匆匆走後門離開。

  從長春宮走進永巷,就像從春天走向冬天。

  明明是夏天,巷內卻穿過一陣刺骨涼風,兩面高聳的灰色牆壁,彷彿監獄裡的灰色柵欄,將罪人牢牢的鎖在這蕭索之地。

  迎接魏瓔珞的是一名灰衣嬤嬤,姓劉,她上下打量了魏瓔珞一番,聲音如這永巷一樣冰冷蕭索:「你從前是皇后身邊的大宮女,走到哪兒,別人都先敬三分,但進了辛者庫,就忘了從前的身份。在這兒,你只是個從事低賤苦差的罪人。」

  「是。」強龍不壓地頭蛇,魏瓔珞乖巧的應了。

  「辛者庫各有分工,主要負責大內苦差,別人不願幹的,你們都得幹!雞鳴起床,清掃宮道。丑時,進行三殿除草。平旦到夤夜,承應各宮繁重雜務。至於你——」劉嬤嬤將她領進一屋,指著牆角堆如山高的恭桶道,「就先負責清洗這些恭桶吧。」

  魏瓔珞愕然地望著那些恭桶。

  在長春宮時,她日日與蘭花為伴,即便是有髒活累活,皇后也不捨得讓她做,如今被發配辛者庫,雖心中早已做好準備,但是看著這堆沾著污穢,隱隱發黃的恭桶,聞著那股熏人的氣味,魏瓔珞還是忍不住陣陣作嘔。

  見她面色難看,劉嬤嬤嘴角一翹,冷笑道:「快些洗吧,若是傍晚時候沒洗完,你晚飯就得在這裡吃了。」

  魏瓔珞忍著嘔吐的慾望,沉聲道:「……是。」

  於是,曾為皇后縫製鳳袍的手提起了恭桶,往日弄花的指頭沾染了穢物的臭氣,雖然已經竭盡全力,但傍晚來得太快了,魏瓔珞仍沒能做完手頭的活,看著劉嬤嬤遞來的一隻泛黃饅頭,魏瓔珞雖忙碌一天,卻絲毫沒有胃口。

  將雙手洗了個十來遍之後,她用手帕包裹住饅頭,然後步履踉蹌的走回宮女所,辛者庫沒有抗,居住條件比她剛入宮時的宮女所還差,放眼望去就是個大通鋪,人人都睡在地上。

  早上她來放行李時,屋子裡沒人,都出去幹活了,如今陸陸續續的回來,其中一個,竟是魏瓔珞的熟人。

  「喲,這不是魏瓔珞嗎?」一個譏誚的聲音響起,帶著女子獨有的刻薄,「皇后娘娘身邊的大紅人,紫禁城裡頭等體面的人物,怎麼一轉眼,落到咱們這種地方來了呢?」

  魏瓔珞腳步一頓,轉頭望去。

  尖尖下巴桃花眼,風流從腳竄上臉,竟是因污衊她與侍衛有染,而被罰進辛者庫的原繡坊繡女——錦繡。

  魏瓔珞懶得與她計較,又或者說她現在實在是太累了,於是冷冷掃了對方一眼,便走到自己的床鋪旁躺下,因為勞累過度而有些抽筋哆嗦的手指伸進懷裡,掏出被手帕包裹的饅頭。

  「我得吃點東西。」她在心裡對自己說,「不然明天會很難熬。」

  嘩啦啦的水聲在她耳邊響起,她瞥過去,見一隻恭桶就放在她頭邊不遠處,一名宮女提著裙子站起來,裙下滴答幾聲,滴在恭桶裡頭。

  一股騷熱臭氣飄了過來,魏瓔珞翻了個身,幾次將饅頭遞到嘴邊,卻怎麼也咬不下去,只得重新將饅頭包進手帕裡,然後用被縟緊緊摀住口鼻。

  但即便如此,仍然無法隔絕那股恭桶的臭氣,以及不知誰的腳氣跟狐臭。

  「這樣可不行。」翻來覆去好久,魏瓔珞實在是睡不著,只好睜開眼睛盯著天花板,喃喃道,「我得想個辦法才行……」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5 07:19 AM

本帖最後由 fme261211 於 2019-5-5 07:20 AM 編輯

第七十五章 還情

  換房是不可能的,雖不知為何,但是劉嬤嬤對她極不友好,否則辛者庫的差事那麼多,也不至於一開始就將最髒最累的活丟給她,連給她安置的床鋪,都是最靠近恭桶的那個。

  求人不如求己,第二日開始,魏瓔珞但有閒暇,便在院子裡走走停停,四處蒐羅剩炭剩灰。

  旁人看不懂,便拉著錦繡問:「你跟她熟,你覺得她在幹嘛?」

  盛夏時節,收羅冬日裡各宮用剩的炭灰,錦繡看得莫名其妙,哪裡知道她在想什麼,只得冷哼一聲道:「這人心眼最多,管她做什麼,都離她遠點……啊!」

  她的視線從魏瓔珞身上移開,牢牢定格在一個方向,極甜極膩地喚道:「袁哥哥,你這麼早就來了呀!」

  車軲轆聲由遠至近,一輛糞車推進院來。

  世上最污穢之物,世上最腥臭之物,推著它的,卻是一個世上最美的男人。

  弘曆與傅恆也是極俊美之人,但他們兩個的俊美,都是屬於男人的美,一個儒雅一個英武陽剛,而眼前這名少年卻不同,他約莫十六七,或許是因為去過勢的緣故,故而面若好女,透出一股陰柔妖異的美。

  就彷彿這永巷,就彷彿將所有被打進冷宮的女子的美與怨抽出來,灌注成一個人。

  「袁哥哥,你怎麼不理我呀?」錦繡湊到對方身旁,撒嬌似地拉了拉對方的胳膊。

  少年太監抖開她的指頭,提起院內的恭桶,將一桶一桶穢物全部倒入糞車,然後一言不發地推著車離開。

  錦繡在他身後氣得跺腳,一名宮女嘲道:「早跟你說了,春望哥哥不會喜歡你,別白費心思了!」

  錦繡白了對方一眼:「不喜歡我,難道喜歡你呀,看看你這副尊容!」

  「你再好看,也好看不過袁春望呀。」另一個宮女搖搖頭,「可他長得再好看有什麼用,性子比冰還冷,我就算要找個對食,也不找他這樣的人。」

  「說得好像你想找,人家就會要一樣……」

  原來那個少年太監名字叫做袁春望。

  院子裡的宮女們沿著袁春望,討論起其餘太監來,話題漸深,漸漸食色性也。深宮寂寞,后妃們可以找皇上,宮女可以偷偷找侍衛,她們這群下賤人,就只能找找身旁同樣苦命的太監,結成假夫妻,名為「對食」。

  袁春望顯然是錦繡看中的對食對象,或者說大部分宮女看中的對食對象,畢竟如此年少貌美的太監實在少見,憑藉此等品貌,即便性子稍微冷一些,也能伺候上頭的娘娘的,也不知他為何會被發配辛者庫……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猜測著,魏瓔珞搖搖頭,不願加入其中,逕自收集著地上的剩碳,直至劉嬤嬤進了院子,喚她繼續昨天的活。

  一夜過去,恭桶又積得如昨天一樣多,也依然如昨天一樣臭,即便魏瓔珞將帕子折個三角巾,系在臉上遮臭,臭味仍然鑽進帕子,熏得她臉色發白。

  今天的晚飯又吃不下去了。

  洗完恭桶出來,魏瓔珞步履沉重的踱向井水,準備提幾桶水洗洗手,順便把身子也擦拭一下,否則懷裡的饅頭又一口也吃不下了。

  卻不想,竟有人先一步來到井旁。

  「咕嚕,咕嚕,咕嚕……」

  一隻水桶從井裡提出來,裡頭蕩漾著冰冷的井水。水桶剛落地,提水人就雙手撐著桶沿,迫不及待的將臉埋進桶裡,咕嚕咕嚕的喝起水來。

  魏瓔珞的腳步聲很輕,但他警覺的像一頭小獸,幾乎是魏瓔珞前腳剛來,他便右耳一抖,猛然將臉轉向她。

  極美麗,又極陰冷的面容。

  就彷彿落井橫死的美人,吸足了月光,化作一縷白霧緩緩飄出井口,輕嘆一聲重回人間。

  「是你?」魏瓔珞楞了楞。

  眼前的美少年,赫然是袁春望。他涼如井水的目光掃過魏瓔珞的面頰,抬手擦了擦唇邊水漬,起身離去。

  擦肩而過時,魏瓔珞忽道:「等等。」

  袁春望腳步一停。

  魏瓔珞猶豫一下,從懷裡掏出一隻被手帕包裹住的饅頭,遞過去道:「你要吃嗎?」

  劉嬤嬤總在不停的噁心她,今天的晚飯又特地給她送進恭桶房來,讓魏瓔珞再次倒盡了胃口。

  且天氣炎熱,尤其是睡幾十人的大通鋪,夜裡悶得像個蒸籠,饅頭放一晚上就會餿掉,與其丟掉,不如送給眼前的人……

  袁春望盯著她手中的饅頭,喉頭滾動了一下。

  魏瓔珞將這一幕收入眼中,心道:「果然如此。」

  這少年郎容貌雖佳,氣色卻很差,近了一看,瘦得都能看見骨頭了,再聯想到他先前拿水當飯吃的場面,魏瓔珞心中瞭然,這少年郎在辛者庫的日子只怕過得極不如意,甚至還不如她。

  畢竟劉嬤嬤再針對她,不至於不給她飯吃,而這少年郎,卻似很長一段時間沒吃過飽飯了。

  宮裡多齷蹉事,兩人不熟,魏瓔珞也不好多問,只是覺得對方需要,自己又恰好吃不下去,不如送他做個順水人情,手中的饅頭又朝他遞近一些,道:「拿去吃吧。」

  袁春望看著她手裡的饅頭,視線緩緩上移,一雙帶著疑惑與警惕的眼睛盯著她的臉,像小獸看著試圖對它投食的人,最終一扭頭,小跑著逃離了此地。

  望著他逃離的背影,魏瓔珞無奈嘆了口氣,回頭看著他留下的木桶。

  他只喝了約莫四分之一,桶中還剩下許多井水,忙碌了一天,又沒吃東西,魏瓔珞手腳痠軟,實在不想再費力氣重新打水,索性就用對方剩下的井水清洗身體。

  魏瓔珞將饅頭放在一旁,然後將包裹饅頭用的手帕浸進桶中,徹底打濕之後,開始用帕子擦拭自己的面頰,脖子,以及手臂。

  被冰冷的井水一激,魏瓔珞的手臂上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她一言不發,手中的帕子不斷打濕擰乾,將自己的身體擦拭了一遍又一遍,直至將露在外頭的部分擦拭的乾乾淨淨,不留半點餘味,這才猶豫了一下,左右環顧了片刻,問:「誰在那?」

  沒人回應,她反而鬆了口氣。

  手指慢慢攀上腰帶,就在魏瓔珞要解開衣裳,擦拭一下身體的時候,一隻手忽然從後伸出,落在她的肩上。

  魏瓔珞大吃一驚,正要掙開對方的手,卻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是我。」

  魏瓔珞楞了楞,回過頭問:「你怎麼來了?」

  雲破月來花弄影,傅恆的面孔在月下若隱若現,他一如既往的俊美非凡,猶如謫下凡塵的仙人,愈發襯得魏瓔珞此刻灰頭土面。

  但即便兩人此刻有著雲泥之別,他望著她的眼神卻一如既往,充滿憐惜與愛意。

  「跟我走。」他一把將魏瓔珞從地上拉起,「我帶你去養心殿見皇上,請他立刻下旨賜婚!」

  傅恆行了兩步,忽然停下腳步,因為魏瓔珞已經掙開了他的手,一邊倒退,一邊對他搖頭:「我不去。皇上早已說過,如果我再靠近你半步,就要殺了我洩憤,你認為,我會為了你不顧性命嗎?」

  「我不會讓他傷害你。」傅恆認真地望著她,一言一語發自真心,哪怕抗旨也無怨無悔。

  魏瓔珞心中一疼,腳下又退了一步,離他愈遠一步,刻意冷著聲調道:「然後呢,你會觸怒皇上,受到降罪,我不要成為罪人之妻,一輩子抬不起頭!」

  傅恆定定看她半晌,忽然朝她走了過去:「瓔珞,你我都知道,你現在說的是假話,你又何必再說下去?」

  「我……」魏瓔珞被他抓住雙臂,不得不抬頭望著他。

  語言會騙人,可是眼神不能騙人。

  「又或者說,傅恆在你心裡,是個連你的真心都看不出來的蠢人嗎?」傅恆疼惜一笑,「利用我,你就能離開這個鬼地方——你輕而易舉就能做到這點,可你沒有這麼做,你避著我,躲著我,生怕連累我的前程,可你能為我委屈求全,我就不能為你放棄這個所謂的前程嗎?」

  魏瓔珞定定看著他,看著他的深情,也看著他的理想。

  那滿屋子的兵書,以及談到沙場點兵,建功立業時的明亮眼神,叫她如何能忘?

  「……何必為了一個女人,觸怒皇上呢?」魏瓔珞垂下頭,輕輕道,「失去他的寵信,你該如何上戰場,如何實現你功名馬上取的理想?」

  她不敢抬頭看他,免得自己的眼睛又暴露了自己的心思。

  等了半晌,才聽見傅恆的聲音再次響起,極平靜,平靜的彷彿藏著漩渦的海面,道:「魏瓔珞,你是個恩怨分明的人,是你蓄意接近在先,故意引誘在後,我防不勝防,已中了你的招。如今你說放棄就放棄,那你從我這拿走的情,從我這拿走的心,要怎麼還給我?」

  魏瓔珞冰雪聰明,聽到他這番話的同時,就已經猜到他下一句。

  「還不起,那就用一生來還好了。」

  魏瓔珞一咬牙,略微顫抖的手指放在腰間,略一猶豫之後,便義無反顧的扯開了腰帶。

  窸窣一聲,在傅恆驚訝的目光中,一件青灰色的宮女上衣輕輕落在草地上。

  一具婀娜多姿的身體倒映在他瞳中,月光流淌在上頭,彷彿一尊玉人。

  「……我還給你。」魏瓔珞雙手抱在胸前,輕輕道,「我用這具身子還你。」

  魏瓔珞的身體在風中微微發抖,如犯人等著處決,每一分鐘都是煎熬。

  最後,她終於等來了對方的回應。

  一件衣服輕輕披在她的身上,將她獻上的身體重新包裹。

  「別這樣。」傅恆將她抱在懷裡,聲音極難過,「你知道的,我要的不是這個……」

  魏瓔珞眼眶一熱,幾乎當場落淚。

  「這具身體遲早會屬於我,但不是現在,不是用這種方式。」傅恆溫柔的吻了吻她的鬢角,「我不逼你了,既然你不想跟我走,那我就等你,等你從辛者庫裡出來,等到你願意接受我那天。」

  他話語裡充滿不捨,卻終究還是鬆開了不捨的手指,放她離去。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5 07:20 AM

第七十六章 襲擊

  「李玉。」弘曆將手中的奏摺一擲,「那個女人在辛者庫刷了幾天恭桶了?」

  李玉忙回道:「半月有餘。」

  燭火下,弘曆臉上半點笑容也無,實際上,自他在長春宮裡向皇后索要瓔珞無果後,就足足臭了半個月的臉。

  「沒有哭?」弘曆臭著臉問。

  李玉心中叫苦,卻只能照實回道:「沒有。」

  「沒求饒?」弘曆的臉色頓時更臭。

  「沒有……」李玉話剛出口,弘曆便揮手掃落一桌奏摺,怒氣衝衝道:「朕看她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見了棺材也要進去躺一躺!」

  見眼前的九五之尊發作起來,如同一個鬧脾氣的孩子一樣,李玉心中真是哭笑不得,試探著問道:「那……奴才這就吩咐下去,讓人給她加活兒?」

  弘曆的目光冷冷掃來,就在李玉心驚膽顫,以為自己會錯了上意,說錯了話的時候,弘曆冷哼一聲:「加到哭為止!」

  永巷。

  魏瓔珞垂首肅立,面前站著劉嬤嬤與張管事。

  平日來此視察時,張管事都要用手帕捂著鼻子,今日卻不同以往,他將帕子放下,抽了抽鼻子,疑惑問:「你在恭桶裡放了些什麼,怎麼聞不到味?」

  「回張管事的話,尋常的便盆放了炭灰,妃嬪們的官房放了細沙,再好一些的,奴才找不到材料。」魏瓔珞回道,「若能尋到香木,留下細末,便能包裹穢物,聞不出一絲異味兒。」

  張管事嘖嘖稱奇:「你這心思倒也巧,難怪皇后那樣抬舉你。哎,你這樣的人留在這兒算是委屈了,劉嬤嬤,日後讓她做些輕省……」

  話未說完,外頭忽然竄進來一個小太監,湊到他耳畔,低聲耳語了幾句,張管事立刻臉色一變,訓斥道:「魏瓔珞,刷馬桶也能刷得與眾不同,這就叫矯情,繼續刷,刷完了,再去把水都挑了!」

  說完,張管事冷哼一聲,拂袖而去,卻在走過袁春望時,一條手臂有意無意的攬向對方的腰,卻被袁春望後退一步,避了過去。

  魏瓔珞不動聲色的將這一幕收歸眼底。

  「不識抬舉的東西!」許是覺得面子上過不去,張管事只狠狠罵了一句,就匆匆離開了。

  倒是先前過來報信的小太監踱到袁春望身旁,陰陽怪氣的訓斥道:「天生了一張好臉,卻是個木頭腦袋!張管事看上你,是你前生修來的福氣,只要跟了他,你就不用做最下等的淨軍了!」

  袁春望冷冷道:「我是個男人,不是隻兔子。」

  這還是魏瓔珞第一次聽見他開口說話,只覺字字清冽,如同泉水叮咚,說不出的動人。

  且他不僅會說話,說出來的話還特別毒辣,找他茬的小太監最後竟說不過他,最後只得丟了一句狠話,然後跺腳而去。

  「原來你會說話呀。」見對方走了,魏瓔珞這才上前與袁春望攀談,極實誠地說,「你的聲音很好聽。」

  豈料對方忽然看了她一眼,臉色一紅,彆扭的轉過臉去。

  這一幕反讓魏瓔珞楞了一下,平白無故的,他怎麼突然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若說對她有意思,那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該不好意思,哪裡會隔了這麼久才……等等!

  「你……那天是不是沒走?」魏瓔珞的聲音忍不住高了一調,「你看見我脫衣服了?」

  袁春望看了她一眼,忽然轉身離開,任憑魏瓔珞在他身後怎麼喊,都沒有停下,自然也沒有給她一個確切的答案。

  不上不下的,最讓人放心不下。

  要知道宮女私通侍衛是大忌,尤其是她這種犯了事,罰入辛者庫的宮女。

  「他那天是不是沒走?他是不是看見我跟傅恆了?他看見了多少,聽見了多少?」魏瓔珞喃喃自語,「不行,我得想辦法問個清楚。」

  想從袁春望嘴裡要個答案,真的很難。因為他大多數時候都像個啞巴一樣,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來。

  連續找了幾日沒趣,魏瓔珞愈發心事重重,去食堂拿飯的路上,一不留神撞到一個人。

  「小心些。」張管事瞥她一眼,然後與她擦肩而過。

  魏瓔珞若有所思的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然後回身打開鍋蓋,裡頭只剩下一個饅頭,她搖搖頭,將饅頭包了起來。

  「給。」再次找到袁春望,她將手中餘溫尚存的饅頭遞了過去。

  仍是那口深井,仍是一桶井水,袁春望坐在水桶旁,一勺一勺的往嘴裡遞水,這就是他一天的食物,這就是他僅有的食物。

  一直到魏瓔珞手酸,袁春望也沒轉頭看她一眼,更別提接過她手裡的饅頭。

  「人活著就得吃東西,不然遲早扛不住倒下。」魏瓔珞將饅頭,連同包裹饅頭的手帕一同放在他身旁草地上,「你若是倒下了,糞車就得我送出宮了,吃吧。」

  料定自己在此,他一口都不會吃,於是留下饅頭後,魏瓔珞便毫不猶豫的離開了。身後,袁春望停下了舀水的手,面色複雜的看了她半晌,然後視線緩緩落在地上那饅頭上。

  良久,一隻蒼白的手終於慢慢伸向饅頭。

  樹後的人偷窺到這一幕,開始在心中默數,一,二,三……數到五十的時候,忽然聽見咚的一聲,心下大喜,幾步從樹後走了出來。

  吃了一半的饅頭落在地上,滾在泥裡,袁春望單手扶著井沿,搖搖晃晃的想要站起,可試了幾次,都跌坐回了原地。

  「……誰?」他猛然回頭。

  張管事已從樹後走到他身旁,臉上慾望膨脹,一把將他按在地上,油膩的嘴往他臉上一陣猛親:「小春望,這回看你往哪兒躲!」

  袁春望臉色鐵青,奮力掙紮起來,只是手腳痠軟,打在對方身上,不疼不癢。

  「我看中你,是你的福氣,你乖乖受著,我會好好疼你的。」見此,張管事愈發得意,開始解起對方的腰帶來,腰帶解至一半,忽然動作一止,兩眼睜得又圓又大,緩緩從袁春望身上滾了下來。

  在他身後,立著魏瓔珞,手上一根挑恭桶的扁擔,扁擔一頭沾著些頭髮與鮮血。略喘片刻,魏瓔珞對袁春望道:「自己起得來嗎?」

  袁春望以肘支地,卻沒能將自己撐起來。

  魏瓔珞丟下手裡的扁擔,正要將他從地上扶起,袁春望卻伸手推開她。

  「把這東西收起來,別讓人瞧見了。」他指了指地上沾血的扁擔,然後目光轉向不省人事的張管事,極冷靜地說,「還有他——若讓他活下來,你我都活不下去。」

  魏瓔珞沉默片刻,走到張管事身旁,抓住他一條手臂,用力將他往糞車旁拖,女孩子家家,沒多少力氣,不多一會兒就滿頭大汗。袁春望在地上看了她半晌,終於積累了些力氣,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踉蹌幾步走過來,抓住張管事另外一條手臂,兩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將張管事丟進糞車裡。

  完事之後,袁春望還解下張管事的腰帶,綁住他的手腳,又從地上捏了一團帶著草屑的泥土,填進張管事的嘴裡,魏瓔珞在一旁看著,只覺得他一舉一動慎密到了極點。

  她所能做的,也就只有扯下張管事的腰牌,對他說:「明日清晨,糞車會運出紫禁城,糞車污穢,護軍習以為常,不會檢查,他身上沒有腰牌,就是私逃出宮,回宮死罪一條,定不敢再回來。」

  袁春望一言不發地立在一旁。

  他不愛說話,僅憑臉色,魏瓔珞很難猜測到他心中所想。小心翼翼將腰牌收好,她猶豫片刻,安慰一聲:「沒有他,你就能安心回去吃飯,再也不用避著人吃倒入水溝的餿飯剩菜,或是喝涼水充飢了。」

  「你跟蹤我。」袁春望忽然開了口,篤定的語氣。

  魏瓔珞楞了楞。

  「否則你怎知我除了井水,還會從水溝裡翻吃的?」袁春望眯起眼睛笑道,「你剛剛都說了,我是『避著人』吃這些東西的。」

  這回輪到魏瓔珞沉默不語。

  就在她思考要如何解釋的時候,袁春望忽將目光轉至張管事身上,淡淡道:「不過,首先要解決的還是這個麻煩,你也是,先處理掉你手裡的扁擔吧。」

  兩人暫時分開行動,處理好扁擔上的血跡後,魏瓔珞回到辛者庫宮女房內,時間已晚,宮女們大多已經進了被窩,少數幾個還醒著的,正湊在一塊說悄悄話,只不過房間這樣小,任何一點動靜都會放大,那悄悄話斷斷續續的傳進魏瓔珞耳裡,她聽見她們在討論張管事。

  「剛才小六子到處找張管事,真奇怪,這老傢伙跑哪兒去了!」

  「說不定喝多了酒,在什麼地方貓著!」

  「少提那個畜生,還記得小年和柳兒怎麼死的嗎?柳兒死的時候,眼睛都閉不上!他禍害了多少宮女,連長相俊俏的太監也不肯放過,哪天醒不過來才好!」

  魏瓔珞來得晚,不清楚張管事是個什麼樣的人,如今這些宮女們你一言我一語,在她心裡拼湊出了一個完整的人形。

  又或者不是人,僅是個畜生。

  討論聲漸漸消失了,耳邊傳來此起彼伏的鼾聲。魏瓔珞翻了個身,望著窗外的清冷月色,不知怎地,腦海中竟浮現出袁春望的臉,以及他望著張管事時說的那句:「不過,首先要解決的還是這個麻煩……」

  魏瓔珞猛然從床上坐起。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5 07:21 AM

第七十七章 毒蛇

  比黑夜更加黑暗的,或許就是眼前這輛蓋著蓋子的糞車了。

  一路避人耳目,魏瓔珞來到停放糞車的院子裡,揭蓋一看,然後啊的一聲,後退了幾步。

  月色慘淡,照進糞車內。

  張管事早已是一具冰冷冷的屍體。

  但他的死因絕非後腦勺那一棍,而是爬滿全身的毒蛇,其中一條卷在他的脖子上,立著色彩斑斕的上半身,朝魏瓔珞嘶嘶吐著信子。

  哪來的毒蛇,不,是誰放的毒蛇?

  「你是來殺人滅口的嗎?」一個好聽的聲音在魏瓔珞身後響起,字字清冽,猶如泉水叮咚。

  魏瓔珞緩緩轉過頭,見袁春望從樹後轉出,不緊不慢的朝她走了過來,從容的姿態彷彿此地主人,出來會見他等待多時的客人。

  「……不是我殺的。」魏瓔珞聲音有些沙啞,「我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被這些蛇……」

  「這個死法多適合他啊。」袁春望笑道,「一棍子打死,實在是太便宜他了,這樣就好多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足足享受了一整晚,最後死不瞑目。」

  他的語氣太過輕鬆,說出來的內容也太過詳盡,以至於魏瓔珞脫口而出:「……是你?」

  「不是我的話,就是你。」袁春望目光朝她身後一瞥。

  魏瓔珞將扁擔往身後藏了藏,搖搖頭道:「你錯了,我連隻雞都沒殺過,怎麼會殺人呢?」

  「哦?」袁春望似笑非笑,「真的嗎?」

  片刻之後,魏瓔珞笑了起來,那笑容與袁春望如出一轍:「假的。你不殺他,我就會殺他,這樣凌虐宮女致死的混賬,我自然要除掉他,免得放到宮外,繼續禍害別人。」

  「也免得他醒過來,找我們報仇。」袁春望負手踱向魏瓔珞面前,「斬草除根,永絕後患,終於不再裝作天真善良的小宮女了!魏瓔珞,我很喜歡你現在的樣子,因為——我們骨子裡,根本是一樣的人!」

  魏瓔珞靜靜望著他,她先前怎會認為他是一頭敏感可憐的小獸呢?這分明是一條斑斕的毒蛇,外表有多鮮豔,毒性就有多強。

  腳步停在魏瓔珞面前,袁春望對她輕輕一笑:「現在咱們就是自己人了。」

  「……自己人?」魏瓔珞眨了眨眼。

  「是啊。」袁春望朝張管事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我都有份,你包庇我,我也包庇你,咱們不是自己人是什麼?」

  風從張管事的方向吹過來,淡淡的屍氣,以及毒蛇的嘶鳴。

  魏瓔珞抿了抿嘴唇,一縷髮絲黏在她的唇瓣間,她正要伸手摘下來,袁春望卻先一步伸出手,挑過她的嘴唇。

  「……你幹什麼?」魏瓔珞忙退開一步,秀眉皺起,「你這樣對待女人很失禮,你知不知道?」

  「你忘了我的身份嗎?」袁春望不以為意地笑道,「你我之間,沒有男女大防,你緊張什麼!再說,我可不是循規蹈矩的名門公子,從未受過禮教訓化,又何來失禮二字。」

  魏瓔珞咬了咬唇,自打在他在自己面前暴露出真面目,就愈發的大膽起來,最後她只得無奈道:「辛者庫的宮女們都那麼喜歡你,我可不要成為眾矢之的!」

  袁春望冷笑一聲:「你放心吧,這裡是永巷!」

  魏瓔珞一楞:「什麼意思?」

  「最低賤的辛者庫宮女,照樣瞧不起拉糞車的淨軍。她們的喜歡,不過是對皮相的追逐,譬如你房內的錦繡——」頓了頓,袁春望蛇一樣豔麗地笑了。

  魏瓔珞心中一凜,他誰也不提,卻提錦繡,什麼意思,莫非與她一樣,他也暗地裡跟蹤了她,曉得她與錦繡之間的恩怨?

  「……錦繡也從不踏足這裡一步!這樣的喜歡,我可受不起。」袁春望補完了先前說了一半的話。

  魏瓔珞深深打量他,有些乾澀道:「袁春望,你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討厭她們?」

  「我不愛女人。」袁春望淡淡道。

  魏瓔珞一楞:「那你喜歡……男人?」

  袁春望哈哈大笑:「我也不愛男人。」

  「不愛男人,也不愛女人……」魏瓔珞望著他,一個答案呼之慾出。

  「我只愛自己。」袁春望坦然道,一隻手輕輕挑起魏瓔珞的下巴,他垂眸俯視她,柔聲道,「你也一樣。魏瓔珞,富察傅恆站在陽光下,你只能站在陰暗角落,你們兩個,絕不會有未來,到了最後,你會發現沒人愛你,會愛你的只有你自己。」

  魏瓔珞瞪了瞪眼,忽然一把抓住他那隻不規矩的手,沉聲問道:「那天你沒走,你在一旁偷看,對不對?」

  這個問題她問過好幾次,可是每一次都沒有答案。

  直至今日,袁春望看著她,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擴大,分不清是戲謔還是嘲笑,他笑著說:「是,我沒走,我看見了……我什麼都看見了。」

  只因這句話,魏瓔珞幾晚上沒睡著。

  三天後,她頂著兩隻熊貓眼,心事重重的做著拔草的活。

  日頭高燒,一同拔草的宮女熱得汗水直流,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又立刻被太陽給蒸乾。

  一個宮女擦了擦額頭的汗,說:「哎,你們聽說沒,張管事真的失蹤了!吳總管惱火,說他做事沒著沒落,要抓回來重重懲治呢!」

  「哼。」身旁宮女道,「這種畜生,最好永遠消失!」

  「還有力氣聊天?活幹完了嗎?」劉嬤嬤的聲音突兀的插了進來,「等等……起來起來!都起來,給主子讓道!」

  所有幹活的宮女紛紛停了動作,面向牆壁而立,唯獨魏瓔珞忘了迴避,仍蹲在地上,痴痴望著漸行漸近的皇后儀架。

  啪的一聲!魏瓔珞背上火辣辣的疼,轉頭一看,劉嬤嬤手持鞭子立在她身後,眼神凶厲的可怕。

  魏瓔珞咬緊牙關,跪倒退避,如同一滴微不足道的雨滴,匯入宮女們的汪洋大海裡。

  儀架來到她身後,儀架離她遠去,她不知道上頭的人是否看見她,她不知道上頭的人是否為她嘆息。

  「魏瓔珞,你現在是辛者庫賤婢。」劉嬤嬤走到她身旁,鞭柄抬起她的下巴,笑容充滿惡意,提醒她道,「皇后主子還能記得你嗎?別指望脫離苦海,老老實實幹活!」

  魏瓔珞慢慢垂下頭。

  張管事雖死,但她的處境卻未好轉,相反,她的日子越來越苦,差事越來越重,就彷彿背後有人……有個特別位高權重的主子,下令要整她一樣。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5 07:22 AM

第七十八章 相互取暖

  拔完草之後,其餘人都回去休息了,魏瓔珞卻仍要洗一堆恭桶。

  手上幾道豁口,是拔草時被韌草割傷的,如今一沾水,鑽心似的疼。魏瓔珞一邊齜著牙,一邊將手泡進水裡,洗到一半,身旁忽然伸出一隻手來,將她受傷的手從水桶內拔出來。

  魏瓔珞轉過頭:「袁春望!」

  袁春望瞥她一眼:「叫袁哥哥。」

  魏瓔珞嘴角一抽:「這麼肉麻,我可叫不出口,你讓錦繡她們叫去。」

  「她們就算了,我不稀罕。」袁春望懶懶一笑,忽然掏出幾根雜草塞進嘴裡,嚼爛以後,吐出來敷在她的傷口上。魏瓔珞吃了一驚,正要將手抽回來,卻聽他解釋道,「這是刺兒菜,能止血消炎。」

  魏瓔珞將信將疑,過了一會,傷口處清涼發麻,方知他說的是真的。

  「我們這種人,天生爛命一條,在貴人們的眼裡,只是看家護院的家犬。等沒了利用價值,就算你死在路邊,不過是條野狗,沒人多看你一眼。」袁春望笑著對她說,「所以,不要那麼傻,你的性命,要自己愛惜。」

  魏瓔珞神色複雜地望著他,心裡有些不懂,他為什麼突然之間對她這麼好,是有什麼企圖嗎?

  回過神來,又覺得荒謬。只怕他先前也是一樣的心思,懷疑她突如其來的好,是否對他有什麼企圖。

  世事難料,幾乎是一夕之間,兩人的地位跟心思竟完全調轉過來。

  替魏瓔珞處理好傷口之後,袁春望站起身來,卻沒離開,而是轉身替她刷洗起恭桶,水聲嘩啦,伴隨著他清冽的聲音,他背對著她道:「富察傅恆再愛你,不過看你年輕美貌,新奇有趣,就算你用手段嫁入富察家,等多年過去,恩愛消彌,他還會一如既往,愛你如初嗎?」

  他忽然轉過頭來,對她笑道:「不說以後,就說現在,你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在哪裡?」

  魏瓔珞面色一僵,冷冷道:「不用你管!」

  「我不管,那你讓他來幫你刷吧。」袁春望笑道。

  魏瓔珞從地上掙扎而起,伸手去奪他手中的刷子,但袁春望將手高高舉起,雖是個少年郎,但他手臂修長,魏瓔珞踮起腳來也搆不著。

  「我可是為你好。」袁春望笑道,那笑容怎麼看怎麼假。

  魏瓔珞收回手,冷冷盯著他:「袁春望,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袁春望聞言一楞。

  「你一笑,我就知道你要使什麼壞主意。」魏瓔珞沉聲道,「你不是為我好,你只是太孤獨了,所以想要我跟你一樣,憎恨別人,報復別人,最後變成跟你一樣的人……如此你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是不是這樣?」

  袁春望面無表情半晌,忽然揚起嘴角,笑容一點點擴大。

  比起他先前的笑容,現下的這個笑容顯得又詭異又豔麗,似一條慢慢直起身的毒蛇,叫人背脊發涼,但不知為何,魏瓔珞覺得這才是他真正的笑容,發自真心。

  「你眼珠子一轉,我也知道你要使什麼壞主意。」袁春望抓住她傷痕纍纍的右手,如同毒蛇纏繞住自己感興趣的獵物,眼中閃動著興致勃勃的光,「咱們兩個這麼瞭解彼此,就像照鏡子一樣,不如……你不要喜歡富察傅恆了,你來喜歡我,不是很好嗎?」

  「還是別了。」魏瓔珞毫不猶豫的抽回手,「兩條蛇都是冷血動物,能夠互相溫暖嗎?」

  袁春望抿了抿唇,與其說是被冒犯,倒不如說是在細細咀嚼毒蛇這個詞,最後竟覺得心滿意足,嘶嘶一笑:「不能互相溫暖,總能互相照顧!魏瓔珞,我們結盟如何?」

  魏瓔珞沒料到他嘴裡會蹦出這樣一個詞:「結盟?」

  袁春望看了看四周,忽藉著幾隻堆砌成牆的恭桶,三步兩步上了牆頭,然後回身朝魏瓔珞伸出右手:「上來。」

  魏瓔珞面露猶豫,此人反覆無常,無法用常理來揣測,說實在話,魏瓔珞不大想沾上對方……

  袁春望詭異一笑,忽然張口大叫道:「魏瓔珞殺了張——」

  「住口!」魏瓔珞大吃一驚,不用他幫忙,自己就藉著其餘恭桶,手腳並用上了牆頭,雙手封在他的嘴唇上,壓低聲音斥道,「你發什麼瘋!我要是被抓了,你又有什麼好果子吃?」

  面對怒不可遏的魏瓔珞,袁春望卻彎了彎眼角,他的眼睛生得極好看,尤其是帶笑的時候,無情似有情,入骨的溫柔。

  抬手扯下魏瓔珞的手指頭,袁春望拉她在自己身旁坐下,然後昂起頭:「看。」

  魏瓔珞皺眉看去,只見萬里夜空,星辰萬千,匯成了一條銀色長河,靜靜流淌在她頭頂上,也靜靜流淌在她眼睛裡。

  「天潢貴胄又如何,在漫長的星河裡,人只是一顆渺小的星星,誰又比誰高貴?」袁春望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魏瓔珞緩緩轉過頭,見他仍然昂頭看著星空,眼睛裡流淌比星光更璀璨的野心,他似喃喃自語,又似對天發誓,道:「總有一天,我會讓所有人親眼看見,一條出身低賤的野狗,到底能在紫禁城裡走多遠,爬多高!」

  魏瓔珞忽覺手指一緊,低頭一看,是他用力握住了自己的手,待她重新抬頭,看見他已經轉過臉來,一雙亮如星辰的眼睛,直直盯著她,聲音極溫柔,帶著比夜色更迷離的蠱惑,道:「魏瓔珞,從今以後,我是你的哥哥,你的至交,你的保護者,反之亦然!我們互相依靠,互相扶持,一起在紫禁城活下去!」

  魏瓔珞神色複雜地看著他。

  人是沒有辦法一個人生存下去的,尤其是在辛者庫這個鬼地方。而若是要找一個同伴,思來想去,眼前的袁春望居然是最好的選擇,比起錦繡等人,他有腦子,有膽子,最重要的是彼此都有把柄握在對方手裡。

  共犯關係,有時候是比夫妻更加牢靠的關係。

  下定決心之後,魏瓔珞當即回握住對方冰冷的手指頭,沉聲應道:「好,你照顧我,我也照顧你,咱們兩個一塊活下去!」

  袁春望低頭看了看彼此相握的手,抬頭一笑:「我也做你的情人,好不好?」

  魏瓔珞心頭一囧,說正事的時候,他怎又開起玩笑來,這人心裡到底在想什麼?見他還得寸進尺的將臉湊過來,立刻伸手一推:「你做夢!」

  哪知袁春望像是早已料到她會動手,她剛剛伸手,他就握住了她的手,結果兩個人一塊兒失去平衡,咕溜溜從牆頭滾了下來,砸得恭桶四下滾遠。

  魏瓔珞吃疼,掙紮著從地上坐起來,怒氣衝衝道:「袁春望,你——」

  「哈哈哈!」袁春望卻開心得很,兩個人即便落地,他仍沒放開對方的手,將對方的手拉到嘴邊咬了一口,留下一個不深不淺的牙印,他盯著魏瓔珞道,「我早就說過,你的每一個舉動,我全都猜得到,不要白費力氣啦,快叫哥哥!」

  「哥你個頭!」

  同一片夜空下,有人近在咫尺,有人遠在天涯,有人用牙齒咬了魏瓔珞一口,也有人只能在心裡頭念叨著她。

  「哎。」長春宮內,皇后對鏡一嘆,神色疲憊,欲言又止。

  療傷的藥膏早已備好,還不止一瓶,十幾瓶累在桌上,夠用十年,只需她一句話,就能送進辛者庫,送到魏瓔珞手上,可她猶豫良久,最後還是只能放棄。

  皇上的氣還沒消,她怕自己的一時好意,反而會害了對方。

  「娘娘。」明玉立在她身後,為她拆下頭上的髮飾,「太醫說了您要安心靜養,明日太后設宴御景亭,您懷著身孕,登高本就不便,不如先行告假,太后一向寬容,不會怪您的!」

  皇后還未開口,爾晴已斥責:「明玉,太后因裕太妃一事,始終鬱鬱寡歡,今日強打精神舉辦重陽小宴,皇后娘娘若不到場,不是更掃興嗎?太后縱然不說什麼,儲秀宮那位主子呢,無風尚要起浪,何況娘娘親手送了把柄!到時候,貴妃一定指責皇后娘娘,說她仗著子嗣,侍寵生嬌!」

  明玉嘟嘴道:「可娘娘明明不舒服啊……」

  「好了好了。」皇后失笑道,「瞧你們兩個多緊張,本宮身體康健,沒有大礙,只是身上有些憊懶,不愛動彈罷了。」

  她也只是說得輕巧,實際上最近這些天,她感覺身子愈發不爽利起來,但她極擅忍耐,苦與累都藏在心裡,旁人極難看出來。

  「明日爾晴留下,明玉陪本宮去赴宴。」望著鏡子裡愈發顯得蒼白的面孔,皇后頓了頓,道,「……到時候多給本宮抹些胭脂。」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5 07:24 AM

第七十九章 壽宴風波

  太后的壽宴離魏瓔珞很遠,但是因壽命而誕生的苦命人,卻離她很近。

  「那是誰?」推糞車回來的路上,魏瓔珞停下腳步,望著不遠處對牆哭泣的少年,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看他身上的打扮,不似主子也不似奴才,倒像是尋常百姓,可這裡是什麼地方,紫禁城的一磚一瓦,都不是普通老百姓能夠踩能夠觸碰的。

  袁春望瞥了對方一眼,淡淡道:「是貴妃為籌備太后壽宴,從宮外找來的技人,聽說演的是什麼……」

  「萬紫千紅。」

  兩人回頭,見一個老人佝僂著脊背而來,手裡捏著一隻雪白饅頭。

  「爺爺!」牆角少年撲進他懷裡,哭得更加厲害。

  魏瓔珞這才發現,這孩子傷得厲害,露出袖口的手臂上儘是鐵水燙出的傷痕。

  「所謂萬紫千紅,是將熔化的鐵水潑到磚牆上,彷彿萬朵鮮花盛開,妙不可言。此事被天津總兵高恆得知,硬是以祝壽為名,將我們擄劫入宮。他還逼迫一些鄉民,並我的孫兒一塊兒學。」老人嘆著氣,掰開饅頭,一點點餵給孫兒吃,「可表演需要臂力,他還是個孩子啊,怎麼會不受傷?」

  許是看他們兩個推著糞車,身上又是低位宮人的打扮,老人才與他們多說幾句,等到一個穿戴稍顯齊整華麗的宮人路過,他就立刻閉上了嘴,拉著孫兒離開。

  他走後,魏瓔珞兩人繼續推著糞車往永巷走。「這就是奴才。」袁春望忽然開口道,「不說萬紫千紅這樣的絕技,就說繡坊的繡娘們,留在民間可以開開心心做活,可一旦入了宮,就得沒日沒夜地趕工,忙得頭都抬不起來,多少人不足三十,便已眼盲手顫,成為廢人?這就是奴才,這就是權貴。」

  魏瓔珞看著他,想反駁,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這就是紫禁城。」袁春望盯著她的眼睛,似叮囑也似警告,「除非你爬上高位,才能左右別人的命運,否則,就閉上眼睛,什麼都別看!」

  御景亭內,遍插茱萸,宮女們川流不息,腰間佩著菊花荷包,將一瓶瓶菊花酒,一碟碟重陽糕送上石桌。

  太后與皇后坐在一塊,她拍了拍對方的手,關切之意溢於言表:「皇后,御景亭登高不便,不是讓你在長春宮好好歇著,怎麼還是來了?」

  皇后笑道:「太后難得有興致,臣妾應當陪侍在側,更何況,臣妾身體康健,卻因身懷有孕,被皇上勒令天天在長春宮躺著,實在是躺不下去了,這次能趁重陽小宴的機會出來透透風,臣妾就當是太后的恩典了!」

  太后也笑了:「你呀,還是要多保重身子,不要處處逞強。」

  皇后應了聲是,趁著對方現下心情好,將早已準備好的說辭宣出口:「宮中諸事繁雜,臣妾確有力不從心之感,希望太后開恩,准許臣妾卸下肩頭重擔,安心養胎。」

  太后沉吟片刻:「皇后屬意何人接管宮務?」

  亭中動靜瞞不過周圍人,一時之間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皇后嘴上,期盼著從裡頭傳出自己的名字。

  「臣妾以為,純妃細緻妥貼,處處周到;嫻妃品行貴重,六宮敬佩。」皇后啟唇道,「她們二人協力,定能將後宮管理得井井有條,讓皇上再無後顧之憂。」

  「皇后舉薦的人選,我也十分贊同。純妃,嫻妃——」太后將目光投向二人,「從今日起,就由你們二人協理宮務,可不要辜負皇后的期望。」

  二人對視一眼,忙起身還禮:「臣妾一定竭盡所能,為皇后分憂解勞。」

  太后滿意一笑:「坐下吧,今日是家宴,不必如此拘束。」

  兩人坐下之後,身周的人紛紛朝她們兩個道喜,但也不是每個人都肯對她們兩個舉杯。

  譬如慧貴妃,她便一個人坐在席上,好整以暇的轉著手裡頭的酒杯。

  直至御茶膳坊送上錫熱鍋,涮菜一盤盤送上來,最後上來的,是一盆子鹿血。

  轉動酒杯的手忽然一停,慧貴妃倚靠在椅子扶手上,納蘭淳雪立在她身後,彎腰對她耳語一聲:「娘娘,一切都準備妥當了。」

  慧貴妃唇角一勾。

  「嘔——」另一邊,皇后見了盆中鹿血,忽然臉色一變,用袖子摀住嘴,發出一陣乾嘔聲。

  明玉臉色一變:「鹿血塊雖然大補,鹿血卻是活血之物,皇后娘娘現在可碰不得!」

  太后忙道:「快端下去!」

  宮女們忙衝上來,其中一個宮女走到一半,忽然哎喲一聲,身體向前栽倒,好死不死,正好栽在放鹿血的桌子旁,桌子一搖,整盆鹿血全部潑了出去,將地面染得一片腥紅。

  掌事大宮女忙道:「你怎麼辦事的,還不趕緊收拾乾淨,別壞了主子興致!」

  宮女們立刻沖上前來收拾,可鹿血極腥,一時半會哪裡收拾得好,不一會兒,整個亭子便臭不可聞。

  「……咦?」嫻妃忽然咦了一聲,「你們聽,好像有什麼聲音?」

  皇后:「聲音?」

  撲棱撲棱,彷彿飛鳥振動翅膀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看!」嫻妃忽然轉頭,聲音裡帶著一絲驚恐,「那是什麼?」

  只見秀山背面宮牆下,樹林劇烈搖動,片刻之後,無數黑色蝙蝠從樹葉後鑽出,頃刻間遮天蔽日,衝進御景亭。

  嫻妃驚呼一聲,撲向太后:「太后小心!」

  她將太后撲在地上,又飛速扯下身上的旗裝,蓋在太后頭面上,擋住不斷撲來的蝙蝠,並厲聲喝道:「慌什麼,你——」

  嫻妃指著一個宮女,道:「你去叫侍衛來,其他人都過來,跟我一起護著太后,誰敢亂跑亂叫,一律宮規處置!」

  太監宮女們六神無主,但骨子裡奴性還在,如今有了主子的吩咐,紛紛回過神來,將太后護在中央,脫下外袍撲打蝙蝠。太后望著鎮定自若的嫻妃,一時鎮住了。

  嫻妃眼疾手快,一連串處置精準的就彷彿早有準備,其他人卻沒她那樣快。

  皇后呆呆看著頭頂,只覺一團墨汁撲面而來,只一瞬,就將整個世界染成了黑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色中,只有不同的聲音響起,一會兒是宮燈落地聲,一會兒是杯盤被打翻的聲音,但更多是的人的驚呼求救聲,以及亂成一團的腳步聲。

  「走開,走開!」明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伴隨著揮動手臂的聲音,「娘娘,小心啊!」

  小心誰?蝙蝠還是人?

  一隻隻蝙蝠撲向地上的鹿血,不知多少翅膀刮過皇后的臉頰,也不知多少人從她身旁湧過,化作一股難以停止的水流,裹挾著她一路向前,不知不覺間,就到了御景亭邊沿。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明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越來越急,越來越遠,「您在哪?」

  「本宮在這!」皇后剛喊了一聲,就感到身後多出來一雙手,朝她背上用力一推。

  皇后腳下一滑,若非她及時抓住了登道上的欄杆,如今已經滾了下去。

  「小心呀。」身旁忽伸來一隻手,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皇后轉過頭,正要謝謝對方,待看清楚對方的臉,感謝的話生生凝在舌尖。

  慧貴妃朝皇后嫣然一笑,其色妖冶,如牡丹染血,忽大呼一聲:「皇后小心!」

  語罷,她猛然一鬆手!

  皇后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從她指間飄落,沿著登道一路滾下。

  慧貴妃居高臨下的欣賞這這一幕,就彷彿一個挑剔的看客,看了一出極合心意的戲曲,臉上漸漸浮現出滿意的笑容。

  這笑容如同開到極盛的牡丹,轉瞬即逝。她忽收起笑容,哀鳴道:「我的手好痛,來人,快來人,皇后娘娘墜樓了!」

  眾人皆驚,片刻之後,明玉擠開人群,發瘋似的朝這邊衝了過來,最後幾乎是連滾帶爬的下了登道,撲到皇后身旁。

  「皇后,醒醒啊皇后!」她語帶哭腔,撕心裂肺地喊道,「救人!救救皇后娘娘!快來人,救救娘娘!」

  御景亭下,侍衛們舉著火把匆匆趕到。一根根火把聚攏在明玉身周,火把光照亮了地上昏迷不醒的皇后,也照亮了……她裙襬下湧出大片的鮮血。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5 07:25 AM

第八十章 病與權

  天剛濛濛亮,辛者庫就忙碌起來,宮女們打著哈欠,開始洗漱收拾,準備上工。

  房門忽然吱呀一聲推開,一個人踉踉蹌蹌的跌進來。

  「明玉?」魏瓔珞停下梳頭的動作,驚訝地看著對方,「你怎麼來了?」

  明玉身為長春宮大宮女,平日裡極注重自己的形象,如今不但鬢髮凌亂,還衣衫不整,仔細看的話,還能看見她裙子上紅褐一片,像是乾透後的血跡。

  「瓔珞,你跟我來!」明玉將魏瓔珞扯出去,兩人行至一個無人之處,明玉回過身,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對魏瓔珞道,「昨夜太后在御景亭辦重陽宴,不知為何引來大片蝙蝠,人群一片混亂,皇后娘娘不幸墜下登道……」

  「你說什麼?」魏瓔珞臉色大變,用力抓住明玉的胳膊,「皇后娘娘墜下登道了?她,她現在如何?」

  「整個太醫院都在長春宮醫治,娘娘還是昏迷不醒……」明玉說著說著,忽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我不是故意的,當時人太多,不知誰推了我一把,我就鬆開了娘娘的手!」

  魏瓔珞垂下眸子,眼中流動著極為陰沉的光。

  「……是誰?」她緩緩抬起頭,一字一句問道,「誰第一個發現皇后娘娘墜下登道?」

  明玉還在神不守舍的哭泣。

  「快想想!」魏瓔珞大喝一聲。

  她幾乎是貼著明玉的耳朵喊了這一聲,明玉總算是回過神來,條件反射的回了一聲:「是慧貴妃,她第一個叫起來,說皇后娘娘墜下登道。」

  魏瓔珞的臉色愈發陰沉:「……我就知道是她。」

  「你懷疑是慧貴妃?」明玉搖了搖頭,「不,不可能,貴妃當時拉著皇后娘娘,自己手臂都脫臼了,所有人都看得到!若她有心謀害,為何還要救人?」

  「救著了嗎?」魏瓔珞打斷她。

  明玉一楞。

  「既然沒救成,說明她的所作所為,多半是掩人耳目。」魏瓔珞說完,又重新垂下眼去,也不知在心裡轉著什麼念頭。

  「不管那麼多,你先和我去長春宮,快走吧!」明玉忽拉住魏瓔珞的手,似耿耿於懷,又似無可奈何的說,「皇后……需要你!」

  兩人行了幾步,忽被一條粗壯的胳膊攔住。

  「她哪兒也不能去。」劉嬤嬤攔在二人面前,陰陽怪氣道,「她是永巷的人,不是長春宮的人,爾晴姑娘,你想帶她走,手中可有調令?」

  「這……」爾晴啞口無言。

  「若無調令,就請你不要為難老身了。」劉嬤嬤冷冷一笑,「魏瓔珞,還不快過來幹活!」

  這一日,她將最苦的活交到魏瓔珞手裡。

  大雨傾盆,其他人都回去了,獨魏瓔珞蹲在雨中拔草,從早到晚,從園子的這頭到園子的那頭,直至傍晚將至,地上的雜草還沒拔完,魏瓔珞卻已經頭重腳輕,眼前忽然一黑,往地上栽去。

  「瓔珞!」

  睡夢之中,有人不停喊她的名字,是誰?

  魏瓔珞慢悠悠睜開眼,一隻手慢慢映入她的眼簾,不是皇后養尊處優的手,不是傅恆帶著握劍繭子的手,而是一隻因苦活累活,而遍佈舊疤老繭的手。

  「醒了?」那隻手將濕毛巾放在她額上。

  「……袁春望?」魏瓔珞咳嗽幾聲,看著身周陌生的環境,「這是哪裡?」

  「劉嬤嬤嫌你生病,把你遷到倉庫了……喝藥吧。」袁春望將她半抱起來,魏瓔珞雖想拒絕,但是渾身上下一點力氣沒有,只能泥巴似的癱在袁春望懷裡,任他端著藥碗給自己餵藥,又用袖子擦去她唇角溢出的藥漬。

  擦到一半,袁春望忽端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望著自己。

  「若不是已經結盟,誰會理會你。」袁春望俯視著她,淡淡道,「你受了我的照顧,卻還叫我袁春望?」

  魏瓔珞楞了楞,沒想到他竟真的將盟約當一回事,實際上自那句「我也做你的情人」之後,魏瓔珞就不把他的話當真,權當他是在拿自己尋開心……

  「換個稱呼。」略顯粗糙的手指摩挲了一下她的下巴,袁春望道,「讓我開心開心,畢竟我已經照顧你一天一夜了……除了我,沒別的人過來看你,你只有我了。」

  病在榻上的不止魏瓔珞一人。

  「慧貴妃。」太后坐在床榻旁,「你的手臂恢復如何?」

  一條手臂上纏著白布,慧貴妃臉色蒼白的對太后笑道:「勞煩太后惦記,臣妾的手已經好些了。只可惜臣妾無用,沒能救下皇后娘娘。」

  太后搖搖頭:「太后:這怎麼能怪你呢?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

  若是她的手臂沒受傷,太后多少還會有些懷疑,但是太醫已經過來看過了,慧貴妃的手臂是真的脫了臼,為了正骨,吃了不少苦頭。

  慧貴妃嘆氣道:「這段時日,不止太后擔心,皇上也難見歡顏,再過一段日子,便是太后壽誕,臣妾倒是有心,好好籌辦一番。」

  太后失笑一聲:「距離壽誕還有半年之久,你未免太著急了,更何況,如今長春宮變得一片愁雲慘霧,我哪兒有慶祝的心思!」

  慧貴妃忙道:「正因如此,臣妾才特意請來民間絕技的班子,為太后和皇上表演,好好熱鬧一番,驅驅宮裡的悶氣,免得人人愁眉深鎖,人心惶惶……」

  話未說完,一名宮女從外頭進來,對太后福了福:「太后,嫻妃娘娘來了。」

  「哦?」太后眼中淌過一絲喜色,「請她進來吧。」

  慧貴妃沒錯過她眼中那絲喜色,當即眉頭一皺,心裡升出一股防備。

  房門一開,嫻妃走進來,她不妖不冶,舉止端莊不顯擺,除了容貌比不上皇后,其餘地方都與皇后很像。

  「臣妾恭請太后聖安。」嫻妃向太后福了福。

  太后微笑點頭:「你來得正好,昨日你整理的賬簿,我已經看了,開放護城河一事,可有把握?」

  慧貴妃聞言一楞:「開放護城河,此言何意?」

  嫻妃解釋道:「自打康熙十六年起,護城河內便廣植蓮藕、菱角,宮內膳食不過採用四分之一,剩餘的全都浪費了,臣妾向太后提議,將收穫的蓮藕、菱角全部販賣,並在護城河內養魚和水禽,所得銀兩記在賬上。」

  她說的越是有理有據,慧貴妃心中的忌憚就更多,面上卻狀似無意的笑道:「能得多少銀子,值得如此費心?」

  嫻妃正色道:「白之裘,蓋非一狐之皮也,不過是集腋成裘、聚沙成塔。最省事的辦法,將荷花地租出去,臣妾算過了,每年能收一百二十五兩九錢的租銀,總是個進項。」

  慧貴妃冷冷道:「嫻妃剛一管事,就動了宮中舊例,怕是不妥吧!」

  面對她的針鋒相對,嫻妃仍是不動聲色的笑著:「舊例未必都好,比如早先內務府管著二十六家當鋪,今年皇上關了十五座,將錢全都借給商人,利息遠勝當鋪利潤。也有舊例管不過來的,康熙爺年間內務府官莊不過五十七萬畝,如今翻了一倍,處處循著舊例,怎麼理得清?」

  慧貴妃有心反駁,但她的強處從來就不在這上頭。

  她絞盡腦汁的模樣落在嫻妃眼內,嫻妃心底笑了笑,慢條斯理道:「梳理財務,不是賺多少銀子,而是讓宮中看看,大清與奢侈的明宮截然不同,吃穿用度縮減到從前十之一、二,就連開源節流,也處處落實。如此一來,由上及下,人人效仿,才是真正的好事。」

  太后看她愈加滿意,微笑點頭道:「從前皇后管事,多在節流上下功夫,倒是讓宮裡頗有微詞,嫻妃管理宮務以來,處處妥當,又細緻非常,後宮眾人無不敬服,就按你的計畫去做吧!」

  嫻妃恭敬回道:「太后信任,臣妾必定竭盡所能。近些日子,直隸天津等地遭遇水災,不少流離失所的難民湧入京城,臣妾請於地安門外開設粥棚,一來可以賑濟災民,二來為皇后祈福。」

  慧貴妃雖想不出什麼開源節流的法子,卻擅長給人使絆子,嫻妃話沒說完,她就涼涼打斷:「開粥棚賑災的確是好事,不過,糧食和銀子都是問題,難免動用內務府庫銀,這樣一來,宮裡的日子倒是更難過了,大家本就士氣不振,嫻妃這不是為難人嗎?」

  「貴妃放心。」嫻妃笑道,「按照常例,可以動員京城商紳捐助,請太后下一道懿旨,開『樂善好施例』,城內必定群起響應,無需動用內務府庫銀,便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嫻妃想的果然周到,既可為皇后積福,又可撫慰難民,實在是一舉兩得的好事,你放手去辦,我會全力支持!」太后抬手將她召到自己身旁,親暱的拍了拍她的手,道,「嫻妃,平日裡瞧你不聲不響,到了關鍵時刻,所有妃嬪都亂成一團,就連皇后都沒了主張,只有你,第一個反應過來,穩住大局,如今又將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

  說到這,太后忽然搖了搖頭,道:「皇后那日向我推薦了兩人,說實話,純妃遠不如你,一看到蝙蝠就嚇得魂都沒了,倒是你,比男子還要果斷堅毅,我更放心將一切交託給你,不要讓我失望!」

  她話裡有話,隱隱有撇開純妃,將後宮大權盡數交到嫻妃手中的意思。

  嫻妃目光一閃,面上誠惶誠恐道:「請太后放心,臣妾定然竭盡所能。」

  太后滿意的點點頭,又忍不住一聲嘆息:「好好一個重陽節,怎麼會變成這樣啊!」

  嫻妃望瞭望她,緩緩垂下眼去。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5 07:26 AM

第八十一章 賑災

  納蘭淳雪來時,芝蘭正在為慧貴妃的手指塗抹香膏。

  「貴妃娘娘真是膚色如雪,滑如凝脂。」納蘭淳雪趁機奉承道,「真令嬪妾羨慕非常。」

  「若整日裡用牛乳養著,天天用香膏潤著,也會和本宮一樣。」慧貴妃歪在榻上,懶懶應了一聲,忽神色一冷,道,「廢話少說,本宮費那麼多心思,才除掉皇后這顆眼中釘,誰料又冒出個嫻妃來,仗著重陽宮宴救了太后,一躍成了宮中的紅人,本宮好容易摘來的果實,倒被她搶了先!明日她還要在地安門賑濟災民,你說該怎麼辦?」

  納蘭淳雪低頭思索片刻,抬頭一笑:「娘娘放心,嬪妾定不會讓她過得這般順心。」

  賑災雖由嫻妃主持,卻不是她一個人能做到的事情,上上下下,要用到不少人。辛者庫內,劉嬤嬤掃視眾人:「明日地安門施粥賑災,你們都得去幫忙,嫻妃娘娘恩典,凡去地安門的幸庫者僕役,各給賞錢一兩,輪休一日。」

  眾人頓時歡喜了起來。

  「咳咳……」魏瓔珞咳嗽幾聲,這個消息對她而言毫無意義,她現在幾乎站都站不住,只能靠在袁春望身上。

  劉嬤嬤嫌惡的掃了她一眼:「嫻妃娘娘說了,凡在六宮生病宮人,一律延醫診治,給假一日,算你走運,明天你就留下吧。」

  待劉嬤嬤走後,袁春望笑道:「嫻妃可真是厲害,不動聲色,盡服人心,你那位皇后主子,可就差得遠了。」

  魏瓔珞柳眉一豎,雖未說什麼,但明顯心中不快。

  「行了,有空擔心別人,不如先擔心你自己。」袁春望忽將她打橫抱起,額頭往她額上一貼,「燒還沒退,回去休息吧。」

  旁邊還有人在,魏瓔珞又羞又氣:「你先放下我!」

  袁春望不為所動:「囔什麼囔,我是你哥啊!不許動!」

  「他二人什麼時候關係那麼好了?」一名宮女在身後看著,胳膊肘撞了撞身旁的錦繡,不懷好意道,「該不會……已經結成了『對食』吧?」

  錦繡遠遠望著二人,眼中漸染怨恨。

  日子過得很快,尤其是辛者庫這地方,起床,幹活,睡覺,一天很快就過去了,第二天,一群僕役前往地安門,準備給嫻妃打下手。

  袁春望便在其中。

  魏瓔珞不在,他又沉默寡言了下來,幫忙架起大鍋之後,又與其他僕役一起,給難民們分發清粥和饅頭,一開始還算井然有序,但隨著難民越來越多,場面越來越亂,不但有人插隊,還有人搶奪別人分到的食物,於是鬥毆在所難免。

  嫻妃立在粥棚內,看著外頭的場景,微微蹙眉:「吳總管,怎麼這麼亂!」

  吳書來擦冷汗:「嫻妃娘娘,不知從何跑來這麼多難民,整個場面都亂成一鍋粥了!您看,是不是先停一停?」

  一個難民將清粥重重砸在地上,怒聲:「不是說宮裡娘娘施恩散粥嗎?這什麼粥,分明是水,都能照見人影兒!你們看!還有這個饅頭!」

  他快步衝了過去,從宮女手裡奪出一個饅頭,用力掰開:「是糙米,裡面還有沙子,把人牙都崩掉了!」

  吳書來惱怒:「胡說八道,我們的饅頭哪裡有沙子!」

  但難民們哪裡肯信他的話,又或者說,比起眼前這位高高在上,連指甲縫都乾乾淨淨的大人物,他們更信身旁同樣骯髒憔悴的下等人。

  先前發難的那個難民舉著饅頭,再次叫罵:「我們千里迢迢跑到天子腳下,以為會有吃有喝,結果官兵到處驅趕,富人分文不捨,破衣爛衫,腹中空空,只能賣兒賣女,四處乞討!宮裡說什麼施恩放糧,根本就是謊言,他們騙人,騙人!」

  難民們正半信半疑,人群中忽然響起一個聲音,掐著嗓子道:「大家還排什麼隊,趕緊搶啊,再晚連清粥饅頭都沒有了!」

  話音剛落,一個難民就越眾而出,三步兩步衝到隊伍最前頭,自尖叫的宮女手裡奪過蒸籠,將所有的饅頭倒向空中。

  饅頭從天而降,無數雙手舉起來,片刻功夫,就將饅頭搶個精光,很多人根本領不到饅頭稀飯,叫罵聲,哭泣聲連成一片,甚至有人為了爭奪一個饅頭,大打出手,鮮血橫流。

  婦女們摟著孩子,驚恐地站在一邊。老人被推倒在地,大聲嚎哭。

  宮女太監們驚慌失措的向後避,唯袁春望一動不動,面無表情的立在原地,目光在人群中不斷逡巡。

  動亂中,幾個難民竟朝嫻妃所在的粥棚衝進來,被幾名護軍攔住:「你們幹什麼,出去!」

  「哎呀!」又是那個率先發難的難民,他忽然捂胸後退一步,然後大喊大叫,「護衛打人了,他們不是好人,搶他們的!」

  人群早已失去理智,有他帶頭,不少人盲從的聚過來,七手八腳的去搶奪護軍的武器衣服。

  吳書來大急:「快!快叫人來,保護娘娘!」

  「就是她!」造成這一切的難民突然指著嫻妃,大叫,「糧食根本不夠,做什麼假慈善,她就是個大騙子,抓住她!」

  一時之間,難民們紛紛向嫻妃跑去。

  吳書來大驚:「娘娘!娘娘,怎麼辦!咱們快回宮去吧,快回宮去吧!」

  淑妃眯著眼睛,冷眼看著衝過來的難民,神情冷峻。

  護軍沖上去保護嫻妃,齊刷刷抽出刀鋒,禁止難民靠近,只是刀鋒再利,也只有十幾把,比起外頭幾百上千的難民,杯水車薪,隨著聚攏過來的難民越來越多,護軍額頭的汗水也越來越多。

  眼見就要生出一場大難,粥棚裡忽然衝出一名少年太監,鏗的一聲抽出一名護軍腰間佩劍。

  雪亮劍身照出他俊美的側臉——是袁春望。

  袁春望拎著長劍,衝入難民之中,沒有一絲猶豫,甚至連眉頭都沒有動一下,手起刀落,一個難民的頭便被斬落下來。

  血花衝天而起,頭顱在人群中滾動,每到一處,便帶起一片驚恐的呼喊聲。

  「殺人了!殺人了!」

  「救命啊!」

  「我不要饅頭了,放我走!」

  袁春望抬手擦了擦濺到臉頰上的血,然後高聲道:「他根本不是難民!難民一路從直隸、天津等地逃荒而來,腳上都是草鞋,全都磨破了底,他雖穿著難民衣裳,腳上卻是完好無損的布鞋,分明是混入難民,別有居心的匪徒!」

  粥棚內,正惱怒他善做主張的嫻妃聞言一怔。

  「你胡說!」一個難民指著他喊,「你們根本就是一夥的,殺人還要冤枉我們,殺了他!殺了他!」

  難民一時間激動起來,紛紛向袁春望湧過去。

  袁春望笑了起來,面頰上還帶著血的笑,顯得格外妖異駭人,似一頭以人為食的花妖蛇精,面對數百倍於自己的難民,他彈了彈手中的劍,抖落上頭新鮮的人血,冷笑道:「誰若是帶頭鬧事,就和他一個下場!」

  湧向他的腳頓時都止住了。

  有人帶頭才有難民潮,但面對他手中帶血的利劍,誰也不願當那個領頭人。

  包括最先發難的那個難民,如今也只敢藏在人群中,眼神閃爍地望著他。

  結果,就這麼錯過了最好的發難時機。

  轟轟轟——整齊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大隊護衛軍衝了進來,以刀劍隔開難民,將嫻妃保護得密不透風。

  領軍關切道:「嫻妃娘娘,你沒事吧?」

  「我沒事。」嫻妃道,然後目光轉向袁春望,帶著一絲考究道,「看出些什麼了嗎?」

  袁春望收起劍,向她恭敬行了一禮:「回娘娘,故事鬧事的難民一共八人,除了已被斬殺的一個,還有七個……」

  說完,他轉頭望向人群,手指從左到右,精確的指出了其中七個人。

  「這八個人一直在推搡難民,挑撥離間,尤其是正往東南角逃跑的那個。」袁春望道,「他不但率先發難,還慫恿難民們襲擊娘娘,居心叵測,背後定有人指使,至於是誰,還需娘娘下令逮人,仔細詢問。」

  嫻妃冷哼一聲:「還等什麼,把他們抓起來!」

  護軍一擁而上,將鬧事的七個難民全都鎖上,不消片刻,都被堵住嘴押了下去,等待他們的,定是一場又一場酷刑。

  鬧事者被拖走,剩下的難民就重新變回了綿羊,在護軍的看守下,重新排起長隊,乖乖從宮女太監手裡領取食物。

  看著那一眼望不到盡頭的人群,嫻妃嘆了口氣:「沒想到難民人數居然這麼多,我準備的食物,怕是不夠了。」

  「那是因為下面不僅難民。」袁春望忽然開口道。

  嫻妃聞言一愣,皺眉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冒領?」

  「難民一路趕來,風塵僕僕,皆是面黃肌瘦、四肢無力,可您看他們。」袁春望隨意點了幾個人,「怎可能是難民。」

  嫻妃仔細看著那幾人,發現果真如此,雖身上穿著破舊衣服,可要麼面生橫肉,要麼精神奕奕,怎麼看也不像是難民。

  「你覺得這些是什麼人?」嫻妃問道。

  袁春望:「京城裡的乞丐、懶漢,又或者是拿錢雇來的人。至於雇他們來的目的,娘娘您都看見了……」

  真正的難民得不到救濟,自然怨聲載道,說不準——還會鬧出大亂子。

  嫻妃面色一沉,忽大聲宣佈道:「粥棚遠遠不足應付難民人數,除去十歲以下的孩子和六十以上的老人,所有人必須參與搭建粥棚!」

  難民們聽了這個消息,又開始騷動起來。

  「為什麼?」

  「對啊,憑什麼讓我們幹活!」

  「說是無償施粥,卻騙我們來幹活!」

  「就是,太過分了!根本就是騙人,我們不幹!」

  「對,不幹活,堅決不幹!」

  「我們要吃飯!快點放饅頭!」

  「直隸、天津等地遭遇水患,無數難民湧入京城,紫禁城和富戶們施粥放糧,是本著一片仁心,可這樣的仁心更應該供給需要的人!」嫻妃掃視眾人,目光冷峻,「這裡每一碗粥,每一個饅頭,都是別人從自己碗裡省下來的。給予你們是恩賜,不給也是理所當然!你們沒有資格來質問,更沒有資格伸手討要!憑自己的勞力換取糧食,才是真正屬於你們,誰也奪不走的!現在,稚童和老人,病弱無力者無償發放糧食,至於其他人,全都去幹活。」

  她話音剛落,袁春望便站出來:「今天地安門外要建八個粥棚,城外也在搭建難民營地,願意幹活的人,就過來登記,按人頭髮給口糧,吃飽飯,有力氣,用勞力換取第二天的口糧,想要不勞而獲,一粒米都沒有!」

  眾人面面相覷,最終分成了兩撥,一撥人去登記造冊,一撥人四散而去。

  一場大難就此消彌,嫻妃滿意的目光落在袁春望身上:「你是哪個宮裡的人?」

  袁春望跪下道:「回稟嫻妃娘娘,奴才出自辛者庫。」

  一名太監不滿他出盡風頭,插嘴道:「嫻妃娘娘,他不過是個刷恭桶的淨軍!」

  眾人哄堂大笑,唯獨袁春望一言不發,平靜的跪著,目光平靜。

  嫻妃打量著他,微微一笑:「英雄莫問出處,辛者庫如今缺一個管事,就由你補上吧!」

  眾人吃驚,一片竊竊私語。

  袁春望低下頭,掩住眼底的野心:「謝嫻妃娘娘恩典!」

  一朝得勢,雞犬升天,出宮時人人都離袁春望很遠,回宮的時候人人都湊到他身邊,先前插嘴的太監,更是連連掌自己的嘴,討好道:「先前多有冒犯,還望袁公公不要怪罪。」

  應付完這群勢利小人,袁春望腳步匆匆往辛者庫走。

  他已經迫不及待要與魏瓔珞分享這個好消息。

  「……嗯?」看著空空如也的倉庫,袁春望皺起眉頭,「瓔珞呢?」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5 07:27 AM

第八十二章 萬紫千紅

  賑災的消息傳回後宮,慧貴妃重重一巴掌拍在案上:「好一個嫻妃,在紫禁城裡裝模作樣還不夠,如今整個京城都在誇她,說她有威儀,能服眾!本宮哪年寒冬臘月不在城外開棚放糧,這些混賬忘得一乾二淨,眼裡只有一個嫻妃,本宮的心思全都餵了狗!」

  納蘭淳雪忙寬慰道:「娘娘息怒,這好事兒年年做,別人就不稀奇了,嫻妃往日不聲不響,這冷不丁,幹出一件大事兒來,自然引人注目。不過,只要太后壽宴籌辦得當,娘娘還怕不能出彩嗎?」

  慧貴妃深吸一口氣:「這一回,本宮定要將她比得顏面無光!芝蘭,太后壽禮準備的如何?」

  芝蘭:「貴妃娘娘,萬紫千紅已練習完畢,隨時可供檢驗!」

  慧貴妃:「本宮要親自去看,吩咐他們今夜做好準備!」

  「是!」芝蘭猶豫一下,道,「不過有四名匠人試圖逃跑,被當場格殺,娘娘你看……」

  慧貴妃冷笑一聲:「四個,四十個,哪怕四百個,本宮不管死多少人,只看最後的成果!」

  心裡憋著一口氣,欲與嫻妃爭高低,慧貴妃草草吃過晚飯,便出了儲秀宮,一群人浩浩蕩蕩行至偏院,慧貴妃忽然腳步一停,驚喜道:「皇上,你怎麼來了?」

  驚喜之色轉瞬即逝,她望向弘曆身旁站著的女子,臉色一沉:「嫻妃,你也來了。」

  嫻妃今日穿著一身綠衣,清清淡淡,素素雅雅,將炎炎夏日點綴出一絲清涼翠色,對慧貴妃溫婉一笑道:「聽聞貴妃娘娘精心為太后準備了壽誕之禮,臣妾跟著皇上來見識一番,貴妃娘娘不介意吧?」

  慧貴妃回之一笑:「本宮介意,你能馬上掉頭回去麼,既然不能,那還問什麼勁兒!」

  兩人爭鋒相對了片刻,見嫻妃滴水不漏,在她身上討不到什麼好,慧貴妃果斷轉移了目標,重將目光投在弘曆身上,道:「皇上,您今日且看看,若他們表演得好,到了太后壽誕那日,臣妾命人組成十二人的表演隊伍,場面一定更加壯觀,芝蘭,吩咐他們開始吧!」

  芝蘭:「是!」

  萬紫千紅的表演者是幾名頭戴斗笠,披著厚重襖子的匠人,老人作為領頭者,將手中白色勺子探入熱水,火苗瞬間竄出。他一揚手,融化的貼水立刻飛向冰冷的城牆,冷熱相遇,轟地一聲,鐵水炸裂,猶如千萬朵鮮花,瞬間綻放。

  「爐火照天地,紅星亂紫煙。赧郎明月夜,歌曲動寒川。」嫻妃吟詩一首,感嘆道,「仔細想來,李白描繪的也是此景吧!」

  弘曆也難得的點點頭:「秋浦是著名的產銅之地,李白路經此地,看見銅渣傾倒,火星四射,正是一副秋夜冶煉圖!然而,這萬紫千紅的奇景,遠勝冶煉之火啊!」

  老人又是接連幾勺鐵水飛揚,火花此起彼伏。旁邊的匠人都學他一般,一勺接著一勺,彷彿一朵朵美麗的煙花撞上宮牆,在冰冷的牆壁上,撞出一串串激昂的火花,迅速彈飛向天空,落下的瞬間,又變成絢爛的漫天花雨,點亮了漆黑的夜空。

  光芒落在慧貴妃臉上,她的笑容燦如煙花:「皇上,臣妾預備鑄造演舞台,親自編造舞蹈,讓美麗的舞姬於漫天飛舞之中翩翩起舞,一定能夠讓太后展演!」

  弘曆滿意一笑:「貴妃心思奇巧,萬紫千紅若在太后壽誕當日表演,一定會震驚世人!」

  慧貴妃露出得意的神情,趁弘曆目光為花雨所奪時,身體向椅中一靠,向立在椅後的芝蘭低聲道:「演舞台,到時候就建在這兒!」

  芝蘭彎腰低語:「娘娘,是不是太近了?」

  慧貴妃:「你怕什麼,又不是讓你去跳舞,就建在這兒!」

  芝蘭:「是!」

  芝蘭轉頭吩咐太監,明日就吩咐內務府的工匠來量。

  太監:「嗻!」

  談話間,又有一名匠人上了台,對方體型小巧,技藝也不甚精湛,雖努力模仿老人的動作,但手上動作顯得有些僵硬,不自然……就彷彿受了傷似的。

  弘曆忙著看花雨,慧貴妃忙著吩咐下人,也只有嫻妃注意到了對方,但目光一閃,別過臉去,裝作沒有看見。

  小匠人不動聲色的接近慧貴妃,忽然抬手一揚,掐著嗓子喚了句:「娘娘。」

  「嗯?」慧貴妃回過頭來,卻見漫天鐵水脫勺而出,盡數朝自己潑來,當下驚駭的大叫一聲,雙手摀住自己的嬌容。

  四周驚聲一片,弘曆距離慧貴妃有一段距離,原本不會被涉及,他卻快步向慧貴妃跑去:「貴妃!」

  飛濺的貼水和火星險些落在他的身上,嫻妃突然抱了上來:「皇上小心!」

  火星落在嫻妃背上,她大叫一聲,撲在弘曆懷中,疼得渾身發抖,弘曆色變道:「嫻妃,來人,快來人!」

  侍衛們匆匆趕到,為首正是傅恆,他目光一轉,立刻尋到了蹊蹺之處。

  一個個頭矮小的匠人正在試圖逃離現場!

  「站住!」傅恆大喊一聲。

  傅恆朝對方追了過去,豈料老匠人悄悄做了個手勢,其餘匠人們會意,下一刻,

  越來越多的鐵水潑向宮牆,漫天的金雨飛揚,眾人眼前金芒大盛,傅恆原本只差一步進逮住那小匠人,卻被金光刺激得一下子眼盲,等再次睜開眼,眼前已經空無一人。

  傅恆怒不可遏,一劍打飛老人手中鐵勺:「全都停下!」

  鐵勺落地,匠人們紛紛停下手頭動作,老匠人同樣如此,他垂首肅立,模樣十分溫順,只在眼角餘光掃向在地上痛苦哀嚎的慧貴妃時,才流露出一絲刻骨的憎惡。

  「呼,呼——」宮中甬道,一名戴著頂灰帽的小匠人跑得氣喘吁吁,身後追兵越來越近,忽然一隻手從拐角處伸出來,將她拉了過去。

  帽子脫落下來,露出魏瓔珞略顯蒼白的面孔。

  「噓。」袁春望攬她在懷,一隻手捂著她的嘴。

  魏瓔珞原本掙扎不止,聽見是他的聲音,這才靜止不動。

  追兵的腳步聲從他們身旁匆匆而過,漸漸跑遠。

  不等魏瓔珞鬆一口氣,袁春望已經拉起她道:「走。」

  兩人剛剛跑出甬道,密集的腳步聲就往他們先前藏著的拐角湧來,傅恆繞過柱子,彎腰撿起地上的那頂灰帽,然後緩緩將臉轉向兩人逃走的方向,冷冷下令:「險些被他騙過去了,追!」

  一行人追出去,因路上岔道極多,故而分兵幾路,傅恆領著三名侍衛追至永巷外,忽腳步一停,喊道:「站住!」

  車輪滾動的聲音驟然一止,推著糞車的袁春望轉過臉來,面色如常:「大人,發生什麼事了?」

  傅恆走過去,目光垂落在糞車上:「打開!」

  袁春望驚訝地看著他:「這可是糞車啊!」

  傅恆冷哼一聲,解下腰間佩劍,用劍一挑,糞車的蓋子便落在了地上,他冷聲吩咐道:「去檢查!」

  侍衛上前檢查,搖頭:「沒有。」

  糞車內空無一物,袁春望的表情看起來也極無辜,但不知為何,傅恆越看他越不順眼,忽然目光一轉,落在不遠處一個躲躲藏藏的黑影上,當即丟下袁春望,大步流星朝對方衝去,怕對方又跟剛剛一樣逃走,故而一把揪住對方的胳膊。

  「哎喲!」響起的是一個熟悉的女聲,魏瓔珞回過頭來,面帶怒色,「你幹什麼!」

  「……是你啊!」傅恆楞了楞,不知不覺鬆開了手,連語氣都柔上了三分,「宮中有刺客,我正在抓刺客!」

  瓔珞舉起手上的刷子:「刺客會在皇宮裡刷恭桶嗎?」

  「對不起,我是職責所在。」傅恆無意為難她,回頭問,「你們都查完了沒有!」

  眾侍衛簡單搜查了一下,立刻回答:「沒有!」

  傅恆鬆了口氣:「瓔珞姑娘,打擾了!」

  目送他匆匆離去,瓔珞鬆了一口氣,扔了刷子就要離開。

  「站住。」一個清冽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咳咳咳!」魏瓔珞極刻意的咳嗽幾聲,回身道,「我正病得重呢,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

  「病得重?」袁春望冷笑一聲,用力握住魏瓔珞的手臂,將她袖子一掀,「我看是傷得重才對!」

  月光下,魏瓔珞手臂上鮮紅一片,顯然是灼傷,

  魏瓔珞吃疼道:「你幹什麼?」

  「告訴我!」袁春望逼近一步,目光灼灼,「手臂上的傷從何而來?」

  瓔珞用力抽回了手,有些沒底氣的道:「平日幹活受傷的……」

  「呵。」袁春望冷笑一聲,「萬紫千紅這項絕技,很容易燙傷自己,你手臂上的傷痕,正是鐵水灼傷。」

  「不是……」魏瓔珞還想狡辯,可對方下一句卻是:「來旺已經全跟我說了。」

  來旺是被魏瓔珞取代的小匠人的名字,這孩子因訓練萬紫千紅而受了很重傷,正是為了給這孩子出口氣,也是為了這孩子的將來,老匠人才同意讓魏瓔珞取代他上台,給慧貴妃一個教訓。

  聽見這名字,魏瓔珞就知他什麼都知道了,當即閉上嘴,什麼也不說。

  「是為了給死掉的匠人伸冤?」袁春望盯著她,「還是為了……皇后。」

  魏瓔珞飛快抬頭看他一眼,又飛快低下頭。

  袁春望立刻瞭然,笑聲更冷,帶著一絲譏諷,以及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就為了那麼點微末的恩情,你不惜賭上自己的性命,真是個蠢貨!」

  他的右手撫上魏瓔珞的臉頰,也不知是否她的錯覺,他永遠冰冷如蛇的手指,今夜竟染上了一絲淡淡的溫度。

  「……我也對你很好。」袁春望垂眸望著她,聲音低似呢喃,「我要是落難了,你也會為了我……賭上自己的性命嗎」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5 07:27 AM

第八十三章 金汁

  儲秀宮內,宮女們進進出出,一盆盆清水送進來,又化作一盆盆血水送出去。

  慧貴妃趴在床上,原本光潔如玉的後背,如今坑坑窪窪如同雨後的泥地,鮮血如芽,不斷從泥土中長出來。

  「疼,好疼……」慧貴妃一隻手朝背上摸去,「癢,好癢……」

  「娘娘,您不要碰!」芝蘭在一旁汗出如漿,「千萬別碰……啊,葉大夫,葉大夫你總算來了!」

  曾為江南名醫,如今則是弘曆座上賓,名聲壓過太醫署一頭的葉天士背著藥箱,匆匆走了進來。

  為慧貴妃診斷片刻後,他回身對一同前來的弘曆道:「皇上,這樣嚴重的燙傷必須盡快冷敷上藥,可慧貴妃一直追問是否留下疤痕,若是留疤,她就不接受治療。」

  「胡鬧!」弘曆皺眉道,「按住她,立刻上藥!」

  慧貴妃一聽,立刻尖叫道:「不要,我不要留疤,我不要留下疤痕,皇上!我不要留疤!」

  幾名宮女上前將她按住,慧貴妃如同砧板上的魚,拚死掙紮起來,嘴裡不住發出哀嚎聲,待到葉天士給她上藥,叫聲愈發淒厲可憐。

  「這味道……」葉天士抽了抽鼻子,忽然停下上藥的手,驚駭地道:「不好!」

  弘曆忙問:「怎麼回事!」

  葉天士哭喪著臉:「皇上,這味道不對勁兒,只怕那些不是鐵水,是金汁啊!」

  弘曆自然曉得什麼是金汁,說得通俗些,就是糞水,兩軍交鋒,偶用滾水退敵,若其中混入糞水,敵軍的傷口便會重複感染,極難痊癒。

  慧貴妃原就疼得眼前發黑,聽了這話,再也受不住,兩眼一閉,暈了過去。

  待她悠悠轉醒,身旁已沒了弘曆的身影,只有葉天士還在為她包紮傷口。

  慧貴妃恨不得先前發生的事情都是一場夢,可是背上的傷口隱隱作痛,告訴她一切都是真的,她的背受傷了,傷口被人潑了骯髒至極的金汁,慧貴妃哆嗦著嘴唇問道:「怎麼樣?傷口結疤了嗎?」

  「這……」葉天士心道這怎麼可能,嘴上卻安慰道,「貴妃娘娘,您的創面原本不大,若精心調養半年,便能逐漸痊癒,只是……」

  「只是什麼?」慧貴妃掙扎而起,面色猙獰地瞪著他,「本宮不管,你給本宮治,一定要把本宮治好,半點疤痕也不許留,知道了嗎?」

  「這……臣盡力而為……」

  葉天士盡力了,但半月過去,慧貴妃不見半點好轉。

  「廢物,沒用的廢物!你說用淡鹽水清洗消炎,還要去除水泡,本宮全都依從!一個個挑破了水泡,你知道有多痛嗎!啊?」慧貴妃披頭散髮的坐在床上,往日豔若牡丹的美人,如今卻似一隻討債惡鬼,「為何傷口還不結痂!為何一絲癒合的跡象都沒有!說啊!葉天士!」

  「臣真的已經盡力了!」葉天士額上一角青腫起,那是被慧貴妃丟出的瓷枕砸出來的,他極為難道,「可鐵水裡混了金汁啊!金汁骯髒,傷口反覆感染,臣、臣已經盡力了!」

  慧貴妃又要尋東西丟他,可她手邊能丟的東西,已經全部丟出去了,最後只能歇斯底里地叫道:「滾!滾出去!本宮不想再見到你們這些沒用的奴才!」

  葉天士急道:「娘娘,切不可動怒!不可動怒啊!娘娘,你怎麼了娘娘?」

  慧貴妃的身體搖了搖,軟在了床上。

  葉天士大驚失色,沖上去為她檢查了片刻,然後嘆了口氣:「創面殘缺,時出黃水,發熱咳嗽,脈息浮數,我治不了!我治不了啦!」

  說完,便要收拾藥箱離開,芝蘭嚇壞了,用力拖住他:「不行,你不能走!你是神醫啊,能醫死人活白骨,你怎麼不能治!」

  葉天士:「多則一月,少則十日,她就會渾身創裂而亡,哎,恕我無能為力。」

  說完,他掙芝蘭的手,快步離去。

  芝蘭追著葉天士而去:「葉太醫!葉太醫!」

  芝蘭追出去不久,慧貴妃便悠悠轉醒,只是仍有些昏昏沉沉,睜不開眼:「芝蘭,水……」

  一隻水杯遞到她唇邊,慧貴妃喝了兩口,覺得有些涼了,正要掌嘴罵對方幾句,卻愣住:「你怎麼在這?」

  手持水杯的不是芝蘭,也不是儲秀宮的宮女,而是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物——嫻妃。

  嫻妃微微一笑:「怎麼如此驚訝,貴妃不願意看見臣妾嗎?」

  慧貴妃冷哼:「芝蘭!芝蘭!人都到哪兒去了!」

  嫻妃:「貴妃傷口久久不癒,應當按捺脾氣,安心靜養,怎麼還如此急躁!」

  慧貴妃冷笑:「烏喇那拉淑慎,你放心好了,本宮一定會好起來,絕不叫你看笑話!」

  嫻妃:「你如今後背鮮紅一片,全是腐肉,就算將來痊癒了,也會留下黑色疤痕,貴妃娘娘,那可是滾滾沸騰的鐵水啊!」

  慧貴妃揚起手就要打她耳光,卻不料嫻妃竟搶先一步,一把抓住她的頭髮,用力將她拖曳到銅鏡之前,冷聲道:「高寧馨,看清楚你現在的樣子!」

  自打受傷,慧貴妃已經很久沒照過鏡子了,如今趴在鏡子前,她的目光也沒有瞅向自己,而是一動不動地盯著銅鏡裡的嫻妃,目光充滿憎惡。

  嫻妃嫣然一笑:「幹嘛這樣盯著我?你不是一直仗著美貌,睥睨後宮嗎?以後就不同了,你只能靠著高家的恩寵活著,靠皇上的憐憫活著!」

  慧貴妃猛然驚醒:「……是你!」

  「準確的說,不光是我。」嫻妃柔聲一笑,「有人利用萬紫千紅燙傷你的皮膚,是要毀了你的雪肌,給你一記重擊,但她太心慈手軟了,居然沒有對準你這張臉,更沒有趁機要了你的命,我當然要幫她一把啊!」

  慧貴妃睜大眼:「金汁……」

  嫻妃哈哈一笑,再不掩飾,將真相全盤托出:「是啊,再美麗的鮮花,也要用糞土滋潤,所以,我在鐵水裡混入糞水,來滋潤你這朵國色天香的牡丹花兒啊!」

  看著她囂張狠毒的模樣,慧貴妃恨得渾身發抖:「你就不怕我把一切告訴皇上?」

  「你覺得皇上會信你,還是信我?」嫻妃笑道,「要知道,我可是救了皇上的功臣,你若是誣告本宮,皇上一定會徹底厭棄你,若是不信,你大可以試試,不過……你還有時間嗎?」

  說完,她鬆開手指,慧貴妃如同一張破布,一袋垃圾,被她隨手丟在地上,然後揚長而去。

  「皇上不會信你的……」慧貴妃如同喪家之犬般在她身後叫道,「皇上不會信你的!」

  果真如此嗎?

  嫻妃回眸一笑。

  水殿風來暗香滿,明月一點月窺人,是夜,弘曆在她的承乾宮度過。

  燭火搖曳,弘曆蛻下她身上衣裳,露出半截被灼傷的右肩,雖上了藥,但到底留了疤,但是疤痕漸淺,想來再過一段時間就能痊癒。

  弘曆有些心疼的撫了撫她的傷口,問:「同樣是燙傷,慧貴妃叫得恨不能全天下都聽見,怎麼你卻一聲不吭,真的不疼嗎?」

  嫻妃微微一笑:「疼,臣妾也是血肉之軀,怎麼會不疼呢?但臣妾一想到,這傷沒有落在皇上身上,便會心中寬慰,再疼,也不放在心上了。」

  弘曆一楞,看著她的目光更加疼惜,這時宮女端著藥膏從外頭進來,弘曆隨手接過,道:「朕替你上藥。」

  嫻妃含羞帶怯的應了,兩人挨在一塊坐下,如同新婚的夫妻,身旁紅燭高燒,點滴至天明。

  望著她柔美的側臉,弘曆不由喚她小名:「淑慎——」

  「皇上。」嫻妃頭垂得更低,臉頰似被燭火染紅,「您有很多年沒有這樣叫過臣妾了。」

  弘曆憐愛的擁她入懷:「朕一直疏忽了你,可在最危險的時候,反而是你第一個撲上來保護朕,可你明明知道,朕有足夠的能力自保,不需要你豁出性命,捨棄自己。」

  「是,臣妾知道皇上有自保之力。」嫻妃靠在他胸口,輕輕道,「但當時那種情形下,臣妾根本無暇多想。以後,臣妾一定會記著,先保護好自己,不讓皇上擔心。」

  弘曆嘆息一聲,低頭吻了吻她的髮絲。

  卻沒瞧見,嫻妃嘴角彎起的那道冷冷的弧度。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5 07:32 AM

第八十四章 最後的心願

  承乾宮裡紅燭高燒,儲秀宮裡,卻燒著一根根白燭。

  配著儲秀宮愈發慘淡的氣氛,叫人一走進來,如進靈堂。

  「芝蘭。」慧貴妃坐在床上,一身白衣,長髮垂滿全身,語氣出奇冷靜,「打水,本宮要沐浴更衣。」

  「娘娘……」芝蘭又驚又懼地看著她,生怕她已經瘋了,小心翼翼道,「您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既然葉天士都治不好本宮,其他人就更治不好本宮,就算治好了,也要留下一身的疤痕。」慧貴妃慢慢轉頭看著她,目光裡隱隱透出一股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狠意,「快些準備,本宮時間不多了。」

  打水不難,難的是帶傷沐浴。雖然芝蘭已經盡力避開慧貴妃的傷口,但慧貴妃背上的傷口那麼大,難免還是會沾上些水,疼得她額上冒汗,臉色慘白,一場澡洗完,人已經去了半條命,死人般伏在銅鏡前。

  芝蘭一邊替她梳頭,一邊垂淚道:「娘娘,還是算了吧,身體要緊,等您養好了身子,再對付嫻妃那賤人不遲。」

  「不了……本宮時候不多了,不能在她身上浪費時間。」慧貴妃慢慢抬頭,盯著鏡中蒼白憔悴的自己,抖著手打開一盒胭脂,尾指勾了些殘紅,慢慢塗在自己唇上,「去吧……去請皇上來。」

  芝蘭眼含熱淚,一路小跑去了養心殿,卻被告之皇上今夜宿在了承乾宮,於是又是一路小跑,轉道至承乾,想著儲秀宮裡只剩一口氣的慧貴妃,看著眼前深受皇恩的嫻妃,芝蘭眼中一片怨毒,險些當場戳穿她的真面目。

  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

  看看攬在嫻妃腰上的那隻手……即便是說了,他又會信嗎?

  「皇上。」芝蘭朝那隻手的主人跪了下來,抽泣道,「貴妃娘娘想見你,說是最後一面了!」

  弘曆愣住:「貴妃不是在儲秀宮養病嗎?什麼叫最後一面!」

  芝蘭抽泣的更加厲害:「皇上,葉天士說了,貴妃娘娘的病治不好了,貴妃她……」

  弘曆色變,不等她說完,便從床上坐起,快步向門外走去。

  嫻妃在身後張了張嘴,終是沒有喊住他,只是神色複雜的目送他離開。

  弘曆匆匆趕到儲秀宮,宮裡面靜悄悄的,往常侍奉在左右的宮女太監們,早已被慧貴妃斥退。

  推門而入,衣色雪白的慧貴妃端坐在燭火下,臉上抹著濃妝,黛眉修長,唇若朱丹,彷彿戲台上的戲子,妝成待君閱,緩緩抬頭道:「皇上,你來了。」

  弘曆幾步上前,伸手扶她:「貴妃,你不好好休息,現在又鬧什麼?」

  慧貴妃輕輕推開他:「臣妾自知時日無多,想為皇上跳最後一支舞,希望有一天臣妾沒了,皇上能記住我此刻的模樣,永遠不要忘了。」

  弘曆楞道:「貴妃……」

  慧貴妃昂首看他,忽溫柔一笑,說不盡的嫵媚,道不盡的淒婉:「也許,臣妾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戲裡,從未清醒過,皇上就容許臣妾,再任性一回吧。」

  語罷,慧貴妃盈盈起身,強撐著為弘曆起舞。

  如鮫人上了岸,如仙鶴折了翅,每一步都鮮血淋漓,每一次折腰都痛徹心扉,這拼盡全力的將死之舞,卻勝過了她過去所有的舞,其悲壯之美,使弘曆從頭到尾都沒移開眼,彷彿凡人被鮫人所迷,彷彿僧人被妖鶴所惑。

  直至一舞終了,弘曆才發現,她身上的白衣早已被血浸透。

  「寧馨兒!」弘曆忙衝過去抱住她,動容道「你好好養傷,朕以後會好好對待你,我們忘記不愉快的事,好不好?」

  慧貴妃伏在他懷中,喘了片刻,緩緩抬起沾滿汗水的面孔,伸手撫摸弘曆的面容:「不,皇上,太晚了,寧馨兒等不及了。常言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寧馨兒有一件事求您!」

  弘曆心疼無比:「朕一定替你找到凶手!」

  慧貴妃搖搖頭:「這對臣妾已經不再重要了……」

  弘曆:「那你想要什麼?」

  這一刻,只怕慧貴妃想要坐一坐皇后的位置,弘曆都會考慮片刻,而不是如過去那樣一口否決,呵斥她不要痴心妄想。

  慧貴妃卻哀婉道:「臣妾知道,皇上雖是天下之主,不可隨意干涉臣子家事,所以,從未要求過什麼……那時候,臣妾還在做夢,夢著有朝一日當了皇后,就能名正言順給娘追封,讓娘厚葬!我要高氏全族,為娘戴孝,向她叩頭認錯!但夢,永遠都只是夢!如今,臣妾只能厚顏,懇求皇上答應,給我娘親一場葬禮,不至讓她的魂魄四處漂泊,無處容身!」

  弘曆沉默片刻,堅定地:「好,朕答應你!」

  慧貴妃眼角掛著一滴淚珠,得償所願的嘆了口氣:「父親遠在千里之外,我想見見兩個妹妹,請皇上開恩,准許她們入宮!」

  弘曆:「朕即刻下旨,召高家人入宮!」

  聖旨下到高家,不等天亮,馬車就駛至宮門外,等到宮門一開,馬氏便領著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從馬車內下來,被太監領著去了儲秀宮。

  「娘。」高家大小姐高寧秀悄悄問母親,「聽說大哥也想來,但被大姐拒絕了,為什麼?」

  高恆與慧貴妃是一母所出的親兄妹,相依為命的長大,感情自不是她們這些異母妹妹所能比的,聽聞慧貴妃病重,高恆險些連夜入宮來,卻被傳話太監給拒了,說貴妃娘娘只想見兩個妹妹。

  「還能是什麼原因?」馬氏笑了一聲,「高家的恩寵不能斷,你大姐想找個人代替自己,總不能找他這個男人……」

  儲秀宮很快到了,芝蘭早已等在門外,見她們三人來,當即側身一讓道:「二位小姐,貴妃娘娘等你們進去。」

  馬氏也想跟著一塊進去,但被芝蘭不動聲色的給攔住了,沒辦法,只好叮囑兩個女兒幾句,然後目送她們兩個進去。

  雕花木門朝兩邊打開,露出一張方桌,一桌美酒佳餚,以及一個絕色佳人來。

  「你們來了。」慧貴妃淡淡道,頭上牡丹盛豔的大拉翅,耳上東珠墜,手臂上纏著翡翠珠串,身上五色錦緞,珠光寶氣,貴氣逼人,若說她往日身上有什麼缺陷,就是氣勢過於鋒芒畢露,如今略顯蒼白的臉色給她添了一絲惹人憐愛的柔弱感,於是完美無缺,絕世無雙。

  就連兩個女子,也被她的美色所懾,半天才回過神來。

  高寧香好奇:「大姐,你不是病重嗎?怎麼一點都瞧不出?」

  高寧秀用力扯了她一下:「不得無禮,要叫貴妃娘娘。」

  「貴妃娘娘。」高寧香立刻改了口,「整個紫禁城都在傳說,您受了重傷,臥病不起,可妹妹瞧來,還是和以前一樣,美豔不可方物。」

  慧貴妃微微一笑,示意她坐過來,然後親自為她斟了一杯酒。

  「二位妹妹,本宮的確傷得很重。」慧貴妃又為高寧秀斟了一杯酒,「就連穿上這身衣服,都花了整整一個時辰,只略坐一坐,已是汗濕重衣,渾身顫抖。」

  高寧香驚駭:「娘娘,真的那麼疼嗎?」

  慧貴妃微笑:「本宮每次呼吸,都如鋼針入骨,痛不可當,每走一步,就如走在鋒刃之上,鮮血淋漓。」

  高寧秀憂慮地說:「咱們都是一家人,娘娘不必著急宴請,有什麼話以後再說。」

  慧貴妃:「本宮時日無多,不能浪費了。二位妹妹一定好奇,本宮為何要請你們入宮。」

  高寧香:「娘說你是……」

  高寧秀扯住她:「住口!」

  高寧香心直口快:「本來就是嘛,娘說了,高家的恩寵不能斷,既然姐姐現在身子不成了,就得挑選新人代替!」

  高寧秀瞪了她一眼,心中恨鐵不成鋼,花花轎子要人抬就算事情真是如此,嘴上也不該這樣說,慧貴妃多囂張跋扈一個人,惹惱了她,原本能成的事情,都要不能成了……

  悄悄踩了不爭氣的妹妹一腳,高寧秀略帶忐忑地望著慧貴妃,正想著要如何補救,卻聽見慧貴妃一聲長嘆:「母親說的是啊。本宮眼看就不成了,當然要從兩個妹妹之中,選出一個最合適的,代替本宮伺候皇上,延續高家的容光!」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5 07:32 AM

第八十五章 貴妃別君

  聽了這話,高寧香喜形於色,高寧秀比她強些,雖然心中同樣喜悅,但還能按捺得住,面上仍裝出一副擔心的模樣:「貴妃娘娘,眼下這一切都不急,還是養好身體要緊。」

  慧貴妃笑了笑,端起酒杯:「這是盛夏時節,本宮命人採摘新鮮蓮花蕊,取了玉泉山水,精心釀造的蓮花酒,二位妹妹嘗嘗看。」

  兩人得了她的好處,怎還敢推辭她的敬酒,都端起酒杯喝了,就連一向不擅飲酒的高寧秀也是一飲而盡,然後咳嗽兩聲道:「貴妃娘娘,這宮中佳釀就是清醇可口,韻味深長。」

  慧貴妃瞥了她一眼:「三妹,本宮一直待你們冷漠,你不怪本宮嗎?」

  高寧秀:「父親說過,縱咱們姐妹之間有齟齬,始終是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貴妃娘娘一時誤會,造成隔閡,如今不就想明白了嗎?」

  慧貴妃似笑非笑:「是啊,本宮再明白不過!唐朝武後幼時,受異母兄長欺凌,待武後掌權,貶殺二兄!祁氏凌虐我們兄妹,被祖父發現逐出李家,待你們的母親馬氏進門,就成了暗中欺凌!我年久不孕,只因馬氏寒冬臘月,逼我雪中祈福。兄長迎娶悍婦,仕途波折,也是馬氏從中作梗!而你們倆,小小年紀,便懂誣告兄姐,爭寵陷害,全都忘了嗎?」

  二人齊齊變色,高寧香剛要開口,卻哇地一聲吐出大片污血。

  「妹妹,你怎麼了?」高寧秀大吃一驚,正要伸手扶她,忽然喉頭一甜,一縷鮮血自嘴角溢出來,她抬手擦了擦,再看看滾落在地的妹妹,猛地將頭轉向慧貴妃,「是你!你在酒裡下了毒!為什麼,我們可是你的親妹妹啊!」

  慧貴妃哈哈大笑,耳上明月珰隨著她的笑聲而搖晃著:「高斌那老匹夫,本宮早就不放在眼裡!但若你二人得勢,哥哥會重演武家之禍!為了保護他,保護本宮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本宮放棄了復仇的機會,把最後的時間留給你們,是不是很感動啊?哈哈哈哈哈!」

  高寧香飲得多,除了慧貴妃敬她那杯,後頭自己又倒了幾杯喝,故而發作的最為厲害,在地上痛苦翻滾了幾圈,便頭一歪,瞪著雙眼去了。高寧秀一手按著絞痛的肚子,一手扶桌而起。

  「救,救我……娘!」高寧秀歪歪扭扭的朝門外逃了幾步,沒等逃出門,就哇的吐出一大口血,噴在雕花門上,如同驟然盛開的一朵紅牡丹。

  馬氏正在外殿喝茶,忽然放下茶盞:「什麼聲音?」

  芝蘭給她上了盤點心,淡定道:「是娘娘在同兩位小姐說話吧。」

  許是母子連心,馬氏捂了捂心口,只覺心跳得厲害,漸漸坐不住,起身道:「我去看看。」

  然後不顧芝蘭的阻止,逕自衝到寢殿,伸手將雕花門一推,待到看清楚裡頭的場景之後,便是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啊——」

  兩個剛剛還鮮活美麗的女子,如今一左一右倒在血泊中,再無半點氣息,像兩朵從枝頭無力落下的花。

  慧貴妃坐在她兩身後,慢悠悠地轉著手裡的酒杯,對馬氏嫣然一笑。

  「你居然殺了自己的親妹妹!」馬氏撲過去,「賤人,世上怎會有你這麼惡毒的女人,把我的女兒還給我!」

  「抓住她!」芝蘭在她身後喊。

  長春宮的宮人立刻衝出來,將她拖了出去,馬氏一路掙扎,一路喊著狠話:「你會下十八層地獄的,老天不會放過你的!」

  「娘娘……」關上門,芝蘭走近慧貴妃。

  慧貴妃將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東西準備好沒有?」

  芝蘭捧起一隻玉盤,盤中盛著一段雪色白綾。

  隨手將杯子朝身後一丟,慧貴妃起身望著頭頂房梁,瀟灑一笑,唱著戲腔:「唉,罷、罷,這一株梨樹,是我楊玉環結果之處了。臣妾楊玉環,叩謝聖恩,從今再不得相見了!」

  芝蘭忍不住淚流滿面:「娘娘!」

  慧貴妃拿起白綾,揚手一拋,如台上戲子拋出長長水袖,千回百轉地唱道:「我那聖上啊,我一命兒便死在黃泉下,一靈兒只傍著黃旗下……」

  白綾飛過屋樑,慧貴妃緩緩將白綾打了個結,踩著椅子上去,細長脖子套進去,閉目笑道:「花繁,秾豔想容顏。雲想衣裳光璨,新妝誰似,可憐飛燕嬌懶。名花國色,笑微微常得君王看。向春風解釋春愁,沉香亭同倚闌干,皇上,別了。」

  腳下一蹬,椅子歪倒。

  芝蘭閉上雙目,朝她深深拜了下去。

  「皇上。」

  養心殿的大門開了,李玉從外頭走進來。

  弘曆正在提筆寫字,卻不是在批閱奏摺,而是在為某人抄寫心經。

  「皇上。」李玉朝他行個禮,「慧貴妃薨逝了!」

  筆尖一頓,紙上暈開一大團墨痕。弘曆沉默良久,才慢慢開口:「傳旨,貴妃誕生望族,佐治後宮,孝敬性成,溫恭素著,著晉封皇貴妃,以彰淑德。貴妃的喪禮,著禮部、工部、內務府協同辦理。」

  李玉:「嗻!」

  弘曆:「全都出去吧!」

  所有太監都退了出去。

  弘曆擱下手中的毛筆,慢慢靠回到椅子裡,屋子裡靜悄悄的,他耳邊卻遠遠飄來曼妙的唱戲聲。

  「花繁,秾豔想容顏。雲想衣裳光璨,新妝誰似,可憐飛燕嬌懶。名花國色,笑微微常得君王看。向春風解釋春愁,沉香亭同倚闌干。」那歌聲纏綿悱惻,似一雙手從身後擁著他,溫柔愛嬌道,「皇上,你來了。」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5 07:34 AM

第八十六章 探病(上)

  慧貴妃薨了,對某些人來說是壞事,對某些人來說,卻是天大的好消息。

  辛者庫倉庫內,袁春望一邊給魏瓔珞餵著藥,一邊說:「皇上命令嚴審,可匠人們一概咬死不知,萬紫千紅是為太后壽誕籌備,再加上慧貴妃薨了,兩者皆見不得血腥,所以,最後只會不了了之,將他們放歸民間,他們安全了……你也安全了。」

  「慧貴妃居然死了?」魏瓔珞沒料到那飛揚跋扈的女人,竟因為一次受傷就去了,真是世事無常,她不由得皺起眉頭,憂心忡忡道,「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怎麼樣了……」

  袁春望一勺藥堵住她的嘴:「有空擔心別人,不如擔心自己,安心養病吧!」

  魏瓔珞嗆了一下,沒好氣道:「我死不了!」

  「你當然死不了。」袁春望又是一勺子藥,「我這個人最實際了,你吃的每一口粥,我都要回報,沒報答完我之前,你可不能死!」

  魏瓔珞又好氣又好笑:「如今你已升了管事,還需要我回報嗎?」

  袁春望冷笑一聲,攪動著調羹:「辛者庫大小管事八個,你以為我會止步於此嗎?」

  魏瓔珞翻了個白眼:「哥,你可真是野心勃勃。」

  袁春望:「那當然——你剛剛叫我什麼?」

  魏瓔珞馬上轉移話題:「這是什麼粥,泛著苦味兒!」

  袁春望盯著她,固執地要一個答案:「你剛才叫我什麼?」

  他翻來覆去的問這個問題,一副誓不罷休的模樣,魏瓔珞沒法子,只得嘆了口氣道:「你冒著生命危險替我隱瞞,這一聲哥哥,我叫得心甘情願。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義妹,咱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袁春望眯起眼,嘖嘖兩聲:「人家義結金蘭要拜天地,你就這麼打發我?」

  魏瓔珞瞪他一眼:「拜天地的是夫妻,義結金蘭那叫焚香叩拜!」

  袁春望笑道:「總之得先換帖,要你的生辰八字,擺上天地牌位!」

  魏瓔珞:「我們都淪落到這個地步了,從簡,從簡。」

  「簡什麼?」袁春望曲指在她眉心敲了一下,「我這一生就收一個妹妹,不能簡了,待會兒你就寫庚帖!」

  魏瓔珞捂著眉心:「哥,那不叫庚帖,那叫金蘭貼!」

  袁春望若無其事地一笑,不疾不徐又給她一塞一勺藥:「我說庚帖就是庚帖,你吃完了就寫!」

  也不知他為何對這事這麼上心,當天下午楞是找來筆墨紙硯,畫押一樣,逼著魏瓔珞給他寫了庚帖……不,金蘭帖。魏瓔珞沒奈何地寫了,寫的時候,順便問他皇后的近況,袁春望只說還行。

  還行是什麼意思?皇后的身子到底是好了還是不好?夜裡魏瓔珞翻來覆去睡不著,最後一咬牙,披衣爬起,小心翼翼出了永巷,朝長春宮方向走去。

  到底是長春宮裡出來的人,對裡頭的一切都很熟。

  譬如今夜負責守夜的人,是珍珠。

  「你呀。」魏瓔珞自她身旁經過,無奈嘆了口氣,「總是不到二更就睡著了!」

  避過珍珠之後,魏瓔珞來到寢宮外窗戶旁,翻身一躍,人雖翻過了窗戶,卻難下來,一隻腳在空中吊了半天,還是沒踩著地。

  直至一雙有力的手從背後伸出,如同接住天上掉下的落花,穩穩的握住她的腰,將她從空中接到地上。

  魏瓔珞驚訝回頭:「……啊,少爺。」

  傅恆的笑容在月下熠熠生輝:「你曾是皇后身邊的大宮女,來看望舊主子是不忘本,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從門走進來,為什麼要爬窗這麼鬼祟!」

  魏瓔珞猶豫不決:「我……」

  一根溫暖的手指貼在她的唇上,傅恆極善解人意地說:「好了,不管怎樣,既然已經被我抓住,就不要再鬼鬼祟祟了,光明正大來吧!」

  魏瓔珞有些賭氣的別過臉去:「我不來了。」

  她實在不想再跟對方扯上關係,於是轉身就走,剛剛爬上窗戶,卻又被他抱了回來,不由得又羞又怒,咬牙道:「富察傅恆,你到底要幹什麼!」

  傅恆忽然俯身在她耳邊,低聲道:「以後逢明玉值守的日子,子時寢殿內無人,你可以來看望皇后。」

  魏瓔珞愣住。

  傅恆:「記住,只有子時,好了,你爬出去吧!」

  魏瓔珞氣結,猴兒似的爬上窗,卻又後悔了,轉頭道:「哼,我好不容易來看望娘娘,總要看一眼才走啊!」

  一隻手伸在她身後,似乎早已料定她會這麼說,早已料定她會回頭。

  魏瓔珞遲疑地望著那隻手。

  「還要我等多久呢?」傅恆溫柔道,「你不願意去面聖,我不逼你,你願意留在辛者庫,我等你,等你能拋開恩怨,放下包袱,不管多久,哪怕用這一生,我也會等到底。」

  他若不說這話,魏瓔珞說不準還會握住他的手,如今聽了他這番告白,魏瓔珞頓覺渾身發熱,視線裡那隻手更是滾燙滾燙,只看著就讓她臉上發燒,若是握住了,豈不是要將她渾身點燃。

  「……說,說什麼呢,我走了。」她不自然的別過臉去,慌慌張張地翻窗逃走。

  傅恆望著她的背影,搖頭失笑。

  珠簾晃動,明玉從簾子後走出來:「富察侍衛……」

  傅恆回過身:「明玉姑娘,多謝你了!」

  明玉咬咬牙:「你不用謝我,不過……貴妃一事,當真是她……」

  「明玉姑娘!」傅恆忽然開口打斷她,然後朝她搖了搖頭。

  明玉:「好好好,我不問了!她能來看望皇后,還算有良心,以後我值守的時候,會悄悄放她進來,你不必擔心。」

  兩人又聊了幾句,明玉便回屋繼續照看皇后去了,而傅恆獨留床邊,望著魏瓔珞離去的那扇窗口,神色憂慮。

  月亮自窗前落下,太陽自窗外升起,又是新的一天來臨。

  正如慧貴妃薨了,有人歡喜有人憂,皇后久病不癒,同樣有人歡喜有人愁。

  承乾宮內院,跪著一地的人,傳旨太監展開手冊文,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嫻妃那拉氏,性生溫婉,質賦柔嘉,今封為貴妃,以昭恩眷,欽此。」

  嫻妃深深伏下,唇畔帶笑:「謝皇上隆恩。」

  傳旨太監收起手中冊文,面帶討好:「嫻妃娘娘,恭喜啊!」

  嫻貴妃輕輕點頭,珍兒立刻上前看賞,幾錠足銀入袖,傳旨太監臉上的笑容更盛:「謝嫻貴妃賞賜,對了,皇上還特囑御醫署制了一味琥珀玉顏膏,聽聞是用琥珀末調和硃砂、白瀨的脊髓製成,每日抹上,傷口很快癒合,還有祛疤之效,想必很快就會送來,皇上可真是關心娘娘啊。」

  果然沒過多久,另一隊傳旨太監就進了承乾宮,帶來了弘曆的賞賜——琥珀玉顏膏。

  待送走太監後,珍兒極興奮的與嫻貴妃說:「奴才聽人說,是太后親自為您請來的位份呢。」

  「是嗎?」嫻貴妃似笑非笑。

  「嗯,而且皇上二話不說就應了!可見您在他們二位心中的地位,與別不同!如今貴妃不在了,皇后又長眠不醒,後宮大事,可就全依您做主了,您可得多多愛惜身體才是啊。」珍兒一邊說,一邊擰開琥珀玉顏膏的瓶蓋,「娘娘,上藥吧。」

  豈料嫻貴妃忽然伸手奪過藥瓶,隨意倒入了一旁的盆栽。

  珍兒驚呼:「娘娘!這琥珀玉顏膏十分珍貴,您能隨意處理呢?萬一真的留下疤痕,後悔都來不及!」

  盆栽裡的泥土似一張貪婪的嘴,一口一口將盆中藥液吸乾。嫻貴妃低頭看著這一幕,幽幽笑道:「本宮就是要留下疤痕,最後深深印在皇上心裡,讓他永遠忘不了,本宮是為他受的傷!」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5 07:35 AM

第八十七章 探病(下)

  看見闖進長春宮內院的人,明玉忙行禮道:「奴才恭請皇上聖安!」

  弘曆腳步不停:「不必跟上來,朕想單獨陪陪皇后!」

  明玉吃驚:「皇上!皇上!」

  李玉一邊為弘曆關上寢宮宮門,一邊埋怨道:「大呼小叫什麼?」

  明玉焦急地望向門內,大呼小叫什麼?自然是因為今夜是她當值,而她又放了某個人進去……

  寢殿內,魏瓔珞一邊給皇后活動脈搏和關節,一邊跟她說話:「皇后娘娘,葉太醫說了,您不能一直這樣躺著,會影響到今後的走路和康復。娘娘,魏瓔珞很想您,想聽您的聲音,哪怕是罵我也好,請您睜開眼睛吧,好不好?」

  皇后平靜地躺著,並沒有一絲清醒的跡象,魏瓔珞難過不已,就在這時,突然聽見腳步聲。

  弘曆匆匆走入寢殿,殿內空無一人,唯獨皇后躺在床上。

  奇怪了,是他聽錯了嗎?他明明聽見裡面有人聲,還以為是皇后醒了呢……

  空歡喜一場,弘曆嘆了口氣,慢慢坐到皇后身邊,靜靜望了她一下,握住她的手:「皇后,朕想尋人說說話,可偌大的紫禁城,竟找不到一個可以聽朕說話的人。如果你現在醒著,該有多好啊。」

  皇后神情靜謐而溫柔,弘曆嘆息:「最近宮裡發生了很多事,慧貴妃薨逝了,她十四歲入寶親王府,與朕相伴十二載,朕知道,她很渴望關心和愛,可朕能給她的,只有皇貴妃的封號,她的離開,朕很傷感,但再重來一次,朕還是會這樣選擇。」

  皇后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彷彿馬上就要醒來。

  弘曆驚喜:「皇后!皇后,你能聽見朕說話,是嗎?」

  良久,皇后並無更多的回應,弘曆失望:「皇后,連你也覺得朕冷血無情,是不是?朕待你不好,待貴妃也不好……」

  弘曆說話間,突然注意到床幃抖動了一下,陡然住了口,片刻後,若無其事地:「皇后,朕還有事,明日再來陪你說話。」

  弘曆站起身,轉身離去。

  魏瓔珞捂著嘴趴在床底下,直至腳步聲遠去,還是維持著現在的姿勢,直到明玉的聲音從外頭傳來:「可以出來了。」

  魏瓔珞這才從床底爬出來:「討厭鬼終於走了嗎?」

  她楞住。

  床沿站著兩個人,一個是面色尷尬的明玉,還一個是面色鐵青的弘曆,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冷冷道:「你說呢?」

  魏瓔珞使勁瞪了明玉一眼,明玉口型:「我是被逼的!」

  弘曆:「出去!」

  魏瓔珞與明玉一起往外走,走到一半,弘曆的聲音在她身後怒道:「魏瓔珞,你留下!」

  魏瓔珞只好停下腳步。

  待到明玉離開,弘曆冷冷問道:「為什麼躲在這裡?」

  魏瓔珞:「奴才來看望皇后娘娘,聽見腳步聲,一時情急,就鑽進了床下。」

  弘曆:「誰准你偷跑來這了!」

  魏瓔珞低聲:「皇上,奴才想皇后娘娘了!」

  弘曆愣了一下,沒想到魏瓔珞如此直白,最終只是冷笑:「你是該對皇后心存感激,更該深懷恐懼,因為沒有皇后的庇佑,朕隨時都能殺了你!」

  魏瓔珞一驚,突然驚呼一聲:「皇上,皇后娘娘的手動了一下!」

  弘曆驚喜,快步上前:「皇后!皇后——」

  他喚了半天,皇后仍是老樣子,莫說是手了,連眉毛也沒動一下,弘曆忽然轉頭,只見身後空空如也,魏瓔珞早已不知所蹤!

  「這小滑頭!」弘曆怒氣衝衝的喊了一聲,卻又忍不住搖頭失笑。

  又陪了皇后片刻,弘曆走出寢殿,明玉早已跪在外頭,忐忑不安道:「皇上,奴才再不敢放魏魏瓔珞進來了!」

  弘曆冷聲:「她在哪兒?」

  明玉欲言又止。

  弘曆:「還需要朕再問一遍嗎?」

  明玉吞吞吐吐:「在後院。」

  長春宮後院,魏瓔珞端著藥茶出來,迎面撞上弘曆,心中暗罵一聲,這明玉又出賣了她一次,迅速跪倒道:「皇上,奴才有罪。」

  弘曆隨意地在一邊坐下:「手裡端的是什麼?」

  魏瓔珞:「葉大夫開的藥方,奴才想為皇后娘娘做點什麼,才討了這個差事。」

  弘曆淡淡一笑:「你對皇后,倒是忠心耿耿!」

  魏瓔珞:「皇上,皇后對您,也是一片真心啊!」

  弘曆:「後宮的女人,本質又有什麼區別?」

  魏瓔珞:「皇上,娘娘不一樣!」

  弘曆:「朕知道,皇后想要一份真情,可她怎麼不想想,人君一身,實億兆群生所托命也!天下之主,哪兒有心思兒女情長?」

  魏瓔珞:「皇上是嫌棄后妃,目光短淺,不懂體諒?」

  弘曆:「朕說錯了嗎?如今水患肆虐,流民無數,朕傾一國之力,治理河道,可那些河道官員,層層虛報,中飽私囊!如今城外難民,不過千之一二啊!朕心焦如焚,日夜難眠,後宮又在幹什麼呢?」

  魏瓔珞:「皇上,打從出生起,女子便被拘於一方天地,就算出嫁了,也不過從一個籠子,換到另一個籠子。明明是養尊處優的黃鸝畫眉,如何同雄鷹一般,眼界開闊、翱翔四海。您別忘了,籠子是天下男人驚心鑄造的!」

  弘曆冷聲:「放肆!」

  魏瓔珞:「奴才失言,請皇上恕罪!」

  弘曆要發火,卻又忍下:「朕真是糊塗了,竟和你一個無知宮女說這些!」

  弘曆要走。

  魏瓔珞:「靜聽迢迢宮漏長,齋居暫屏萬機忙。那無詩句娛清景,恰有梅梢送冷香。」

  弘曆猛然轉身:「你會背朕的詩?」

  魏瓔珞:「皇后娘娘教完了四書五經,就開始教皇上的詩文,奴才一直抗議,娘娘還是非教不可!娘娘教導奴才,說皇上繼位繼位以來,寬大為證,罷開墾、停納稅、重農桑、昭雪冤獄、救民水火,所以,他是個好皇帝!」

  弘曆:「皇后真這麼說?」

  魏瓔珞點頭。

  弘曆:「朕想做一個明君,可現實告訴朕,實在太難了。這個帝國,就像一艘巨輪,朕想好好掌舵,卻屢屢受挫,偏離了航向。」

  魏瓔珞:「吳中曾有歌謠,乾隆寶、增壽考,乾隆錢、萬萬年。奴才知道,國家很大,事情很多,但皇上一件一件去辦,就算結果不如人意,總是無愧於心,無愧於天!」

  弘曆定定地望著她,似驚詫似震撼:「無愧於天……這四個字,朕會記住!」

  魏瓔珞見弘曆臉色和緩,連忙:「其實皇上所有的詩文,娘娘都會倒背如流!」

  弘曆:「為什麼?」

  魏瓔珞:「並因皇上才學出眾,而是娘娘想瞭解皇上所思所想,皇上若把一切難事說與娘娘,何愁天下沒有知音人呢?」

  弘曆失笑:「你繞這麼大一圈子,還是在為皇后說項,她總算沒有白疼你!不對,你再說一遍!」

  魏瓔珞:「皇上肯向娘娘說心事,何愁沒有知音呢?」

  弘曆:「不是這句!你說一直抗議,又說朕非詩才出眾,到底什麼意思!」

  魏瓔珞一震。

  弘曆:「魏魏瓔珞,你竟敢嫌棄朕——」

  魏瓔珞急聲:「皇后娘娘還在候著,奴才先行告退!」

  魏瓔珞急匆匆走了,弘曆看著她的背影,思慮片刻,卻是忍不住面帶笑容。

  「起駕,回宮!」

  從長春宮出來,鑾駕將弘曆送回養心殿。

  鑾駕起伏片刻,弘曆忽然睜開眼:「李玉。」

  李玉:「奴才在!」

  弘曆猶豫一下:「朕對魏瓔珞……是不是太過苛刻了?」

  您才知道啊?李玉心中翻了個白眼,嘴上卻道:「雷霆雨露均是君恩,無論您怎麼對她,她都得受著。」

  馬屁拍到了馬腿上,只見弘曆搖搖頭,道:仔細想來,朕對魏魏瓔珞的確是苛刻了些,皇后說得對,她並非沒有可取之處。」

  李玉一楞:「皇上,這……您是打算赦免她了?」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5 07:36 AM

第八十八章 禍不單行

  辛者庫外,袁春望攔住了魏瓔珞:「你要去哪?」

  魏瓔珞:「我去長春宮!」

  袁春望:「不許去!」

  魏瓔珞:「哥!」

  袁春望的神色極不耐煩:「你虧欠皇后的,難道還沒有還清嗎?」

  魏瓔珞垂下頭:「皇后娘娘病得很重,若她一直繼續躺在床上,將來會無法行走,甚至喪失說話的能力,我總得為她做點什麼,才會心安理得!」

  袁春望嗤了一聲,手指點點她眼下的黑眼圈:「白天在辛者庫幹活,晚上還要去長春宮,你不要命了?」

  魏瓔珞揮開他的手:「皇后娘娘是主子,是恩師,更像姐姐,她多次護我,甚至不惜觸怒皇上!若是沒有她,世上早無魏瓔珞此人!哥,你就讓我去盡盡心,好不好?」

  袁春望用力戳她的額頭:「你呀,真是個大傻瓜!」

  魏瓔珞看他片刻,忽然笑了:「如果是你病了,我也一樣,會這樣照顧你!」

  袁春望愣住,隨後神情認真:「你會嗎?」

  魏瓔珞:「就像你細心照顧我一樣,我也會把藥灌進你嘴裡!」

  袁春望不擅照顧人,先前餵她吃藥的時候,都是一勺一勺硬塞進她嘴裡,結果嘴裡沒吃幾口,衣服倒先吃了個飽。

  聽出她話裡的意思,袁春望又好氣又好笑,用力扯起魏瓔珞的臉頰,魏瓔珞吃痛,反忍不住笑了:「我要走啦!」

  目送她離開,袁春望搖搖頭,重又回到倉庫門口,卻不料撞見一個不速之客,沉下臉來:「劉嬤嬤,你在這兒幹什麼?」

  劉嬤嬤:「這兒是倉庫,我還能幹什麼?不過找些從前的舊物,這就走了。」

  她在倉庫裡東摸摸西摸摸,最後拿了個舊燭台離開,身後,袁春望抱著胳膊,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的背影。

  長春宮後院,魏瓔珞捧著水盆有些吃力,突然一隻手伸出來,替她接過水盆。

  魏瓔珞:「少爺!」

  傅恆豎起一根手指,示意她噤聲。

  魏瓔珞環顧四周,壓低聲音:「這麼晚了,你不在乾清宮值夜,跑到這兒來幹什麼!」

  傅恆:「我替皇上去軍機處傳旨,悄悄溜出來,你呢?你在幹什麼!」

  魏瓔珞:「明玉要為皇后擦身,我幫幫她!」

  不,別來!

  長春宮寢殿內,明玉面色僵硬地立在一旁,時不時往門外偷看一眼,額頭上已經急出了一層汗水。

  床沿,一個不速之客。

  弘曆望著皇后的睡眼,低聲:「皇后,朕預備赦免魏瓔珞,依舊讓她回來伺候,你會高興嗎?」

  皇后靜靜躺著,睫毛竟然顫動了一下。

  伺候在一旁的爾晴忽道:「皇上,這麼好的消息,奴才想親自告訴魏瓔珞,她一定高興壞了!」

  弘曆眼中一亮:「她今夜也來了?」

  明玉不敢相信的看向爾晴,用眼神詢問:你怎知瓔珞來了,你想做什麼?

  她怎知的?

  爾晴心中冷笑,她又不是傻子,連宮裡多了個人都看不出來。況且明玉從來就不是個能守住秘密的人,傅恆啊傅恆,找她幫忙,你可真是所托非人。

  至於她想做什麼,還不夠明白嗎?爾晴起身道:「就在後院,奴才帶您去。」

  「不必。」弘曆起身道,一副興匆匆的模樣,「朕一個人過去就行。」

  望著他的背影,爾晴嘴角不自覺的向上一勾,笑容冰冷。

  弘曆到了後院,一眼望見傅恆捧著個水盆,魏瓔珞正在幫他挽起袖口,二人站在一塊兒,有說有笑,神態親暱,猶如一對璧人。

  弘曆腳步頓時一停,神色驟變。

  爾晴故作驚訝:「這麼晚了,富察侍衛怎會在此!皇上,這、這奴才也不知道……」

  弘曆目光冰冷地掃過他們二人,臉色變得陰沉,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李玉在門外迎接他,手中捧著一道明黃卷宗,小心翼翼道:「皇上,這赦免魏瓔珞的旨意——」

  弘曆一把奪過聖旨,重重丟了出去:「滾!」

  禍不單行。

  就在弘曆丟棄聖旨的第二天,劉嬤嬤氣勢洶洶地帶著一群太監,衝進辛者庫倉庫,大吼一聲:「搜!」

  魏瓔珞才剛剛從長春宮裡回來,衣服都沒來得及脫,就遇上這樣一個狀況,不由得皺起眉頭,盯著四處亂翻的太監們。

  「給我仔細搜!」劉嬤嬤的目光則陰冷地盯著她,「角落也別放過!」

  不消片刻,便有太監從倉庫角落回來,手裡捧著一隻木人,脖子上掛著一條繩索,繩索上血跡斑斑。

  劉嬤嬤厲聲:「魏瓔珞,這是什麼!」

  魏瓔珞一怔。

  養心殿書齋。

  嫻貴妃聽說弘曆今日心情不大好,卻沒想到會不好到這個地步。她送來的點心放在一旁,已經沒了半點熱氣,養心殿裡靜悄悄的,沒人敢大聲說話,甚至沒人敢呼吸。

  「參見皇上,參見娘娘。」珍兒忽從外頭走進來,拜過二人之後,匆匆來到嫻貴妃身旁,附耳在她耳邊說了兩句,嫻貴妃蹙起眉頭:「果有其事?」

  珍兒點頭。

  嫻貴妃:「皇上,辛者庫出了點事,臣妾要去處置,先行告退。」

  弘曆猛然抬頭:「辛者庫會出什麼事情?」

  嫻貴妃詫異於弘曆對此感興趣:「發現一名辛者庫的宮女施行厭勝之術,詛咒貴妃娘娘。」

  弘曆:「誰?」

  嫻貴妃:「曾是長春宮皇后娘娘身邊的一等宮女——魏瓔珞。」

  弘曆勃然色變:「把所有人提來,朕要親自審問!」

  小木人很快就送到了他手上。

  極粗糙的一隻木人,雜木所制,上頭還帶了些許木刺。脖子上繫著一段染血的繩子,仔細一看,竟是人髮編織而成,髮質柔軟纖長,似女人的髮絲。

  弘曆把玩著小木人,神色陰晴不定。

  不但證物到了,證人也到了。

  劉嬤嬤跪在地上,誠惶誠恐道:「稟皇上,稟娘娘,前些日子,奴才收到一封密信,說有人暗地裡咒殺貴妃,並有證據藏於辛者庫,奴才本是不信,但事關重大,只好命人從嚴搜查,結果在魏魏瓔珞暫居的庫房內,發現了這尊木偶。這木偶上寫著貴妃的生辰八字,後背滿是血痕,脖子上還繫著一根麻繩,很顯然,魏魏瓔珞一直在暗地裡詛咒貴妃,貴妃才有殺生之禍啊!」

  嫻貴妃:「魏瓔珞,你怎麼說?」

  飛來橫禍,魏瓔珞怎肯承認,當即否認道:「這是有人故意將木偶藏於倉庫,搆陷於奴才!」

  「皇上,嫻貴妃娘娘。」劉嬤嬤瞥她一眼,陰測測道,「那倉庫只有魏瓔珞獨居,除了她以外,還有誰會埋這個木偶?」

  魏瓔珞斷然:「奴才從未做過!」

  「還有,貴妃娘娘去後,宮中眾人心懷悲慼,唯有她一人,面不改色,嬉笑如常。」劉嬤嬤厲聲道,「只有深恨貴妃娘娘的人,才會如此作態!魏瓔珞,你摸著良心說說,你難道不是這種人嗎?」

  無需魏瓔珞開口,弘曆便知道劉嬤嬤說的是真的。

  即便不為她自己,為了長春宮昏迷不醒的皇后,魏瓔珞都會從骨子裡恨透慧貴妃,且她與旁人不同,旁人恨就恨了,她卻會以牙還牙,報復對方,譬如皇陵中的裕太妃,便是因為得罪了她,化作枯骨一具。

  「哼!」

  木人在空中劃出一道弧軌,落在魏瓔珞身前。

  弘曆長身而立,冷冷盯著她:「鐵證如山,你還不認罪!」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5 07:38 AM

第八十九章 辦法

  辛者庫賬房。

  一眾小太監垂首肅立,緊張地看著對面的袁春望。

  袁春望坐在書桌後,翻了翻手中的賬本,指出其中幾處不妥之處:「回去改改,改好給我看。」

  小太監忙雙手接過:「嗻!」

  待到小太監們都離開,一個俏麗身影忽然閃進門來,弱柳似倚在門上,笑道:袁哥哥,忙什麼呢?」

  袁春望瞥她一眼,繼續整理手頭賬本。

  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錦繡笑靨如花地走來:「袁哥哥,魏瓔珞死期在即,你還不回過頭來看看我麼?」

  整理賬冊的手頓了頓,袁春望緩緩抬頭,眯起眼道:「你說什麼?」

  錦繡索性坐到他桌上,曲線玲瓏的身子半側在他眼前,笑著說:「魏瓔珞被告發咒殺慧貴妃,這一次,人贓並獲,她絕對逃脫不了!哎,袁哥哥,你去哪,等等我呀……」

  侍衛所值房。

  桌上放著一杯香茗,茶香四溢。午後陽光灑在傅恆身上,他將手中兵書翻了一頁,耳邊忽然響起一個有些陌生的人聲,清冽如泉:「富察傅恆,出來!」

  他皺了皺眉,轉頭望去,見一個極貌美的少年太監立在門前,身旁兩名侍衛正在拉扯他,厲聲道:「你是什麼人,居然敢擅闖侍衛所,還直呼富察大人的名字!」

  「我是誰不重要。」袁春望望著傅恆,冷冷道,「重要的是……魏瓔珞!」

  傅恆抬了抬手,兩名侍衛鬆開手,退出門去。

  「你剛剛提到魏瓔珞?」傅恆未起身,靠在椅內問道,「她出什麼事了?」

  「有人在倉庫內找到壓勝小人,指認她是咒殺慧貴妃的凶手。」袁春望道,「如今人已經被押去了養心殿,只怕馬上就要處決了。」

  聽到這裡,傅恆二話不說,起身朝門外衝去。

  「你想殺了魏瓔珞嗎?」袁春望朝他的背影喊道。

  傅恆猛然轉身:「你什麼意思?」

  袁春望冷笑道:「堂堂御前侍衛,為一個辛者庫宮女求情,若說你們沒有私情,誰會相信?」

  傅恆:「你!」

  袁春望冷聲:「現此事本當交予慎刑司處置,緣何去了養心殿,富察侍衛應該比誰都清楚!你這一去不要緊,卻會觸怒天子,到那個時候,魏瓔珞才真是死路一條!」

  傅恆聞言,臉色一點點蒼白起來。

  騎馬打仗是他的強項,琴棋書畫也是他所長,但面對這樣的爾虞我詐,傅恆卻六神無主,沒了主意。半晌之後,他有些乾澀地問道:「你有什麼辦法?」

  「辦法在長春宮。」袁春望幽幽道,「只有一個人能救魏瓔珞。」

  傅恆盯了他半晌,忽然轉身離去。

  他從未覺得去長春宮的路有這麼長,長的彷彿走了一生一世。

  「姐姐!」撲通一聲,傅恆衝入寢殿,半跪在床沿,握住皇后的手道,「救救瓔珞!」

  爾晴正在為皇后餵藥,被他一驚,手中的藥都打翻了些許:「富察侍衛,你怎麼……」

  傅恆對她視而不見,握緊皇后的手,殷殷切切道:「姐姐!姐姐,我知道你聽得見我說話,葉天士說過,你的身體在逐漸復原,只是你一直在逃避現實,不願意醒過來!你聽見我說話嗎?姐姐!」

  皇后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

  傅恆其聲更哀:「姐姐!額娘為了你的病,每天都在哭,現在一隻眼睛都看不見了,阿瑪整日長吁短嘆,無心公務!還有整個長春宮,所有人都鬱鬱寡歡,一團死水!你從前那麼寵愛魏魏瓔珞,她為了你去報仇,為了你去殺人,現在她瀕臨絕境,你就不能振作精神,去幫幫她嗎?」

  聽見魏瓔珞的名字,爾晴垂了垂眼,眼底晦暗一片,然後抬眸道:「富察侍衛,娘娘一直睡著,她什麼也聽不見。」

  「不,她聽得見!」傅恆也是沒有辦法了,他救不了瓔珞,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能救瓔珞,這個人就在他眼前,他無論如何也要喚醒她,「姐姐,你全都聽得見,為什麼不肯醒過來,為什麼要躺著!因為你無法面對再次失去孩子的痛苦,還是你不敢面對爭奪不休的後宮!但你又能逃避多久,除非一輩子躺著床上,除非你一輩子都做個活死人!」

  「富察侍衛,你別這樣,無論你說多少,娘娘她都……」爾晴的聲音戛然而止。

  只見一滴淚珠凝在皇后眼角,與此同時,她的尾指也蜷縮了一下,似做著一場噩夢,似竭盡全力想要從噩夢中掙脫出來。

  「姐姐!」傅恆大喜,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似乎想要借此將力氣傳過去,助她劈開噩夢,從裡面爬出來,「求你,醒過來,醒過來!只有你能幫她,只有你能救她了……」

  身旁傳來一聲輕嘆:「你想救魏瓔珞?」

  傅恆愣了楞,轉頭望過去。

  「娘娘醒不過來,時間來不及了。」爾晴將藥碗放到一旁,抽出一張手帕,慢條斯理的擦乾淨手上的藥漬,大家閨秀,就連這簡單的動作都透著一股優雅,她放下手帕,抬首對傅恆一笑,「你想救魏瓔珞,只有一個辦法……辦法很簡單,我來告訴你。」

  養心殿內,氣氛緊張。

  魏瓔珞尚不知傅恆與袁春望正在竭盡全力想辦法救她,即便知道,也不會靜靜等著。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與其等人救,不如自救!

  從地上撿起小木人,冷靜地打量片刻,魏瓔珞輕輕撥弄了一下繩結:「皇上,這是平結。」

  嫻貴妃:「平結?」

  「這種結很容易解開,只要兩手握住這兒用力一扯,就會輕鬆打開。」魏瓔珞做了一下演示,果不其然,繩子飛快松開,化作一縷躺在魏瓔珞掌心。

  劉嬤嬤癟癟嘴:「那又怎麼樣?」

  「不管是繡花還是幹活兒,平結都容易散開,所以,我從來不用平結。你們看!」魏瓔珞用手頭的繩子,重又在木人脖子上打了個結,「我喜歡這樣打結,若是不信,你們可以去查我所有的繡品,和我接觸過的繩結,到底是什麼樣的。」

  劉嬤嬤一聲冷笑:「就算打結的方法不同,也不能證明這物件兒和你無關!」

  魏瓔珞嗤笑一聲:「劉嬤嬤,木人是從何處搜出來的?」

  劉嬤嬤:「就在你居住的庫房裡!」

  魏瓔珞:「庫房何處?」

  劉嬤嬤:「庫房……柴堆後牆壁上的小洞,專門用來放這厭勝之物!」

  魏瓔珞笑了:「慧貴妃走了二月有餘,若她真是被我生生咒殺,為何我不處置了證據,留著讓你們查證!」

  劉嬤嬤:「這就要問你自己了,我可不知道!」

  魏瓔珞:「好!就算我真那麼蠢,專門留著證據好了,木人藏於牆壁洞內,夏季裡倉庫潮濕悶熱,柴堆都是濕漉漉的,牆壁更是漏水發霉,這木頭倒好,浸在水裡,卻半點兒濕氣都沒有!」

  劉嬤嬤臉色越來越難看:「這……這……」

  魏瓔珞盯著她:「這是因為,小木人是最近才放進去的!」

  弘曆始終沉著臉,盯著魏瓔珞,一言不發。

  事有蹊蹺,嫻貴妃不能裝作沒看見,當即喝問道:「劉嬤嬤,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劉嬤嬤汗如雨下:「這……奴才也不知道啊!」

  魏瓔珞:「都是因為你自己蠢,就連這點兒小事都辦不好,你還能幹什麼!嫻貴妃娘娘,此事一定有人指使,請您不要放過居心叵測之人!」

  嫻貴妃搖了搖頭:「把她拉去慎刑司,嚴刑審問!」

  李玉:「嗻!」

  李玉一揮手,劉嬤嬤立刻被拉走,她驚呼一聲:「皇上饒命!嫻貴妃饒命!奴才知罪,奴才真的知罪了!」

  魏瓔珞冷冷注視著劉嬤嬤被拉走。

  嫻貴妃:「如此說來,魏瓔珞是被冤枉的,皇上,是不是……」

  她原以為事情到此就算結了,哪知弘曆冷笑一聲:「咒殺貴妃的罪名,落不到你身上。那身為內廷宮女,與御前侍衛有私呢?」

  魏瓔珞一怔,猛然看向弘曆。

  嫻貴妃吃驚:「皇上,這事兒涉及宮女清譽,可大可小,若是沒有證據……」

  弘曆一字一句:「是朕親眼所見!來人,把她一併關押慎刑司!」

  太監們上前,魏瓔珞站起身來,毫不猶豫向外走。

  弘曆:「站住!」

  魏瓔珞停住腳步。

  弘曆面色極陰鬱,明明是他自己下的命,如今卻又隱隱一副後悔的模樣:「剛才還振振有詞,現在怎麼不為自己辯解了?」

  似乎只要她解釋,他就信,然後放她自由。

  可魏瓔珞垂首片刻,最後輕輕回道:「……皇上既說自己親眼所見,奴才無話可說。」

  右手握在椅子扶手上,手背爆出一根根青筋,弘曆還要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淡淡道:「好一個無話可說,帶下去!」

  魏瓔珞嘆了口氣,被太監帶了下去。弘曆一直望著她的背影,身旁,嫻妃低頭看著他青筋直爆的手背,若有所思。

  「皇上。」李玉忽從外頭小跑進來,「富察侍衛來了。」

  「他來做什麼?」弘曆冷笑一聲,「難不成是要為了那個女人求情?」

  他忽覺說漏了嘴,當即閉上嘴巴不說話,嫻貴妃何等聰明的人物,裝作沒聽見的樣子,也不多問,只在養心殿內坐了一會,便藉口要處理宮中事務,帶著珍兒等人離開了。

  她走後,弘曆方重新開口:「人呢,還在外頭嗎?」

  李玉去而復返,回道:「還在外頭跪著呢。」

  弘曆冷笑一聲,近乎遷怒地說:「讓他跪!」

  李玉猶豫片刻:「皇上……他說有要緊事,要稟報皇上!」

  「能有什麼要緊事。」弘曆冷冷道,「還不是為了那個女人,告訴他,魏瓔珞穢亂宮闈,朕絕不輕饒!」

  李玉:「嗻!」

  李玉正要退出去,身後忽又響起一聲:「等等!」

  養心殿內院,傅恆跪在地上,他安靜地等了許久,沒能等到弘曆的傳召,而是等來了一雙明黃色的龍靴。

  「傅恆!」弘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傅恆,你跪什麼,為誰跪?」

  傅恆深吸一口氣,伏在他面前:「皇上,奴才是來請婚旨的!」

  「你想娶魏瓔珞?」弘曆也不知自己為何如此憤怒,以至於連他接下來的話都不想聽完,直截了當給出答覆,「告訴你,這絕不可能,朕不容許!這一回,朕要摘了魏瓔珞的腦袋,以正宮闈!」

  弘曆轉身就走,走到一半,忽然聽見身後響起一聲:「皇上曾為奴才賜過婚,奴才又怎能另娶他人!」

  弘曆停住腳步,慢慢轉過身:「你說什麼?」

  「奴才……願遵從聖上的旨意。」傅恆伏在地上,以掩痛苦的表情,「迎娶刑部尚書來保的嫡孫女喜塔臘-爾晴!」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5 07:39 AM

第九十章 分手

  吱呀——

  牢門開了,一名太監從外頭走進來,三下兩下,除去魏瓔珞身上的鎖鏈:「你可以走了。」

  「什麼?」關在她對面的劉嬤嬤大叫,雙手抓住鐵柵欄,不住搖晃道,「她怎麼可以出去,我呢?」

  魏瓔珞轉了轉有些痠痛發紅的手腕,一言不發的出了門。

  她沒有多問什麼,如果對方不想讓她知道答案,那麼問了也沒用,如果對方想讓她知道答案,那麼她很快就會知道答案。

  事實也的確如此。

  魏瓔珞回到永巷,發現早已有人在那等著她。

  「富察傅恆。」魏瓔珞停下腳步,望著對方,「你做了什麼?」

  皇帝不會無緣無故的放人,她能出來,肯定是因為有人付出了足夠的代價。

  「瓔珞。」傅恆聲音極輕地說,「我要迎娶爾晴了。」

  太陽還沒有落山,夕陽斜照在魏瓔珞肩上,魏瓔珞卻覺得渾身發冷,就彷彿落在肩上的不是夕陽,而是紅色的雪,沉甸甸的累在她肩頭,滲入骨髓的冷。

  「是嗎……」她忽然轉身,夢囈般喃喃,「你要娶爾晴了。」

  「瓔珞!」傅恆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卻被她用力甩開。

  傅恆眼中閃過一絲痛色,欲言又止了半晌,最後一咬牙,從懷裡掏出一隻香囊,道:「我是來還你這個的。」

  魏瓔珞慢慢轉頭,面無表情地看著那隻香囊。

  七夕之日,定情之物。

  「你不要了?」魏瓔珞慘笑一聲,「那就丟了吧!」

  她一揚手,將香囊從他手中拍飛出去,兩人身旁就是水溝,香囊落進臭水溝裡,水面鼓起幾隻泡,香囊漸漸沉到底。

  「你從前對我說的那些甜言蜜語,聽得多了,我一不小心都信了。」香囊沉到底,魏瓔珞的心也沉到底,「所以,皇上問我時,我不解釋,因為那是事實,即便嚴懲,我也願意承擔,我以為……你會跟我一樣的……」

  「瓔珞……」傅恆神色更痛,他向前一步,似想重新抓住對方。

  「你想說你有苦衷嗎?」魏瓔珞卻開始步步後退,搖著頭道,「理由千千萬萬,結果卻只有一個——你要娶爾晴了,對不對?」

  人,總是心口不一。

  她嘴上說著足夠冷靜的話,心裡卻在哀哀哭泣,無聲的祈求:「解釋啊,快跟我解釋啊,無論你有什麼樣的苦衷,我都能體諒的……」

  可是等來等去,卻只等來他一個沉甸甸的:「……對。」

  魏瓔珞急忙抬起頭,只有保持這個姿勢,眼淚才不會當著他的面落下來。

  「好,我知道了。」她笑道,「從今天開始,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她轉身離去,貌似決然,但離去的腳步卻很慢很慢。

  慢到就像是故意在等待,等待他反悔,等待他追上來。

  可他沒有。

  傅恆一直站在她身後,默默目送她離開,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才緩緩

  緩緩踱到水溝旁,乾淨的手指毫不猶豫的伸進臭水溝裡,從一堆泥濘污穢中掏出香囊,然後毫不嫌棄的將之貼在心口,表情極為悲傷。

  夕陽西下,辛者庫宮女所內。

  「魏瓔珞呢?」袁春望推門而入,目光在裡頭逡巡一圈。

  裡頭的宮女們楞住,錦繡急忙反問道:「魏瓔珞?她不是被關進慎刑司了嗎?怎麼,又給放出來了?」

  袁春望不動聲色地望了對方一眼,也不做解釋,逕自離開。

  以他對她的瞭解,若是沒有回宮女所,那必定只有一個地方可去了。

  袁春望很快來到倉庫中。

  霉味,灰塵,黑暗,撲面而來,袁春望踱至倉庫最裡側,朝窩在牆角的那人道:「怕被人看見你哭的樣子?」

  魏瓔珞背對著他:「……我沒哭!」

  袁春望也不揭穿她,隨手點燃桌上一隻銅製燭台,幽幽燭火照亮他的手指,照亮他修長的側身,照亮他另一隻手中提著的紅木食盒。

  揭開食盒,最上層是梅花烤肉,第二層是清炒木耳,第三層是粒粒如珍珠的貢米粥,第四層是一碟灑滿霜糖的雪花糕。

  「慎刑司可不是好地方,你被關了一整天,什麼都沒吃吧?」袁春望淡淡道,拿起一片雪花糕遞過去。

  魏瓔珞別過臉,不理不睬。

  「怎麼?」袁春望的聲音裡帶上一絲嘲諷,「被富察傅恆拋棄,就遷怒於我,遷怒於你自己,魏瓔珞,你就這點出息!」

  富察傅恆四個字就像一根針,刺得魏瓔珞跳了起來,她看向袁春望,眼中佈滿蛛網般的血絲:「你說什麼?」

  「不愛聽?」袁春望冷聲,「我還偏要說,你一次次拒絕富察傅恆,不過是故作姿態,實際上喜歡他喜歡的要死!」

  「住口!」

  「而富察傅恆對你呢?他是名門貴公子,從小沒什麼得不到,偏偏只有你,總是拒人於千里,所以,你越是退縮,他越是愛你!可那又如何?」袁春望嗤笑道,「最後他還不是要娶別人?所謂的真情,不過是一場笑話!」

  「夠了!」魏瓔珞忍不住摀住耳朵,「我不聽!」

  袁春望卻極殘忍的將她的雙手扯下來,嘴唇貼在她耳畔,柔聲道:「魏瓔珞,你從來心高氣傲,自以為是,第一次在男人身上受挫,是不是很心痛,很難過?我告訴你,上天就是這樣不公,不管你們如何相愛,你這樣的出身,注定不能堂堂正正嫁入富察家,永遠不能!」

  「閉嘴!」魏瓔珞掙開他的手,巴掌高高揚起。

  「你要打我嗎?」袁春望也不躲,只是靜靜看著她,「生生拆散你們的是乾隆,主動放棄的是富察傅恆,而我呢!我一直站在你身邊,處處為你著想,生怕你受到一點傷害,你卻要這樣待我?」

  魏瓔珞楞楞看著他。

  「我是你的義兄,你的保護者,天下最關心你的人。」袁春望撫上她的臉頰,聲音極溫柔,甚至帶著一絲心疼,「這一巴掌,你真要打下來嗎?」

  這一巴掌最終卻沒有落下,落下的……只有她的淚水。

  「好了好了。」袁春望擁她入懷,安慰道,「瓔珞,不要為了拋棄你的人哭泣,這樣只會讓別人笑話,根本於事無補。」

  「可是……」魏瓔珞在他懷中哽咽道,「我難受,我真的很難受……」

  「那不過是一時的。」袁春望撫著她的頭髮,如安慰如告誡,「瓔珞,你最大的錯誤,在於有了冰冷的外表,卻沒有同樣冰冷的心。這樣的你,容易惹人誤會,還會傷害自己。真的太笨,太笨了……」

  魏瓔珞哭了許久才停下,夜色已深,屋外響起蟬鳴,屋內響起魏瓔珞肚子響的聲音,讓她忍不住紅了臉。

  袁春望這一次沒有取消她,而是親自端起清粥,一勺一勺餵給她吃,魏瓔珞吃了幾口,忽然道:「哥,你真好。」

  「現在知道哥的好了?」袁春望笑道。

  魏瓔珞點點頭,輕聲道:「哥,我還從來沒有問過你,你這樣的人……怎麼會入宮呢?」

  袁春望怔住。良久才淡淡道:「我忘了,我很小的時候就入了宮,以前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

  「是嗎……」魏瓔珞看了他一眼,也不知信了還是沒信。

  吃過飯之後,魏瓔珞將腦袋往他膝上一枕,喃喃:「我想睡一會。」

  「睡吧。」袁春望脫下上衣蓋在她身上,「哥哥在。」

  魏瓔珞嗯了一聲,慢慢閉上眼睛。

  她在牢裡不但沒吃好,似乎也沒睡好,提心吊膽到今日,總算能夠安安心心合一次眼。

  黑暗中,袁春望靠牆坐著,右手慢慢撫摸她的頭髮,直到小小的鼾聲響起,他才輕輕道:「其實我沒忘,我什麼都記得……」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8 07:09 PM

第九十一章 恨與狠

  「爹!」七歲的袁春望哭道,「別丟下我!」

  長的看不到盡頭的路上,是同樣長到看不見盡頭的難民。有的還能走路,有的跌倒在路邊,再也起不來了。

  地上一片蠟黃,看不見半點綠色,連深埋在土裡的草根都被人挖出來吃了,餓到最後,人就變成了畜生,幾個難民搖搖晃晃朝袁春望走來,嘴角溢出口水,就彷彿他們眼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白生生的羊羔。

  就在袁春望怕到極點時,一個骨瘦如柴的女人忽然從他們身後衝出來,抱起他就跑。

  「娘!」袁春望抱著她的脖子哭道。

  「你……你怎麼又把他帶回來了?」一個同樣骨瘦如柴的男人嘆道,「我們自己都活不了,還顧得上他嗎?」

  一路上,男人又偷偷丟棄他五次,但每一次都被女人重新抱了回來。好心終沒好報,男人最後自己偷偷走了,女人抱著他一路跌跌撞撞,來到京城,卻不幸染上了疫病,臨終之時,握著他的手道:「我死了以後,你去找你的親爹。」

  袁春望愣了楞:「親爹?」

  「我也不是你親娘。」女人咳了兩聲,「當年雍正爺受人追殺,藏身於農家,與那戶人家的女兒生了你……孩子,你不是個普通人,你是個阿哥呀!」

  袁春望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可憐你母親命苦,雍正爺回去之後,沒派人來尋過她,她一個女人,帶個孩子如何再嫁?只好將你送給了我。」女人從懷裡掏出一串檀香木佛珠手串,抖著手指,慢慢將手串套在袁春望手腕上,「帶著這個,去找你親生父親,讓他……」

  話未說完,手便垂落下去。

  「娘!」袁春望推了推她,她一動不動,無論袁春望怎麼哭,怎麼呼喊,她都再也沒睜開眼。

  怕養母的屍體被飢餓到極點的難民給吃了,年幼的袁春望憑著兩隻小小的手,生生挖出一個土坑,將養母埋葬。

  之後,他垂著一雙流血的手,跨入城門。

  城門好入,紫禁城的城門卻難進,費盡千辛萬苦,他終於找到了一個衣著光鮮的貴人,同意將他送進宮裡。

  卻不料,那人竟是他的八叔。與雍正爭位失敗後,一直懷恨在心,發現了對方在民間遺落的庶子之後,也不知出於什麼陰暗心思,竟將這年近七歲的孩子送去了淨身房,手起刀落,袁春望便從一個小阿哥,變成了一個小太監。

  然後,被送去了阿哥所,伺候他的異母弟弟——八阿哥福慧。

  袁春望不僅失去了自己的命根子,還失去了那串紫檀木念珠,沒了這信物,他沒法跟雍正道出自己的身份,話又說回來……即便他手裡還有這串念珠,雍正又會認一個小太監做兒子嗎?

  他只能以一個下人的身份,靜靜伺候在一旁,滿臉羨豔的看著雍正摟著福慧,手把手的教他寫字。

  「我不要寫了!」福慧淘氣的將筆一丟,「皇阿瑪,我想騎馬!」

  說完,他從雍正膝上竄下來,跑到袁春望身前,指著他道:「快蹲下,我要騎馬!」

  袁春望楞了一下,身後的大太監不由分說的將他按在地上:「八阿哥要騎馬,你沒聽見啊,快趴下!」

  憑什麼?他是皇帝的兒子,難道我不是皇帝的兒子嗎?袁春望心中升出一股怒意,正要爬起來,卻覺背上一沉,是福慧騎在了他背上。

  福慧又笑又叫:「皇阿瑪,你看,兒子在騎馬!駕!駕!跑快點兒,快啊!快啊!」雍正大笑出聲:「福慧,小心點兒,別摔了!」

  袁春望咬牙在地上爬著,深深垂下了頭,免得被他們瞧見自己臉上的痛苦與恨意。

  身為雍正最喜歡的兒子,福慧活得自由自在,無所顧忌,他終日將袁春望當馬騎,習慣了他的沉默順從,竟以為真馬也是這樣的性子,結果在一次馬術課上,摔了下來。

  「你們都是怎麼照顧八阿哥的,一群廢物!」雍正在阿哥所裡大發脾氣,指著地上跪著的宮女太監道,「拉下去,每人重責三十!」

  袁春望也在其中。

  啪,啪,啪,棍子落在肉上,周圍慘叫聲此起彼伏,他卻握緊了拳頭,一言不發的受著。

  到了夜裡,袁春望一瘸一拐地走入福慧的房間,目光出神地盯著床上昏睡的福慧,然後,展顏一笑。

  自養母死後,他再也沒笑過一次。

  今天是他第一次笑,豔麗奪目,猶如一條斑斕毒蛇,在紫禁城的陰謀狡詐中誕生,然後他悄無聲息的走到窗戶邊,呼啦一聲,將窗戶打開,寒風刺骨,從外頭穿進來,身後的福慧咳了一聲。

  袁春望一邊笑,一邊將寢殿內所有的窗戶都打開……

  「福慧病死以後,我跟其他伺候的人,都被罰進了辛者庫。」燭火幽幽,蠟燭已經斷了一半,忽明忽暗的倉庫內,袁春望輕輕撫摸魏瓔珞的頭髮,呢喃般道,「我不後悔,我只覺得恨。」

  恨八叔,他在爭位中失敗,便將怨恨發洩到一個年近六歲的孩子身上。

  恨雍正,明明親生兒子站在眼前,他卻視而不見。

  恨福慧,大家明明是兄弟,卻逼迫他當牛做馬。

  「……我最恨的,是這個可笑的世界。」袁春望忽然失笑一聲,笑聲中帶著揮之不去的陰鬱,「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所有的不幸都要降臨在我身上!明明是至親兄弟,身上流著同樣的血,他們一個個高高在上,我卻匍匐在地,淪為天下最低賤的奴僕!」

  魏瓔珞眼角沁出一滴淚水。

  她其實中途就醒了,一直閉著眼睛,聽著袁春望訴說著自己不為人知的過去。

  「瓔珞,天道不公,世事無情,想不為人魚肉,只能手持刀俎!」袁春望低頭看著她,溫柔一笑,「但是你不要怕,哥哥會保護你,因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這世上,只有你我一樣悲慘,也只有你我才能相互取暖,彼此憐惜。」

  說完,他低下頭,輕輕吻去了她面上那滴淚珠。

  魏瓔珞嚇了一跳。

  原先沒有睜開眼,如今就更加不敢睜開眼了。

  只能繼續裝作睡著,任憑對方將嘴唇貼在她的眼上,那冰冷的嘴唇,漸漸帶上她眼淚的溫度。

  殊不知錦繡竟尋至倉庫,好巧不巧撞見這一幕,頓時愣在門前,眼中湧動著難以抑制的嫉恨之情。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8 07:10 PM

第九十二章 首尾

  袁春望說會保護魏瓔珞,不是嘴上說說。

  因賑災時的出色表現,他得了嫻貴妃的賞識,如今皇后昏迷不醒,慧貴妃又薨了,後宮大權盡由嫻貴妃把持,嫻貴妃要升他的職,他立刻就升了職,辛者庫內,他說一是一,說二是二。

  「看看你的手,都不像個女孩子了。」袁春望牽起魏瓔珞的手,搖搖頭,「今後別刷恭桶了,先去燒炕處幫忙吧。」

  瓔珞:「燒炕處?」

  「燒炕處隸屬惜薪司,專司各宮供暖。但入冬後紫禁城才開始供炭,眼下天氣還熱,他們的活計輕鬆些,你就趁機休息一下。」袁春望彈指在她眉心敲了敲,「千萬別再這麼實誠,要自己學會偷懶!」

  魏瓔珞摸了摸眉心,感動於他對自己的照顧,又惱他旁若無人的親暱:「好啦好啦,我都記得了!」

  目送她離開,袁春望笑著搖搖頭,正要離開,身後一隻手牽住他的袖子:「袁哥哥!」

  是錦繡的聲音。

  袁春望皺皺眉,正想扯回袖子離開,卻聽她壓低聲音道:「我知道是誰殺了慧貴妃!」

  袁春望腳步一頓。

  錦繡嫣然一笑,順勢抱上他的手臂,飽滿的胸口貼在他身上,低聲道:「今夜子時,我在後院井邊等你,不見不散!」

  是夜,錦繡特地梳妝打扮了一番,沒有首飾可戴,便悄悄從樹上摺了一朵茶花,小心翼翼插在鬢角,然後對井自憐。

  井中倒映著她的面容,也倒映著她身後那人的面容。

  錦繡面上一喜,回身抱住對方:「袁哥哥,你來了!」

  袁春望任她抱著,柔聲一笑:「你今早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見了他的笑容,錦繡心花怒放,在他胸口捶了一下:「袁哥哥,好不容易單獨約會,你就只有這個問題要問我嗎?」

  袁春望握住她的手,聲音溫柔,充滿蠱惑:「乖,說。」

  他何曾對她這樣和顏悅色過?心花怒放之下,錦繡全然忘我,乖乖答他:「好,我告訴你,那天我親眼瞧見魏瓔珞和萬紫千紅的匠人在一塊兒!

  袁春望目光一沉:「哦?那又如何?」

  「還能如何?」錦繡笑了起來,「殺死慧貴妃的凶手一直沒找到,不是匠人,就是宮裡頭的人,你說說,她可疑不可疑?」

  「她如此可疑,你怎麼不去告發她?」袁春望剛說完,就搖搖頭,「你和瓔珞早有仇怨,又無憑無據,說了也沒人會信你。」

  錦繡笑道:「是!我知道話出自我口,很難取信於人,所以遲遲按捺不發,但是轉念一想,別人不信,還有高家啊!慧貴妃的親兄長,可一直在調查她的死因!」

  感受到她話裡的威脅之意,袁春望收斂起面上的虛情假意,冷冷注視著她:「你想如何?」

  錦繡抱著他,將自己凹凸有致的身體緊緊貼在他身上,笑道:「袁哥哥,我知道你是魏瓔珞的義兄,你一定會保護她,是不是?」

  袁春望淡漠道:「所以呢?」

  錦繡柔媚道:「只要你答應從今後和我在一起,我就替她保守這個秘密!」

  袁春望笑了起來,似早已料到她會說這話,又似單純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你真瘋還是假瘋?宮規禁止宮女太監對食,違例者嚴懲不貸,你竟然提出這樣的要求?」

  「宮規是禁止,可從來禁不住啊,你去看看,多少宮女和太監暗中結成夫妻!」錦繡不以為意道,「袁哥哥,我就是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我保證,會比魏瓔珞待你更好!」

  「你為什麼喜歡我?」袁春望用奇異的眼神望著她,像是終於被她說動,「聽瓔珞說,你從前都是追著御前侍衛跑,我和他們相比,真正是一無所有。」

  袁春望從來對她不加顏色,偶爾施捨一個眼神,便足以讓她回味一天,見他言辭間真有鬆動之意,錦繡簡直心花怒放,連聲音都發起抖來:「我承認!從前是貪慕虛榮,追逐浮華,整日想著攀高枝,嫁入高門!但自到了辛者庫,我改了,我真的改過了!尤其第一眼看到你,我才知道什麼才是喜歡!從前追逐的一切,對我都不重要了!袁哥哥,我想和你相守,就像民間的夫妻,咱們一生彼此照顧,不離不棄,好不好?」

  「彼此照顧,不離不棄?」袁春望喃喃自語。

  「是!」錦繡撲入他懷中,動情道,「只要你答應我,我什麼都不說,誰都不告訴!我甚至可以原諒魏瓔珞做的一切,只要能擁有你,我什麼都可以不在意!」

  袁春望低頭望著她,忽豔麗一笑:「真的這麼愛我嗎?」

  這大約是錦繡平生所見最美的笑容了,美的足以讓她飛蛾撲火,她楞楞看了對方許久,才點了點頭,回了一聲:「嗯!」

  下一刻,她面色一僵,慢慢垂下頭來。

  一柄匕首,穿透了她的胸口,深深扎進她的心臟。

  錦繡順著匕首,望向匕柄,望向握著匕柄的那隻手,望向袁春望的臉,他對她笑著,又溫柔又美麗:「那麼愛我,為我去死,可以嗎?」

  錦繡張了張嘴,想回他一句——可以。

  但袁春望不等她開口,就伸手一推,將她推進了身後的井裡。

  撲通一聲,井中的月亮碎成無數片。

  袁春望站在井邊,抽出一條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手指上的血跡。

  「忘了告訴你一句。」袁春望揚唇一笑,鬆開手,帕子輕飄飄落進井裡,蓋住了水中那張沉沉浮浮的臉,「我最討厭被人威脅了。」

  次日。

  「宣佈一件事。」辛者庫內院,袁春望對眾宮女太監道,「宮女錦繡於昨夜私逃了。」

  喧嘩一片,議論紛紛。

  「私逃?錦繡竟然跑了?」

  「這是守衛森嚴的紫禁城,她能跑哪兒去?」

  「這丫頭可真是膽大包天,她不要命了啊!」

  魏瓔珞沒有參與眾人的討論,她皺皺眉,目光投向袁春望。

  「有人知道錦繡的消息,必須立刻稟報,否則將以同罪論處!」袁春望神色自若,「好了,不要再議論此事,全都去幹活吧!」

  眾人散去之後,魏瓔珞卻悄悄湊了過來:「哥,錦繡去哪了?」

  「我怎知她去哪了?」袁春望對她笑道。

  魏瓔珞卻不大信他一無所知,她盯著他道:「她若要逃跑,怎會毫無徵兆?再說,紫禁城護衛重重,她又不是插了翅膀,能跑到哪兒去?」

  袁春望替魏瓔珞將碎髮整理了一下:「今天的藥吃了嗎?」

  「哥,別轉移話題!」魏瓔珞皺眉道,「我正問你話呢!」

  「無關緊要的人,不必掛在心上。」袁春望笑著說,「藥吃了嗎,手伸出來,我看看傷勢好的如何。」

  天氣炎熱,魏瓔珞卻覺背上一涼,一條人命,在他心裡,卻還比不上她手上的一道傷疤。

  辛者庫總有做不完的事,魏瓔珞又拐彎抹角的試探了幾句,見得不到答案,只得先回去做事了。

  待她走後,袁春望收斂起笑容,陷入沉思。

  他知道魏瓔珞心裡起了疑,但那又怎樣?他首尾處理的很好,不怕被人發現,且即便被人發現了,又有誰會為了一個辛者庫的罪人,得罪他這個嫻貴妃眼前的大紅人?

  「陷害瓔珞,害她下獄的,必定是錦繡無疑了。」袁春望蹙眉心想,「她跟瓔珞有仇,但劉嬤嬤呢?劉嬤嬤跟瓔珞無仇無怨的,為何要同她一起陷害瓔珞,是被錦繡矇騙了,還是背後……有人對她下了命令?」

  倘若背後真的另有主謀,只怕……現下對方也要同他一樣,處理首尾了。

  鐘萃宮中,血塗滿地。

  那血是從劉嬤嬤手指頭上流下來的,十塊手指甲,盡數拔去,禿禿的指頭上鮮血直流。

  嫻貴妃微笑道:「純妃妹妹,這老奴才實在不經事,不過挨了幾杖,就開口說話了。妹妹,想知道她說了什麼嗎?」

  劉嬤嬤受了酷刑,神志已有些不清,半天半天不說話,忽然之間大哭起來,手足並用爬向純妃:「娘娘,娘娘救救老奴……」

  純妃倒退一步,身旁宮女玉壺忙一腳將之踹遠,急急道:「胡亂攀扯什麼,我們娘娘何曾跟你這老東西有瓜葛?」

  劉嬤嬤一聽,忙撕心裂肺道:「玉壺,你可別不認賬,明明是純妃命我……命我去陷害魏瓔珞的啊!」

  「胡說!」玉壺咬牙道,「我們娘娘和那宮女無冤無仇,何必誣陷她!你、你分明是受了他人指使,想要攀咬我們娘娘!」

  宮人送上茶盞,嫻貴妃坐在椅內,好整以暇的飲了一口:「純妃,你說呢?」

  純妃臉色有些發白:「這是誣陷……」

  「什麼誣陷,娘娘,您聽我說!」見純妃翻臉不認人,劉嬤嬤索性你不仁我不義,將純妃如何找上自己,又如何安排自己栽贓陷害,前因後果,全盤托出,內容詳盡,全無一絲紕漏。

  在真相面前,純妃的辯白顯得那樣的蒼白無力,忍不住身子搖了搖,靠在了玉壺身上。

  就在她以為自己要完蛋了的時候,嫻貴妃放下茶盞,慢條斯理道:「純妃妹妹是何等人,我最信賴不過,怎能任由這樣的刁奴放肆!來人,截了這老奴的舌頭!」

  劉嬤嬤怎也想不到,自己的坦白,竟換來這樣的下場,慘叫聲中,一條紅豔豔的舌頭被金剪子截了下來。

  看著那條舌頭,純妃背後冷汗直冒,險些跟著劉嬤嬤一同暈過去。

  「對付這種亂嚼舌根、攀咬主子的奴才,只能從嚴處置,以儆傚尤,,有她這個榜樣,日後就不會有多少人敢以下犯上,隨意攀誣主子了。」嫻貴妃上前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哎呀,妹妹,你的手怎麼這樣冰呀……」

  因為你的笑容讓我脊背發冷。

  將真實想法藏在心裡,純妃哆嗦著嘴唇,道:「最近身子有些不好,許是著了涼……」

  「妹妹素來體弱畏寒,可得好好注意身子啊。」嫻貴妃拍拍她的手,又留下些許關切的話,才令人拖著劉嬤嬤離開。

  一道血痕蜿蜒扭曲,蔓延在她身後。

  純妃這才鬆了口氣,一下子軟倒在榻上,半晌才道:「玉壺,你覺得嫻貴妃為何要替我處理首尾?」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8 07:10 PM

第九十三章 決裂

  成年人之間,沒有無私的付出。

  任何付出,都是要索取回報的。

  「皇后娘娘昏迷不醒,如今後宮裡說話能算數的,便只有您跟她了。」玉壺想了想,道,「此番她與其說是施恩與您,倒不如說是……拿捏住了您的把柄。」

  純妃嘆了口氣:「可不是。怪只怪本宮心急,才將這麼大的把柄交到她手裡。」

  玉壺憐惜地看著她:「娘娘,不過是一個辛者庫的奴婢,您何必這樣大費周章的對付她呢?」

  「對你來說,魏瓔珞只是一個辛者庫的奴婢。」純妃笑容恍惚,「但對傅恆來說,卻不是……」

  雖有絕世容顏,但在眾人眼中,純妃的存在感並不高,她總是跟在皇后身旁,安靜的如同一片影子,皇后贊成什麼,她也贊成什麼,皇后反對什麼,她也跟在反對什麼。

  她總在為皇后付出,卻不索取任何回報。

  甚至在皇后昏迷不醒之後,仍然兢兢業業的替她守著長春宮。

  「純妃真是個聖人。」

  有人私底下這樣評論。

  不,她可不是聖人。

  聖人可不像她這樣,前些日子,一得到消息,就心急火燎的找到傅恆,質問:「富察侍衛,你為何要迎娶爾晴?」

  傅恆楞了一下,回道:「這是皇上的旨意。」

  「不!」純妃一語道破,「你是為了救魏瓔珞,為了替她洗脫罪名,才答應了這一樁婚事!富察傅恆,你是不是瘋了,一個辛者庫的賤婢,值得你這樣做嗎?」

  傅恆的面色頓時一冷:「這是我自己的事,不牢您費心。」

  「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呢?」純妃急得去拉他的手,「你明知道我……」

  傅恆急忙避開她的手:「娘娘,請自重。」

  「自重?」純妃一愣,表情說不出的落寞,「從前你可不是這樣對我的……」

  從前?傅恆可不記得自己跟她有什麼過去,有什麼瓜葛。後退一步,保持一個男女之間相對安全的距離,他略帶戒備道:「純妃娘娘請慎言,您雖是家姐的閨中密友,但男女有別,傅恆與您並無深交……」

  傅恆此言出自好意,提醒對方謹慎言辭,否則被旁人聽去了,難免要產生些許誤會。

  豈料此番好意聽在純妃耳裡,卻讓她的臉蛋刷的一下雪白。

  「並無深交……」純妃搖搖欲墜了片刻,忽然目光一垂,落在他腰間懸著的穗子上,「你若心裡沒我,為何一直佩著我親手編織的穗子?」

  傅恆一怔,目光往下一落,他腰間懸著一隻玉珮,玉珮從小戴到大,繫著的惠子已經十分陳舊了。略略皺了皺眉,傅恆道:「這不是我姐姐送的嗎?」

  「怎會是你姐姐送的呢?」純妃忙道,「是我……那天你沒在,你的兵書放在院內石桌上,我將穗子夾在其中……」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眼前,傅恆一把將穗子扯下,放在了身旁的廊椅上,聲色淡淡道:「原來如此,是傅恆搞錯了,以為是姐姐做的,才一直佩在身上,今日就復歸原主吧,娘娘,告辭。」

  回憶至此而終。

  「娘娘……」玉壺小心翼翼看著她,「您還好吧?」

  純妃緩緩睜開眼,淚眼朦朧,將一根陳舊的穗子從懷裡掏出來,遞與玉壺看:「玉壺,你還記得它嗎?」

  玉壺一看,臉色一變。

  「怕他收了穗子,卻不知送的人是誰,不知送禮人的心意為何,所以本宮讓你給他送了一封信。」純妃盯著她,「那封信……你送了沒?」

  玉壺踟躕片刻,忽然朝她跪了下來。

  答案呼之慾出,純妃的雙肩顫了起來,忽然抬手給了對方一個耳光:「好呀,好呀,你就是這麼做事的,你害得本宮好苦!」

  「娘娘!」玉壺捂著臉哭道,「奴才是為您好呀!」

  「為我好?」純妃哈哈大笑,眼淚順著兩邊臉頰落下來,「我一直以為,他接受了那條穗子,就是對我有情!只是因為我入了寶親王府,成了府裡的格格,他才會故作疏遠。原來……那封表達情絲的信,從未到過他手上!為我好……你竟然還敢說是為我好?」

  「娘娘,老爺一早說過,要將你獻給寶親王,你注定要入王府的呀!」玉壺哀聲道,「若真將那封信交出去,才會徹底毀了你,毀了蘇家!」

  「到頭來,還是為了蘇家。」純妃自嘲一笑:「所以你就眼睜睜看著我,一步步陷得更深,一遍遍欺騙自己,最後在他面前,連最後一點自尊都沒了!」

  玉壺原是蘇家的家生子,父母兄弟全在蘇家做事,自然是一心向著蘇家的,但決不能承認,否則她日後要如何與純妃相處?當即急急辯解:「娘娘,您痴戀富察傅恆,對於入府一事,恨不能以死相抗!直到您知道富察家大小姐要去做福晉,您才同意入府!您說要代替傅恆守著福晉,一直保護著她!奴才看您重新振作起來,怎麼忍心說出真相!」

  聽到這裡,純妃笑了起來,笑自己的痴心,笑自己的半生荒唐。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我看他一直戴著那條穗子,還以為他也對我存著一分情誼。我不要許多,只要他腰上一直戴著那條穗子,我就願意為他付出一切,當他姐姐的影子,保護她,甚至不惜避寵。到頭來我得到了什麼?」純妃垂淚道,「他說,你我並無深交……」

  所有的付出,都是一廂情願。

  她的深情,儼然成了一樁笑話。

  「一片冰心在玉壺。」玉壺爬到她身旁,小心翼翼用手扯了扯她的裙襬,「這個名字是您給奴才取的,奴才的名字容易改,可是娘娘,您的這片冰心,根本無人珍惜,是奴才的錯,害您糊塗了十年,如今……您該醒了。」

  純妃半晌無言。

  菱花鏡裡照出她的側影,比容貌,她甚至不在慧貴妃之下,春蘭秋菊,玉環飛燕,純妃之美在於她的楚楚可憐,如捧心西子,又如葬花黛玉,叫男人一見就心中生憐,忍不住想要伸手舒開她的愁眉,讓她為自己露出一絲笑容。

  故而即便故意避寵,她仍舊得了妃位。

  這樣一個人,若是她肯故意爭寵呢?

  「我原是皇后的人,如今……卻只能與她決裂了。」純妃對鏡一嘆,「這麼多年的付出,總不能一丁點回報都沒有吧。」

  說完,她回頭對玉壺一笑,心死成灰,又復燃一絲恨火的笑容:「……想必,這就是嫻貴妃想要的吧。」

  昔日姐妹,轉眼成仇。

  愛了多少年,便要恨上多少年。

  「不,不……不!」

  長春宮內,一聲尖叫自寢殿內傳出。

  腳步紛亂,一群宮人撞門而入,為首的自是大宮女明玉,她手裡頭還端著一個水盆,見了屋內狀況,啊的一聲,水盆脫手而落,驚喜的話都說不利索:「娘,娘娘醒了,來人!來人,娘娘醒了!等等,娘娘你要做什麼?」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8 07:11 PM

第九十四章 甦醒

  昏睡多日的富察皇后醒了。

  只見她費力從床上爬下來,但是她在床上癱得太久了,以至於四肢痠軟無力,一下子就跌坐在地上。

  「娘娘!」明玉忙衝過來扶她,「來人,快叫太醫!」

  皇后用力握住明玉的手,臉上充滿急色:「不,叫傅恆來,我要見傅恆!」

  今日傅恆恰好在宮中當值,得了皇后甦醒的消息,馬不停蹄的地趕到長春宮:「姐姐!」

  皇后朝屋內宮人們使了個眼色,宮人們退了出去,傅恆走到她身旁,剛要與她說些什麼,她忽然揚手一個巴掌,劈在傅恆臉上。

  「……姐姐?」傅恆捂著臉,迷茫地看著她。

  「傅恆,你之前在本宮這裡說話的時候,本宮都聽得見,偏偏就是睜不開眼睛。」皇后恨鐵不成鋼道,「你糊塗啊!你怎麼能答應爾晴的條件!你讓瓔珞怎麼辦?」

  這個名字猶如一根刺,每每出現,都能扎得他傷口流血。傅恆垂下頭道:「姐姐,當時的情形,只有我答應皇上的賜婚,才能救下瓔珞。」

  皇后搖搖頭,不敢苟同:「依她的性格,寧願與你共生死。你可知道,從點頭那一刻起,瓔珞就絕不會原諒你!傅恆,你真能承受與她永成陌路的結局嗎?」

  傅恆一下子陷入沉默。

  「這一切對你,對瓔珞,對爾晴,都不公平!」皇后瞭解自己的弟弟,他的沉默,就是無聲的拒絕,「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我都要求皇上收回成命!」

  「姐姐……」傅恆抬頭看著她,嘴唇咬得發白,苦笑道,「聖旨下了,爾晴早已出宮備嫁,此事再無迴旋餘地!你去求皇上收回成命,會讓富察家名譽掃地,更會讓爾晴無法面對世人,您這是逼她去死啊!爾晴是為了幫助我,才會答應這樁婚事,於情於義,我都不能這樣做!」

  這回換成皇后沉默。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瓔珞是她的身邊人,爾晴同樣也是,那麼多的日日夜夜,那麼久的主僕之情,總不能讓她眼睜睜看著對方去死。

  良久,皇后嘆了口氣,極難過道:「我以為,至少你和瓔珞能夠幸福,沒有想到……最後的結局是一樣的。」

  就如同她自己,一心一意愛著弘曆,卻不得不與無數女人分享他。若是瓔珞日後還想跟傅恆在一起,就得跟她一樣,與爾晴分享他。

  但與她不同,富察家跟皇家的聯姻是不可避免的,傅恆與爾晴的婚禮其實是可以避免的,歸根究底,是這個孩子太過糊塗,才造就了如今這不可收拾的局面。

  「姐姐……」傅恆有些擔憂地看著她,「你還好吧?」

  有時間關心我,不如多關心關心你自己,關心關心瓔珞!皇后在心裡想著,然後擺擺手,有些疲憊地說:「出去,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傅恆欲言又止了半晌,嘆了口氣,轉身離開,走到一半,身後忽然響起皇后的聲音,問:「傅恆啊,姐姐很害怕,你會後悔一生。」

  腳步一頓,傅恆垂下頭,拳頭緊了又鬆,最後低低道:「……姐姐,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決定負起責任,請你原諒我!」

  傅恆走後不久,弘曆便得了消息,匆匆趕到長春宮。

  「皇后,你終於醒了!」他原以為自己會看見皇后的笑臉,待床上那人緩緩轉過臉來,卻楞住,「……你怎麼了?」

  多日長眠,雖有人照顧著,還有魏瓔珞不斷按摩她的手腳,但皇后的身子還是日漸憔悴下來,原先圓潤如玉盤的臉頰消瘦下去,烏黑如漆的長髮披在身上,隱隱有西子捧心之美,叫人一見生憐。

  「皇上,你來了。」皇后慢慢望向他,欲言又止。

  聯想到剛剛在走廊上撞見的傅恆,弘曆心裡已經明白了些什麼,喜色漸漸從他臉上褪去,他淡淡道:「皇后可是有什麼話,想要對朕說?」

  做了這麼久的夫妻,皇后深知他的脾性,曉得他如今已經在生氣,但還是毫不畏懼的將心裡話說出來:「如果臣妾請求,皇上能取消傅恆與爾晴的婚事嗎?」

  弘曆斷然道:「不可能!」

  雖然早已猜到會是這個答案,但真的從他嘴裡聽見,皇后還是覺得失望,身體彷彿一瞬間被掏空,她閉上眼睛,靠在迎枕上道:「如果不能,那臣妾無話可說。」

  看著她這幅愛搭不理的面孔,弘曆心裡很不好受,甚至覺得有些委屈,他皺眉道:「皇后,朕不明白,爾晴端莊得體、秀外慧中,祖父是刑部尚書,朕還給她全家抬了旗,不論是身份還是性情,都不算辱沒了傅恆。所有人都歡天喜地,為何只有你愁眉不展?」

  「所有人都歡天喜地?」皇后覺得有些好笑,也真的笑了,「皇上,你是這樣認為的嗎?」

  弘曆強自鎮定:「難道不是嗎?」

  皇后盯著他,目光似要穿透他身上這張九五之尊的皮囊,看見他深藏在底下的,一個凡俗男子的心:「您是天下之主,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金口玉言、無人敢抗,但臣妾與你相伴數載,總能問一句,為何要拆散傅恆和他心愛的女子?」

  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弘曆竟覺有些心慌,面上卻仍鎮定自若:「朕說過很多次,她不配!」

  皇后緩緩搖頭:「配與不配,傅恆都不在意,皇上何必放在心上?」

  「娶妻娶賢,傅恆是朕選中的肱骨之臣,將來要派大用,他的妻子絕不能心懷叵測、滿腹詭計!」弘曆咬牙道,「朕是在保護他,使他免受惡毒女子的蠱惑,犯下人生中最大的錯誤!」

  皇后先是愕然,然後上上下下打量弘曆片刻,忽然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後合,不能自已。

  「皇后。」弘曆冷著一張臉道,「你笑什麼?」

  皇后忽止住笑,望向他,極平靜道:「皇上,您執意破壞這樁婚事,真的沒有私心嗎?」

  與她的平靜相比,弘曆的心卻慌的更加厲害,就彷彿有一個秘密……一個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就要浮出水面。

  「朕能有私心?」他硬著頭皮說。

  「難道不是因為……」皇后盯著他的眼睛,「皇上自己看中了魏瓔珞,想要將她佔為己有嗎?」

  弘曆愕然,旋即哈哈大笑起來:「皇后,你昏迷了太久,連腦子都不清醒了!朕告訴你,這是你的幻覺,妄想!」

  倘若這真的是皇后的幻覺,妄想,他又何必落荒而逃。

  弘曆一路逃到大門口,兀自不甘心的回頭喊了一聲,似在說服對方,又更似在說服自己:「這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

  房門碰的一聲關上,明玉手裡端著一碗米粥,憂心忡忡地走過來:「娘娘……」

  皇后木然坐在床上,眼角慢慢滑落一行淚水。

  「皇后,您別難過……」明玉心情複雜,真不知該從何安慰。

  「皇上富有四海,什麼樣的女人得不到,為何是瓔珞?」皇后楞楞落淚,「他就不能放過她,放過傅恆嗎?」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8 07:12 PM

第九十五章 婚禮

  從長春宮回來,弘曆仍然餘怒未消。

  「說朕喜歡那個女人,不,不可能!朕才不會喜歡她!」需要他處理的奏摺一大堆,他卻半個字也看不進去,咬牙切齒的在養心殿內來來回回地走,「朕富有海內,什麼樣的女人得不到,美麗如慧貴妃,賢惠如嫻貴妃,才華洋溢如純妃……」

  他一個個細數身邊的宮妃,可一閉上眼,卻全是一個人的相貌。

  既不美麗,也不賢惠,更談不上才華洋溢,卻讓他掛念不已,一顰一笑,都牽動他的心……

  「皇上。」李玉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富察侍衛來了。」

  弘曆睜開眼,深吸一口氣:「傳他進來。」

  傅恆入內行禮:「奴才恭請皇上聖安。」

  「傅恆。」弘曆坐在椅內,居高臨下看他,「朕一直將你留在身邊,是為了多多磨礪,如今你已能獨當一面,成婚之後,你就去戶部任職,任戶部右侍郎。」

  傅恆聞言一愣:「皇上,奴才年紀尚輕,突然擔此高位,恐怕……」

  弘曆擺擺手,止了他接下來的話:「傅恆,朕對你的希望,絕不止於一個戶部,朕知道,你的志向也不在於此!但你要記住,千里之行始於足下,你要建功立業,就得先證明給所有人看,朕的眼光沒有錯!戶部,便是你的起點!」

  他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傅恆再難拒絕,拜倒在地道:「奴才叩謝皇上隆恩!」

  公事罷,弘曆猶豫了一下,終是忍不住過問起對方的私事:「對了,婚禮籌備的如何?」

  「正在籌備。」傅恆面無表情,似在討論別人的私事。

  望著他木然的面孔,弘曆淡淡道:「金榜題名,洞房花燭,都是人生樂事,可今日朕讓你任了實差,又賜你美嬌娘,你的臉上,為何沒有絲毫喜色!」

  「皇上的恩典,奴才永世不忘。」雖不忘,卻也不喜,傅恆臉上仍不見半點喜色,無喜無悲如一根失了水的朽木。

  弘曆忽然生起氣來,因為同樣的表情,他還在另外一個人臉上看過,兩張面孔在他眼中重合在一塊,弘曆忍不住重重捶了一下桌,怒道:「滾出去!」

  待到傅恆退下,弘曆的心情仍然沒有回覆過來。

  在養心殿內來來回回踱了許久,他忽然停下腳步,轉頭對李玉道:「擺駕,朕要出去走走!」

  數九後,紫禁城天氣寒冷,東西六宮的宮殿各有暖閣,地面下鋪砌火道,秋季時要清理炭道,燒炕處的宮人們正為此忙忙碌碌。

  李玉原以為弘曆所謂的出去轉轉,是去御花園,去後宮嬪妃處轉轉,豈料他轉著轉著,竟轉到了殿外地龍旁,燒炕處正在此作業,一名太監從地洞鑽進去,手一伸,魏瓔珞忙將清理用具遞給對方,對方接過,繼續清理沉積炭灰的地龍,灰塵滾滾,魏瓔珞在灰塵中咳嗽不止。

  弘曆在一旁看了半晌,終於忍不住走了出來,沉聲道:「燒炕處的人都死絕了嗎?」

  一見是他,燒炕處太監們忙朝他跪下,還在洞裡的人也都匆忙爬出來,場面一時有些亂哄哄的。

  魏瓔珞也跪在裡頭,除她之外,還另有幾個辛者庫宮人,蓋因每年這個時節都得清理炭道,燒炕處二十五名太監忙不過來,常要辛者庫撥人。

  李玉順著弘曆的目光看來,見是她,心裡立馬明白了過來,裝作驚訝道:「哎呀,怎麼是你呀,辛者庫好歹派個太監來幹活,怎麼讓個姑娘家來了?」

  魏瓔珞垂著頭不說話,差事是袁春望安排給她的,因有他的提前打點,所以活兒很輕鬆,只負責遞遞清理工具,其餘時間都在歇著,比在辛者庫清閒了許多,手上的傷也快要養好了。

  一雙明黃色靴子慢慢踱到她面前,弘曆的聲音自她頭頂傳來,淡淡道:「你在辛者庫這麼久,不想回長春宮?」

  因在他這裡吃多了苦頭,魏瓔珞回得小心翼翼:「奴才犯錯,不敢奢望。」

  她的小心翼翼,卻換來了弘曆的不悅,他也不知自己心裡在惱什麼,只是冷下臉道:「你可以來求朕!」

  李玉看了看他,也幫腔道:「瓔珞姑娘,皇上這是給你機會。」

  魏瓔珞可不敢咬這個餌,怕餌裡有毒。

  弘曆盯她半晌,視線游移在她乾裂的手指頭上,忽道:「皇后醒了。」

  魏瓔珞猛然抬頭看著他。

  「她久臥在床,不良於行,心情還不好,瘦了許多。」弘曆淡淡道,「魏瓔珞,你深受皇后大恩,就不想回去服侍?」

  魏瓔珞心中嘆了一口氣,有些餌,明知有毒,她還是要硬著頭皮咬下去,將身體伏在弘曆面前,她如他所願的服軟道:「請皇上開恩,准奴才回長春宮服侍皇后娘娘!」

  見她終於咬餌,弘曆笑了起來:「朕可以讓你回去,不過,你多次頂撞,朕不能不罰!」

  魏瓔珞毫不猶豫道:「瓔珞願意領罰。」

  弘曆笑容更深:「你要先辦到才行!」

  瓔珞抬起頭,目光直視弘曆:「皇上說得出,奴才一定辦得到!」

  飛雪連天,不知不覺,已是冬日。

  白雪覆了京城,一眼望去,天地一色的白,富察府中,卻是一色的紅。

  紅色的鞭炮劈啪作響,傅恆一身大紅色的喜服,坐在內院之中,盯著窗上貼著的紅色喜字出神。

  一隻手拍在他肩上,笑道:「哥,怎麼了?」

  傅恆如夢初醒,回頭望著自己的弟弟:「阿謙。」

  傅謙年輕英俊,容貌有幾分酷似傅恆,卻顯得更單薄些,透著一絲書生意氣,他笑道:「哥,今夜是你新婚之喜,為什麼一個人躲在這兒?」

  傅恆茫然道:「我、我不知道。」

  傅謙奇怪地望著他:「你是不是歡喜得傻了!快回去吧,新娘子在等著你呢!」

  世上哪來世外桃源,傅恆被傅謙尋到之後,幾乎是被他一路推著,回到洞房,房門在他身後關上,他臉色發白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紅色的蓋頭,紅色的喜服,紅色的新娘。

  喜娘捧著一桿稱桿過來,笑道:「新郎官,快揭蓋頭吧。」

  傅恆慢慢伸手接過稱桿,他的手握過槍,拿過劍,卻沒料到一桿小小的稱桿,比槍更沉,比劍更重,他幾乎拿不住。

  稱桿伸進蓋頭底,慢慢將蓋頭挑開,露出一張含羞帶怯的嬌容來。

  爾晴本就姿容秀麗,如今經過一番精心打扮,更是豔若桃李,無論哪個男人見了,都會想要一親芳澤。

  唯獨傅恆,見了她的一瞬間,臉色更加蒼白。

  爾晴低著頭,沒見著他神色的變化,喜娘看見了,誤以為他是有些過於緊張,也沒太過放在心上,用早已準備好的竹竿,將蓋頭撐至房簷上,喜娘高聲道:「稱心如意,步步高陞!」

  按照程序,傅恆這個時候應該坐到爾晴身邊,可他半天沒一點動靜,木頭人一樣豎在原地,喜娘只好過去提醒他:「新郎官,您得坐到這兒!」

  傅恆楞了一下,回過神來,頗為不情不願的挨著爾晴坐下。

  喜娘走過來,將他們兩個的衣襟相搭,放上炕桌,炕桌上是子孫餑餑和長壽麵,喜娘口中吉祥話不斷:「祝願二位吉祥如意、福壽雙全!」

  婢女們也都七嘴八舌:「是是是,早生貴子!」

  「百年好合!白頭到老!」

  「多子多孫!百年偕老!」

  一片嘈雜中,喜娘端著盤餑餑過來:「用餑餑!」

  她先是拿著只餑餑,餵到爾晴唇邊,爾晴輕輕咬了一口,朱唇在雪白餑餑上留下一道胭脂紅印,喜娘笑著問她:「生不生?」

  爾晴紅著臉道:「生,生。」

  眾人拍手歡笑。

  喜娘又拿著手裡的餑餑去餵傅恆,餵到一半,傅恆忽然起身推開她,朝外面衝了出去。

  「嘔——」

  先是餑餑,然後是之前飲下的酒水,腹中之物盡數順著他的喉嚨湧出來,好半天才吐了個乾淨。

  等到傅恆扶著牆,重新站直,新房裡已經是靜悄悄一片,所有人都驚訝困惑地望著他,不知他為何會這樣痛苦。

  「都下去。」傅恆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聲音沙啞,將所有人都斥退,然後慢慢坐到椅子裡,望著對面坐在床沿的爾晴。

  兩人之間,隔著一段幾乎無法踰越的距離。

  良久,爾晴猶猶豫豫的試探,聲音顫抖,帶著一絲哭腔:「傅恆,你是不是……後悔了?」

  傅恆一楞,皇后的警告自他耳邊響起:「傅恆啊,姐姐很害怕,你會後悔一生。」

  傅恆深吸一口氣,像是在說服自己:「不,我不後悔。」

  聽了這話,爾晴鬆了口氣,露出溫柔笑容:「我也不後悔,哪怕明知道你愛著她,我也願意嫁給你!傅恆,只要能成為你的妻子,我什麼都願意做,什麼痛苦都能忍受。」

  傅恆知道她在暗示什麼,嘆了口氣,握住她的手,輕聲道:「爾晴,從我決定娶你開始,就決心忘記她了。」

  「真的?」爾晴驚喜抬頭,眼角凝著一顆淚珠,痴痴看著他。

  「嗯,我娶了你,便要對你負責。你才是我的妻子,要一生相守的人,今後,我會牢牢記住這一點。」傅恆鄭重其事的對她說,想了想,決定還是對她實話實說,便補了一句,「但是,她還在我心裡,請你給我時間,讓我慢慢忘了她,現在……現在我還做不到……」

  爾晴抬手按住他的唇,輕輕搖搖頭,溫柔道:「我明白,我什麼都明白,沒有關係,只要你有這一句話,我願意等,等多久都沒關係,傅恆,我願意等!」

  同樣的話,他也對瓔珞說過……

  傅恆苦澀一笑,竭力壓制著心痛,伸手將她攬入懷中:「謝謝你,爾晴,謝謝……」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8 07:13 PM

第九十六章 雪中行

  婚事完畢,傅恆攜爾晴入宮面聖,這日飛雪連天,兩人身上都裹著厚厚狐裘,卻還是無法完全阻擋外面的寒氣,風一吹,骨頭都冷,行至乾清宮外,忽然見到一則單薄身影,跪在厚如棉絮的雪地上。

  「奴才罪該萬死!」那人起身走了三步,又跪下,「奴才罪該萬死!」

  三步一叩頭,額頭在雪地上砸出一個凹陷,她身後一串長長凹陷,漸漸被風雪填滿。

  「瓔珞……」傅恆驚得睜大眼睛,「這,這是怎麼回事?」

  李玉回道:「皇上說了,讓魏瓔珞從乾清宮開始,走遍東西六宮。三步一叩,走完十二個時辰,就原諒她的過失,准她回去長春宮伺候。」

  傅恆望著魏瓔珞,神色陰晴不定,直至進了養心殿面聖,也依舊如此。

  讓爾晴先行退下,弘曆只留了傅恆在屋內,推開一扇窗戶,望著外頭越下越大的雪,以及雪中越來越渺小的身影,冷冷道:「朕給過她選擇,是她自己不識抬舉。」

  傅恆一楞:「皇上……」

  「朕給了她兩個選擇。」弘曆的目光定格在那渺小的身影上,聲音極冷,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醋意,「第一,親口承認從未喜歡過你,所有的一切,都因她貪慕虛榮,是她欺騙了你!第二,從乾清宮開始,三步一叩,聲聲認錯,直到走完十二個時辰。」

  弘曆緩緩轉過頭來,對傅恆道:「……她選擇了第二者。」

  傅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屋子裡極靜,只有雪聲嗚嗚從外頭吹進來,伴隨著那似遠似近的一聲聲:「奴才罪該萬死!」

  雪越來越大,如同白色的墨,從左到右潑來,潑滿了魏瓔珞的髮絲、睫毛、肩膀,將她潑成一個雪人。她步履蹣跚地走在漫天大雪之中,身體冷,心更冷。

  一隻黑油紙傘忽從旁邊傾來,遮在她的頭頂。

  魏瓔珞慢慢轉頭看去,只見袁春望舉傘而立,白雪一片一片落在傘上,一點一點將傘面覆得雪白,他神色莫名道:「難過嗎?」

  「難過。」魏瓔珞咳了兩聲,然後含淚一笑,「但以後不會再難過了。從今以後,我與他之間,情斷義絕,相逢陌路!」

  「那就好。」袁春望笑了起來,「走吧,剩下的路,我陪你走完。」

  這條路是魏瓔珞自己選的,她只能自己走完,哪怕是用膝蓋跪著走完。

  袁春望不能背,不能扶,他能做的,就只是撐著那隻油紙傘,靜靜陪在她身旁,無聲的隨她一同走完這條路。

  一路上,那一柄油紙傘傾在她的頭頂。

  風雪漸大,袁春望半邊身子都露在傘外,很快便被雪珠子打濕了,他卻渾不在意,也不知過了多久,袁春望忽道:「到了。」

  養心殿就在不遠處,魏瓔珞哆嗦著青紫的嘴唇,艱難從地上爬起:「你走吧,別讓人看見,咳,是你幫了我,否則,咳……你會有麻煩。」

  袁春望嘆了口氣,如同一片影子般朝她身後退去,身影消彌在牆後。

  魏瓔珞這才強撐著身體上前,膝蓋已沒了知覺,她每一步都走得極艱難,身體裡流淌的彷彿不是熱血,而是冰冷的雪渣子。

  「皇后娘娘……」心裡默念幾聲,憑著一股狠勁與執念,她終是踉踉蹌蹌地走到了養心殿門前,一隻凍得發紫的手伸過去,不等摸到那扇門扉,已經兩眼一黑,暈倒之前,隱約見一個高大身影匆匆朝她跑來。

  是誰?

  魏瓔珞努力想睜開眼,可眼皮子卻像注了鉛一樣,怎麼也打不開。

  只能感覺到有一雙手,堅硬的,男人的手,緊緊抱住她。

  與此同時,長春宮內。

  一隻手伸出華亭,將一片雪花接在掌心。

  同樣一場雪,帶給魏瓔珞的是寒冷與絕望,帶給爾晴的……卻是一臉的愜意。

  「爾晴。」明玉的聲音自她身後響起,「你快樂嗎?」

  爾晴頭也不回道:「為什麼這麼問?」

  「你我一同入宮伺候皇后娘娘,吃在一處,睡在一處,娘娘安排下來的差事,很多時候也是咱們兩個一塊做的。」明玉吞吞吐吐道。

  「明玉。」爾晴失笑一聲,回過頭來,滿頭珠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你究竟想說什麼呀?」

  「我只是覺得,覺得……」明玉神色複雜地看著她,「才幾天不見,你跟換了個人似的,完全找不到你過去的樣子……」

  從前的爾晴,小心謹慎,不會說半句踰越的話,不會做半件踰越的事,可謂世故到了骨子裡。

  如此不出錯的宮女,自然容易討得主子歡心。

  故就連其他幾個宮的主子,一提爾晴,都讚不絕口,說她是皇后身邊最得力的人兒。

  習慣了那樣的爾晴,便有些難以習慣眼前的爾晴。

  穿著花紋極其繁複的衣裳,佩戴著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珠寶首飾,以及眉眼間毫不掩飾的恣意快樂。

  彷彿故意要將自己的成功,秀給其他人看。

  「我的身份變了,自然跟從前不一樣了。」爾晴笑著,拉住明玉的手道,「但不論如何,你我從前的情分,我是不會忘的。今後我不在娘娘身邊,你要代替我,好好伺候娘娘。」

  明玉欲言又止了半晌,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爾晴,這樣真的好嗎?」

  魏瓔珞與傅恆之間的關係,能瞞住外人,卻瞞不過長春宮的自己人。

  明知傅恆心中有了一個魏瓔珞,還要眼巴巴的嫁過去,如此橫刀奪愛的行徑……真的好嗎?

  爾晴微微一笑,對這個問題避而不答,反而將話題轉向別處。

  「就像你說的。」她道,我的祖父是刑部尚書,如今全家又抬了旗,是真正的官宦之家、顯赫門第,我嫁給傅恆,才是門當戶對、天作之合,又有什麼不好呢?」

  你明知道我不是問你這個……明玉神色複雜地看著她。

  「況且……」爾晴目光一轉,望向華亭外。雪壓枝頭,將樹枝壓彎了腰,團團白雪落在地上,掃帚掃過,兩個歲數不大的宮女正在掃雪,一個個凍得齜牙咧嘴,鼻頭髮紅。

  似乎從她們兩個身上,看見了自己過去的影子,爾晴楞楞半晌,才接下去道:「人下人的日子,我已經忍了六年,終於苦盡甘來,你不為我高興嗎?」

  「人下人?」明玉歪了歪頭,「娘娘對我們很好啊。」

  「長春宮裡再好,終究為人奴才,卑躬屈膝。」爾晴失笑一聲,「你呀,也要早早為自己打算。」

  明玉看她的眼神越來越陌生,緩緩抽回自己的手道:「不,我哪兒都不去,就守著皇后娘娘!」

  「人各有志,你不願,我也不勉強。」爾晴攏了攏肩上的白狐裘,重又將目光投向華亭外,亭外青松,以及那兩個掃雪的宮女,儼然成了她眼中的風景,「從前在宮裡最怕下雪,怕大雪壓垮了花枝,娘娘會傷心。又怕撞上哪宮的主子,說跪就跪,刺骨的冷,如今,我總算能夠好好賞雪啦!」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8 07:13 PM

第九十七章 侍寢

  魏瓔珞幽幽睜開眼。

  手腳發軟,如處雲端,過了一會,她的腦子才漸漸清醒過來,四下打量自己如今的處境。

  這是一間乾淨的房屋,她躺在床上,身下厚厚鋪著兩床被縟,身旁還燒著炕,炕火將屋子熏得溫暖如春。

  「瓔珞姑娘,你終於醒了。」幾個宮女圍過來,一個手捧毛巾,一個手持熱茶,魏瓔珞不敢用也不敢飲,警惕地看著她們:「這裡是什麼地方?我為什麼會在這?」

  「這兒是養心殿圍房。」宮女笑道,眼中竟帶上一絲羨豔,「瓔珞姑娘,你在大雪裡走了四個時辰,皇上開恩,免了你的罪。」

  魏瓔珞一聽是圍房,二話不說,翻身而下,就往門外跑。

  「哎,你去哪兒呀?」宮女們忙將她攔下。

  「皇上不是已經免了我的罪嗎?」魏瓔珞忍住心頭的不安與焦急道,「我要回長春宮了。」

  兩名宮女對視一眼,撲哧一聲笑了。

  宮女:「就算你想回長春宮,也不能這樣回去呀,會嚇著皇后娘娘!」

  魏瓔珞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確一身狼狽,身上不但有雪還有泥,被屋子裡的炕火一熏,都凝在了她身上,湊近一聞,一股子怪味。

  宮女:「我們幫你擦洗換衣,重新裝扮,過來!」

  魏瓔珞原本還有些猶豫,卻被她們幾個強扯去了屏風後。

  浴桶裡的水不冷不熱,一直有一名宮女在旁邊用手試溫,但覺稍微涼一些,便叫人進來加一勺子熱水,讓水溫一直保持同樣一個溫度。

  魏瓔珞被她們伺候著洗了身子,還浣了髮,牛角梳從髮根梳到髮尾,末了還上了些許香油,讓她的頭髮烏黑之中透出一股淡淡的梔子花香。

  待到梳洗穿戴罷,魏瓔珞看著她們遞上來的鏡子,忍不住皺起眉頭:「這是何意?」

  她心中的不安似乎正在逐漸成真,看看鏡子裡都照出來了什麼,嵌金絲蝴蝶簪,珍珠耳環,百蝶穿花冬袍,這絕不是宮女該有的穿戴,而是正正經經的主子打扮。

  兩名宮女相視一笑,異口同聲:「恭喜瓔珞姑娘了!」

  不等魏瓔珞反應過來,二人便快步離去,鎖上了門。

  魏瓔珞急了,直衝到門邊:「開門!快開門!你們這是幹什麼呀!」

  她捶門捶了許久,連一絲門縫也沒捶開。最後一咬牙,壓低身子往上頭狠狠一撞,卻不料房門忽然從外頭打開了,她猝不及防,一下子栽進一個男人懷裡。

  這個觸感……分明是她先前暈倒時,抱住她的人。

  魏瓔珞緩緩抬頭,怎也沒想到會是這個人:「皇上……」

  弘曆低頭看著她,眼底閃過一絲驚豔。

  魏瓔珞是個美人,哪怕穿著宮女的衣裳,也能在一眾宮女中脫穎而出,讓人一下子就注意到她,但宮裡不缺美人,弘曆也不認為自己會為女色所迷,但這一天,這一刻,他腦海裡全是自己先前與皇后的那番對話。

  「皇上,您執意破壞這樁婚事,真的沒有私心嗎?」

  「朕能有什麼私心!」

  「也許,皇上是看中了魏瓔珞,想要據為己有。」

  「皇上……」魏瓔珞充滿疑惑的聲音將他從回憶中喚醒。

  弘曆楞了楞,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的右手已經撫上她的臉頰,動作溫柔而又留戀。

  魏瓔珞似被他的動作嚇住了,忙後退幾步,抬手摘下右耳耳環:「皇上恕罪,是宮女們取錯了衣服首飾,奴才立刻換下來!」

  她飛快摘下耳環,手鐲,釵鐶,忽然覺得房間裡太過安靜了,小心翼翼看向弘曆,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椅子裡,單手支著下巴看她。

  「怎麼了?」他淡淡道,「繼續啊。」

  不會吧?魏瓔珞單手抓這衣襟,嚥了嚥口水。

  珠釵珮環已經全部拆放在桌子上,她身上剩下的,就只有這件衣裳……

  弘曆手指叩著桌面:「不是要換掉嗎?怎麼不換了?」

  魏瓔珞抓住衣襟的手更緊:「奴才原來的衣裳全都濕掉了,不敢觸犯聖顏。」

  片刻沉默之後,弘曆忽然道:「你過來。」

  礙於命令,魏瓔珞只能咬咬牙,朝前挪了一小步。

  弘曆眉頭一皺:「朕讓你過來。」

  魏瓔珞警惕地又走近了一步,卻被弘曆一下子扯到眼前。

  似不甘心自己一個人煩惱,弘曆盯她半晌,突道:「皇后說朕看上你了,你以為呢?」

  魏瓔珞心頭亂跳,不是被他感動的,而是被他嚇的,面上賠笑道:「皇上說笑了,後宮美人如雲,姹紫嫣紅,奴才粗鄙無知,不過路邊野花,哪敢玷污皇上的眼睛!」

  弘曆仔細打量她,看得魏瓔珞渾身汗毛倒豎,弘曆突然笑了:「朕仔細想想,御花園裡百花齊放才是春,乖巧柔順的美人,朕已經看膩了,多你一個刺頭兒,也很有意思啊!」

  魏瓔珞震驚:「皇上!」

  弘曆:「怎麼,你不願意?」

  魏瓔珞只覺渾身發毛,被他碰觸的地方癢的如有毛毛蟲在爬,竭盡全力才沒將他一把推開,勉強笑道:「皇上,奴才只想陪伴皇后娘娘,您又何必為了一時興趣,傷了您和娘娘之間的情分?再說、再說您是帝王,富有四海,胸襟廣闊……還有……」

  弘曆唇角一勾:「還有什麼?」

  魏瓔珞情急:「您一道聖旨,便可招來天下絕色,環肥燕瘦,應有盡有!保證個個溫柔,符合您的喜好啊。您又何必強人所難,只會失了身份!」

  弘曆呵道:「看來你是不願意了!」

  魏瓔珞果斷:「家雀如何與鳳鳥合群,奴才又自知之明!」

  弘曆沉吟片刻:「思九州之博大兮,豈惟是其有女?朕是大清的皇帝,九州的主子,天下美人,皆任採擷,何必勉強一個不情不願的女人,根本毫無趣味!」

  魏瓔珞正要高興,卻忽然身體一輕,被人打橫抱去。

  弘曆冷笑道:「你是不是指望朕這麼說?」

  弘曆將她放在床榻上,單腿跪在她身側,上身壓了過去,如山巒傾覆,叫魏瓔珞喘不過氣來,剛剛側過頭,就感到他的唇瓣輕輕碰著她的耳垂,溫熱的呼吸灌進她耳裡,笑道:「告訴你,朕第一次勉強女人,覺得特別有意思!你越是不願意,朕越是要得到你!」

  說完,他輕輕啄了一下魏瓔珞的耳珠。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8 07:14 PM

第九十八章 帝后番外·離魂記(上)

  皇后幼時曾聽奶娘說過一個故事——《離魂記》。

  不是太平廣記裡的離魂,而是奶娘鄉間的一則真人真事,口口相傳,最後傳到了皇后的床畔。

  「春娘在床上當了十年的活死人,後來突然醒了,卻動手殺了她全家,包括她的婆婆,她的丈夫,她家小妾。」奶娘道,「原來她的身體是死的,她的魂卻是活的,十年間一直跟在這家人身旁,看盡了他們對她做的醜事……」

  春娘的婆婆將她的身子租給了村裡的光棍,換來的錢,給家裡起了新宅,還給兒子討了門新媳婦,過了不久,新媳婦還懷上了身孕。

  ーー春娘就在這個時候醒了過來。

  沒人希望她醒,所有人楞過之後,用異樣的眼神打量她

  「你走吧,丈夫丟給她一道休書,冷冰冰道:「你已經失了身;這個家裡已經容不下你了。」

  春娘將那封休書撕碎,一口口塞進嘴裡吃了,夜裡撿起一把斧頭,一個不剩,將滿屋的人都殺了,最後一根腰帶飛過屋樑,她踮起腳尖,慢慢將脖子套入圈中。

  這故事將皇后嚇病了,病好,身旁已經換了一個奶娘。

  奶娘雖然離開了,這則故事卻一直留在她心裡,成了她永遠的夢魘。

  卻不曾想,會有一天,夢魘照進現實。

  「娘娘,醒醒啊娘娘。」

  「葉天士,皇后究竟什麼時候才能醒?」

  「皇上,臣已經盡力了……」

  「朕要你何用?」弘曆怒道,屋子裡的紛紛跪下,皇后在他身後嘆了口氣,手指伸過去,卻穿過他的身體。

  「皇上。」皇后朝他的背影嘆道,「臣妾在這呀。」

  他看不見她,他聽不見她,她就像離魂記裡的春娘一樣,身體躺在床上,魂魄飄在體外,成了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人。

  弘曆起身朝門外走去,過後幾日也來的少了,又過了一陣,許是政事繁忙,竟連著半個月不曾踏進長春宮。

  「娘娘,那嫻妃真不是個東西。「明玉在她床邊抱怨,「竟趁著您病重,做起了後宮的主,瞧她那副頤指氣使的模樣,旁入見了,還以為她才是中宮之主呢。

  「明玉,慎言。「爾晴打斷她,手裡一柄輕羅小扇,輕輕為皇后扇著風,「這種話你也敢亂說,小心隔牆有耳。

  長春宮房門緊閉,自皇后久病不起,這地方就越來越門可羅雀,不似從前,耳目眾多,各宮眼線常聚於此,收集她隻言片語來分析有用消息。

  「娘娘,您快醒醒吧。」明玉哀傷地看著病床上那人,「你再不醒,恐怕皇上就要忘了您了……」

  剎那之間,皇后明了春娘心中的痛苦。

  「我醒來時,是否也與春娘一樣,已被旁人取代?」皇后心道,「這個宮裡,是否已經沒了我的立足之處?」

  此念一起,如荒草瘋長,瞬間就爬滿了她的心臟,根須狠狠扎進她心底,飽食其中鮮血。

  「皇上…」右手捂著心口,皇后喃喃一聲,忽然跨過明玉身旁,朝門外走去。

  明玉與爾晴還在床榻邊閒聊,沒人看見,也沒人知道,皇后離魂,那一縷幽魂抱著對皇上的痴念,抱著對未來的徬徨,一腳踏出長春宮。

  養心殿。

  離魂的最大好處,興許就是不用睡覺,不用喝水,不用吃飯。

  皇后立在桌沿,低頭看著正在批閱奏摺的弘曆。

  「皇上,請用膳。」李玉進來,身後幾個小太監,手裡提著食盒。

  每道菜挑上一筷子,遇上喜歡的,就多吃一口,但事不過三,再喜歡的吃食,也絕不吃第三口。一頓飯很快吃完,他又埋首在奏摺中,皇后有些心疼又有些心酸,對他道:「你每日按時上朝,按時批奏摺,顧不上吃飯,也顧不上睡覺……沒了我,你扔過得與從前一樣。」

  永璉死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天亮時忙於他的政務,天黑時忙於臨幸他的妃子,皇后忍不住黯然神傷,問:「是不是在你心裡,皇后就是個擺設,我可以做,別人也可以做。」

  曾以為非我不可的事,曾以為非我不可的人,到頭來,不過是一廂情願。

  「皇上。」李玉端來綠頭牌,嫻妃純妃,皆在其中。

  弘曆俯視眼前的那對牌子,忽然道:「朕想殺人。」
作者: fme261211    時間: 2019-5-8 07:15 PM

第九十九章 帝后番外·離魂記(下)

  不僅李玉,連皇后也聞言一愣。

  弘曆慢慢撿起一塊綠頭牌,是純妃,他淡淡道:「她倆坐在一塊,怎地出事的是皇后,不是她?」

  又撿起一塊綠頭牌,是慧貴妃:「後宮之中,數她最為跋扈,若出意外,十有八九是她動的手,從前朕可以饒她,但若這一次也是她做的,朕饒不了她。」

  最後拿起嫻妃的綠頭牌,連這個人人稱道,既賢又惠的主兒,他也不放過,冷淡道:「皇后出事,人人都懷疑是慧貴妃,怎生沒人懷疑她?要知道,最後的贏家可是她。」

  將綠頭牌往盒中一擲,噹的一聲脆響,弘曆將背靠入椅中,單手覆在自己眼上,呵呵直笑:「除了皇后,這滿後宮的女子,竟一個都不可信……」

  「皇上……」見他滿身孤寂,皇后心生不忍,走了過去,伸手擁抱他。

  「有時候,朕想當個暴君。」弘曆喃喃道,「看不順眼的人都殺了,那些沒能幫到她的,沒能治好她的,妄想取代她的,一個都不留……」

  「你做不到的。」明知道他聽不見,皇后卻還是忍不住柔聲安慰道:「臣妾知道,你是個明君,你做不到濫殺無辜。」

  「朕不是個好皇上。」弘曆的聲音漸漸沙啞,「竟起了這個念頭。」

  「不是你的錯。」皇后的眼中漸漸湧起了淚意,「你只是太累了,才起了這樣的念頭,但你永遠不會這樣去做。」

  「朕……也不是個好丈夫。」弘曆單手捂著眼,聲音帶上一絲哽咽,「出去!」

  李玉忙領著眾太監倒退而出。

  沒了旁人,弘曆這才允許自己的眼淚落下。

  「皇后……」他垂淚道,「對不起……」

  「皇上。」皇后從身後擁抱他,輕輕道,「臣妾,從來沒有怪過你。」

  自從坐上帝后之位,你我身上,就多了許多身不由己。

  不能大聲哭,不能大聲笑,連一句對不起,都不能坦率的說,沉甸甸如一道道枷鎖。戴著這些枷鎖前行,皇后時常喘不過氣,卻還是生生忍了,她用自己透明的手,憐惜的環抱著懷裡的男人,對他道:「別哭,別難過,臣妾陪著你,永遠永遠陪著你……」

  她就這麼留在了弘曆身旁。

  陪他看書,陪他寫字,陪他皺眉,陪他歡笑,皇后漸漸習慣了自己現在的模樣,甚至開始覺得就這樣一直下去也好。

  她本所求的就不多,能夠一直待在她身邊足矣,那些權勢地位,彷彿指間流沙。

  直至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似遠似近,斷斷續續,皇后忍不住側耳傾聽,聽他哽咽道:「……你能聽見我說話嗎?姐姐!」

  是傅恆的聲音!

  皇后愣了愣,看了看弘曆,又看了看長春宮的方向。

  「姐姐,額娘為了你的病,每天都在哭,現在一隻眼睛都看不見了,阿瑪每日長吁短嘆,無心公務,還有魏瓔珞……」傅恆其聲極哀,「你最寵愛的魏瓔珞……」

  「瓔珞……」皇后一愣,「瓔珞怎麼了?」

  「她為了你去報仇。」傅恆哽咽道,「為了你去殺人,現在她瀕臨絕境,你就不能醒過來,去幫幫她嗎?」

  皇后久久不語。

  離魂一夢,此夢太過長久,也太過甜蜜,她在夢中,僅是弘曆的妻,卻忘記了,她也是富察家的女兒,是傅恆的姐姐,是瓔珞……僅能依賴的人。

  「姐姐,求你,醒過來,醒過來,只有你能幫她,只有你能救她了……」

  「你想救魏瓔珞?」這次是爾晴的聲音,她笑,笑得有些不懷好意,「娘娘醒不過來,時間來不及了。你想救魏瓔珞,只有一個辦法……辦法很簡單,我來告訴你。」

  皇后沉默半晌,忽然快步朝門外走去,路過大門時,恰逢魏瓔珞被人押解進來,兩人擦肩而過,皇后對她說:「堅持住,瓔珞。」

  然後,她小跑起來。

  成為皇后之後,她再也沒這樣瘋狂的跑過,拋棄了一切禮儀,一切姿態,揮汗如雨,姿勢難看,只為了救一個人,或者說幾個人的命……

  「我不重要?」她心道,「不,我很重要,若我活著,皇上就不會夜夜垂淚,若我活著,傅恆就不會做出這樣錯誤的決定,若我活著……瓔珞才能活著……」

  非你不可。

  你並非春娘,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你,縱你睡去,也依舊活在每個人心裡,有人因你而生,有人就為你而死,你無需擔心自己的立足之地。

  「我不能再睡了。」皇后衝進長春宮,看著自己仍在床上睡臥的軀體,再無猶豫,一頭栽了進去,「我必須醒過來!」

  夜盡天明,天邊一道曙光,掃盡陰霾。

  撲通——

  長春宮寢殿內,一個人影費力從床上爬下來,但是她在床上癱得太久了,以至於四肢痠軟無力,一下子就跌坐在地上。

  聽見聲響,明玉手持燭台,推門而入,略略一愣,便驚喜道:「娘娘!」

  她衝過來扶住對方,又一疊聲的叫人去傳太醫。

  「不!」皇后用力握住明玉的手,竭盡全力道,「叫傅恆來,我要見傅恆!」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www56.eyny.com/) Powered by Discuz!